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李義給李芹打電話,問能不能幫楊欣找個工作。
李芹一聽,氣不打一處來,說:“我一家庭婦女,自己都沒工作,上哪兒給她找工作?”
李義欲言又止,握着話筒,既不放下,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李芹在那邊感覺到了,李義是想讓她求前夫王大飛。李芹嘆口氣,對李義說:“你知道我不願意求他。”
李義有點氣短:“我不是讓你求他,我就是問問。不行算了。成,我自己想辦法吧,這事兒您別管了。”
李義放下電話,一腦門子官司。正好也該吃午飯了,劉如過來招呼大家,說她請客。李義沒心思,又不願意駁劉如面子,勉強跟着去了。吃飯的時候,劉如問李義:“楊欣還沒找着工作?”
李義乾笑:“咳,高不成低不就唄。”
劉如說:“那你就養唄。”
“什麼叫養唄,說得輕巧。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好養吶!”大老張跟劉如逗咳嗽。
“人家孔子是你那意思嗎?”劉如一笑,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結婚三個多月,楊欣在家呆了三個多月。平心而論,李義覺得楊欣已經很努力了,對自己也算相當不錯,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幸福感卻在銳減,甚至有的時候會有一種不平衡的感覺。李義並不是一個愛算計的人,但是平常同事一起吃飯聊天,總會說到一些葷段子或者男女之間的事,這些吧,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義聽多了,就會有想法。
比如說吧,他們辦公室的大老張,跟劉如坐一桌就貧,從頭貧到尾。大老張一個觀點,封建社會是最人性的,人是從動物進化來的,你看哪個雄性動物一輩子只操一個雌性?猴王獅王哪個不是一操操一群?劉如就說,您感謝共產黨吧,像您這樣的,生在古代,沒準兒打小就被送進宮裏閹了做了太監!還一操操一群,一個都沒戲!!大老張也不惱,接着聲討現代婚姻制度的不合理,當然主要的不合理就是缺乏人性,沒有考慮到這人的動物性,大老張說你看哪個物種是一夫一妻制?劉如就反駁,說那你看哪個物種有養老制度?您也可以向動物學習啊,愛操誰操誰,到老了,操不動了,一領破席子一卷完事兒。大老張結了兩次離了兩次,他說他現在想明白了,婚姻對於男中年是最沒有意義的。年輕的時候男人得結婚,不結婚,沒有人給你生孩子;年紀大了,也得結婚,就是不結婚也最好有個伴,要不孤單;就中間這段沒必要。有什麼必要呢?擱過去必要,您下地干一天活兒,回家得有個人給你熱湯熱水地伺候,擱現在,一個電話,送餐到家,十塊錢齊活兒。所以這老婆就沒必要留着,除非她是公主啊王儲啊富婆啊什麼的,要不憑什麼?她一點忙幫不上咱,還吃咱的喝咱的,每個月還得有幾天除了發脾氣啥都幹不了,咱圖什麼啊?就圖個辦那事兒不花錢?!其實這是佔小便宜吃大虧。你仔細算算是不是這麼回事。劉如就說男人掙錢不就是給女人花的?你看人家李義,對吧,那多有成就感。
李義的臉“唰”地紅了。他分明感覺到自己成了一個小笑柄。好像他被楊欣成功算計了。是的,楊欣有什麼呢?除了床上那點事兒,也就是下班能吃上個飯,衣服能有人給洗給熨,但是,現在吃飯那麼方便,洗衣服有洗衣機,請個小時工專門熨衣服也沒多少錢。即便就是說到床上那點事兒,大老張說話了,一個女人要是過了三十五,她就應該給男人付錢啦!要是過了四十,那就應該付雙倍!!
快下班的時候,李芹給李義打了個電話,讓李義過去一趟。李義問什麼事兒,李芹說,什麼事兒?你們家楊欣工作的事兒。李義一聽,趕緊答應下來。
其實,李芹沒必要非要李義過來,在電話里就可以說清楚。但她脾氣就這樣。所以李義可不願意求她辦事兒了,哪怕就是一貓腰就能辦成的事兒,她也且矯情呢。
李義掛了電話,給楊欣發了一個短訊,很簡短:“有事。不回來吃。”短訊這邊剛發出去,那邊楊欣電話就追了過來,詳細問什麼事兒大概幾點回來,把李義給煩得呀。他又不願意告訴楊欣是去李芹那兒,不止是楊欣跟李芹有點小過節,還怕楊欣追根刨底兒。李義有個習慣,一般一個事兒沒最後落聽之前,他不願意聲張。李義好不容易把楊欣糊弄好,腦袋都大了。他想起之前他沒跟楊欣結婚的時候,他什麼也不用跟她彙報。有的時候楊欣給他發短訊,他如果正跟客戶談事兒,不回楊欣也不會說什麼,這現在結了婚,反倒事無巨細全得彙報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每天一到快下班的時候,楊欣電話就打過來,有的時候是短訊,也是關心的口氣,問:“晚上想吃點啥?”開始李義還覺得溫暖,慢慢的,他就覺得煩,如果晚上有事兒,或者恰巧不想那麼早回家,他還得找理由找借口,搞得自己倍兒內疚。
李義到李芹家的時候,大概是晚上七點多鐘。李芹叫的比薩。真正要緊的話一句就講完了,李芹告訴李義,王大飛那兒缺一助理,讓李義帶着楊欣直接上王大飛公司找他就成。說完這句之後,李芹就開始叨嘮,叨嘮到李義實在煩了,就說:“姐,楊欣沒讓我求你。我找你她都不知道。”
李芹鼻子裏哼了一聲,說:“她用知道嗎?她,是該知道的都知道,該裝不知道的都裝不知道。”
李義不明白:“她裝不知道什麼了?”
“她裝不知道你有一個有錢的姐姐唄。你說你們結婚,我讓你們上我這兒來住,結果呢?她這是幹什麼?她這是苦肉計。演給我看。還怕戲份不足,把工作還給鬧沒了……”
李義打斷:“那不是人家也沒求您給找嗎?”
李芹不吃這套:“是沒求我,那她要是一輩子都找不着工作呢?你是不是得養她一輩子?她還有一個兒子,將來她兒子上學娶媳婦,那錢都得誰花?她當然不用求我,你是我弟弟,我能看着你跟她受罪嗎?”
李義說:“姐,你那意思是不是說,要是我沒有你這麼一個姐姐,她楊欣就不會跟我好?”
李芹深入分析:“她跟不跟你好是一回事,跟不跟你過是另一回事。你姐我也是離婚的人,我知道女人一個人日子不好過,需要一個男人,哪怕就是什麼都沒有,說說話發發短訊也好,那叫精神需要,‘跟你好’很容易,又不搭本錢,就是耽誤點工夫,可對於離婚女人來說,不有的是工夫嗎?工夫值什麼錢?但要跟你過,那這決心就不是一般的了。楊欣跟你開始那陣,我能理解,漫漫長夜無心睡眠,打打電話逗逗悶子,她拿你混點兒,你拿她排遣,可是,我就想不明白,她就來咱家這麼一兩回之後,就非得逼着跟你結婚,你說這事怪不怪?”
李義一直是耐着性子聽,聽到這時候實在忍不住了,對李芹說:“姐,她要是真像您想的那樣,她直接找一個有錢的男人嫁了多好,幹什麼偏找我啊?有錢的男人多的是。”
“是多的是,可是有錢的男人,那錢那麼好給她花啊?她那點姿色,那點手段,也就是糊弄糊弄你這樣的。她是琢磨透了你,也琢磨透了我,她知道你要是跟我張嘴要錢,我不能不給你,我在這個世界上,就你這麼一個親人了。”李芹說著,自己幾乎傷心落淚。
李義見李芹這樣,知道李芹是想起自己的傷心事,趕緊閉嘴。
李芹也不願意在李義面前這樣,她站起來去了卧室,出來手裏拿着一摞錢,放在李義面前,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楊欣也沒什麼像樣的衣服,這往後當了王大飛的助理,她得注意點形象。”
李義支吾着點頭。
李芹嘆口氣,接著說:“你們現在結婚了,我也不好說什麼。甭管怎麼著,還是早點搬出來,哪怕是暫時租房子呢。前夫前妻總這麼住着也不是個事,再說馬虎叔叔爸爸叫着也不像話。還有,說句你不愛聽的吧……”
“說句你不愛聽的吧”是李芹的口頭語,她每次一說這話,李義就緊鎖眉頭。這次也不例外。李芹就知道李義是不愛聽了。但李芹心想不管你愛聽不愛聽,反正我做姐姐的該說還得說。李芹索性也皺起眉頭,做苦口婆心狀:“你是我弟弟,話再難聽,我也得說。楊欣那種女人,做錯什麼事都理直氣壯,完了,她跟你來一個對不起,你還什麼都不能說。說,就是不大度。”
李義忍無可忍,煩了,站起來,拔腳要走。李芹叫住他。
李義聲音都帶着央求了:“姐,我晚上還得趕活兒呢……”
李芹努着嘴:“你錢沒拿!”
李義想嘴硬,但腰包不硬。李義從茶几上拿了錢,輕聲說了句:“我儘快還你。”
李芹嘆氣,嘟囔:“好好的日子不過,這是何苦!你要是沒我這麼一個姐姐呢?”
李義走了,李芹給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沉沉心。她不是矯情,而是每次給王大飛打過電話,她都會情緒起伏心亂如麻。其實,李芹有的時候也想找個理由給王大飛打個電話,但是沒理由。他們又沒有個孩子,要有孩子,還可以借孩子說個事。李義找她幫忙,她雖然煩,但內心還是願意打這個電話的。畢竟這給了她一個借口。
李芹挑的是下午三點這個時間段。上午王大飛一般都比較忙,中午有的時候要陪客戶,不陪客戶的時候要睡午覺,下午三點是相對比較閑的。但李芹沒想到,她那個電話打過去的時候,王大飛正在主持公司高層主管會議。王大飛一接電話,李芹就能感覺到,自己這個電話打得不是時候。
海大的辦公室,王大飛坐在會議室把頭的座位上,目光炯炯。
李芹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到他手機上的。王大飛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了起來。眾目睽睽。
李芹:“說話方便嗎?”
王大飛:“方便方便。”會議室里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覷。王大飛站起來,徑直走到門外。帶着大領導的霸氣。
李芹幾句話就說完了,一點彎子都沒繞。她了解她的前夫,有什麼話最好直說,因為他的時間很寶貴。王大飛聽一半就明白了,說:“沒問題。你讓李義帶他媳婦來找我。”
李芹:“你要是為難,或者覺得不合適,也沒關係,反正我也沒答應他們。”
王大飛:“你客氣什麼。”
李芹格外客氣地說:“那就拜託了。”
王大飛:“別這麼見外。你那摔的沒事兒了吧?我最近一直忙,本來說去看看你……”
李芹聽了,一方面感動,但另一方面,心裏的怨氣又沖了上來,眼淚差點落下,她語調忽然生硬起來,說:“有什麼好看的?以前還沒看夠啊?”
王大飛從電話里感到李芹那邊的情緒變化,也有點尷尬,乾笑着說:“什麼看夠沒看夠的,看你說的。”隨即,不等李芹接茬,趕緊轉移話題,道:“李義那媳婦叫什麼?孫容是吧?”
李芹:“那是舊的,現在換了,叫楊欣。”
王大飛:“喲,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告訴我呀?”
李芹沒好氣:“告訴你幹什麼?”
凡是來自李芹的,帶着情緒的,不大好接的話,王大飛一率採用“停頓片刻另起話頭”的方法,這相當於寫文章,一段寫完了,另起一行,空兩格。王大飛這次也一樣,他停了個20秒左右,然後問:“你怎麼樣?別老一個人悶在家裏,有空多出去轉轉玩玩。”
李芹生氣起來:“我,你就別關心了。你關心該你關心的吧!”
再次停頓。又一個20秒。另起一行,空兩格。王大飛說:“那行,什麼時候有空見個面。”
“算了吧。你這麼忙,我也沒什麼好見的。”李芹越說越生硬,說完,掛了電話,自己一個人黯然神傷。在給王大飛打這個電話之前,李芹給自己沏了杯茶,茶葉都浮在水面上。一個電話打完,茶葉全落到杯子底部,原來一杯冒着熱氣的茶,涼了,顏色也變深了。李芹想,到了明天,茶杯里就有了茶垢,有了茶垢就不好刷乾淨了。她這麼想着,就把那杯涼茶拿在手心裏。人走茶涼還不是最讓人難過的,難過的是茶倒掉了,杯子上還有這麼一圈印。李芹的這圈印就是王大飛。
王大飛那邊掛了電話。也是片刻的低落。之後,他稍一調整情緒,扭開門,剛才臉上的兒女情長蕩然無存,一張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總裁臉。座中眾高層立刻坐直身子,也嚴肅起來。王大飛坐到自己座位上,接着開會。用現代管理學術語來說,王大飛屬於“情緒管理”能力強的人,這種人,從“醉不成歡慘將別”到“添酒回燈重開宴”,根本不需要過渡,低頭抬頭一眨巴眼兒,成了!
李義帶着楊欣去見了王大飛,王大飛很給面子,給楊欣安排了一個總裁助理的工作。
李義提醒楊欣,帶頭說:“謝謝王總。”
楊欣剛要照貓畫虎跟着李義鸚鵡學舌也說“謝謝王總”,王大飛一揮手:“不用謝不用謝。我這兒本來也需要一個助理,一直沒找着合適的,現在看上去人滿為患,可真要找一個合適的,特別難。就說助理吧,不好找。年輕小姑娘吧,分寸不好,分寸好的吧,又怎麼說呢,還有一個放心不放心的問題。找一個外人,真不放心。”邊說邊按了桌上一個鍵。片刻,一穿着白襯衣倍兒精神的小夥子敲門進來,王大飛喊他小王,吩咐他帶楊欣去辦各種手續。小王一看就是那種特機靈特得體深得老總喜歡的孩子。他對楊欣一笑,既溫暖又職業,說:“楊助理,請跟我來吧。”李義也站起來,要跟過去。王大飛叫住李義:“你就在我這兒等吧,她辦完手續上這兒找你。”
楊欣一走,王大飛就問李義:“什麼時候的事兒?”
李義:“前一陣。”
王大飛:“我是問你們什麼時候好上的?”
李義說:“我也想不起來了。以前我們是同事。”
王大飛突然問:“她主動的吧?”
李義有點不好意思,不接茬。王大飛笑了,說:“其實,這男人應該四十歲以後再結婚,四十歲以前結了的,都是悲劇。”
李義:“我情況不一樣,是孫容跟我離的。”
王大飛今天似乎問題特別多:“她好好的,為什麼跟你離啊?”
李義一時答不上來。
王大飛突發感慨:“甭管誰跟誰離,都一樣!男人四十歲以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說四十不惑,過了四十就明白了。四十歲以前,就是遇到合適的,你幼稚年輕不懂得珍惜,白搭。四十歲以後,就是遇到一個不那麼合適的,你成熟寬容有了點手段,也能對付着過了。”
從王大飛公司出來,楊欣那叫一個興奮。挽着李義的胳膊,高興得走路直拌蒜。李義也覺得自己極有面子。倆人邊走邊聊。
“你姐說話還真管事兒啊。”楊欣前所未有地對李芹有了正面評價。
“主要是我姐夫那人好。”
“你這胳膊肘拐哪兒去了?”
“真的,我姐夫還讓我給我姐張羅過伴兒呢。”
“張羅成了嗎?”
“那要成了,現在我姐能還是一人嗎?”
“哎,你說你姐夫這是什麼心理啊?是他對不起你姐的吧?”
“咱不說這事行嗎?”
楊欣挑釁:“這事兒怎麼就不能說呢?”
李義:“這男女之間過不到一起,怎麼就非得是誰對不起誰?那你說你和馬文是誰對不起誰?”
楊欣正色說:“李義,咱倆可說好的,咱們誰都不許提對方以前的事。”
李義不說話了。楊欣打李義一下,也是向李義示好,李義理解了楊欣的意思,對楊欣笑笑,表示自己並沒有在意。楊欣提議給李芹買點東西,表示感謝。李義說:“我姐什麼都不缺,就缺一個好男人。”
楊欣說:“這我可幫不上,你姐這起點太高了,曾經滄海難為水,以後一般的男人就沒法再入她的眼了。”
李義嘆氣:“誰說不是呢?”
楊欣這人吧,不願意欠別人的。上班沒幾天,就跟李義商量請李芹到家裏來坐坐。李義一想,好事兒,正好借這個機會,讓她們冰釋前嫌。找了一個周末,提前跟馬文商量好,讓馬文帶馬虎去歡樂谷。馬文以前是最不願意帶孩子出去的,又累又花錢,何必?但自從引進了“競爭機制”,馬文就有了動力。孩子可不就這樣,誰對他好,他就覺得誰好。馬虎也賊着呢,他想要什麼東西,現在直接就跟李義要,李義面子軟,一般都給買,而且還給買最好的。有一次馬文問馬虎,究竟是更喜歡爸爸,還是更喜歡叔叔。馬虎一點客套都沒有,直接回答“無所謂”,還說以前沒有叔叔的時候,想去趟歡樂谷難着呢,所以,還是有叔叔好。把馬文給氣得胃疼了好幾天。還有一次,馬文正跟黃小芬熱火朝天那陣,馬文試探性地問馬虎:“爸爸要是搬出去住,你會不會不高興?”馬虎竟然說:“你走了,我就不用睡在廳里了。我就有自己的房間了,同學來也有地方玩。”
馬文異常失望,說:“你這是轟我呢吧?”
馬虎反問了一句,差點把馬文給頂一跟頭:“爸,為什麼別人家的房子都那麼大,就咱們家的那麼小?”
馬文生扛着,讓這口氣順過來,問:“馬虎想住大房子?”
馬虎點頭。馬文於是道貌岸然理直氣壯地教育馬虎,說:“那馬虎要好好學習,將來有出息,掙好多好多錢,買大房子好不好?”
馬虎童言無忌一針見血,說:“爸,那你小時候一定沒好好學習!”
馬文趕緊聲明:“我怎麼沒好好學習?我當年數理化成績是我們學校最高分。”
馬虎反問:“那你現在為什麼還沒有大房子?”
馬文無言以對。馬文發現還是他爹那個時代的爹好當,棍棒底下出孝子,做兒子的哪兒有那麼多說的?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這些都是最基本的為人兒女的品質。哪像現在,您這當爹的稍微不如人家當爹的,在兒子面前說話就沒底氣。馬文有一回被馬虎氣得暈頭轉向,對楊欣說:“你兒子是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
楊欣說:“那怎麼了?人不就應該這樣嗎?噢,越對你不好,你非要越對他好,那不是自找罪受嗎?”
馬文知道楊欣是借題發揮,他頂了楊欣一句:“馬虎這點是你的遺傳吧?”
李芹是打車來的,進了門,不像是做客,倒像是視察。李義陪着,“這是衛生間”“這廚房”“這卧室”,李芹轉到馬文那屋門口,伸手要推,李義制止,隨後有些尷尬地說:“那是那誰的。”李芹手縮回來。楊欣趕緊在一邊補充說:“沒事兒,他一般不鎖門,鑰匙就插門上。”說著,過去把馬文房間的門推開,李芹略略看了一眼。
楊欣賠着笑臉,說:“我們家就是有點擠,地兒小。還好,快暑假了,馬虎到時候上他姥姥家去住。”
李芹沒接着楊欣的話說,她轉過臉對李義:“你們倆口子現在都有工作了,怎麼就不能貸款呢?首付你們湊一湊,差多少我先給你們墊上。”
李義含糊地答應着,敷衍着,說:“行,這事兒不着急。”
李芹:“這事兒不急什麼事兒急?”
李義順嘴說:“不是,是,馬文這段正相着親呢。處着好幾個,都是有車有房的……”
李芹聽了,不以為然,也順嘴說:“這是找老婆還是找房子?”
李義飛速看了楊欣一眼,發現楊欣有點不自在,李義趕緊糾正姐姐的觀念,說:“姐,這找老婆和找房子本來就不矛盾,再說了,世界上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啊,上層建築是需要經濟基礎的。”
李芹那評論員的勁兒又上來了:“現在的男人怎麼這樣?算計女人也不嫌丟人。吃軟飯當小白臉好像還是一種時髦似的。”
楊欣聽李芹議論馬文,不爽,畢竟馬文是她前夫。楊欣就說:“既然女人花男人錢天經地義,男人怎麼就不能花女人錢呢?女人花男人錢不叫不要臉沒志氣,男人花女人錢憑什麼就叫吃軟飯小白臉呢?”一席話,把李芹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李義臉色煞白,又沒辦法找補,他知道李芹肯定是氣瘋了,她就介意別人說她花王大飛的錢!
李芹鐵青着臉離開李義和楊欣,自己打車回家。李義追着送到樓下,對李芹說:“姐,楊欣這人就那樣,說話不過腦子!她不是那個意思。”
李芹站住,對李義:“她是不是那個意思,她都是你媳婦,我都是你姐姐。她是你手心,我是你手背。以後,可能連手背都不是,是腳後跟。”
李義緊張:“姐,你生氣啦?”
李芹眼睛裏閃着淚花,說:“我生氣又能怎麼樣?”一輛出租車過來,李芹招手,車停下,李芹伸手拉車門上車。李義一個人站在路邊,無精打采,嘆口氣,往回走。
一直到晚上,李義都在埋頭玩遊戲。楊欣能想出的招兒都使了,比如晃着李義的胳膊說我錯了,再比如趴在李義的肩膀上說你原諒我吧,但不管怎麼著,李義就是裝雕塑,不搭理她。楊欣也想過“色誘”,她換上薄霧似的睡衣,T字褲,細高跟兒,但手剛一搭上李義,李義就很反感地說:“手拿開。”搞得楊欣特無聊特沒趣。
這是他們結婚以來,頭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冷戰。要擱以前,楊欣準保自己上床拉燈睡覺,你不理我,我還不理你呢。但現在,楊欣已經離過一次婚了,她知道那樣做是最傷感情的,與其冷戰,還不如正面交鋒呢。可是這交鋒,得需要導火索。如果沒有導火索二次世界大戰也不會打起來。可見這導火索的重要。古人講話,名正言順,什麼叫“名”?對於軍事家政治家陰謀家野心家來說,“名”就是導火索,師出無名是不成的。
楊欣通過總結自己和馬文的失敗婚姻,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對話比冷戰好,如果一方不配合,不肯對話,那就得找個導火索,製造事端,發動戰爭,像人類千百年歷史中經常做的那樣,談不成咱就戰爭解決。劉如曾經跟楊欣說過,世界上任何一次大統一其實都是戰爭的結果,和談談到最後,一般不是獨立分裂就是割地賠款。美國是怎麼成合眾國的?那是打出來的。蘇聯是怎麼變成獨聯體的?那是表決表出來的。那陣楊欣正鬧離婚,劉如天天教育楊欣,夫妻之間發生矛盾,寧肯吵一架,哪怕動手,打一鼻青臉腫,也不能搞忍辱負重息事寧人。夫妻是不能講道理的,講道理就別做夫妻。君子之交淡如水,男女關係要是混成白開水,那就完了。男人要你幹什麼?跟個絹人似的?
楊欣找到的“導火索”是拔斷網線。李義跟馬文不一樣,這要是馬文,肯定跳起來了。李義沒有,李義漠然地坐着,跟一木頭似的。
楊欣拉過椅子,坐李義邊上,誠懇地語重心長地:“咱們談談行嗎?咱們都不年輕了,遇上事兒沒必要誰都不理誰吧?有什麼你就說,我哪不對的,你該批評批評……”
李義:“你把我姐氣成那樣……”
楊欣:“我氣她還是她氣我啊?我跟你說真的吧,她要不是你姐……”
李義陡然提高嗓門:“她是我姐!”
楊欣:“她是你姐,她就有權利對別人的生活說三道四啊?”
李義:“她說什麼三道什麼四啦?再說,一家人關起門來說說話,還得跟競選演說似的,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說到什麼分寸,什麼可以敞開聊,累不累啊?”
楊欣本來想奮起還擊,但見李義真急了,趕緊使出軟招子,對李義緩和口氣,嬉皮笑臉真真假假地說:“你呀,不應該着急給馬文找對象,你應該着急給你姐姐找男人。這女人,到了一定歲數,沒個男人,脾氣心理就會變。變到一定程度,就叫變態。當然啦,你姐還沒到這個程度。”
李義還是不愛聽:“你怎麼這麼說話?你這工作還是我姐給你找的呢。”
楊欣接上話頭:“我正想說呢,我怎麼就沒工作了?我好好地上着班,怎麼就辭職了,我是為什麼辭的職?我怎麼就混得去當什麼助理去了?”
李義不接茬了,畢竟楊欣辭職跟他多少有點關係。但他又不願意這麼輕易地就借坡下驢。憑什麼呀?回回楊欣把他氣個半死,完后說兩句軟話就完事兒。李義站起來,走到床邊,躺下,隨手拿過一摞報紙翻看。楊欣主動示好,躺他邊上,故意擠着他,李義挪過去一點,楊欣擠過來一點,李義沒地方挪了,就擠楊欣,倆人互相擠,最後倆人都綳不住,樂了。
楊欣一看李義樂了,趕緊抓住機會“進諫”:“哎,給你姐打個電話吧。”
李義:“說什麼?!”
楊欣:“隨便聊幾句,要不,她就一個人,這再氣出個好歹來,我也不落忍啊。”
李義想了想,嘆口氣,說:“今天算了吧,我姐那脾氣我也知道,現在打電話,就是找她罵。”
楊欣:“她就一個人,你就讓她罵兩句,她也好舒服點。”
李義猶豫,楊欣把電話給李義遞過來。百鍊鋼可以繞指柔。楊欣在李義面前,那身段可比“百鍊鋼”柔軟多了。
電話打過去了,李芹接了。李義沒話找話:“姐,幹什麼呢?”
李芹平靜地說:“看電視呢。”
李義:“看什麼電視呢?”
李芹:“你有事嗎?沒事掛了啊。”
李義:“您看您,我這不是關心您嗎?”
李芹“啪嗒”把電話扣了。電視在孤獨地放着節目。李芹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忽然間淚流滿面。她不停地用手擦眼淚,但眼淚不停地湧出來。
李義看看楊欣,把聽筒扣回原處。
楊欣見狀,心虛地問:“你姐還生氣吶?”
李義黯然說:“我姐其實挺不容易的。”
楊欣說:“說句實話,你姐也是有福不會享。你說你姐是不是還惦記王大飛呢?哎,這人吧就怕自己跟自己較勁……”
李義息事寧人:“睡覺吧,都幾點啦。明天還上班呢。”
楊欣一邊就勢把小腦瓜枕在李義的胳膊上,一邊對李義說:“你姐怎麼不再找一個啊?”
“你說得容易。她整天呆在家裏,你讓她上哪兒找?這男女總得有機會認識吧?”
“你就不能給你姐划拉划拉?”
“我乾脆註冊一皮條網算了。連我姐帶你前夫全辦了。”
“我前夫好辦。他是男的……”
“男的怎麼就好辦?那好辦的都得有車有房,什麼都沒有的,就難辦。”
“也是,你說現在女的,自己有房子的,肯定挑揀;自己沒房子的,就更挑揀。”
“上哪找個有房子的,還不太計較的女人呢?”
“那就是你姐了。”楊欣這話是開玩笑說的,但李義緊鎖眉頭,想了片刻,還真就上了心,說:“哎,可能還真行。”楊欣當時以為李義是就這麼一說,沒當回事,結果到了周末,楊欣招呼着李義去看老太太的時候,李義說:“啊,今天不成,今天得安排馬文見我姐。”
楊欣當即就說:“你就是不想去看我媽,也不能找這麼一茬吧?”
李義撓頭:“哎呀,你媽見了我,就老小邊鼓敲着,問我工作怎麼樣啊,什麼時候買房子啊……”
“那我媽問有錯嗎?”
“沒錯是沒錯,可是我不是沒臉去嗎?你說大周末的,咱們換好幾趟公交大老遠跑過去,你無所謂啊,你是她女兒啊,我一爺們兒,去聽她一通數落,還得干半天家務,還得賠着小心,你說我難受不難受?”
“那你是不是就打算這輩子都不見我媽了?”
“當然不是!等咱有了錢,買了房子,我還得把她接來呢,讓她天天享清福!”
楊欣抿嘴樂了,對李義:“你不去就不去,我也不是非得去我媽家不可,你幹什麼偏去你姐家呢?”
李義說:“那不是為馬文嗎?”
楊欣張大嘴巴:“你真要把你姐介紹給馬文啊?”
李義看她:“怎麼啦?你有意見?”
楊欣馬上說:“我能有什麼意見?又不是我姐。”停了一會兒,又添一句:“你可真是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李義立馬追上去問:“說清楚了啊,誰是孩子誰是狼?”
馬文躺在被窩裏,聽見楊欣出門,李義送她走的聲音。馬文翻了個身,繼續睡。李義的腳步聲到了馬文房間門口。李義敲馬文房間的門,馬文躺在被窩裏,喊:“門上有鑰匙,自己開!”
李義進來,坐在馬文床對面的椅子上。馬文迷迷糊糊地看着李義,說:“楊欣回娘家啦?”
李義:“啊。”
馬文坐起來,說:“她回娘家,你怎麼不跟着去啊?又有什麼事得背着她跟我聊?”
李義不接茬,徑直問馬文:“哎,我問你啊,作為一個男人,你會什麼絕活兒?”
馬文想了半天,搖頭說:“沒有。”又問李義:“幹什麼?”
李義“得吧得吧”一通說,完了,問馬文一句:“我說的你明白了吧?”
馬文儘管要多吃驚有多吃驚,但還是點點頭,表示明白。
李義就催馬文:“那就趕緊起,洗個澡,順道想想,有什麼拿手的絕活,一會兒給我姐露幾手,證明自己是一個男人。”
馬文恢復了弔兒郎當:“你是讓我給你姐去當慰安夫?”
李義拿起馬文桌子上一個小擺設就要砸馬文,馬文趕緊叫着:“別,別,別,你不是說讓我露幾手,證明自己是個男人嗎?”
李義:“我是說,你得露幾手女人不能幹的事情,比如修個電視,給洗衣機換個零件什麼的。”
馬文說:“那我去幫她換煤氣,煤氣罐我還扛得動。”
李義說:“你沒事兒吧?現在誰家不是管道煤氣?”
李義和馬文坐出租車去李芹家。
在路上,馬文忽然想到什麼,問李義:“你姐今年多大了?”
李義不以為然地說:“我姐當然比我大。”
馬文執着地要李義正面回答,說:“你少廢話!究竟比你大幾歲?”
“那我得好好算算。”
“你直接說哪一年的吧。”
李義翻翻白眼說:“什麼哪一年的?”
“你姐是哪一年出生的?”
“我還真不記得了,她出生得比我早,我怎麼知道?”
“你說你推三拖四的,有意思嗎?不就問一個年齡嗎?”
“這不是年齡不年齡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這是感覺不感覺的問題。你要是跟我姐姐對上感覺了,年齡就不是問題;要是對不上感覺,那一切都是瞎掰。”
“既然這樣,你跟我說說你姐多大又怎麼啦?”
李義翻馬文一眼,說:“我真不知道,肯定比我大。”
馬文問:“那你多大?”
李義馬上說:“反正比你小。”
馬文又好氣又好笑。
李芹對李義和馬文的突然來訪感到十分意外,李義神秘兮兮的,一見着李芹就特客氣地大聲寒暄:“姐,你氣色越來越好了。”
李芹沒接茬,把李義二位讓進屋。李義進了門就轉身對跟着的馬文吆五喝六地張羅着:“換鞋換鞋。”
李芹鞋櫃裏只有一雙拖鞋。李義讓給馬文,說:“我光腳就成。”又對李芹:“您怎麼不多準備兩雙鞋子。”
李芹沒好氣:“多準備給誰?”
馬文主動要求:“我光腳吧。”
李芹攔着:“你等等……”轉身去卧室,取了一雙毛茸茸的卧室拖鞋,馬文穿上,李芹看了,覺得很好笑,笑了。
李義和馬文雙雙坐在客廳里,李芹給他們端上茶。李芹剛要跟李義說話,李義就跳起來,跟李芹說:“我打一電話,你們聊。”說完,躲到走廊去了。
客廳只剩馬文和李芹,馬文有點不知所措,和李芹有上句沒下句地敷衍着。
李芹:“李義最喜歡干一些不着四六的事情,一早就說來看我,結果一來就打電話。什麼重要的電話,打起來沒完沒了。”
馬文微笑,為了不讓氣氛太尷尬,馬文拚命找着合適的話來接:“李義做事還是挺講究分寸的,他應該從小就是那種老實孩子吧?”
李芹說:“他是那種看上去老實,其實一點不老實的人。”
馬文說:“跟我正好相反,我是那種看上去不老實,其實特別老實的人。”
李芹聽了,趕緊給李義找補:“不是不是,他在外面,在班裏,在同學中間,都是出了名的老實巴交,就是到我這兒,喜歡折騰。”然後就說了好些他們姐弟小時候的事兒,都是李義怎麼惡作劇,李芹怎麼跟父母告狀,父母怎麼不相信,還批評李芹,說你弟弟那麼老實不可能!李芹說得津津有味,馬文其實沒多大聽的興趣,但裝着很有興趣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李義打完電話,回來。他故意搞得好奇心特重,生怕錯過什麼重大細節似的,屁股都沒坐穩就忙着打聽:“聊什麼呢你們倆,聊得這麼投機?”
李芹說:“說你上學的時候,總給我搗亂,弄得我後來都強迫症了,到現在做夢還會夢見一上課,打開書包,所有的課本都不見了,書包里一堆不相干的東西,太恐怖了!”
李義迅速看馬文一眼,發現馬文完全在走神,顯然馬文對李芹的話題不感興趣。李義對李芹說:“就這麼點事兒,總說總說不嫌煩啊!”又趁李芹還沒有說話,趕緊提議:“姐,馬文第一次上你這來,你帶他參觀參觀……”
李芹看馬文一眼,馬文趕緊順着李義的話說:“這房子得不少錢吧?”
李芹趕緊說:“我這套房子是這片別墅里,規格最差的一種,湊合住還成。”
李義插嘴,說:“這還叫湊合?”轉過頭對馬文:“知道啥叫有錢人了吧?”
李芹說:“別瞎說,我根本就沒什麼錢!”
李義說:“我又不跟你借錢,人家馬文也不會跟你借,別慌着哭窮。”說完,把話頭拋給馬文,說:“馬文,是不是啊?”
馬文笑笑,沒吱聲。
李芹帶着馬文繞房間各處轉悠,多少有些賣弄的意思,邊走邊指指點點,告訴他為什麼要這樣安排那樣設計,馬文干聽着,根本不搭腔。
“本來這裏是一個吧枱,我覺得有點不倫不類,後來就改成茶室,平常在這兒坐一坐,喝杯茶,練練瑜伽,挺舒服的。”李芹說吧枱的時候,馬文故意抬頭看牆上的畫。
“哦,這畫是我去年拍賣的,本來我去之前,想要的是另一幅,後來看見這幅,就喜歡了。”李芹故意把這畫的來歷說得很低調,但語氣中含着一種小小的炫耀。
馬文默默地吃一驚,但儘力克制住自己。李義卻在邊上添油加醋:“我姐就是神經病,我跟她說,這種畫,哪兒沒有賣的?非要去拍賣行買,有病。你猜猜她花了多少錢?”
馬文故意不猜,等着李義自己說。果然李義以渲染的口氣說:“30萬!你知道嗎?天價!”
李芹對着李義:“你把30萬直接掛牆上,能有這個效果嗎?”
馬文根本不接李芹姐弟的話。他接着往前走,推開一個門,這個房間全是衣櫃和鞋櫃。李義發出感嘆,說:“這才是人住的房子。光是放放鞋和衣服就有一個房間。”
馬文還是不說話,李芹卻在那裏說:“其實,房子太大了,一個人住也不舒服。光是收拾就得大半天。”
馬文的眼睛落在一個巨大的浴缸上,裏面落滿了灰。李芹在邊上說:“這個浴缸是最後悔的,只用了一次,在家裏總不如去專業的美容院做SPA舒服。”
一圈轉下來,又回到客廳,馬文落座,端茶要喝,李芹說:“茶涼了吧?”說著,去加熱水。
李義悻悻地說:“轉這麼一圈,茶都涼了!看看人家,再想想我們,我們現在住的,怎麼能叫人住的房子,我們他媽的根本就不是人!”
馬文說:“別這麼說啊。住大房子就是人,住小房子就不是人?那你讓一頭豬住這兒,那豬就進化成人啦?”
李義說:“你這話什麼意思,是罵我姐還是誇我姐?”
馬文一行人,在客廳里一坐好幾個小時,中間要了兩個比薩,吃完了就沒什麼話了。李芹本不是一個善於張羅的女人,李義也不是一個特別愛聊天的主兒,好容易找到一個話題,說兩句就沒了,跟沙漠裏的河流似的,流着流着就沒了。馬文不勝其煩,但又不好率先站起來拍拍屁股就走。
李芹雖然不明白李義馬文這倆人到底來幹什麼,但還是猜到了這之中的意思,不過她有點拿不準,而她的性格又不允許她直截了當地問,就只好慎着。馬文和李芹都是當事人,馬文驕傲,不願意太上杆子,李芹更驕傲,更不願意顯得主動。結果找話說的重任就責無旁貸地落到可憐的李義身上。
李義說:“姐,你是一個人,有什麼不方便的,跟我和馬文說一聲,我們幫你做。”
李芹心知肚明,但不好說穿,只好含混地答應:“啊,好。”
也許是坐得太久,坐到大腦缺氧,李義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忽然冒出一句:“姐,我們給你清洗一下油煙機吧。”
李芹忙說:“不用,不用。我們小區門口就有清洗油煙機的,挺便宜的。”
李義很嚴肅地說:“這不是便宜貴的問題,你可是單身,一個人住,不認識的人,怎麼可以隨便喊回家呢?”說著就招呼馬文:“趕緊趕緊,別坐着了……”
馬文極被動地站起來,李芹看出馬文的不樂意,趕緊上前攔着:“不用不用。”
李義:“姐,你就別跟我們客氣了……馬文,快點!”
馬文只好挽起袖子,跟李義去了廚房……
李芹看着他們幹了一個多小時,根本不得要領,折騰半天,好容易清洗完了,卻怎麼也裝不回去。李義把馬文這一通數落,要擱平常,馬文早急了,但這不是在李芹家嗎?馬文只好紅着臉支支吾吾,他得給李義這個面子,同時也是維護自己的形象。李芹看不過去,就吩咐李義趁着天還亮,趕緊到小區門口找人幫忙。
李義一走,偌大的房間就只剩馬文和李芹。
馬文紅着臉對李芹說:“真不好意思……”
李芹端詳了一陣大卸八塊的油煙機,對馬文說:“你們是不是安反了?”
馬文看了看,說:“是反了。”
李芹指揮馬文,倆人終於把抽油煙機裝上了。
馬文:“你以前看別人干過吧?”
李芹:“就看你們干過。”
馬文:“你真厲害。”
李芹:“什麼厲害不厲害。”
倆人熱熱鬧鬧洗手,說說笑笑,正相互恭維着呢,李義從外面進來,垂頭喪氣地對李芹說:“奇了怪了,今天怎麼一個人都找不見?”
李芹:“就知道你什麼都幹不了,連個人也找不來!不用啦,我們自力更生,弄好了。”
李義驚訝地看着馬文和李芹,呆一分鐘,笑起來:“真的?怎麼弄上的?”又對馬文:“你怎麼跟我就不成,跟我姐就成呢?”
這話意思太明顯,所有人都聽出李義的意圖。但都裝着沒聽出來。
李義和馬文告辭。李芹似乎是出於客氣和禮貌,問了馬文聯繫辦法。
李義:“姐,馬文是個電腦高手,您不是要置辦一台電腦嗎?找馬文給你攢一台。”
李芹把目光投向馬文,馬文趕緊說:“沒問題沒問題。”
李芹一笑:“那我怎麼找你?”
馬文掏出錢包,找出名片,說:“這是我辦公室電話,家裏電話,跟李義的一樣。”
李義乾笑,為緩解尷尬氣氛,對李芹說:“姐,你也給馬文一個聯繫辦法。”
李芹到這裏,基本上完全弄明白了李義和馬文的目的,她大方地打量馬文,然後從便箋簿上撕了一張漂亮的便箋,給馬文寫了自己的家庭號碼、手機號碼,並且對馬文說:“我一般在家的時候,都不開手機。”
馬文答應着,接過來。
李義與馬文打上車。李義不無得意地問馬文:“喂,覺得我姐怎麼樣?”
馬文不吭聲。
李義有些不高興:“你這是什麼意思?”
馬文還是不吭聲,隔了一會兒,小聲嘀咕:“你姐又有錢又漂亮……”
李義:“又有錢又漂亮有什麼不好?”
“好……”馬文的語調中明顯含着猶豫和否定。說完這句,馬文就扭過臉,看車窗外面,只給李義一個大後腦勺。
李義牛逼哄哄地盯住馬文的後腦勺,說:“你擺什麼譜!就因為我姐比你大了幾歲?我告訴你,女大三,抱金磚,這事就算你肯,我姐還未必樂意呢!”
馬文一直在擺弄李芹給他寫着電話號碼的便箋,這會兒,他把那漂亮的便箋紙疊成一飛機,搖下車窗玻璃,一放手,便箋飛機飛了出去。
李義勃然:“馬文,你,你,你……”
馬文一樂,轉過臉,對李義說:“你姐漂亮有錢,跟我有什麼關係?張曼玉還漂亮有錢呢!前面給我踩一腳。”
李義:“幹什麼呀?”
馬文:“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