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隊長和八個女兵
區隊長一米八幾的個子,甚是英俊,卻從未見他有過女友。
大家對這事都是很納悶,就想,大概他是在帶頭執行“八不準”吧?
“八不準”是他親手制訂的,那會兒我們剛入軍校。發軍裝那天,我們穿着花裙子擠在庫房門口,一個個可激動了,按男生的話說,就跟這輩子沒穿過衣服似的。我們往男生那邊甩過去幾個“衛生球”眼,又說,討厭,真流氓。男生們滿不在乎,越發起勁地操着一副唐老鴨嗓子跟我們套近乎。
我們大個子區隊長站在一邊,一副冷眼看世界的模樣。沒想到當天晚上他便一手炮製了二十個不準貼在我們女生宿舍牆上,什麼不準跟男生單獨談話,不準男生進入女生宿舍,不準接受男生禮物等等,條款之細,令人嘆為觀止。
“天啊,象這樣看賊似地看着我們,四年下來非傻了不可。”
“我們是來讀大學的又不是來受訓的,當初高考的時候簡章上可沒這麼說!”
八個女生在宿舍里吵成一鍋粥,吳佳上去一把就把牆上的“二十個不準”撕了下來,“這是不平等的條約嘛,我們抗議!”
班長說:“唉呀我的媽,你怎麼說撕就撕了?這可是區隊長寫的,你趕快給我貼上!”
吳佳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着班長.嘴角閃出一絲頑童般的微笑來,問:“班長,我要是不貼呢?”
“不貼,不貼我馬上就去報告區隊長、”
聽了這話,吳佳笑眯眯地就把手中那張紙給撕碎了。班長氣道:“新兵蛋子,反了你!”說著,摔門而去。吳佳把碎紙片拋向空中,我們一幫“新兵蛋子”跟着一起歡呼:“噢,自由萬歲!”
區隊長立刻趕到現場給我們召開“班務會”。先是來一通苦口婆心的,說什麼“軍校生”是雙重身份,既是大學生又是普通一兵,還說咱們隊183個學員里只有8個女的,這種比例是最容易出問題的。
老天!是他們召我們來的又不是我們死乞白賴非要來的。林圓圓苦着臉說我的分起碼可以上復旦呢。
區隊長45分鐘一氣呵成,連個逗號都不帶有的。問我們還有什麼話要說。吳佳站起來就說:“我們主動放棄地方大學而報考軍校,是想更有效地磨鍊自己的意志,而不是來修行當尼姑的。”
我也大着膽子前咕:“就是嘛,不準和男生講話,這分明是破壞男女同學之間的團結嘛!”
班長說:“你們怎麼那麼沒出息,非跟男生說話不可呢?”班長也說:“就是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電影上不是常常這樣說么?”
“那區隊長是好的壞的?”新兵問。
“區隊長是——”
“行了行了,你們別吵了!”區隊長說,“規定是要有的,但可稍作修改。”
後來就修改成“八不準”了。還是不準和男生單獨講話諸如此類的,我們有意見也懶得提了。不就是“嚴禁戀愛”嗎?就我們隊那幫“唐老鴨”,一個個蓄着汗毛當鬍子,小毛孩似的,誰理他們呀。
2。接下來的那段日子,我們女生見了男生就跟見了鬼子似的,橫眉立目的。
在區隊長面前表演得尤為過火。平端着胳膊練習手槍瞄靶的時候,有人說光瞄不打真沒勁,吳佳就說,都把靶子想像成男生就成了。蘇航聽了就公鴨着嗓子湊過來道:“幹嘛呀,好說歹說咱們也算戰友吧?”吳佳說:“你是誰呀?我怎麼不認識你呀?”弄得蘇航提着手槍站在那裏好不尷尬。金山就“啪”地拍了一下蘇航的後腦勺說:“算了算了,誰跟她們是戰友啊,她們是‘八不準’。”說完那幫禿子就哈哈大笑。
集合了,大家這才合就各位。區隊長說,同志們,加油練,爭取打出好成績來,有信心沒有?我們女生班尖着嗓子大聲說:“有!”
結果我們54式手槍50米慢射成績比男生還好,男生們都說我們是瞎貓碰死耗子,還說要等武裝越野的時候要我們全體女兵好看。
那天。天上飄起了濛濛細雨,我們集合在大操場上整裝待發。吳佳在起跑線上掄胳膊掄排大做準備活動,蘇航壓低嗓門對吳佳說:“留點後勁好不好。”吳佳瞪了他一眼說:“要你管,大禿瓢!”蘇航討好道:“跑不動了哥哥背你。”吳佳“蹭”地一下跑了出去,我也緊跟其後。
一開始,女孩們個個步態優美,輕鬆得象一陣風。“在濛濛細雨里行軍,好浪漫吧!”那是林圓圓的港台腔。可沒浪漫多遠,腳底下就不聽使喚了,好象拖了個十噸重磨,一寸一寸往前挪。這時就想,上軍校,我這不是自討苦吃么?放着文文靜靜的大學生不當,偏要跑這兒來舞刀弄槍的,純屬有病。這樣想着,腳下的膠鞋一滑,我的腳就拐了。抱着腳毗牙咧嘴地坐在地上喊,好痛呀!
有人彎下腰來湊近我耳邊問:“趙凝,你的腳要緊不要緊?”
我抬頭一看見是金山,就趕忙躲避瘟疫似地躲着他說:“不要緊不要緊,躲我遠點,我們是‘八不準’。”金山不由分說就拉起了我的胳膊:“我背你走吧?”“天哪,讓區隊長看見了還不槍斃我!”
金山背起我說:“想不到你還挺沉的。”
我轉着脖子東張西望,眼睛一直在找我們區隊長。金山邊跑邊對背上的我說:“喂,你乖一點好不好?我都快累死了!”我只好乖乖地趴在他背上不動了,心裏充滿了一種溫暖的情感,眼淚就叭啦叭隨往下掉。
那男孩後背都濕了。一想起我們平時互相鬥嘴、取笑。凶,這會兒他卻“豁出命”來幫我,心裏就好感動。人與人之間的絲絲溫情,難以用言語說清。總之這兵沒白當,我所體會出的情感,是坐在玻璃房子裏寫情書的女孩絕對體會不出來的。目的地終於到了,金山累成一灘泥。所有男兵女兵向我們行注目禮,“哇,好“個英雄救美人哪!”吳佳“不懷好意”地大叫起來。
3。“讓我怎麼謝他呢?”事後,我拉着吳佳的手問。
吳佳說:“這好辦,將來你就嫁給他好啦!”“壞吳佳,先把你自己嫁掉吧!”我們滿房子瘋跑了一陣,這才想起電影票的事來。
“對,明天是星期天,咱倆請男生看一場電影。”吳佳說。
“不行不行,咱們是‘八不準’的人還能跟男生一起看電影?”
“‘八不準’上只是說不準跟男生說話又沒說不讓看電影。再說,我已經打聽好了,這個星期天區隊長有約會。”
“區隊長有女朋友了?”
“那還用說,聽教導員說以前咱們還沒來的時候別人就給咱們頭兒介紹過不下五六個都沒成,教導員就說,你這樣換來換去的影響多不好,乾脆別談了吧,踏踏實實把九班帶畢業了,在九班裏隨便挑一個吧。”
“這後面是你編的吧?”我這樣問吳佳,吳佳就狼一樣撲上來捂我的嘴。
星期天我和吳佳跟班長請了假,一大早就出發了。一人“左肩有斜”着一個軍用挎包,腳上是一雙大頭棉鞋,踩在雪地上咕吱咕吱地。吳佳一眼就看見了電影院門口的蘇航和金山,就扯着脖子喊:“喂,蘇航!”
第一次跟男生“約會”,當然開心得不得了。四個人坐在黑暗裏嘰嘰咕咕說著話,電影院放了部什麼片子,我們全然不知。男生們很奮勇地告訴我們,既然女生班排了“八姐妹”,他們班就對應排了“八姐夫”,吳佳生氣地打了一下蘇航的胳膊說,討厭死了你們!
燈亮了,大伙兒意猶未盡,沒想到一部電影這麼快就演完了。站起身來正要往外走,蘇航拍手一指“你們看,那是誰?”
天!在前排不遠的地方,正坐着區隊長和一個女的。兩個人頭挨着頭,正親熱地說著話。
金山拽起我和吳佳撒腿就跑,蘇航大手一揮英雄氣概就來了。“你們先走,我來掩護!”我們撥開人群奮力往外衝去,緊急集合也不過如此吧。正衝到大門口,吳佳“咯”地一聲撞在了一個大個子的后腰上,抬頭一看,魂都飛了,那人正是區隊長!
區隊長連忙甩掉身邊女友的手說:“原來是你們呀,我是一個人來看電影的,別跟教導員說啊!”
金山立刻雙腿一碰敬了個漂亮的軍禮道:“報告區隊長.我們什麼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