結局。難以忘卻你容顏

結局。難以忘卻你容顏

——有女同車,顏如舜花

有女同車,顏如舜花。將翱將翔,佩玉瓊踞;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車,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鄭風·有女同車》

文姜這個絕色的尤物,美艷無與倫比,“淫蕩”也為天下之冠,她的行為搖蕩了人心,紊亂了倫常,不只是齊、魯兩國的百姓冷嘲熱諷,其他的諸侯國也對兄妹倆的淫亂行為議論紛紛。禮教是人言傳身教制定出來的東西,具有普遍的威懾力。人是習慣群居遷就的,所以人言畢竟可畏。襄公和妹妹肆混日久,自己又好大喜功,手中君權也難杜天下悠悠之口。

魯庄公四年,年屆四旬的齊襄公鼓足勇氣向周莊王的妹妹求婚,其時周室雖已式微,名義上仍被天下諸侯尊為天子,締婚皇家照樣是莫大的榮寵。周莊王嗣位未久,正需要大國支持.於是欣然應允,並指派同宗的(周王室姓姬)魯庄公就近主婚。魯庄公在名義上是齊襄公的外甥,實際上猶如“假子”,齊襄公既是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又是霸佔其母的“姘夫”,如今魯庄公竟然奉王命替齊襄公主婚,心情之複雜,自然不難想像。雖然如此,由於王命不可違,魯庄公還是按照禮儀代替周王室為齊襄公主持了婚禮。

這是齊襄公與魯庄公的第一次正式會面。一個是愛屋及烏,並帶有濃重的內疚心情,竭盡所能地示好;一個則懍於齊國的強盛,不得不恪守晚輩之禮。如斯謙近平和,竟使雙方建立了良好的關係,約定聯合攻伐衛國。得勝之後,齊襄公又大方地把衛國進獻的金銀珠玉,全部贈給了魯庄公。這世上極少有人能抵禦物質的誘惑,一國之君也是人,一樣不能抗拒。襄公這招攻心術這非常有效,年甫二十歲,血氣方剛的魯庄公,不由對齊襄公的敵意盡消。

甥舅兩人並轡行獵,相與飲酒作樂,親密地如同一家人。不久,齊襄公中年得女,顧不得年齡懸殊,立刻許配給魯庄公為妻,按文姜的話來說,為了親近母族,等她二十年又有何妨?魯庄公也有自己的打算,既然母親和舅舅的事天下皆知,木已成舟,那不如順其自然。改善和齊國的關係,對他自己的權位也是更有力的保障。

齊、魯兩國國君關係的改善,被兩國百姓傳為笑談。但春秋時男女關係畢竟松泛,這一點笑談是沒有什麼致命的殺傷力的。魯庄公既然默認了母親與舅舅的特殊關係,當事人自然祛除了一層天大的顧慮。周王姬命薄,不久過世,襄公理所當然地恢復了自由身,更加心無負擔地和妹妹雙飛雙宿,而且還邀游各地,有時到觳城,有時到防城,出雙入對儼然夫婦。這就是上文《載驅》所描寫的幽會後面複雜曖昧的政治背景。

就這樣,齊襄公與文姜又昏天黑地地過了五年,兩人或床笫纏綿不理國事,或四處漫遊,時常經月不返,齊國國政自然是一天不如一天。危機在逐漸加深。大夫鮑叔牙奉公子小白出奔莒國,管仲奉公子糾出奔魯國。不久,果然亂起,齊襄公被大夫連稱和管至父所殺,立公子無智為國君。

其實大夫連稱及管至父與齊襄公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起因於兩人奉派戍邊,兩個好逸惡勞的人嫌守邊境寒苦,就問戍守到什麼時候可以放假回城,齊襄公正吃香瓜,隨口答應以明年瓜熟為期,這就是成語“及瓜而代”一詞的由來。第二年瓜熟時期,齊襄公根本忘了戍邊將士換防之約。這時齊境紊亂迭起,連稱與管至父深恐遠在邊境,不能掌握局勢.為了衛護並爭取自身權益,不等命令就撤防返回都城。

私自撤防,非同小可。軍國大政.豈可如此肆意為之形同兒戲?倘若齊襄公追究下來,不管是天理國法哪一方面,連稱和管至父都無法自圓其說。連稱與管至父越想越覺得難辭其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趁齊襄公漫遊歸來身心俱疲之際,一舉將其殺死。

據傳,那日齊襄公畋獵正歡,不覺掉了一隻鞋,由於當時鞋比較珍貴,一伙人就回去找鞋,當時天色已暗,林木蕭蕭中,襄公恍惚瞥見公子彭生滿身血污前來索命。然後就有一隻神奇的大野豬立在襄公車前立在車前,口吐人言,說齊襄公死期已到。齊襄公以為是姜彭生的鬼魂前來索命,驚嚇過度精神幾乎崩潰。也是合該襄公命絕,當晚就有連稱與管至父的叛變。而且最詭異的是,當他差不多就要躲過去的時候,那隻丟掉的鞋子居然又憑空冒了出來,啪地一聲落在地上,正好落在襄公跟前,引得叛軍來搜,結果襄公毫無反抗就一命嗚呼了。

這雖是東周列國中為數不多的兩情相悅的愛情故事,酷烈程度卻不下那些單戀。愛情,陰謀和死亡,無望地與命運交織糾纏,最終在驚心動魄的血光中,落下帷幕。

齊襄公死後,鮑叔牙擁戴的公子小白與管仲擁戴的公子糾為王位展開了爭奪,經過一番激烈的鬥爭,最終姜小白獲勝。他不念舊惡,任用管仲為相,使齊國的實力大大發展,成了春秋時赫赫威名的第一霸主齊桓公。

政局翻轉,文姜在禚地再呆下去也沒有意義。與姜諸兒的戀情,雖為天下人所不齒,於她自己而言,卻是極真誠的情感經歷,使她整個人變得更飽滿豐富。與世俗禮法的角力,更使她不曾墮落為一個平庸的女人。回到魯國以後,文姜曾經有好幾年一心一意地幫兒子魯庄公處理國政,由於她心思細密,手腕靈活,不但迅速地大權在握,在“國際”間更折衝樽俎,處置得宜,使得魯國的“國際威望”上提高了不少,還在長勺之戰中挫敗了齊桓公的進攻,使魯國一度成為軍事強國。

又過了十多年,魯庄公也已與齊襄公長大成人的女兒結婚了。在管仲的治理下,齊國的國勢如日中天,眾人都忙着瞻仰齊桓公的英武與霸業,前朝齊襄公與文姜之間的舊事,漸漸地被似水年華洗得褪了色,已經不是新聞是舊聞了。只有鄭國的臣民對那個曾被他們的世子姬忽拒婚的文姜記憶猶新。根據各種史料記載,鄭國堪稱春秋時代是淫風最熾的地方。他們根本不把文姜的淫蕩行徑,當成是可卑的污點,相反卻認為以文姜的聰明及美貌,他們的公子姬忽拒絕與她結婚是莫大的失策。“鄭風”里的《有女同車》一詩,就表達了鄭人對齊文姜艷麗美貌的稱譽。

“有女同車”的這個女子,如果就是齊文姜。該當慶幸“顏如舜花”的她最後被人記取的是不光是她的美貌和艷跡,更是她的智慧與功績。

事情還要回過頭從那個被文姜看中的鄭世子姬忽說起。據史料的記載分析,《有女同車》當作於忽拒婚於齊(這個拒婚是第二次,這次不知又是哪個女的倒了霉)而迎娶陳媯之時。詩讚美陳媯是從迎親落筆,古婚有六禮,其中最後一禮為親迎。親迎即迎親,新郎接到新娘后,要登上新娘的車,並為之駕車,在車輪轉動三圈以後,新郎下車,由御手駕車,然後男女各自登乘自己的車,來到新郎家。

親迎是婚姻大禮,端端正正猶如女媧造人的最後一步那樣圓滿。貴族結婚,對親迎尤其重視。《詩經》中以親迎為內容的詩篇很是不少,比較著名的有《召南》中的《鵲巢》和《何彼穠矣》。

鄭人於讚美迎娶陳媯的莊重華貴之中,惋惜忽失去了齊姜。依《毛序》的觀點,“有女”之女與“彼美”之女應是兩個人,清錢澄之《田間詩學》說前一人為太子忽所娶陳媯,后一人為齊侯之女文姜。從詩中敘陳女只言其色,敘齊女則兼言其德,木槿花又花期不長几點來看,這種觀點應該是可以成立的。

作詩的人讚美陳媯美好,貌美嬌柔,贊孟姜不止說她美好,還說她品德好。雖然沒有貶損陳媯的意思,但是偏愛不言自明,說陳媯美好,孟姜更美好,深層之意在說明與衛聯姻不如與齊聯姻好。

愛情是很奇怪的事情。齊女世人皆喜之,仰之彌高,趨之若騖,唯姬忽易得而不娶,兩次拒婚於齊,真正做到了“豈其娶妻,必齊之姜?”必須承認姬忽這個人還是蠻有男子氣概和原則的,文姜看人的眼光也不錯。在政治婚姻盛行並習以為常的時候,姬忽堅持對自己的感情負責,或者說對自己的決定負責,沒有屈從於齊的強大國勢,鄭人為他惋惜,他自己卻一定不覺得可惜。也許,要一個有志節的男子屈從於比自己更強大的權勢之下,是比要他死更艱難的事。

所以不妨把這看作一對貴族青年男女乘車出去遊玩的戀歌,男子讚美女子的美貌,覺得她無一處不美不適合自己的心意。贊她如花一樣嬌艷的臉龐,贊她行動如鳥輕盈飛翔,贊她身份高貴,品德更是美好。那位與他同車的姑娘,正是齊國姜家的大女兒,但此時齊之長女已非文姜,所以也有可能,這詩中說的是孟姜是齊桓公的長女。(孟是老大的意思)

其實詩中贊的究竟是誰,已不重要。文姜,她在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像已經厭倦了銀幕的巨星一樣,不再願意多在公眾面前亮相。

一個可以謝絕繁華,心無波瀾的人,外人如何議論都已不能觸及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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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三百:思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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