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大本營函電交馳 一軍團死守陣地
中央軍委將渡口選在界首和鳳凰嘴之間,這個地點正是6軍團殺過湘江與2軍團會師的地點。
1軍團奪取全州未成,只能將第一道阻擊線選在湘江西岸距全州十幾公里的魯班橋,腳山鋪一帶。
腳山鋪是一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桂黃公路就經過此地,公路兩旁夾峙着綿延不高的丘陵,形成了幾個高高低低的天然陣地,東面的籄E帝嶺和西面的抱子嶺要更高一些,山上樹木不多,亂石混雜,在目前的地形上看,只有此地還算是一個較理想的阻擊陣地。
1軍團一過江,林彪和聶榮臻,便把阻擊陣地選在了這裏。
白崇禧撤走了桂軍,只留下一些民團,劉建緒很快意識到白崇禧是怕惹火燒身,只是想保住廣西。這樣一來紅軍只能入湘,這是劉建緒不願意的。劉建緒一面報告給何鍵,一面從全州傾巢出動,以4個師的兵力,向湘江撲過來。何鍵一面把這一情況彙報給蔣介石,一面向湘江增兵。從南昌行營函電交馳中便可看到紅軍的處境萬分危機。
1934年11月12日。蔣介石委任何鍵為“追剿”總司令電。
派何鍵為追剿總司令,所有北路入湘第6路總指揮薛岳所部及周渾元所部統歸指揮,並率領在湘各部隊及團隊追剿西竄股匪,務須殲滅於湘、灕水以東地區。除任狀、關防另發外,特電遵照。
1934年11月13日。
何鍵關於消滅中央紅軍於湘、灕水以東地區的“追剿”計劃。
第一,迄11月12日晚狀況
一、自11月9日以來,西竄之匪逐次進入宜章境內,其一部向宜章縣城攻擊,一部經由良田向萬會橋北竄。匪之主力偽第1、3、5、8、9等各軍團,麇集宜章東方之白石、平和、文明司間地區。迄昨(12)日晚,文明司附近之偽第8軍團(第21、第22兩師),經我第62師擊破后,分向赤石司及九峰方向潰竄。萬會橋附近之匪(偽第3軍團)尚與我第15師激戰中。唯宜章縣城因我兵力寡弱,馳救不及,業已失陷。且有匪之一部竄抵宜章北方之黃茅附近。
二、我廣西方面,配置於湘、桂邊之兵辦,自鹹水經黃沙河至永安關一帶,僅有民團千餘人。其正式軍隊已開始向全縣、灌陽、興安間地區集中。我廣東方面,於坪石至九峰之線,約有兵力5團。
三、本追剿軍所屬各兵團態勢如左:
1.薛總指揮岳所部(5個師為基幹)昨(12)日先頭抵江西之安福縣,本(13)日繼續西進。
2.周指揮官渾元所部(4個師為基幹)昨(12)日先頭抵桂東縣,本(13)日可抵資興。
3.原西路軍各兵團之行動如左:
第16師及補充總隊(大部已到大江口)及湖南保安3團(附機槍12連)守備自東至衡州間沿湘水左岸地區。其主力配置於東安至零陵之間。
第15師在郴縣之南方萬會橋附近,與匪激戰中。
第62師昨(12)日在文明司北方之勾刀凹附近擊破偽第11軍團練21、第22兩師之匪,跟蹤追擊至文明司。昨晚在該地附近徹夜。其餘由贛西西進各兵團計23師本(13)日先頭可到達郴縣北方之高司;第5師本日先頭可達資興;第63師本日可達耒陽。以上除薛總指揮岳所部及守備湘水沿岸之各部隊外,其餘各兵團預計可於14、15兩日陸續到達桂陽、郴縣之間。
……
1934年11月中旬。
南昌行營關於“追剿”中央紅軍的計劃。
第一、敵情判斷
一、蕭克、賀龍兩股匪軍,在湘西之慈利、大庸一帶合股后,似將繼續活動於龍山、咸豐及川東地區,以圖截斷川、鄂及川、湘交通,並掠奪物資。
二、朱、毛股赤匪之第1、第3、第5、第8、第9各軍約10餘萬人,竄抵湘南后,將經桂北、黔東,向南竄犯,圖與川北之徐向前股及湘西蕭、賀股匪,互成犄角之勢,再行相互策應,制我川中。
三、第4軍團徐向前股,由陝南竄至川北之通江、南江、巴中地區后,似將繼續竄犯嘉陵江之閬中、南部一帶,以圖牽制我川中進剿軍,策應朱、毛、蕭、賀各股匪軍之行動。
四、各該股匪均將避實就虛,沿途流竄,破壞交通,掠奪物資,宣傳赤化,以達成再度嘯集之目的。
……
第四:軍隊區分
追剿軍總司令何鍵
第1路追剿司令劉建緒
第16師
第62師
第63師
第19師一部
補充團(4個團)
保安團(3個團)
第2路追剿司令薛岳
第7縱隊吳奇偉
第59師
第90師
第92師
第93師
第1支隊
第4旅
第75旅
第3路軍追剿司令周渾元
第5師
第13師
第96師
第99師
第4路追剿司令李雲傑
第23師
第15師
第5路追剿司令李韞珩
第53師
廣西剿匪軍總指揮白崇禧
第7軍
第15軍
貴州剿匪總指揮王家烈
第25軍
第102師
第103師
新編第8師
獨立第1旅
獨立第2旅
獨立第3旅
獨立第1師
獨立第2師
川湘鄂邊區總司令徐源泉
第34師
第58師
暫編第19旅
四川剿匪總司令劉湘
第1路軍(鄧錫侯)
第2路軍(田頌堯)
第3路軍(李家鈺)
第4路軍(楊森)
第5路軍(范紹增)
第6路軍(劉文輝)
……
蔣介石關於消滅中央紅軍於湘水以東地區電。
現在匪已竄過一、二兩線,今後倘再能竄過第三線,則撲滅更難,貽害國家不堪設想。希芝樵(何鍵)見督飭兩李(李雲傑、李韞珩)各部及軍隊、民團,並會同粵、桂兩軍,妥為部署,分別嚴密追堵,務殲滅竄匪於湖水以東;尤須注意勿使迂迴粵、桂,剿辦更難。並須粵、桂兩軍嚴密防堵南竄,但壓迫於郴水以北地區聚而殲之,最為有利,又亟須設計遲滯匪之行動。
……
1934年11月27日。
劉建緒關於依託全州、橋頭三線陣地夾擊中央紅軍電。
1.據報,匪兩萬餘本日抵文市。其最先頭便衣散匪約二三千人,刻正分途通過茅埠、屏山渡、鳳凰嘴之線,向我偵察,東山徭方面尚無匪情。我桂軍一部正在灌陽西三峰山、鏕刀灣一帶與匪激戰。另有桂軍11團已集結新圩、唐家園之線,會同敵軍向匪夾擊。
2.本軍以協同桂軍夾殲該匪之目的,決先依託全縣沿飛彎橋至橋頭三線佔領陣地,以主力集結大石塘、石角村、全縣、五星牌,待機出擊。
3.着章(章亮基)師迅即佔領飛彎橋、橋頭之線陣地,主力控制橋頭後方,另派精銳1營,輕裝星夜兼程佔領寨圩,切實固守,但橋渡須構成據點。
4.着何平部迅即就秀衣渡、王家、茅埠沿河之線,嚴密佈置警戒,主力控制全縣城北端。
5.着陶廣師即集結五星牌附近待命。
6.着陳光中師以一部嚴密固守黃沙河至秀衣渡沿河之線;主力即集結太平鋪待命。但沙子街仍須留守兵固守。
7.着李司令覺即率成鐵俠部,迅即集結全城西北端待命。
8.着喻炮兵營即在大石塘附近選定陣地,對各方測定射擊距離。爾後暫歸章師長指揮。
9.予在全縣。
注意:(一)全縣城防系統由桂軍陳(陳恩元)
指揮擔任;(二)各部隊均應於直前方遠派偵察及游擊隊。
右命令9項,注意2項,仰即遵照。
1934年11月28日。
蔣介石關於紅軍先頭部隊從容渡河給何鍵、白崇禧電。
據恢先(劉建緒)感戌參機電,匪先頭已於宥、感兩日,在勾牌山及山頭與上米頭一帶渡河。迭電固守河流,阻匪竄渡,何以全州沿至鹹水之線並無守兵,任匪從容渡河,殊為失策。竄渡以後,又不聞我追堵各隊有何處置,仍謂集結部隊,待機截剿。
匪已渡河,尚不當機立斷痛予夾擊,不知所待何機?
可為浩嘆。為今之計,惟有一面對渡河之匪,速照恢先、健生(白崇禧)所商夾擊辦法,痛予殲除;一面仍擊匪半渡,務使後續股匪不得渡河,並照芝樵(何鍵)預定之計劃,速以大軍壓迫。匪不可測,以遲滯匪之行動,使我追軍得以追擊及兜剿。總之,竄匪一部漏網,已為失策,亡羊補牢,仍期各軍之努力,殲匪主力於灕水以東,四關以西地區也。前頒湘水以西地區剿匪計劃,已有一部之匪西竄,並望即按計劃次第實行,勿任長驅西或北竄為要。
中正。儉亥行戰一印。
1934年11月29日。
何鍵關於向渡湘江紅軍攻擊給劉建緒電。
劉司令建緒:
據空軍本日報告:(一)蓮花塘、大福橋、石塘圩、鐵路頭、大嶺背一帶各村落中發現多數匪軍。
(二)文市甚寂靜,匪一部似已竄抵鹹水西北之蔣村附近。我軍追剿隊之先頭較匪稍後。(三)永州電話:
本日周渾元部在壽佛圩將匪後衛擊退,匪向蔣家嶺竄走;周渾元、王東均到壽佛圩。等語。判斷匪循蕭匪故道西竄已甚明顯。仰飭五五旅固守梅溪口,遏匪北竄,截匪西竄,並督率主力務於全州、鹹水間,沿河乘匪半渡而擊滅之為要。
總司令何鍵。
艷戌衡總參機。
11月29日,劉建緒傾其所有,排出了4個師的兵力,從全州傾巢而出,向紅1軍團的陣地腳山鋪猛攻。劉建緒非常不滿意白崇禧這種伎倆——為了保全自己的實力,為了不讓紅軍進入廣西,而採取的收縮防守的辦法。白崇禧這樣一收縮,就等於把劉建緒的地盤敞開了一道大門。劉建緒當然明白,湘軍此時只有殊死一戰,才有可能阻止紅軍向湖南方向推進。
紅1軍團的先頭部隊2師扼守着腳山鋪陣地,劉建緒的4個師輪番向腳山鋪陣地猛攻。
劉建緒動用了飛機助戰,2師頑強地扼守着陣地。
1師一直在跑步前進,這支隊伍一連一個星期沒有睡一次好覺,沒吃一頓飽飯了,一路征戰,馬不停蹄。有的戰士跑着跑着便趴下了,頭一挨地便睡著了。前方是隆隆的炮聲,喊殺聲,周圍是人喊馬嘶部隊跑步前進的聲音,有不少戰士就這樣被後面的人踩傷踩死了。
2師終於在11月30日拂曉前跑步搶佔了美女梳頭嶺。
部隊還沒站穩腳跟,敵人就展開了進攻。
敵人的迫擊炮和德制新式卜福式山炮瘋狂地向紅軍陣地轟擊,小小的阻擊陣地,頓時濃煙滾滾,滿目瘡痍,遍體鱗傷,來不及挖工事的戰士們,把敵人的彈坑當作掩體。
濃黑的煙雲籠罩住了陣地,半邊天也被染得渾沌一片。
飛機低空掃射,那一架架飛機鑽在硝煙里,似在雲層里飛行。彈炮聲已聽不清了,似颳風,又似一陣雷鳴,整個大地在顫抖着。
堅守陣地的戰士們,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睛,耳朵也被炮聲震聾了。他們心裏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一切為了蘇維埃新中國,為了保衛中央縱隊的安全過江。
呼嘯的炮彈雨點似的落在陣地上,來不及躲閃的戰士們,被炮彈炸得飛了起來,染血的草鞋,斷裂的槍枝在陣地上飛舞。炮聲過後,就是黑壓壓湧上來的敵人,紅軍戰士們也紅了眼,他們射擊着,可敵人仍在步步緊逼,沒有時間射擊了,戰士們便抽出身後的大刀,叫喊着向敵人衝擊……
12月1日。
凌晨,濛濛大霧翻卷着吞沒了湘江,經過一夜的沉寂,這裏竟死了樣的靜。但堅守在陣地上的紅軍戰士,知道這種平靜是暫時的,敵人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再次衝過來。戰士們抓緊每一秒的時間做着戰前的準備工作。有的胡亂地往嘴裏填幾顆炒黃豆,有的在把一粒粒子彈壓上槍膛,有的趴在石頭上想藉此機會再睡一會兒……
因為大霧,敵人推遲了進攻的時間,他們先是零星地往陣地上試射着冷炮,陣地在顫抖。炮火的氣浪使濃霧激蕩起來,似被撕碎的布片,偶爾會露出一線被炮彈翻耕過的山頭。
此時的紅軍部隊在大霧中沉默着,他們在利用這點滴時間休息,準備和敵人一拼到底。
1軍團長林彪站在離腳山鋪不遠的臨時指揮所里,這間指揮所是用木板搭成的,有幾棵天然的樹木掩着這間小小的指揮所,指揮所內幾個並起來的彈藥箱上,鋪着一張地圖。地圖是作戰參謀例行公事地鋪好的,林彪看也沒看一眼,眼前的一切都盡收眼底。打完這一仗,部隊向哪裏走,那是“最高三人團”的事,眼下1軍團最艱巨的任務是阻擊敵人,掩護中央縱隊過江。
林彪蒼白着臉,一言不發,他不時地舉起望遠鏡望着眼前敵我雙方的陣地。這位年輕的軍團長,1931年擔任現職時只有24歲,也就是說,在長征初期的1934年,他也不過27歲。與生俱來的本性,使林彪不論到什麼時候,都沉穩而又冷峻,戰士們都敬重他們年輕的軍團長。
斯諾曾這樣描寫過林彪:
早在廣州時期,1924—1925年,林彪就與周恩來合作。1927—1928年,在南昌起義中他同朱德一起,隨後在嚴寒的冬天登上了井岡山與毛澤東會合。
1948—1949年,林彪成為在東北華北地區的常勝將軍,共產黨中一名受到信賴的司令員。看來林彪在軍隊的最高領導中,地位僅次於彭德懷,雖然像賀龍、蕭克、羅炳輝、聶榮臻和葉劍英等其他領導人的資歷都比林彪深。
此時,林彪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陣地,聶榮臻憂心如焚地站在一旁,不時地也舉起手中的望遠鏡觀察着。
看來今天又是一場惡仗。聶榮臻說完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中央縱隊是怎麼搞的,簡直是頭牛。林彪咕嚕了一句。
中央縱隊讓那些笨重的家當拖住了。聶榮臻有些不安地說。
我就不明白,這又不是小孩過家家,要那些破爛幹什麼。
林彪望着湘江方向,那裏的霧更大,什麼也看不清,但他能感覺到,那裏很靜,沒有人過江。
破家值萬貫吶。聶榮臻坐在彈藥箱上,用雙拳敲打着自己酸疼的腿。
林彪“哼”了一聲,便再也不說話了。
霧氣淡了一些,太陽昏蒙地露出了光線。敵人先是打了一陣密集的排炮,其中有兩發炮彈落在1軍團指揮所前,用木板搭成的指揮所,搖晃了幾下。林彪此時已走出了指揮所,立在一棵樹下,舉着望遠鏡觀察着陣地。他堅信,1軍團是擅長打運動戰的,但阻擊戰仍然打得很出色。林彪想到這,咧了咧嘴角。
湘軍在大炮、飛機的助威下,終於沖了上來。他們的指揮官也赤膊上陣,舉着槍在後面督戰。湘軍叫喊着,顯得英勇無比,向紅軍陣地上衝來。
這時候,沒有了炮彈的震顫,只剩下了衝鋒和反衝鋒。白刃格鬥,雙方都吶喊着,在陣地前殺成了一團。一會兒陣地被湘軍佔領了,一會兒紅軍又沖了上來,陣地一會失而復得,一會又得而復失。
湘軍是國民黨的嫡系部隊,早在北伐之後,清理共產黨時,何鍵和劉建緒執行蔣介石的命令最堅決和徹底。他們殺死了無數共產黨員,同時也殺死了更多的無辜。
湘軍此時在家門口作戰,顯得異常的英勇頑強,他們在官長的教唆下,說共產黨的部隊這次是來搶佔他們地盤的。共產黨共產共妻,見人就殺……湘軍並不真正了解紅軍,在官長的教唆下,都有了一種保衛自己領土,保衛妻兒老小兄弟姐妹的悲壯感。他們在官長的督戰下,前赴後繼,“嗷”叫着向陣地猛衝,恨不能一口氣把紅軍趕回湘江東岸。
一時間,湘江西岸,戰訟E滾滾,喊殺震天,陣地上已經分不清敵我,兩團人馬扭成了一團,一個瘦小的紅軍戰士,被一顆子彈擊中了,他搖晃了一下,並沒有立刻倒下去,而是抱住了身邊的一個湘軍,那個湘軍來不及轉身,便和這個小戰士一同跌倒了,然後兩人便在地上滾成了一團,那個小戰士,咬住了敵人的一隻耳朵,那個湘軍“嗷”叫一聲,便血流如注了。他奮力掙開小戰士的摟抱,拾起一塊石頭向那小戰士砸去……
正在兩支隊伍打得難解難分之際,斜刺里突然殺出一標人馬。領頭的是一位個子不高,卻很壯實的漢子,他頭戴紅軍帽,打着赤膊,身後那群人看似像農民,手裏什麼傢伙都有,有的端着槍,有的舉着鋤地的工具,還有的舉着菜刀,這些人直撲湘軍的腰部,湘軍頓時亂了陣腳,慌慌地撤出了戰鬥。
領頭的那個漢子揮着滴血的大刀,回過身來沖紅軍陣地上喊:誰是領導,誰是領導?
一個紅軍營長出現在他的面前,說:我是2團3營營長。
那漢子把刀插在了地上,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立正報告說:6軍團張東來向你報到。
3營長似乎沒有聽清來人說什麼,又問了句:你說什麼?
漢子又重複了一遍:6軍團張東來向你報到。
3營長不信似地說:你是6軍團的,6軍團來接應我們了么?
不,我是6軍團掉隊的犯人張東來。漢子說,他說這話時,表情顯得很痛苦。
3營長顯得木然不解,他很快把張東來這夥人帶去見了團長,團長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派通信員把張東來帶到了1軍團指揮所。
林彪已經在望遠鏡里認識了這個漢子,這個漢子帶着一夥民不民軍不軍的人們,似乎是從地下冒上來的,他看着那個漢子,揮動一把鬼頭大刀,左沖右殺,無人能敵,差點叫出一聲“好”來。
林彪看着眼前的張東來,他赤裸的胸前,被汗水浸得油光閃亮,胸前的傷疤到處可見,有的是刀傷,有的是槍傷。林彪憑經驗便知道,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他後面站着的那些人也不卑不亢。他們手裏握着的傢伙使林彪產生了興趣。
林彪本不想刨根問底,但他覺得這些人的確有些異樣,便揮揮手讓張東來隨他走進了指揮所。林彪指着那一排彈藥箱讓張東來坐下,張東來沒坐,而是立正,給林彪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張東來說:林軍團長,我認識你。
林彪的眉頭不動聲色地向上揚了揚。
張東來又說:6軍團犯人張東來向您報到。
林彪疑惑地望着眼前的張東來,6軍團幾個月前就去與2軍團會合了,這是誰都知道的。張東來自稱是6軍團的犯人,使他有些不解,但他從張東來對他說話的一招一式中,很快就肯定了,眼前的漢子是紅軍戰士無疑,不是一個老兵,沒有受過正規訓練,裝是裝不出來的。這個漢子的話,引起了林彪的好奇心。
敵人暫時退卻了,陣地上顯得安靜了下來,戰士們正在抓緊時間修着工事。大霧已經散盡,太陽很好地照在陣地上,四處都在瀰漫著硝煙的氣味。
林彪的心情隨之也鬆弛下來,他覺得有必要聽一聽眼前的漢子談一談,關於6軍團,關於犯人。
林彪讓人給張東來端來了一杯水,又一次示意張東來坐下,張東來這次沒有客氣,他坐在彈藥箱上,面對着林彪,覺得有必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想到了6軍團出發那天,押解他的李排長,還有那漫漫征途……
故事講起來,有些傳奇,可這一切畢竟發生了。
張東來為了掩護李子良排長他們,帶着幾個犯人向敵人沖了過去,敵人大約有一個連,黑燈瞎火的,他們摸不清紅軍這股部隊到底有多少人,不敢貿然追擊,只是一邊放槍,一邊向紅軍接近。他們更沒有想到張東來幾個人,竟來了一個反衝鋒。那時,他們也摸不清他們這些人到底衝過來多少人,張東來他們一邊迎着敵人跑一邊打槍,敵人就亂了陣腳。等他們明白過來,李子良帶着一些人已經順利過江。張東來他們則向另一個方向跑去,敵人追了一陣,怕中埋伏便也收兵了。
張東來一直往前跑,一直到後面沒了敵人他們才停下來。
這時他們幾個人才看清,他們跑到了一座山上,山不高,樹木茂密。別說暫時藏下他們幾個人,就是藏下一個營的人馬也綽綽有餘。
張東來知道,追兵暫時不會從江邊撤走,他們現在無法過江,只有等到天亮以後,才能再想辦法。這麼多天的長途跋涉,從沒有好好休息過,剛才的一陣撲殺,使他們耗盡了體力。等眼前的危險一過,他們躺在草地上,很快便睡去了。
張東來幾個人被一種異樣的聲音驚醒后,幾把明晃晃的鬼頭大刀已抵在了他們的胸口。這時候,是天微明時分,他看見了幾條人影站在他們面前,張東來想:完了,是敵人。現在反抗已經來不及了,他閉上了眼睛,等待那懸在頭頂上的刀落下來。
過了半晌,又過了半晌,那幾個人沒有動靜。張東來不解地又睜開眼睛,其中一個短瘦的漢子走過來,沖他問了句:
你們是什麼人?張東來懸着的心落下了一半,這時他看清眼前這些人不是國民黨部隊,而是一些農民打扮的人。這時他鎮靜了下來,反問了一句:你們是什麼人?
瘦漢子笑了笑,揮了揮手裏的刀道:我們都是綠林好漢。
張東來鬆了口氣,他從地上坐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道:朋友,我們都是一些窮人,沒有你們需要的東西。
瘦漢子笑了笑,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他們的槍道:你們搶了我們的地界。
張東來明白,瘦漢子把他們當成土匪了。想到這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另外幾個人也從地上站了起來,圍着的那些人並沒有對他們放鬆警惕,仍把刀對着他們。張東來覺得有必要向這些人亮明身份了,便說:實話告訴你們,我們是紅軍。
紅軍?!圍着他們的那些人面有驚色,不信任地望着他們。
我們真的是紅軍。張東來又說。
昨天晚上打槍的是你們?那瘦漢子又問。
張東來點點頭。
那瘦漢“噹啷”一聲把手裏的刀和拾起的槍扔到了地上,又帶頭“撲通”一聲跪下了,沖那些仍發愣的漢子們說:神人在此,還不跪下。
那些漢子似乎剛有所悟,忙扔下手裏的傢伙跪在了張東來幾個人面前。張東來幾個人弄糊塗了,面面相覷,如同掉進了一團濃霧之中。
後來張東來才弄清,這些人都是附近山裏的農民,都租種趙土豪家的地。趙土豪叫趙永良,50來歲,對窮人極其兇殘,無惡不作,交不起租子,便用人去頂,給他家無休無止地當奴隸,稍有不從便活埋,要麼就點天燈。這一帶稍有姿色的女人,都被他佔有過。不論男人還是女人,不敢說半個不字。趙永良家裏養着幾十個打手,還有幾條槍,趙永良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的兒子在劉建緒的隊伍上當著連長。他兒子經常帶着一些隊伍回來,在家裏住上兩日。趙永良便愈加有恃無恐。沒有人敢對他有一絲一毫的不滿和反抗。
瘦漢子的名字叫王老三,王老三也租着趙永良家的地種。
那是兩畝山地。王老三本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兩畝山地養活着他和母親還有一個15歲的妹妹。兩畝山地無法餬口,更談不上討老婆了。眼見着一年大似一年,做母親的急,當妹妹的也急。後來母親想出了換親這個辦法,後山竹林溝的也有一家窮人,男方也窮得娶不上媳婦,正好也有個妹妹,也正在想換親。經兩方面說合,換親的事就定下來了。說好了秋收后就把雙方的親事辦了。沒想到那一年遇上了大旱,整個夏天沒有下雨,二畝山地顆粒無收,到了年底自然無法交租。趙永良派人來催,王老三交不起租子。趙永良親自來了一趟,他看到王老三的確沒有一件值錢的家當可以抵交,卻看到了王老三的妹妹,長得談不上漂亮,但還是挺秀氣的。趙永良就說:交不上租子也行,讓你妹妹去我家幹上一個月的夥計,咱們今年就兩清了。
王老三當然明白趙永良打的是什麼主意,當即便搖頭否決了。趙永良便說:你妹妹不去,你去也行。
王老三想,反正交不起租子,去就去。他便隨趙永良走了。剛開始兩天一切正常,趙永良家正在大興土木造房子,有很多交不起租子的人都來給趙永良幹活。第3天,趙永良家着了一把火,那場火着得不大不小,燒掉了趙永良家準備蓋房子用的木料。趙永良懷疑是有人故意放火,便在夜裏把來他家幹活的人都用繩子捆了,準備天亮時點天燈。
王老三也被捆了手腳,半夜裏他趁看守他們的人不備,掙斷了繩子,和幾個人連夜逃到了山上。
他們逃了,可沒有逃掉的家屬和親戚卻被趙永良抓了。王老三的母親被當場打死,妹妹被趙永良姦汙了不算,還被賞給手下的人進行輪姦,妹妹從趙永良家出來,便投河自盡了。
逃出來的這些人,家裏的親人死的死傷的傷。他們恨透了趙永良,可他們又奈何不了趙永良,趙永良不僅有槍,還有當連長的兒子給撐腰。
後來他們知道了紅軍,聽說紅軍都是一些神人,日走一千,夜行八百,專門斗那些富人惡人。他們還聽說,這些人專門和國民黨打仗,國民黨調集了幾十萬人也奈何不了紅軍。
紅軍在他們的傳聞中愈說愈神。他們都想投奔紅軍,但又不知紅軍會不會收留他們。
張東來聽了王老三等人的訴說,才知道這是一些被逼無奈進山當了土匪的窮人。張東來曾想到過要去追趕隊伍,同時又想到,追兵不會這樣善罷甘休,一定在路上埋伏了許多部隊,他們這樣去,等於自投羅網。於是張東來暫時放棄了去找紅軍的想法。但躲在山裏也不是長久的辦法,他從王老三嘴裏得知,紅軍在這一帶很有一些基礎。他便決定,在這裏發動群眾也來一個打土豪分田地。
張東來和王老三等人謀劃了幾次,便首先拿趙永良下手了。他們並沒有費太大的事就抓住了趙永良,手下的人有的被打死,有的逃跑。營長出身的張東來對打土豪分田地一點也不陌生,當即召集村人開了一個鬥爭趙永良的大會,會後鎮壓了趙永良。王老三不解恨,把趙永良的頭割了下來,掛在了一棵大樹上示眾。眾人又分了趙永良家的浮財。
消息很快傳到了趙永良兒子的耳朵里,他帶着部隊殺了過來。張東來就帶着王老三等人鑽進了山裡,等待機會,尋找紅軍。
張東來萬萬沒有想到,紅軍的大部隊會殺過來。張東來萬分激動,便沖王老三等人說:你們不是想投奔紅軍么,紅軍現在來了,咱們殺出去,找紅軍去。
在1軍團陣地最危險的時候,張東來率人殺了出來,解了1軍團的圍。
林彪聽完張東來的敘述,重新打量了張東來幾眼。他相信張東來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欣賞張東來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林彪轉過身盯着張東來說:我現在就給你一個營,給我守住陣地。
這是張東來萬萬沒有料到的,張東來出來找到紅軍,他是想來伏法的。紅軍也許會繼續把他當成犯人,也許不信他的話,說他是叛徒會當場處決他。他看着林彪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林彪沒再多說一句話,沖身旁的作戰參謀交待道:把預備營交給他。
作戰參謀領着張東來走了出來。
王老三沖等在門外的那些人吼了一聲:今天我們找到紅軍了,以後都聽張營長的,和劉建緒狗雜種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