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馬文是真扛不住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的老婆,生活了十一年的老婆,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多堅貞多正派多規矩啊,在家裏夏天永遠是大背心,冬天永遠是秋衣秋褲的楊欣,現在居然能穿那種衣袂飄飄薄紗似的低胸繡花弔帶睡衣。他跟她每次那什麼的時候,她多安靜啊,有的時候他問她感覺,她竟然像問她國家機密似的,那一臉堅毅!現在換了一個男人,她居然變成一活生生的蕩婦!大呼小叫的,排山倒海的,電閃雷鳴的,馬文想這他媽的哪兒是刺激我,這分明是在向我示威,跟我說:馬文,你不成!你從來沒有讓我快樂過!!我跟你離婚算是離對了!!!
開始的時候,馬文還能穩坐在電視前,把電視聲音開得一浪高過一浪,後來,馬文就不成了。他越來越後悔怎麼就腦子一短路,讓楊欣跟李義住了進來。他想他當初還給楊欣講農夫和蛇的故事,現在自己整個扮演了那個老農民的角色!馬文悲憤萬分,恥辱啊恥辱,他還生怕楊欣會受委屈,替楊欣着想,擔心她這擔心她那,想着仁至義盡,扶上馬送一程,結果人家對他卻是手起刀落快刀亂麻。馬文提溜着酒瓶子,搖搖晃晃跌坐在馬路牙子上,他在喝了一整瓶二鍋頭之後,悟出一個真理:女人這種動物,誰搞定了她們的X,她們就對誰有感情!她們對你有感情的時候,你讓她們給你舔腳指頭她們都興高采烈心甘情願,她們對你沒感情的時候,你就是把心給她們掏出來也沒用!
馬文沒什麼朋友,能跟他一起喝酒說話的也就宋明了。所以,他一煩就給宋明打電話,拉宋明出來喝酒。宋明就邊喝邊數落馬文,讓馬文長點志氣,搬出來得了,怎麼就非得摽在一起?
馬文憤憤然:“你以為我喜歡摽在一起?是我沒別的地兒可去!”
“那怎麼可能?再找一房子不就完了?”
“哎喲,兄弟,我這前半輩子全部積蓄,還加上我們家老頭老太太的養老錢才買了這麼一處一百多平米,而且到現在還欠着銀行一屁股債……我再弄一住處,你當買房子是買白菜呀?”
“你可以把房子賣了再買啊。”
“少爺,您知道現在的房子是什麼價兒嗎?”
“那你可以先租一個啊。”
“我每月還交着月供,還養兒子,還這還那,我再租一房子?我還過不過了?”
“也是,要是你搬出去,租一房子,他們就更不走了。”
宋明每次陪馬文喝酒,都是喝到半夜。林惠已經跟宋明同居,煩馬文煩得要死,尤其煩馬文半夜給宋明打電話,叫宋明出去喝酒,宋明每次還都去,林惠跟宋明翻臉。宋明就跟林惠說馬文挺慘的,離婚了,沒地兒去,還得跟前妻住一塊兒。林惠說那是他樂意他活該他罪有應得。林惠對馬文的態度,讓宋明覺得沒必要,大家是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何必呢?不就是說了一個“辛丑條約”嗎?還真記仇啊?
林惠不依不饒,說:“什麼叫就說了一個‘辛丑條約’?咱倆的事輪得到他說嗎?他管得着嗎?你當他真是為你好給你出主意哪?”
“那你說他是為什麼?是專程為了拆散咱倆?拆散咱倆對他有什麼好處?”
“他那種人,就是喜歡傷女人的心,傷得越多,他越平衡越滿足越覺得自己怪不錯的,心裏陰暗!我現在算知道,他老婆為什麼非跟他離婚了。要我,我也離。你對他好吧,他不放在心上,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有魅力;等你對他不好了吧,他又拚命追你,就是那種男人,賤!”
“他再賤也是跟他老婆,不對,他前妻那犯賤,他又沒跟你這兒犯賤,你生什麼氣!哎,你不是說要給他介紹女朋友嗎?”
林惠惡狠狠地說:“讓他去死吧!”
宋明以為林惠對馬文的情緒,就是來源於馬文給他出了那麼一回“餿主意”,他哪兒知道,林惠恨馬文,是另有緣由的。這也不怪宋明,宋明比馬文小了一輪,他根本就不會想到林惠追過馬文。在他看來,馬文已經算是中老年人了!
馬文喝多了出事那天晚上,給宋明打了二百多個電話,宋明在林惠的嚴加看管下,一個都沒敢接。最後,大概是半夜12點多了,宋明趁着林惠洗澡,偷偷給馬文回撥了一個,馬文倒是接了,但神志不清舌頭已經大了,話都說不利索了。宋明掛了電話,坐立不安。林惠從洗手間一出來,宋明就跟她交代了,林惠聽了,陰個臉不吭聲。
宋明就叨叨嘮嘮地說:“他最近狀態特別不好,我怕他出事,他都跳過一回樓了……”
林惠打斷他:“他那不是假戲真做嗎?”
宋明趕緊說:“你聽他那麼說。他是好面子。哪個男人好意思承認自己為一娘們兒跳樓!”
其實,宋明沒費多少口舌,林惠就跟他上了車。宋明大概知道馬文喝酒的地方,也就是他們家附近的幾個小破館子。宋明跟林惠到的時候,馬文已經喝大,人事不省,只能直接送醫院洗胃。
馬文折騰了一夜,大概凌晨三四點的時候,馬文手機響,林惠一看,存的號碼是“前妻”。林惠就有點存心了。她跟楊欣正面交鋒過,那次她屬於輕敵,主要是錯誤地估計了馬文的立場。林惠覺得復仇的機會到了。她大大方方接了電話:“你好,請問你哪位?”
楊欣一愣,隨即問:“這是馬文手機嗎?”
林惠:“是,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您哪位?”
楊欣:“哦,我想問一下,他今天晚上還回不回來?”
林惠故意問:“回哪兒呀?”
楊欣那頭咣嘰掛了電話。林惠那叫一個開心。宋明剛巧去上了趟廁所,回來瞅見林惠一臉傻興奮,有點奇怪,問:“怎麼啦?沒事兒吧你?大半夜的傻樂什麼呀?”
林惠就告訴宋明剛才楊欣來了個電話,劈頭就問晚上回去不回去,完全是老婆對老公的口氣。宋明聽了,說:“所以,男人要是遇上楊欣這類型的,那就算栽了。“
林惠覺得奇怪問宋明,難道在男人眼裏,楊欣算美人嗎?
宋明說這事兒吧,跟長得好看不好看有關係,但關係沒那麼絕對。
林惠饒有興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宋明被煽乎起來了,覺得自己特淵博,他故意賣了一個關子,問林惠:“我問你,戴安娜和卡米拉誰漂亮?”
林惠:“是,這事兒我一直沒想明白。”
“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卡米拉多肯在查爾斯身上下工夫啊。只要工夫深,鐵杵磨成針。”
林惠聽了,若有所思。宋明推了她一把,問她困了吧?林惠說不困。宋明打一哈欠,讓林惠躺下,枕着自己的腿睡會兒。林惠說她不困,宋明要睡就睡吧。宋明沒客氣,也是實在撐不住了,躺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睡了。
林惠看着宋明睡得那叫一個狼狽,哈喇子都流出來了,忽然有點煩躁。她現在每天都跟宋明在一起,但每天都很煩。宋明也沒什麼愛好,說話也沒什麼意思,就是上班下班上網下網,而且宋明極懶,從來不收拾房間,林惠第一次去宋明家,地上到處是臟襪子和臟短褲。林惠都想不到,一個人能邋遢成這個樣子。林惠一想到自己要跟這麼個男人在一起一輩子,就覺得絕望。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馬文很多地方讓她看不起,甚至反感至極,但有的時候馬文出差,好幾天聽不到馬文的聲音,她還會挺想的。她想也許是她工夫沒下到家吧?
馬文酒醒是第二天早晨,一睜眼先看到的是林惠,馬文吃一驚,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問林惠:“你怎麼在這兒啊?”
林惠:“你真不知道?以後別干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馬文是喝斷篇兒了。他啥啥都想不起來了。
馬文回到家的時候,李義已經去上班,楊欣一個人在家。馬文一進門徑直去了衛生間,在裏面“嘩嘩嘩”地洗澡,完事兒,腰上圍一條浴巾就出來了。楊欣當然知道馬文是故意的,是挑釁。她本來想問問馬文,昨天晚上在哪兒過的夜,為什麼找一小娘們兒來接她電話,但一見馬文這樣,她就算了。馬文不知道,他昨天一夜沒回來,楊欣跟李義都沒睡着,倆人還很認真地吵了一架。他們倆給馬文打了無數個電話,馬文都沒接。那會兒馬文已經喝高了,根本接不了電話。李義就有點害怕了,擔心馬文會出事,這麼一擔心,就埋怨起楊欣。楊欣心裏雖然也慌,但嘴硬,說:“能出什麼事兒啊?咱們也沒怎麼著他啊!”
李義就說:“你還打算怎麼著他啊?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招夠毒的啦。”
楊欣一點沒想到,她在床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而她討好的男人竟然會這麼說!
楊欣愣了一愣,之後,迅速反擊:“廢話!不這樣,怎麼把他轟走?我這不是為了咱們嘛!”
李義聽了,也愣了一愣,片刻,悠悠地說:“你可千萬別有一天這麼對我!”
“怕了?”
“不怕。”
在說了“不怕”以後,李義想,要是孫容像楊欣這麼對他,他非得瘋了不可。李義內心深處忽然對楊欣生出了點小小的“排斥”,不過,男人很多時候是下半身動物,當下半身愉快的時候,即便面對的女人不善良不高尚不勤勞甚至不孝順,他都是可以容忍的。所以,娶了媳婦忘了娘是很正常的。娘如果要想勝出,只有打持久戰,等兒子跟媳婦進入審美疲勞,娘就有機會了。
楊欣熬到夜裏三點多,見馬文還沒回來,心裏有點毛了,畢竟之前馬文從來沒有這樣過,即便是離婚之後,馬文夜不歸宿,也會事先跟楊欣說一聲,最起碼也是發一短訊。不像這回,電話也不接,短訊也不回。別是真出了什麼事兒吧?楊欣悄悄從床上爬起來,到廳里打算給馬文再撥一回電話,剛把手機拿到手裏,李義就開了燈。李義看一眼掛在牆上的鐘,問楊欣:“馬文還沒回來?”
楊欣點頭。
李義有點上火了,數落楊欣:“說老實話,你就是煩他不想讓他在這兒住,也不能這麼弄。”
楊欣辯解:“他知道我是在演戲給他看。”
李義翻楊欣一眼,這一眼把楊欣翻得這叫一個難受,似乎是說:“噢,原來你們是知己知彼啊。一個演戲,一個知道在演戲。”
楊欣想解釋,但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李義的目光就在這個時候落到楊欣手機上,道:“你再給他打個電話吧。”
楊欣怕李義心裏不痛快,說:“打什麼打,睡吧,沒準兒去女朋友家了。”
李義問:“他有女朋友嗎?”
“他看着挺熱鬧的。”
李義不動聲色:“那叫虛假繁榮,越看着熱鬧的,越沒戲。你有沒有那些跟馬文來往比較密切的女人的電話?”
楊欣有點兒急了:“你說什麼哪,我能有嗎?”
“那怎麼就不能有呢?孫容就知道你所有的電話,包括家庭住址。”
楊欣激動起來:“我跟孫容不一樣啊。我是離婚了就離婚了,乾乾淨淨,我不管他的事兒,他也別管我的事兒。我就煩那些纏夾不清、沒完沒了的,有勁嗎?”李義聽出楊欣是在借題發揮,指桑罵槐,但故意裝沒聽出來。楊欣看看李義,李義說:“怎麼啦,你看我幹什麼?”
楊欣說:“我看你怎麼裝糊塗。”
“我沒裝糊塗。”
“哎,我跟你說好一條啊,前妻就不是妻,以後孫容再找你什麼事,你讓她找我,跟我說。”
李義最煩楊欣跟自己說孫容,他轉移話題,讓楊欣趕緊給馬文再撥一個。楊欣撥了,這個電話恰巧就是林惠接的。楊欣掛了電話,臉憋得通紅。李義看着楊欣那樣兒,歪歪嘴,樂了。楊欣心裏就覺得李義是在笑話她吃醋,連忙追一句:“我說不用瞎操心吧?人家有地兒去!你還非讓我打。”
李義本來想說什麼叫我非讓你打,你不打一個你能踏實睡覺嗎?但李義厚道,不願意傷楊欣,再說他也好奇,所以他問楊欣:“誰啊?你認識嗎?”
“認識。他們辦公室一姑娘。”
“有戲嗎?”
“肯定沒戲!”
李義用眼睛看楊欣,等着楊欣說為什麼。
楊欣還真就沒心沒肺地說了:“馬文那人吧,當一朋友,情人,藍顏知己都沒問題,而且絕對合適,尤其是陪小姑娘,說話呀吃飯呀逛街呀,挺在行的,但要是談婚論嫁……”說著搖頭。
李義聽着,不言聲。
楊欣受不了這麼安靜:“你倒是說句話啊!”
“你讓我說什麼啊?我又不認識,知道怎麼回事……再說,人家有戲沒戲你着哪門子急啊?”
“我當然着急。我巴不得他趕緊結婚走人,哪怕我倒貼點錢,都成。他這整天跟這些不靠譜的小姑娘眉來眼去的……到什麼時候是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