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一個可以邊走邊談的人
遇見安意如實在是很偶然。
忘記了是在誰的連結里看到她的,被"滄海蝴蝶"這樣的字眼吸引。
打開她的葉子,看到這樣的話:滄海蝴蝶——給我一雙手,對你倚賴;給我一雙眼,看你離開。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忍心責怪。
我想,她一定還很年輕,但不是任性的孩子。看她的文字亦是喜歡,於是悄悄做了連結。
去看她,但是不留一字。
有時候很久不去,因為覺得看她的文字要心靜。那是焚香凈手,一曲古箏的時刻。
也會因為心虛,因為她吟誦的那首詩,那闋詞,我沒有那樣深刻的理解。那自她筆端,穿越了塵封的歲月走來的那些人,有的我都不熟悉,或者只是約略聽說過而已。
一直都自詡熱愛古典文學,但只是淺嘗輒止,一顆浮躁的心沉潛不下來。那些總說要讀的書,始終只是閑置。
可是她,讓我看到一個古詩詞熏染出來的水邊伊人。
懂的多沒什麼,難得的是她有那麼多自己的話要說,並且那樣的獨到。
說她是才女有一點俗了。但也只能這樣說。
於是,過了好久,有一天忍不住還是說了對她文字的喜歡。
接着就看到她說:和蝶舞。我們不說話,連留言也沒有,清潔到這樣的地步。看她寫,花一樣繁盛的快樂,和水滴一樣清澈的憂傷。只是沉默。我能感覺到她走過來,彼此之間有無形的渠道。那道門,有亦沒有,開合。隨心所欲。她的表達簡潔清麗,就像一個女子足夠美,不用艷妝,鬢間插一朵潔白茉莉,整個臉就春光瀲灧。
看到她這樣說,心裏真的是無從說起的感覺。欣喜而惆悵。
是真的歡喜的,有話想要對她說,但只是愈加的不知如何說起。
於是從頭來看她的博客,讀她筆花四照的文字,知道她生來就是為了寫字的。
一直期待她的文字全部成書。雖然每天都可以看到她在說什麼,但是,文字,還是喜歡它們落在紙上的塌實,古樸。就像一個人容顏清麗,又氣質絕佳,又或者是盆里的花終於根植於大地,平添了一份風骨和韻致。
有一天,她留言說:非常想要你幫我寫詩詞的序言。我期待你百合一樣的文字。
我以為她在玩笑,但是後來有一天,她在束河的篝火旁發來短訊說新書要我來寫序言。
原來她說的是真的。當我對自己質疑的時候,她說對我無比的有信心。
於是,我一邊讀着她的文字,一邊寫下來自己的一些感覺。
其實,納蘭容若的詞,很久以前就開始喜歡了。
讀詩詞,應了一句話"你理解多少就得到多少"。是安意如,讓我得到更多。
詩詞的評註也看過很多。一些作者,一邊揪住詩詞,賣弄博學,老學究的厲害,一邊又故弄玄虛,讓人不知所以。
而安意如的表達恰到好處。就像讀《看張?愛玲畫語》時的感覺:是在靜夜裏寫給自己或一二知己讀的私語。不事張揚,卻能讓你在驚心中一點點清醒。
一般人讀詩,或者聽歌,看影視劇,動容的,往往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現實感慨。
如果,你想要容若的詞來陪伴,來縱容自己的傷感情緒,沉迷不自救,那乾脆就不要讀。
而安意如解讀飲水詞,已經是超然的性靈相契的美感旅程。
我知道,容若所給安意如的,是跨越時空的心靈的感動和陪伴,而不是桎梏。
她說容若"豪放是外放的風骨,憂傷才是內斂的精魂"。與容若相反的,我覺得,讀她的文字,能感到江南女子的沉靜恬柔,但是,這溫婉之中又有着汪洋的洒脫放恣。
正因為這樣,她的解讀越寫意境越開闊。不拘泥於原詞的瑣碎,而是因此看到由此而來的憂憤,對於人世際遇的沉思。就像納蘭對於情越來越執著,像信仰一般追尋,但是對於世事追求越來越淡,直至視為身外之事。這樣於他的深情幽婉之中盡顯落拓不羈。
而安意如,也是這樣。她讀詩詞,沉浸它所營造的美感意境,欣賞古人的意趣盎然,但不會淪陷於它的凄婉怨念。
因為她在愛過了這個男人之後,不再眷戀,只有眷念。就像一個陳年老友,相知相惜,又有着一般朋友所沒有的瀲灧低回,像是他已經給了終身的特權,比楊過贈予郭襄的三根銀針還要瀲灧卻坦白。
這是安意如和容若重逢最好的時候。不遲不早。就在這一刻。心中愛意旖旎,卻沒有了絲毫煎熬困惑。愛,在這時候帶來的只有愉悅的自由輕鬆,相知相惜,卻不牽絆。
是了解。是默契。是等你在雨中,你來不來都一樣的情系千里。
詩詞,原本就應該是這樣來讀的。
很認同安意如說"詩詞鑒賞本來就是比拼品位的事"。
她的品位,毋庸質疑。這樣的品位,只有才氣是遠遠不夠的。需要一個人漸行漸遠,漸漸瞭然的歲月沉澱。
就像她說:才情這東西比才氣妖艷。打比方像漢人的水袖長舞和胡人的胡旋舞之別,一個要舞未起,意先到,才氣需要凝神細賞;一個是潑天撒地的一場桃花軟雨,才情要人尚未解意,已自沉迷。才氣和才情合二為一時,我們所見的方算是才華,會發光的。
這個女孩子,才情於她,正如她的美麗容顏一樣是天生的。
讀她的文字,常常讀着讀着就想到那兩句話——愛君筆底有煙霞,腹有詩書氣自華。
然後開始鬱悶,輕嘆我怎麼就這樣輕狂地自以為是地做了她的朋友。
恨不得飽讀詩書。然而就是飽讀了詩書也跟不上她的才情。
可是她卻說:不覺得自己出色,只覺得我們都是平靜的人。
她就是這樣的不事張揚善解人意。
她還有一段話,讓我感觸良深:都不容易不是嗎,有些事,自己知道也就罷了,和別人要不是不談,要談起也不過是一帶而過。長大了,連父母也成了別人,可以信賴,不可依靠。何況我從來也不覺得把處境拿出來展示就會有什麼幫助,世事如此,人心如此,白叫人看了笑話去。
真的,就是這樣。有些話,說給懂你的人會體會到知遇之感的溫暖。但是不懂的話,徒多了失落和傷感。不如不說的好。
還有這句話好,對父母可以信賴,不可依靠。漸漸地,還要反過來給他們依靠才是。
對於相愛着的那個人,或許可以依靠。但並不是時時,不是事事,不是永遠都可以信賴的。只是此一時的彼一時。
所以,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還要自己擔當。這樣的擔當,她就有。
是的,這個小女子,她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彈琴,自己對話談心。她自信地展現自己的才華,但卻不張狂;她孤傲,但不顧影自憐;她不會矯情,不故做清高。因此,她會恣肆地享受生之歡娛,貪戀一切現世的繁華,也可以為愛奮不顧身,但是,她一定不會羈絆在紅塵小愛里。
我一直覺得,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終極的目的不是歸宿,它真正的境界應該是理解,是默契——是要找一個可以邊走邊談的人。
安意如,就是那個,無論什麼時候,無論怎樣的心情,都可以和你邊走邊談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