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難做
本來我對做媒這件事沒什麼興趣的,深知做媒不像寫小說,你讓誰愛上誰誰就會愛上誰,難保沒錯。況且“媒婆”這個詞在地方戲或文學作品裏大都被描寫成叼着大煙袋的老婦女,又丑又老又貪吃,年紀輕輕漂漂亮亮的誰愛干這個?
但不管怎麼說,我和燕燕朋友一場,大事我得幫忙。要說帥小夥子倒也認識不少,老師、朋友、“哥哥”,還有什麼文友、筆友、舞友,熱熱鬧鬧一大堆,問題是我們的燕燕小姐全都看不上。燕燕長得不算很漂亮,但嬌小玲瓏女孩味兒特足。誰要有幸娶了她,難保一個頂倆,可會撒嬌啦。她的品位很高,特別是對男人,高矮肥瘦都有尺寸,學歷也是硬指標,但燕燕有一點特別好,燕燕不為錢動心,燕燕要嫁的是一個堂堂正正的讀書人。
終於覓得一位“某男”。“某男”今年29歲,留過美得過博士,現在一所著名大學裏教書,著有學術專著一部。國內外發表學術論文若干。更難能可貴的是,“某男”雖讀書破萬卷,據介紹人講,他火眼金睛居然不戴眼鏡!
燕燕跟我一樣,一雙水汪汪外帶雙眼皮的大眼睛只好看,不好用,是個近視眼(輕度的)。讀書的時候為了爭分,命都不要了,何況眼乎?現在知道眼睛的重要性了,起碼,相親這關你逃不掉。若是鼻樑上來一副老嘎嘎的“博士鏡”,分數不打折扣才怪呢。
我把燕燕形容得美若天仙,說得連男方那邊的介紹人都有些動心了,連問數聲“那女孩屬什麼的?”我沒告訴他。我說見面你就知道啦。不過人家燕燕要見的可是那個留美博土,至於你這個國內自產自銷的“土博士”,人家可是不感冒哦!說得國產博士自慚形穢起來,忍痛割愛與我訂下時間,弄得我心一軟,連說下次做媒一定想着你。“介紹人”這才振作起來,與我握手道別了三四回。
王林是一向反對我做媒的,他說你楞把一對互不相識的青年男女往一塊拉,那不是顯得很卑微很猥瑣嗎?姻緣姻緣那是一種緣份,燕燕又不缺胳膊少腿,要你瞎操什麼心?
我很快給了他有力一擊:“你是不是怕她嫁出去了就再也見不着她了?”
燕燕常到我們家來路飯吃的,她管王林叫“我哥”。聽我這樣一說,“哥”就不敢吭聲了,由着妹妹們轟轟烈烈鬧革命去。
我對這次做媒充滿信心,騎上自行車橫衝直撞直奔燕燕家去了。第一道關先得攻下燕燕媽媽,一個精明得要命的老太太。我把情節的重點放在遠渡重洋追求知識捧回博士學位這一細節上,老太太立刻就喜歡上了。老太太說好例是好,可他怎麼漂洋過海地兜了一大圈,到了連個媳婦也沒抓着?“別是有病吧?”
燕燕一聽是個帥小伙,人又有學問,當仁不讓要去會一會他。燕燕喜歡留學的男孩,卻對留過日的男同胞皺眉頭。我說“種族”偏見也沒你這樣的,燕燕卻胸有成竹地說:“事成之後請你去喝,到時再叫上‘王林我哥’。”
可是臨到相親那天,燕燕卻又忽然變得謙虛起來,扭扭捏捏猶猶豫豫,好像不謙虛不足以證明她是個嫁得出去的好姑娘似的。磨磨蹭贈總算開始化妝了,我給她提着化妝盒,舉着鏡子,對“頭兒”都沒這樣巴結過。“不要自己嫁掉了,就總惦着把別人也鼓搗出去。”燕燕第八次化妝的時候這樣對我說。我連忙點頭說:“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汽車喇叭在樓下響起的時候,燕燕的雙眼皮都快畫爛了,又說我的某雙皮鞋正好配她褲子的顏色,害得我翻箱倒櫃的,把家都快毀了。王林一把攔住我問:“到底是誰相親呀?”我來不及回答,就聽見那邊燕燕尖叫起來:“耳環!還有耳環!”
我連忙把我那副人見人愛的寶貝耳環從抽屜深處拖出來,又抽空對王林說了句:“你放心不是我戴。”王林說:“就是的,你別打扮得跟新娘子似的,回頭再讓人看走眼了。”
聽他這樣一說,我倒用力把披肩長發又刷了兩把,正猶豫着要不要再配上朵蝴蝶形的頭花,男介紹人已經氣急敗壞地竄上樓來了。
這時候我正把我那副“人見人愛”非常努力地戳進燕燕的耳朵眼裏去。我看到鏡子裏的燕燕痛得后眼錯位,可她還是挺堅強,沒有叫出聲來。男介紹人好像搶親似的就把我們倆個塞進汽車裏去了
“某男”果然濃眉大眼儀錶堂堂是個人物,我們的燕燕也不遜色,戴着我那副賊亮的大耳環,別提多精神。
會談結束后,我啾准機會悄悄去問“某男”,“耳環不錯。”滴水不漏的“某男”只是這樣說。是接着暗語還是職業行話?不得而知。燕燕對那男的印象倒不錯,直說知識淵博,又不戴眼鏡。
本以為大功基本上已經告成了,正坐在家裏翹着二郎腿聽音樂,電話來了。男方的介紹人吞吞吐吐地說:“那事算了吧。”什麼算啦?我們美麗又大方的燕燕小姐難道還配不上他一個“老大男”嗎?我在電話里把男介紹人數落得每一個毛孔里都是血,最後聽到電話那頭悻悻地問:“趙小姐罵完了嗎?”
不完也得完,怎麼辦?掛電話。然後硬着頭皮給燕燕打電話,打不通,又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都想哭。女孩子臉皮子薄得就像一張紙,小公主似的燕燕什麼時候聽到過半個“不”字呢?
燕燕倒很鎮定,只說算了算了,沒什麼了不起的,我還看不上他呢。可後來她竟有很長一段日子不理我,也不上我這兒來贈飯吃了。想想我倆上大學的時候好得連上廁所都要手拉手一塊去,現在卻為一個“某男”而失和。好心做媒,反倒傷了朋友的面子和感情,你說我這是何苦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