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馬桶是溫暖的,大理石牆壁是溫暖的,光線是溫暖的,空氣是溫暖的,外面的街道是溫暖的,人群是溫暖的,時間是溫暖的,幻想是溫暖的,欄杆、商店、車輛、報紙、廣告牌都是溫暖的。飛鳥落下的羽毛,挖掘機揚起的塵土,電腦晶片發出的冷光,超市裏仿製的中東茶具,凍肉、果汁、殺蟲劑、鋁製落地燈,路邊的站牌,交錯的人群都是溫暖的。血是溫暖的,呼吸是溫暖的,汗水是溫暖的,即使是排泄物也是溫暖的。王凡坐在馬桶上享受着這一刻的溫暖,全身鬆弛,清爽,任自己的意識快樂地四處飄揚。他不想停止,他不想讓這一刻的感覺消失。
突然,旁邊隔間傳出了沖水的巨響,巨響沖走了大便,也沖走了王凡的幻想。從聲音判斷,那個人拉開門走到洗手池旁,擰開了龍頭。這時廁所門被推開,幾個人有說有笑的走了進來,有的小便,有的洗手,王凡聽上去覺得他們帶着廣東口音,其中一個人說話的嗓音尤其響亮,好象還在罵人。過了一會兒,幾個人相繼出去了,廁所里重新恢復了寧靜。王凡感覺肚子清爽多了,就站了起來,沖完水提起褲子,拉開門走到洗手池旁。這時,他聽到天花板上的小音箱裏傳來了一陣歌聲,那是一首他非常喜歡的英文歌,是一位叫鮑勃·迪倫的有着一副公雞嗓子的歌手唱的。他一直覺得這個人的歌說出了他自己的感覺。“這感覺如何/這感覺如何/獨自一人的感覺如何/沒有家的方向/無所作為/象一個無名氏/象一塊滾石。”王凡呆立在鏡子前,聽着這首歌,目不轉睛地望着鏡中的自己。
眼前的這個人他既熟悉又陌生,消瘦的臉頰上爬着一層淺淺的鬍子,蒼白的皮膚,面帶倦意。從他的眼中,可以看出一些傷感,一些孤獨,一些茫然和一點點憤怒。這就是我嗎?王凡疑惑地望着鏡子裏的自己想着,這真的是我嗎?這可能就是我。這個人是透明的,是無形的,沒有重量,沒有肌體,可以被任何物體穿過,也可以隨時被融化。什麼時候存在或者什麼時候消失都無所謂,有誰會在乎呢?“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麼?我為什麼在這兒?我該去哪兒?”····王凡想着想着,感到一陣暈旋,一陣噁心的感覺。每天他都被這些要命的問題纏繞着,他感到支持不住了,受不了了。他低下頭,把冷水撲到了臉上,然後猛烈地搖了幾下頭,讓自己清醒過來。
他伸出手去拿香皂,可是突然發現洗手池的邊上,不鏽鋼香皂盒的旁邊,靜靜地躺着一隻黑色的皮夾。王凡拿起來,翻開皮夾,看見裏面有一疊一百元的人民幣,幾張酒店disco的門票,兩張visa卡。沒有身份證,沒有照片,沒有護照。王凡本能地轉身打開門跑到了大堂中央。這時的大堂很冷清,幾個看上去象阿拉伯人樣子的中年男子拖着行李在前台辦手續。值班經理慢吞吞地踱着紳士步在大堂里徘徊,商品部里有兩個女人在挑選着絲綢,只有在離他十幾米的商務中心門口有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年輕女子在交談。
王凡走過去,先瞟了一眼那個女人,她的身體很豐滿,嘴長得很性感,給人一種嫵媚的感覺。那個男人看上去保養得很好,穿着一套合體筆挺,肯定價格不菲的淡藍色西裝,表情嚴肅。王凡對那個男人說:“對不起,打擾一下。請問您剛才去過衛生間嗎?”那個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凡,口氣生硬地說:“怎麼了?”王凡聽着這話心裏有點不舒服。這男人答非所問,好象誰欠了他什麼似的,並且好象別人要探聽什麼秘密。王凡冷冷地說:“只是問您一下,您去過衛生間嗎?就在五分鐘前。”那個男人沉吟了一下說:“去過。”旁邊的那個女人好奇地看着王凡:“他是去過,怎麼了?”王凡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又轉過頭來對着男人說:“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掉了什麼東西。”那個男人馬上警覺地摸摸西服口袋和褲子口袋,然後表情很篤定地說:“沒有,我沒掉什麼東西。”然後他又想了想說:“不過我出去的時候有幾個人進了廁所,會不會是他們。是什麼東西?”王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個女人說:“你沒丟東西就行了,你看見那幾個人去哪兒了?”“他們好象坐出租車走了。”“好,謝謝。”王凡轉身準備走,轉身前他又看了一眼那個女人,那女人朝他微笑了一下,王凡覺得那嘴唇實在是很漂亮,讓人有吻的慾望。他點了點頭,走出了酒店大門。
站在大門口,四周除了門童沒有什麼人,王凡回頭看了一眼門裏的酒店前台,又轉過頭想了想,他決定先不交給酒店,他們不一定能找到失主,而且人已經走了,回家想想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