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京都,雨。
連鎖店吉野家,二樓,三個奇裝異服的遊人吃着大碗大碗的牛肉井飯。
一個穿着寬大衫服的中年女人一邊吃一邊看書,那衣服大概只能在埃及那種地方才有人真正把它穿上街。但女人似乎不以為意,聚精會神地看書,久久才扒一口飯。
另一個穿着亞曼尼黑色西裝的長發男子,肩膀上始終靠着一條比他還高的黑色長棍,那對比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好像是從cosplay會場走出來的失敗扮裝。
穿着最奇特的,莫過於一身白色長道衣,彎七扭八盤坐在椅子上的邋遢男人。
仔細一看,那白色道袍上寫滿了許多人生座右銘,諸如“今日事今日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祝人為快樂之本”等過時的語句,那些字用拙劣的毛筆亂寫,更顯俗氣難耐。
邋遢男子的面前桌上,疊起了十碗都只吃到一半的井飯,只要醬油沒有沾到的飯塊,那人便拒絕扒掉它——非常自我跟頑固的闞香愁。
“跟到九泉無曲處,世間唯有蜇龍知。”
“古都歷舊人。今昔兩色情;長曲復奇徑,分沒九泉深。”
“離人夜雨歸,亡者冷帶刀;古墳蔓新草,三去兩人回。”
這三首詩,是闞香愁在兩天前使用“瘋狂嚼言者”時脫口說出的預言。比起之前的預言曖昧不明,這次的寓意倒是昭然若揭。
棍子男的名字叫兵五常,他與看書的女人倪楚楚,都是長老護法團的成員。此次行動他們與闞香愁暫時一組,目標當然還是逮到烏家兩兄弟其中一人。
由於鎖木與書恩的情報指出烏拉拉的確人在關西,再根據兵五常與倪楚楚的討論,這次預言詩里的“古都”,八九不離十還是指京都,而“舊人”當然是套在烏拉拉身上的名詞。
至於“九泉”出現了兩次,足見其重要性,在字意上九泉指的是黃泉,也就是死後的陰間國度,但如果烏拉拉沒死。九泉恐怕就是指京都地底下無比發達的隧道世界吧,再搭配“蜇龍”兩字,兵五常原本猜想是地底下將會出現非常強悍的敵人,但倪楚楚卻認為“火車的模樣跟速度,就像古時候的龍一樣”,所以一定可以循着一般在地鐵行駛的列車路線,找到正坐在某列車上的烏拉拉。
兵五常同意這個觀點。
雖然在錯綜複雜的地底世界尋找烏拉拉,絕對沒有比在地面上的京都尋尋覓覓要輕鬆,但配合倪楚楚的“特殊能力”與“特殊命格”,要鎖定特定空間展開搜索,就沒有無頭蒼蠅的空洞感了。
而第三首預言詩顯然跳脫了前兩首的暗示。
“離人”,是誰不知,“夜雨”明顯指的是時間與氣候條件,這個情報最是重要。
“古墳”,“三去兩人回”等字眼,恍若意味着此行的三人只有兩個有機會把命留住,警告此行的兇險——但這些非常自負的烈命師不怕遇到危險,只怕找不到烏拉拉。這些警告顯然多餘。
此夜正是大雨。
一個小時前,倪楚楚已差遣了她的“小朋友”,先勘路去了。
闞香愁打了個嗝。
“吃飽了,我們走吧。”
兵五常拉拉衣領,手撐黑棍,就要起身離開。
“嗯,你們去吧,我到處逛逛。”闞香愁連動都沒有動,只是摸着肚子。
——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一起去嗎?”兵五常瞪着闞香愁,“這可是你自己的預言。”
“我今天不想戰鬥。”闞香愁連嘴角的飯粒都懶的擦,懶懶說道。
倪楚楚還是看她的書,連脖子都沒象徵性抬一下。
“憑什麼?”兵五常非常不滿,他不用“為什麼”,而用了“憑什麼”。
“因為你們的衣服品味太差,我不想跟你們站在一起。”闞香愁摸着肚子。
這是什麼理由?根本就是借口!
不,這男人根本連個像樣的借口都懶得想!
“那你來日本是幹嘛的?”兵五常有點傻眼。
“我也不想來啊,是打長老說好說歹我才來渡假的。”闞香愁有些難受的臉,但那難受顯然不是心情上的欠佳,而是肚子吃得太飽。
……再怎麼常與闞香愁相處,兵五常還是覺得這男人真不可思義。怎麼會有這麼不上道的人呢?偏偏大家又是這麼需要他的預言,這種能力怎麼會由這種人擁有呢?
兵五常一腳重重踏在桌子上,一手揪起闞香愁泛黃的領子,大聲斥道:“你有沒有身為男人的自覺啊!是男人的話就大聲喊!我、要、戰、斗!”
闞香愁似笑非笑,身子就像沒有脊椎骨支撐般垂着,任由兵五常將自己揪着。
“幹嘛!你的骨頭呢!挺起你的腰!”兵五常揪緊領子的拳頭。爆出了青筋。
“這種動作已經退流行了,真的非常不時尚……等等。”闞香愁說完,猛然身子一斜,就稀里嘩啦吐了滿地。
部分穢物,還沾到了兵五常的亞曼尼皮鞋。
“吃太飽了,真對不起。”闞香愁又吐了幾下,邊說邊吐。
這時,倪楚楚終於有了反應。
“算了,他不想去就我們兩個去。”倪楚楚說完這句,又回到書中的世界。
總算吐完衛。闞香愁看着地上還沒被胃液溶解的飯粒,像是鬆了口氣:“我去要拖把。”說著說著,這邋遢男人便起身向店員要拖把清理去了。
“……”寧願自己費事地打掃,也不願意滿腔熱血地戰鬥嗎?
兵五常抄起黑棍,忍耐着從背後一棍重重敲昏闞香愁的衝動。
真希望自己追殺的,不是拚命想活下去的烏家兄弟,而是這軟骨無賴。
“難怪你一直入選不了長老護法團。”兵五常忿忿道。
這充滿嘔吐物跟廢物氣味的地方,他真是一秒也待不下去。
兵五常一棍擊碎了吉野家的玻璃,縱身往下跳去。
“唉,就不能用正常方式下樓梯么?”
倪楚楚合上書,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