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讓我終身難忘的一件事,就是領結婚證的那天。我忙了一個禮拜,好不容易把介紹信、體檢表、戶口本、身份證,能想到的所有材料都備齊了,到了登記處,萬沒想到我的戶口本出了問題,因為我是集體戶口,單位還沒有給我們換新的戶口本,登記處的人讓我們上東華門派出所換成新戶口后再來登記。可我們跑到派出所,出示了登記處的證明信后,人家說:你們單位有24個人都沒換呢,要換一起換,不能單個換。他一下子急了,說:我又不跟24個人結婚,為什麼非等他們——起換?而且登記處說了,你們看了他們出的證明就會給我們換,可到你們這兒又說不行,這不是來回折騰人嗎?他又賭氣對我說:算了,太麻煩,這婚我不結了還不行嗎!我當時頭都大了,既怕他把人家惹急了,又怕人家把他惹急了,我知道他的狗脾氣上來說出的話不管不顧,人家真不給辦了,倒霉的還是我們自己。本來好好的一件事,心情一下變得特別沮喪,可我只能耐着性子跟人家解釋,想方設法打通了登記處的電話,讓兩邊的人直接對話,這才把戶口換了。直到今天,看到我們的結婚登記照,都會想起他當時跟人家犯狗脾氣的樣子。
我們經常一起回家,進門的時候還好好的,等我換完鞋再找他就找不着了,遇到這種情況,通常是要在衛生間裏、廚房的門後面、卧室的床底下、儲藏間的柜子裏、陽台的拐角處,一通亂搜,當我實在沒地兒再找他的時候,他從窗帘後面出來了,有的時候我一找就找着了,他說不算,再來。有的時候為了不讓我找到,他“迷彩”一下,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土,有時他其實知道已經我看見他了,還躲,顧頭不顧腚。有時,我成心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在我一轉身的時候逃跑。我喜歡這種捉迷藏的遊戲,他也喜歡。他逗我玩的招數很多,總是讓我沒有防備,突如其來,把我嚇着了,生氣了,他再哄我。他有好多笑話,葷的素的都有,有的我聽了好多遍了,他在飯桌上給別人講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好笑。偶爾他也帶我去酒吧,拉着我蹦迪,弄得我心裏一陣一陣的想跟他起膩。在家幹活的時候,我不小心磕在櫃門上,他總要拍打櫃門,把自己的手打疼了之後,跟我說:好了吧,哥哥替你出氣了。他常常拿我當孩子哄,又常常隨着我們家保姆叫我阿姨,更多的時候叫我徐老師,我還有一個名字叫“瞎指道”,因為他開車的時候,我老給他指錯道。
我覺得他是個離不開朋友的人,特愛往家招人,剛開始的時候我不習慣,後來不招了我倒不習慣了,再後來,他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朋友們都到那裏去聚齊,我反而要到工作室去追他們了。他交朋友也是一陣兒一陣兒的,除了工作室的幾個死黨之外,一陣兒這撥,一陣兒那撥兒。有一陣兒總是和梁左見面,也沒什麼正事,就是愛聽梁左閑聊,彼此一見面,那高興勁甭提有多美了。後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不怎麼來往了,很長時間也不聯繫,忽然有一天他對我說:梁老師沒了。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再看他整個人都捫了,除了拍戲,一天也沒說什麼話,晚上收了工,他說:跟我一起去看看梁老師吧。出門前,他向我要了一個信封,裝了些錢。
我什麼都沒說,跟着他默默地上了車。路上他打聽《人民日報》的宿舍怎麼走,進了幾個院也沒找對,那時他正在拍《大腕》,心臟剛犯過毛病,一路上我提着心,生怕他又不舒服,但他一路上都很平靜。進了門,迎面看見了粱左的大照片,他的表情一下就僵住了,梁天把他引到梁左的靈堂,他在那兒蹲了很久,我站在門口看見他的肩膀有些抽搐,能感覺得到,他使勁想忍沒忍住,我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向梁天要了一張紙,寫了幾句話,塞進信封里交給梁天,托他轉給梁左的女兒。mpanel(1);
我還記得他寫的話:梁青兒,我是你爸爸的一個朋友,以後有事需要幫忙,可以來找我。他還寫下了家裏的電話和手機號碼。
回去的路上,他對我說:我和梁老師有約,誰要是先走了,孩子的事得幫着點。
他還說:當時還覺得是開玩笑呢。聽了這些話我有些感慨,覺得他們朋友一場也不都是吃吃喝喝。
同時我的心裏也有些責怪他,本來挺善良的一個人,為什麼在媒體面前總不能正面的把善意傳達給大家,老是擰着,好話也不會好好說。
還有一,件事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幾年前我們一起去紐約參加“僑報”組織的《不見不散》觀眾見面會,活動期間,主辦方安排大家去“大西洋賭城”參觀,他沒去,讓我陪他去長島,說當時拍《北京人在紐約》的時候,他們劇組在那裏的一個小鎮上住了好幾個月,小鎮上有一家舊貨店,他們劇組的人總去逛那家店,A兒塊錢就能買到一個老式的枱燈,他還記得開店的是一個老太太,一晃快10年過去了,他特別想再去一次那個小鎮走走,看看那家舊貨店,不知道那個老太太是否還健在。我倆開着車找到那裏,一進小鎮,他就顯得很興奮,像老華僑回到了家鄉似的,連連說:就是這裏,就是這裏。接着我們又去找那家小店,找到后,他慌了神似的下車,快步走到小店門口,火急火燎地說:給我照張像。
他從來也不主動吵吵照像的一個人,一連讓照了好幾張。進了店,一眼看見老太太,握着她的手,激動地對我說:就是她,沒變,一點都沒變。之後,用磕磕絆絆的英語跟老太太聊,說的什麼,我聽不懂,好像老太太也聽不懂,但我能看出來,他特別激動,而老太太一直也沒有想起來他是誰,態度還有點不耐煩,兩個人一冷一熱,形成很大的反差。看着他有點尷尬,我對他說:那麼多年了,人家想不起來了也是正常的,咱們隨便轉轉,買一樣喜歡的東西帶回去留個念想也算沒有白跑一趟。後來,我們共同選中了一件造型非常獨特的老式茶壺,據懂行的朋友說,是英國貨,幾十年前是東西,一個漂亮的銅架子,下面是酒精爐,上面是銅壺,煮紅茶用的。老太太見我們要買東西,一下子熱情起來,臉上堆滿笑容。離開小鎮時,他顯得有點失落,但仍流露出濃濃的懷舊之情。我喜歡他的懷舊,喜歡他的戀戀不捨,喜歡他有時本應流露出來的浪漫,又因不好意思掩藏在心的表情。
我覺得我們倆在一起是一種互補,雖然也有磕磕碰碰,那都是我們生活中的點綴。我屬羊,他屬狗,這輩子我是被他看死了,誰讓他是只牧羊犬呢。有了牧羊犬看護的羊,走路吃草都踏實。其實我也很懷念以前的舊時代,那時候的女人嫁了人之後都隨丈夫的姓,一聽就能知道是誰家的媳婦。去年曾有一度興起個性車牌,當時我想,如果我要是上車牌的話,我一定在我的車牌前加上FXS三個字母,意思就是“馮徐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