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對不起,講到這兒,我忽然覺得這種講法很不方便。因為,我一直在圍繞着自己的經歷講,觀眾們所知道的,都是我的親身經歷、我視線所及處,而我看不到的,觀眾也看不到,也就無法了解其他人的活動、想法。因此,下面我要變換一下講法,讓這起案件中的有關人物都和我具有同樣的權力,獨立地表現自己。也就是,他們沒在我視線中的時候,也把我所知的活動表現出來。好在這個案件已經結束,我對朋友和敵人當時的活動已經了解。就這麼定了,我繼續往下講……
1
我和小趙正式與金顯昌見面了。他的身邊還有三個人,一個是才經理,另兩個都是身體結實的年輕漢子,一個手還握着獵槍,另一個則持着一根鐵棍。
小趙警惕地拉出搏鬥的姿勢。
金顯昌卻沒有動武的意思,對着小趙鼓掌道:“好,好樣的,好身手……”
小趙向前跨出一步,直視着他:“如果猜得不錯的話,你就是金縣長吧!”
金顯昌輕鬆地笑着:“不敢當不敢當,我叫金顯昌,不是什麼縣長……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到我家裏打人!”
我大聲道:“你說錯了,這話應該我們問:這裏是什麼地方,這些人又是什麼人?為什麼在這間房子裏私刑拷打這位記者,這是怎麼回事?”
金顯昌奇怪地:“有這種事?我怎麼不知道?”轉向室內的幾條漢子:“是你們乾的?為什麼要這麼干?誰讓你們乾的?”
四條漢子誰也沒吱聲。金顯昌又轉向我:“對不起,請問二位兄弟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知道金顯昌在裝蒜,可仍再次拿出警官證遞給他。金顯昌接過看后,又要看小趙的。小趙也只得拿出證件遞給他,他看邊自語道:“啊,是刑警、偵查員,好,確實不錯,身手不凡哪……”正說著,突然一拳向小趙擊去,小趙猝不及防,被擊中胸部,身子向後飛出好遠,摔倒在地,手捂着胸一時爬不起來。
這太出人的意外,我正欲拔槍,被金顯昌一把抱住,奪下手槍,槍口對準我的太陽穴。
室內的人一時全愣住了。金顯昌對手下罵道:“廢物,你們還看什麼?”
幾個漢子撲向我和小趙,將我們死死控制住。小趙的手槍也落到一個漢子手中。
小趙大叫着:“姓金的,你暗下無常,你等着……”他想衝上,但被幾個漢子死死擰住胳膊,動態不得。我也急了,對金顯昌大聲道:“金顯昌,我們是警察,你這樣做是要負責任的……”
金顯昌冷笑着:“警察?你們是警察?我看純粹是冒牌的,警察能私闖民宅,毆打他人?!”
小趙罵道:“你裝蒜,才經理見過我們,他能證明……快放開我,不然追究你們的法律責任!”
金顯昌獰笑着:“怎麼?欺負俺們老百姓不懂法?”對才經理:“給他們講一講,他們犯了哪一條法律!”
才經理咳嗽一聲,上前一步道:“根據刑法第143條規定,你們已經構成非法闖入他人住宅行為。這一條針對所有人,警察也不例外,何況你們不是夏城警察,這裏並不是你們的屬地。”
看來,這才經理很不一般。可我也不示弱,對金顯昌和才經理冷笑一聲:“看來,你們很懂法律,可別忘了144條,你們已經構成非法拘禁罪!”
金顯昌也冷笑一聲:“那好,就看咱們誰的法大吧!”他把手槍交給身邊的—個漢子,“看住他們!”從懷中拿出一個精巧的手機,按了幾個號碼:“喂,派出所嗎……對,是我,正好,你在這兒,快帶人來一趟吧,我家半夜三更闖進兩個人來,又砸又打,還自稱是警察……好,我等着!”
金顯昌收起手機,對我和小趙得意地一笑。小趙氣得大叫起來:“你胡說,你撒謊,你私設公堂,非法拘禁,毆打他人,我跟你沒完!”
金顯昌根本不予理睬,得意地點燃一支香煙,向小趙噴了一口煙。小趙欲衝上,被兩個漢子緊緊擰住手臂。
這時,我已經冷靜下來,對金顯昌道:“金顯昌,你真的認為我們是假冒警察?你大約還得吧,幾天前咱們還通過電話。劉大彪的事,還記得嗎?”
這話果然引起金顯昌的注意,他眼睛轉了一下,裝出回想的樣子,臉上漸漸出現笑容:“啊,是你……你們……”
金顯昌正要說什麼,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驚慌的叫聲:“大哥,大哥,事情糟了……”一個年輕小夥子奔進來,衣衫沾滿泥土。他剛要對金顯昌說什麼,看到屋裏的情景又把話憋了回去。
金顯昌臉色大變,不再理會我和小趙,對手下命令一聲:“看着他們!”急忙走出屋子,滿身泥土的漢子急急跟在他身後。
出什麼事了?我在心裏留下了一個問號。
金顯昌出去不一會兒,金偉和派出所的民警小高到來,我和小趙才恢復自由。金顯昌還裝模作樣地把手下罵了一通,手槍也還給了我們,又把我們和夏一民一起,請入二樓一個大客廳。在這個過程中,金偉不停地向我們解釋這如何如何是個誤會,竭力把事情化解。金顯昌也哈哈笑着說,“誤會,純粹是他媽誤會,鬧半天是一家人,太對不起了,對不起了。”又對手下罵道:“你們他媽乾的什麼事兒?我饒不了你們!”再對我和小趙:“都怪我平日管教不嚴,給二位賠禮道歉了……對,等一會兒咱們上飯店,我要象樣兒的安排一桌,給二位壓驚!”
金顯昌說著欲同我和小趙握手,我把手背在身後,小趙則使勁把手一甩:“少來這套,暗下無常,什麼東西!”
金顯昌哈哈地樂着:“啊,兄弟是說我剛才那一下子啊?那是沒辦法的事啊,你的身手太厲害了,我要不那麼干咋能治住你呀?再說了,我是把你們當成冒牌警察了……好好,小兄弟有氣,哪天咱哥倆好好玩玩,讓大哥向兄弟討教幾招。”
小趙:“好,我隨時候教!”
金顯昌哈哈笑着:“好好,咱們有機會,有機會……”
這時,夏一民在旁開口了:“金顯昌,還有我呢?你跟他們是誤會,跟我怎麼解釋?我正在旅店裏睡覺,你的人無緣無故將我綁架到這兒,刑訊拷打,你負什麼責任?!”
金顯昌看一眼夏一民,現出吃驚的神情:“這……有這種事?”對手下:“是你們乾的事?誰讓你們乾的?說!”
手下你看我,我看你,一個漢子:“大哥,這……”
金顯昌不容他開口說話,狠狠一個耳光打過去:“你們竟敢瞞着我干這種無法無天的事?你別跟我說,跟金科長到派出所去解釋!”又對夏一民:“對不起了記者同志,這我不知道,讓派出所處理吧,該咋辦咋辦。當然,也怪我管教不嚴,過後一併賠罪!”
這時,金偉開口了,對幾個漢子道:“行了行了,都到派出所去,走!……哎,李隊長,你們也一起去吧,做筆錄!”
我想了想道:“金科長,你先帶他們走吧,我們有事要和金先生談一談。”
金偉一怔:“談一談?談什麼?”
我說:“還是為了我們的案子。你先走吧!”
金偉看看我,眼睛閃了一下:“啊,你是要問劉大彪的事吧,這和金大哥沒關係!”
我說:“有沒有事我們總要調查一下吧!”
金偉想了想:“好吧,我帶他們先走。”又對金顯昌道:“大哥,這位是李隊長,為劉大彪的事找你,你一定要好好對待呀!”
金顯昌笑道:“你放心走好了,李隊長是自己人,我一定好好招待!”
金偉欲帶夏一民和幾條漢子往外走。夏一民:“哎,我的攝像機和照相機呢?還有記事本,你們得還給我!”
金顯昌:“啊,對對,記者同志,實在對不起了,馬上還你……不過,您要真對我金某感興趣的話,可以直接找我,為啥繞這大彎子,費這大勁呢?還弄出這麼大誤會來。其實,我最願意跟記者交朋友了,我們市報也沒少登我的事,您是省里的大記者,一定比他們寫得好,您要是有這個意思,我虧待不了你,一個字要多少,你出個價。我還可以贊助你們辦的報紙!”
夏一民哼了聲鼻子:“你等着吧,我會寫的,但,我要寫今晚的遭遇,寫你們是怎麼是對待我的!”
金顯昌哈哈一笑,目光望向才經理。才經理趕忙道:“夏記者,你怎麼寫我們都不怕,其實,你已經先觸犯了法律。你對一個受法律保護的公民進行暗中調查和拍照、攝像,嚴重侵犯了私人權力,我們還要告你呢!”
夏一民:“好,你們告吧,我等着!”
夏一民一跺腳向外走去。
金偉走出客廳,又返回把我叫了出去,低聲對我說:“李隊長,有幾句話我得跟你說,你別有想法,他跟我雖然都姓金,我也稱他大哥,可我們沒有親屬關係,只是一家子,所以你不要有顧慮。不過,他是對夏城有貢獻的人,縣裏和市裏的領導都對他很重視,你們調查他可以,一定要注意影響!”
我虛應了兩句,金偉才轉身離去,這時,天已經大亮。
2
現在,我和金顯昌開始第一次正面接觸。這是一次交鋒。
我的身邊有小趙,金顯昌也有才經理陪在身邊。
這是一個十分寬敞的客廳,很寬敞,真皮沙發,高級茶几,還有酒櫃、50多英寸的巨型彩電。房間進行過認真的裝修,很豪華,但又帶點俗氣。
金顯昌請我和小趙坐到沙發里,又問我們喝點什麼,不等回答,就命人拿酒來,而且是“人頭馬”,分倒在三個高腳酒杯中,送到我們面前。
我們沒有動。金顯昌自己喝了一口,示意我和小趙:“別客氣,喝!”
我說:“對不起,我們倆都不喝酒。金先生,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金顯昌好象滿不在乎,大咧咧地:“不就是劉大彪的事嗎?電話中我跟你說過了,還談什麼?說實在的,那天我接到你的電話,當時還沒覺得什麼,後來一想不對勁,您這不是懷疑我和他有什麼勾當嗎?是,劉大彪哥倆在我手下干過幾天,幫着跑點生意什麼的,可我一向看不上他們,這哥倆平日不走正道,惹事生非,誰都討厭他。我收留他們也可以說是幫你們公安機關工作,讓他們在社會上少惹事。不瞞您說,我在夏城還是有點名聲,能管住他們這種人……你看,我說得沒錯吧,他離開我就出事了……哎,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不動聲色:“他弟弟在我們那裏被人殺死了。”
金顯昌好象吃了一驚,看上去真不象是裝的:“啊,真的?有這種事?誰殺的?”
我說:“現在還不能下結論,我們來夏城就是為這個案子……請問,劉大彪弟兄是什麼時候離開你的,他們為什麼離開了你?”
“這……”金顯昌一笑:“這不明擺着嗎?是因為我管得太緊唄,他們覺得不自由,就離開了,臨走時說要出去闖蕩,誰知把命賠進去了,早知這樣我說啥也不讓他們走啊!對了,你們不是抓住劉大彪了嗎?沒審問他嗎?他怎麼說的?”
金顯昌眼光中透出一種期待。我含而不露地回答:“這個……他確實說了一些……不過這您知道,我們不能告訴你,有些事正在調查核實……請問,您最近幾天見過他嗎?”
金顯昌疑惑地看看我,搖頭說:“沒有,沒有,他走後我再沒見過他……哎,他不是在你們手裏嗎,怎麼……”
我盯着他說:“他在來夏城的路上逃跑了。”
金顯昌又顯出吃驚的樣子,也不象是假裝的。
就這樣,我們談了好一會兒,天已經大亮,也沒談出什麼。而且我注意到,金顯昌和我們談話時儘管表面哈哈的若無其事的樣子,身子卻不時地燥動,好象有什麼事着急處理。後來終於忍不住了:“李隊長,咱們談這半天了,反來複去還是這些事,還有別的沒有?我看,你們忙乎一宿,該休息了。”說著還使勁打了個哈欠。
這是在下逐客令。我看出,暫時很難從他嘴裏得到什麼,只好站起來告辭。但,在告辭時我特意說了一句:“麻煩您了金先生,今後我們恐怕還會找您的!”
這話果然刺激了金顯昌,一絲惱怒出現在他臉上:“那我也醜話說在頭裏,我很忙,有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你們就不一定了……”
就在這時,金顯昌的手機突然響起,他打開后聽了兩句,臉色驟然變了:“什麼……是誰知道不知道……”邊接電話邊走出客廳,把我們扔在屋子裏。我正在猜疑出了什麼事,自己的傳呼突然響起,我拿起來一看:“有急事,速來派出所,快,快。夏一民”。
我的心急劇地跳起來。自到夏城后,我已經習慣了發生出乎意料的事。那麼,這次又出了什麼事?為什麼金顯昌手機來了電話后,夏一民馬上就給我來了傳呼……
我不再遲疑,拉着小趙向外奔去,走到院子裏時,見金顯昌正在對手機低聲說著:“……你放心,這事和我沒有關係……好,有什麼新消息隨時告訴我!”看見我們,急忙關了手機,皮笑肉不笑地向我們打招呼:“李隊長,出什麼事了這麼著急,咱們再嘮一會兒啊……”我顧不上理他,快步奔出院子。
後來知道,在我們離去后,金顯昌臉陰如水,回屋后將那個叫滿身草屑的青年喚到跟前,狠狠兩個耳光:“沒用的東西,我養着你們,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竟給我惹麻煩……”
我和小趙走進派出所時,金偉也正在打電話:“……派出所這邊人手不多,只能控制現場,我這就帶人去,你們要是來晚了,耽誤了事可是你們的責任!”
屋子裏除了金偉小高和夏一民,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四十來歲,好象鄉村幹部的模樣。夏一民悄聲告訴我,劉家堡附近出了殺人案,鄉村幹部模樣的人是劉家堡的村長,是他報的案,說在他們村外的野地里發現一具男屍。
我和小趙聽完都一驚,互相看了一眼,都做出了同樣的判斷。這時,金偉已經放下電話,看見我們,有點尷尬:“啊,你們來了,劉家堡那邊發現一具屍體,我得去看一看!”
小趙大聲道:“這肯定和昨晚的事有關,我們當時不是對你講了嗎?你說不用我們管,出事有你負責。這回你負責吧!”
金偉被整個大紅臉,有點氣極敗壞地說:“你少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說這話了。我沒功夫理你們,得去現場……小高,走,楊村長,你帶路!”
我跟在後邊:“金科長,我們也去!”
金偉看看我們:“沒必要麻煩你們了吧。我已經通知了刑警隊,徐隊長他們很快就到,我只是去保護現場!”
我說:“你們人太少,再說了,也許真和我們昨晚遇到的事有關,我們可以提供一些情況!”
金偉沒再說什麼,我們就一起奔向劉家堡的方向。
路上,我又想起金顯昌的電話,它比夏一民給我的傳呼還早片刻,聽金顯昌接話時的口氣,莫非也是這件事?那麼,是誰給他打的電話?這起案件是不是和他有關?
夏一民的話一定程度地證實了我的猜想。他在路上告訴我,金偉當時正在處理幾個金顯昌的手下打他的事,聽到村長報案后,先走出屋子去打手機。就趁這功夫,夏一民給我打了傳呼。
時間也對頭。如果真的這樣,金偉和金顯昌是什麼關係,也就很清楚了。
我又問夏一民,他們的事怎麼處理了。夏一民忿忿地說:“怎麼處理?你都猜不到。他先是要調解,讓他們賠我一些錢,勸我們雙方和好,我能同意嗎?後來,他就決定罰他們每人二百元,賠償我兩千元。還說這麼處理已經夠勁了,因為事情是我先惹起的,我暗中拍攝金顯昌是違法行為,不受法律保護。又說他們雖然打了我,也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毆打他人也就是治安處罰。最後又說如果我不滿意,可以考慮再讓他們多賠償些錢。我正在跟他爭吵,報案的來了。他媽的,這麼處理我是絕不同意,我要去縣公安局告他,去縣裏告他……”
3
我們很快來到一片荒野中,茂密的蒿草、灌木在隨風搖擺,正是昨晚我們到過的地方。
領路的是劉家堡的村長。他邊走邊指着現場方向氣喘吁吁地說著:“……楊老三說,他一早出來打草喂牲畜,不想看見了一個死倒兒,瞧,這片草折騰的,一定是有人打過架……”
確實,附近的灌木蒿草都東倒西歪的,有人體輾壓過的痕迹,看來,經過激烈的搏鬥。再往前走幾步,蒿草中赫然出現一具屍體。這是個面目猙獰的漢子,年紀不大,約二十三四歲的樣子,雖然死了,眼睛還睜得大大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只露刀柄在外面。
這使我想起劉二彪被殺的情景。
夏一民有事幹了,拿出攝像機、照像機忙乎起來,金偉急忙上前制止。趁這功夫,小趙把我拉到一邊,低聲說:“你還記得嗎?昨天夜裏,金顯昌家,他正在對付我們,有一個小子從外面跑進來,滿身草屑泥土,能不能是他……”
我點點頭。我也早想到這點,也有這樣的判斷,但是後來才知道,這個判斷只是接近了真相,卻不是迷底。
一個多小時以後,徐隊長帶領一些刑偵和技偵人員趕來,郝平也在其中,他們迅速展開行動,檢驗屍體和勘查現場。一個技術人員小心地用白布纏住匕首的把柄,把它從死者的胸口上拔出來。小趙看清匕首又拉了我一下:“李隊長你看,那把匕首和殺死劉二彪的一樣!”
我說:“也和劉大彪攜帶那把一樣。”
說完這話,我在心裏又做出第二個判斷:或許,這起殺人案件與我們那起殺人案有某種聯繫。或者說,兇手的作案兇器都來自同一個地方。
我們接受了徐隊長的詢問,仔細地回憶了昨晚的經過和每一個細節,證明是追趕到這裏把目標追丟的。小趙瞥了旁邊金偉一眼,又氣哼哼地補充道:“我們昨晚就向金科長報告了!”
徐隊長斜了一眼金偉,哼了聲鼻子。金偉沒有注意到,正在旁邊拿着手機在打電話。
這時,現場勘查已經結束,郝平也走過來和我們打招呼。小趙看見他急忙問:“哎,你怎麼來了,萌萌呢?”
郝平說:“隊裏人手不足,徐隊長就讓我來了。萌萌也來了。”
小趙:“什麼……你怎麼把她帶這兒來了?在哪兒?”
郝平:“不帶來怎麼辦?交給誰我也不放心,再說了,她也不跟哪,還老要找你……在車裏。”
我和小趙順着郝平手指走向遠處停着的一台吉普車,打開車門時,見萌萌一個人坐在裏邊,正用黑幽幽的眼睛看着我們,看見小趙,臉上難得地現出笑意,叫聲“叔叔!”,一頭撲上來,小趙一把將她抱在懷裏。
看來,兩人已經產生了感情,萌萌已經完全信任了小趙,把他當做了保護人。看着二人親密的樣子,我的心中湧起一種複雜的感情。
徐隊長走過來:“李隊長,咱們進村吧!”
這起殺人案迅速地把我們引向了劉大彪。
我們昨晚發現的人影是從劉家堡村中跑出來的,而經過調查走訪,劉大彪家附近的狗叫聲最大,劉大彪家的鄰居又提供,當時,他聽到劉家院裏發生撕打聲和奔跑的腳步聲。
可是,村裡人都知道,劉大彪家已經好長時間沒人住了,這聲音又從哪裏來?
於是,我們隨着徐隊長到了劉大彪家。
老黨員說得不錯,劉大彪家確實是一幢新蓋的磚房,但是,房子雖然新,院落卻雜亂無章,骯髒不堪。
徐隊長和我走到前面,一眼看見大門虛掩着,沒有上鎖,一推就開了。
小趙也走上來:“不對勁兒,劉大彪哥倆不在家,大門怎麼不鎖?”
徐隊長向後邊一揮手,幾個刑偵技術人員先走進院子,我們也隨在後邊走進去。
院子裏一片零亂,栽倒的醬缸、斷把的鐵鍬……可以看出,有人在這裏搏鬥過。我們走近屋子,見窗子向外開着,玻璃也碎了幾塊,好象是有人從裏邊往外撞開的。
徐隊長對幾個技術人員一揮手:“仔細查一下,注意提取指紋和足跡。”領着我小心地繞開院中的東西,走到房門口。
房門上着鎖。
大門虛掩、窗子從內向外打開,房門卻上着鎖。很是奇怪。
徐隊長對技術人員道:“把門打開,別碰着拉手!”
門打開,我們走進去,見屋子很寬敞,也很零亂。一張桌子上放着一塊麵包、一包榨菜,一個水杯,水杯里還有半杯水。
炕上零亂地扔着一床被褥。
技術人員仔細勘查,一個技術員叫了聲:“看!”
我跟在技術人員後邊湊過去,見窗台上有一隻模糊的足跡。
經過一個來小時的工作,技術人員在劉大彪家的杯子上、門拉手上和那把斷了的鐵鍬把上,都提取了指紋,還在窗台上提取了足跡。現場的一切都表明,昨天夜間這裏發生過一場搏鬥,可詢問周圍的鄰居,除了有人說到狗叫聲,別的什麼也沒問出來。也許這是真的,也可能是有人知道什麼,不願向公安機關提供,這也是我在辦案中經常遇到的情況。
我還想繼續查一下,這時屍源找到了,是本鎮一個村子的青年,人們都叫他“老七”,常跟金顯昌混在一起。
聽了這些我心裏一跳:果然和他有關。徐隊長聽后讓幾個偵技人員繼續工作,招呼我和小趙及夏一民一聲,又帶上郝平,立即登車向夏鎮返回。
車駛出村,我又看見了老黨員那幢孤零零的小屋。此時,老黨員正站在路旁,默默地看着駛過來的車輛。我和徐隊長打下招呼,車停下來,我和小趙下車走到老黨員跟前,同他打了個招呼。
老黨員神情緊張地問我:“聽說死人了?在那邊的野地里?”他看看周圍,低聲對我恨恨地說:“李隊長,我覺得,這肯定和賣地的事有關……我看是金顯昌那個王八羔子乾的,你們去抓他,錯不了!”
辦案要重證據,可在我的內心深處仍贊同老人的話,也佩服他的直感,可這時不便多說什麼,只能叮囑道:“大伯,我們先回去了,你老注意點,有什麼情況隨時報告派出所!要特別注意劉大彪家,發現他,一定儘快告訴我!”
老黨員:“這你放心吧,咱是老黨員了,還有這個覺悟。可不過……你們就這麼走了?這案子……”
我說:“不,案子繼續辦着,我們先回派出所研究一下!”
我和小趙同老黨員握握手,轉身回到車中。
車啟動之後,我問開車的徐隊長:“去見金顯昌?”
徐隊長:“死的是他的人,不能不見他!”
我想了想道:“有個情況我不知該不該說,昨天夜裏,我在金顯昌家發現一個情況……”
我把那個突然出現的滿身草屑泥土的漢子的情況介紹一遍,徐隊長聽完沒說話,坐在後排的小趙搭了腔:“我看,這事一定和金顯昌有關,沒準是他派人乾的!”
我:“小趙,別亂說!”
徐隊長笑了一聲:“說吧,沒關係,雖然我不願意惹他金顯昌,可你們放心,我不是他的人。”
小趙反映很快:“這麼說,你們中間有他的人了?”
徐隊長沒有回答。小趙還要說什麼,郝平把話接過去,轉了話題:“徐隊長,剛才我問了一下技術科小胡,他初步看了一下,匕首刀柄上的指紋和劉大彪家提取的指紋相近,看來,兇手十有八九是劉大彪!”
4
我們再次來到金顯昌家。
警用吉普停在院子外面,徐隊長、我、小趙和郝平下了車。這情景,不便帶着萌萌。小趙下車前再三叮囑道:“萌萌,在車裏等着,哪兒也不要去,叔叔一會兒就出來,啊!”
我們走進金宅,還是那間寬敞豪華的客廳。金顯昌沒有露面,是才經理接待的我們,又是煙又是茶,既熱情又禮貌:“快,坐,坐……徐隊長,有什麼事啊?”
徐隊長開門見山地:“請金老闆出來一下!”
才經理:“這……到底什麼事啊?”他看一眼我和小趙:“李隊長他們知道,金大哥昨夜沒睡好,現在還沒起床。如果事情不大的話,跟我說也一樣的!”
徐隊長正眼也不看了才經理,只是口氣加重了:“我要見金顯昌。怎麼,他不願意見我?”
才經理:“哪裏哪裏,徐隊長是貴客嗎,請都請不到,金大哥平時總念叼您,說要和你交個朋友呢。你們坐着,我去找他!”對外招呼道:“快,給幾位弄點喝的。”
進來一個年輕姑娘,沉默着拿出高腳杯,欲倒酒。
徐隊長大聲地:“別倒,我們喝水!”
姑娘遲疑了一下,換了杯子沏茶。
很快,外面傳來金顯昌的聲音:“是徐隊長來了,怎麼不早招呼我……”隨着話音,他邊繫着衣扣邊走進來,見到徐隊長就哈哈大笑,伸出手去:“哎呀徐隊長,真是你呀!這……昨夜睡得太晚,還沒起床,有失遠迎!”
徐隊長同金顯昌握握手:“哪裏,金老闆言重了,打擾您休息實在對不住了,還望多多包涵。”
金顯昌一邊同我和郝平握手,一邊對徐隊長說著:“這說哪兒去了,徐隊長一聲命令,我金某哪敢不從啊!”
徐隊長:“您又言重了,我怎麼敢給您下命令。誰不知道您當著夏城的半個家,連縣領導都對您恭敬有加,我還敢給您下命令?”
我注意到,金顯昌在握手時,小趙有意遠遠站到門旁。金顯昌不以為意,對徐隊長說著:“咋的,徐隊長您也這麼叫我?是捧我還是罵我呀?難道你也象一些人那樣,真的把我當成了縣長?!”
徐隊長:“說實在的,您在咱夏城縣起的名聲和作用,恐怕比縣長只上不下呀!”
金顯昌:“是嗎?徐隊長這麼看得起我?可為什麼不收我的贊助哇?”
徐隊長:“金老闆這您可誤解了,我那是為您着想啊。您想,我要是收下您的錢,買了轎車,別人會怎麼想?我這屁大個官,做高級轎車?那我上邊的局長呢?縣長呢?您看這回多好,我沒要,您把他送給比我大的領導了,這不比送我效果要好得多嗎?說真的,今後我姓徐的還得您多多照應,在上邊多多美言哪!”
金顯昌哈哈大笑起來:“好說,好說,我早就想交徐隊長你這個朋友。今後只要你看得起我,有事只管說。對,聽說你們公安局缺個副局長?我幫助你做做工作,怎麼樣……”
他有點得意忘形了,還想往下說,才經理在旁咳嗽一聲道:“大哥,別光顧着說話,讓徐隊長他們喝點什麼呀!”
金顯昌回過神來。“對,對……哎,怎麼給徐隊長喝這個,拿酒來,人頭馬、不、拿破崙……”
徐隊長趕忙手一搖:“金老闆,您是不是攆我們走哇,我可享受不了這個……您快別客氣了,咱們還有大事要商量。”
金顯昌:“大事?什麼大事?”
徐隊長一笑:“金老闆怎麼跟我裝起糊塗來了?別說夏鎮,就是整個夏城有個風吹草動能瞞過您嗎?你說我來夏鎮能幹什麼?”
金顯昌被將了一軍,好象恍然大悟似地:“這……啊,我今天一早聽說出了個殺人案,被殺的是誰?”
徐隊長:“金老闆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啊?”
小趙在旁“哼”了一聲。
金顯昌看了一眼才經理:“這,我光顧着睡覺了,真不知道咋回事,到底被殺的是誰呀……”
徐隊長:“那好,就讓我直說吧,被殺的是老七,知道是誰了吧!”
金顯昌仍然茫然的樣子:“老七?哪個老七……”
徐隊長:“別的老七我敢來麻煩您嗎?夏鎮還有幾個老七呀?”
金顯昌:“你是說,我手下那個老七……真的嗎?”他茫然地看着才經理,才經理點點頭。他忽地變了臉:“這……真是他?老七昨天還在我這兒啊,忙了一大天,怎麼……真的是他?”他變了神情:“這是怎麼回事?誰殺的他?為什麼殺他?你們抓到兇手了嗎……”
徐隊長:“兇手我們已經基本掌握了,現在要問您的是,老七為什麼會半夜三更出現在那個現場,也就是野地里。他是什麼時候離開你這裏的?”
徐隊長的話問得很有力,直指要害。可金顯昌面不改色,搖着頭道:“這……我哪管這些事啊?”轉向才經理:“昨晚老七啥時候走的,你知道嗎?他上哪兒去了?”
才經理:“我也說不清楚,不過,他總愛和老五在一起,問問老五吧!”
老五來了,正是昨夜那個滿身草屑泥土的青年漢子,只是此時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服。金顯昌對他大聲道:“你說,昨晚老七跟你在一起沒有?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老五看我們一眼,對金顯昌回答:“沒有,我沒跟老七在一起。吃完晚飯後,他說去南村表哥家一趟,一去就再沒回來!”
金顯昌對我們做出沒辦法的表情。
徐隊長沉默着不說話,我把話接了過來:“徐隊長,我有話要問一問。”轉向老五:“請問,昨天晚上你幹什麼去了?”
老五:“這……我沒幹什麼呀?”
我笑笑:“你再說一遍,昨晚你真的沒幹什麼?”
老五有點不安,求援地看了金顯昌和才經理一眼。才經理在一旁把話接過去,對我道:“李隊長,你總不能懷疑是他殺了老七吧!這我能證明,他們倆非常要好,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絕不會是他乾的。”
我說:“我也沒有說他殺了人,只是問他昨天晚上都幹什麼了?”
小趙也大聲說:“說呀,我們親眼看見你一身泥土從外面回來,你做個合理的解釋吧!”
老五一時不知咋回答,金顯昌突然在旁吼起來:“問你話沒聽見嗎?是喝去了,賭去了,還是嫖去了?實話實說,喝就喝了,賭就賭了,嫖就嫖了。快點!”
老五緩過神來:“這……我昨晚在朋友家喝多了,回來在路上摔到溝里了!”
騙鬼去吧。可他就這麼說,你又無法揭穿他。這時,徐隊長把手一揮:“行了,時間不短了,今天就到這兒吧。”對金顯昌:“金老闆,您知道什麼可得對我說實話。我現在就告訴你殺死老七的是誰——他是劉大彪。”
徐隊長的話使屋裏所有的人都一怔,可他好象根本沒注意到,繼續對金顯昌說著:“劉大彪你認識吧,據說,他也曾在你手下干過。他為啥殺老七我不知道,可他一天不歸案,咱們都一天不得安寧。而且據我的辦案經驗,殺人犯要是殺紅眼了就會殺下去沒完,不知還會殺到誰頭上。當然,您對他那麼好,他是不會殺你的,對嗎?”
金顯昌對這話顯然沒有準備,一時不知說啥才好。徐隊長沒容他反映過來就站起身:“好,金老闆,我們走了!”
徐隊長向我示意一下,帶頭向外走去,我也只好站起來。小趙還想說點什麼,郝平推着他一起向外走去。
上車后,徐隊長又把頭探出,再次對送客的金顯昌道:“金老闆,您多加小心,劉大彪這小子可瘋了,不知還會幹出什麼事來!”
金顯昌臉上一怒:“讓他來吧,我等着他!”
才經理急忙在旁接過來道:“徐隊長開玩笑了,他來找我大哥做什麼……再見,再見!”
我注意到,當我們車啟動時,金顯昌的眼睛落到車裏的小萌萌身上,目光閃了一下。這目光使我忽然感到如芒刺背,不由看了萌萌一眼。她倒沒有什麼變化,安祥地偎在小趙懷裏,聽着我們的話。
我的感覺是有道理的。當我們駛遠后,金顯昌問才經理道:“車裏那個小崽子是誰?是不是周春的孩子!”
才經理答:“是她”
金顯昌:“你說,她能不能知道周春藏在哪兒?”
才經理:“不能吧,金偉不是說了嗎,那兩個外地警察是在半路換車時碰到他的,孩子也是半路上撿的!”
金顯昌眼睛不懷好意地盯着我們的車影,直至消失。
回到派出所,我們又分析了一下案情,技術人員的現場勘查也出來初步結果。在劉大彪家提取到幾枚指紋,核對后可以確定,其中一枚與殺死老七那把匕首上的指紋相同,再結合我們昨夜目睹的情況,可以判斷有三個人糾纏在這起案件中,其中一人被殺,是“老七”,而另一人,極有可能是那個“老五”。那麼,還有一個人是誰呢?如果老五和老七是一夥,無疑那個第三人就是兇手,可這個人是誰?
很明顯,一切是從劉大彪家開始的,那第三人極有可能就是他。可是,他是怎麼回來的,為什麼要殺人?再回想我們目睹的情景,暗夜裏,兩個人追殺一個人,如果追殺的是老五和老七,被追殺的極可能是劉大彪,他在火車上被人搶走,怎麼又回到家中被人追殺?為什麼被追殺?
這一切還是個迷。
不管怎麼樣,可以初步確定,劉大彪是這起殺人案的重大嫌疑。我不理解,徐隊長為什麼把這些告訴金顯昌。
對徐隊長,我已經產生了幾分信任,他也不象是金顯昌的人,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干?或許,他有自己的理由。更令我不解的是,在簡單地研究過案情之後,他就着急地要返回縣城,而且一定要拉着我們一起走,使人覺得,他對這個案子缺乏應有的熱心和責任感。
仍然是徐隊長開車,我坐在副駕上。後排除了小趙、郝平和小萌萌,多了一個人,是省報記者夏一民。他不是傻子,眼前的情形很快看明白,自己的事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得到滿意的解決,就在徐隊長和我的勸說下同我們一起回夏城。可能是心情不好,他懷中抱着自己的大兜子坐在車上,一臉晦氣之色。
車上路后,小趙不滿地對徐隊長道:“徐隊長,咱們就這麼返回了?這可是殺人案哪!”
徐隊長開着車,頭也不回地答道:“殺人案又怎麼樣?咱們當刑警的,殺人案見得多了,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我該佈置的佈置了,該做的工作在做着,還要怎麼樣?”
小趙:“這……反正,我看你的勁使得不夠。”
徐隊長:“那你看該怎麼辦?”
小趙:“我看,咱們不該這麼快回去,應該留下好好查一查。”
徐隊長:“我不是也佈置了嗎?我已經派人在劉大彪家和劉家堡架上了網,也派人在周圍村屯調查,回局裏還準備發協查通報,你還要我幹什麼?我們刑警隊就這十幾個人,總不能把別的案子都放下,就辦這一起案子吧。”
小趙還要說話,我在倒視鏡中見郝平對他耳朵說了句什麼,把他止住了。
我想了想開口了:“徐隊長,我的意見是,咱們應該親自走訪一下群眾,沒準能查到什麼線索。領導在不在工作力度是不一樣的。”
徐隊長反問:“你是不相信我的手下嗎?”
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咱們應該儘快找到劉大彪,現在看,他可能就在夏鎮附近,不及時抓住他,要再殺兩個就不好了!”
徐隊長咧嘴笑了:“他有本事就殺唄,咱刑警只管破案,他要殺人咱可擋不住!”
小趙又忍不住了:“咱們是警察,這是啥態度!”
徐隊長沒有吱聲。我在倒視鏡中看到,他的臉上現出一絲滿意的笑容,接着又打起口哨。
我似乎猜到了一點他的心思,可又覺得不可思議。郝平在後邊突然開口了:“徐隊長說得對,他能殺就殺吧,反正也殺不到咱們!”
小趙也有點明白了:“你們是說……”
徐隊長突然對車外叫了聲:“你們看……”
路旁的野地里,兩條野狗正在互相撕咬着。
小趙明白過來,笑了,但仍然說:“我明白了。可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就這麼坐等下去呀,劉大彪總還得抓呀!”
徐隊長:“我並沒有說不抓他呀,可幹什麼都得要講個方法吧……我說了,他多殺幾個才好呢:”
“這……”小趙想了想改變了口氣:“也對,讓他殺吧,看最後誰把誰殺了!”
我們幾個心照不宣地笑了。夏一民不知怎麼回事:“你們說些什麼呀……你們是人民警察,對這麼重大的案件怎麼這個態度,我看你們都不正常,跟夏城這個地方似的,很不正常……”
夏一民說得對,是不正常,來夏城這麼兩天,我都覺得自己有點不正常了。在一個極不正常的社會環境中,做為個體的人很難保證自己的正常,或者說,在這種環境中,不正常反而正常了。對不正常的事,有時真得採取些不正常的辦法。
可是……
我的心裏泛起一股苦水。
5
按照本章開頭說好的,該寫寫金顯昌那一邊了。
我的懷疑是有道理的,徐隊長的計謀也起到了應有的作用。我們離開以後,金顯昌和他的謀士有點亂了方寸。其實,他們比我們更清楚一切是咋回事,而且在目前還掌握着主動權。
我們走後,金顯昌又把老五單獨叫到屋子裏臭罵一通,又踢了幾腳。老五挨着打也一動不敢動,只是語無倫次地解釋着:“這也不怪我……當時,我們眼看追上劉大彪,沒想到那兩個警察突然出來插一腿,我們一慌,就把他追丟了,我和老七也跑散了,我只得自己回來,誰知老七他……”
金顯昌恨恨地罵我們:“媽的,這倆小子是專門來給我添堵來了……”又罵老五:“我養你們有啥用,連這點事都辦不了!”
老五:“我知道自己錯了,可天太黑了,又是在他家,我們不熟悉情況……”停了停小心翼翼地說“劉大彪他不一定說了什麼,當我們要干他時,他使勁喊冤,說對得起大哥,他沒對警察說什麼……”
金顯昌:“還沒說什麼?沒說人家怎麼給我打電話,怎麼會找上我?你還給他說好話?!”
老五:“這……我是說,他沒說什麼要勁的話,他真要說了的話,那兩個警察就不會對您這麼客氣了!”
這話似乎起了作用。金顯昌臉色緩和一下馬上又嚴厲起來:“不行,就算他沒說什麼,現在也得變心了……去,趕快安排一下,一定要找到他!”
老五退出去,金顯昌又急又氣地在屋裏亂轉。才經理小心地上前:“大哥,小不忍則亂大謀啊……你不能亂了方寸,當前最重要的是對付公安局,還有那兩個外來的警察,我覺出來了,這兩人不好對付!”
金顯昌惱怒地:“媽的,一腳沒踩住冒出他們兩個來,惹急了我連他們一起收拾,讓他們有來無回!”
才經理嚇了一跳:“不行不行,大哥你千萬可別有這個想法,不管怎麼說,他們終究是警察!”
金顯昌:“那你說該怎麼辦?”
才經理:“對他們暫時還不用擔心,他們再怎麼也是外鄉人,再說,公安局抓人也得有證據,在咱們夏城他們恐怕難找到。不過,對徐隊長說的話還真得當回事,現在,劉大彪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依他的脾氣,是不會善罷干休的,您得小心點,平時身邊多帶兩個人。”
金顯昌驕橫地一抖膀子:“就憑他?讓他找我來吧,我正等他呢……你看着,用不了幾天我就能擺平他!”
才經理勸告道:“大哥,可不能大意,逼得太急了,他能不能向公安局報告哇?”
金顯昌冷笑一聲:“我才不怕呢,他報告又能怎麼樣?他現在已經殺了人,想咬我有什麼證據?公安局聽他的還是聽我的?再說了,他本身就是殺人犯,怎麼敢去公安局報告?”
才經理:“不過,小心沒大錯,公安局肯定也要想辦法抓他,真要抓住就壞了。”
金顯昌點點頭:“那倒是,我已經分派下去了,只要他一露面就跑不了。”
才經理說:“光這還不夠,咱們要密切注視公安局的動態,他們已經回縣裏,咱們也應該回去!”
金顯昌表示同意,兩人說走就走,上了奔馳轎車。
我想,寫到這裏就不用解釋什麼了,案情的真相已經露出十有八九了。我也看過不少偵破小說,不太喜歡故弄懸虛那種,有些案件,讀者已經看得明明白白了,作者還在那摟着包袱作戲呢,叫人倒胃口。
目前的案情是:老五和老七奉金顯昌之命去殺劉大彪,卻被劉大彪殺了老七,而現在劉大彪不知去向。
當然,這只是冰山的一角,更深層的東西還有很多沒有暴露出來。
給金顯昌駕車的是老五。其實,金顯昌自己也會開車,前幾年也確實是自己開,後來覺得沒有派頭,才讓心腹老五當了司機。
到了車上,金顯昌和才經理繼續研究着。
金顯昌說:“現在我最擔心的不是劉大彪,而是周春,不知他躲到哪裏去了,那件東西一直是我的心病。”
才經理:“我也想不透,只覺得有點怪,那東西如果到了他手中,他應該繼續上告才是,怎麼到現在沒動靜呢?”
金顯昌說:“我看,大概是因為他殺了劉二彪,怕公安局抓他!”
才經理:“這……有這種可能,可看他原先那股勁,連死都不怕了,不至於因為殺了人就不告了吧……我想,那東西是不是沒在他身上啊?!”
金顯昌聽了這話興奮起來:“嗯?你是說,他可能把它藏到哪兒了?有可能,有可能,要這樣可太好了,媽的,這些日子為這事弄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的,這回不怕了……可他把它藏哪兒去了呢?”
才經理:“這……這可沒處猜去。我早都這麼想過,前幾天你不是派老三帶人把他家徹底搜了一遍嗎,可什麼也沒有找到哇!”
金顯昌:“這……那就再去找,繼續找,在他家找不到就去別處找,一定要把它找到,一定,要想辦法,無論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找到那東西。如果找不到,就得找到周春,把他幹掉……哎,剛才不是說到周春小崽子了嗎?我看,從她身上想想主意!”
才經理聽了這話沒有馬上開口,片刻後有點不安地說:“這……大哥,你可不能打這個主意,這不好,那是個孩子,年紀太小……”
金顯昌不滿地:“有什麼不好?無毒不丈夫,我看這是個好招兒。你不是說,那兩個警察在路上見過周春去找孩子嗎?這說明孩子在他心裏很重,咱們就抓住他這一點,看他露面不露面!”
“這……”才經理轉移了話題:“大哥,這得謹慎行事,眼前咱們還是穩妥點好,還要辦大事呢……咱不是已經買了兩個鄉的地么,現在上下有些反映,咱們得把精力放在這上面,注意點。”
金顯昌一拍大腿:“怕什麼?反映,反映能把我怎麼樣?還不是干鼓肚兒?夏城人我捉摸透了,只要一嚇一壓,都老實。有幾個挑刺的,象老黨員那樣,也是聽軲轆響不知井在哪兒,告也白告。他告幾年了,把我咋的了?等我倒出手來再跟他算帳!”又把話題拉回來:“我看,當務之急還是這兩件事,周春和劉大彪,必須快點把他們解決了。這兩天人手缺,老七又死了,回去你還得找金偉,讓他想辦法讓老三出來,我需要他!”
才經理:“這事也不那麼好辦,那兩個外來警察從中一攪和,影響也挺大,恐怕金偉不一定辦得了。”
金顯昌不耐煩地:“不是讓他一個人辦,只要他提出來,找出個理由來就行,別的事不用他,花多少錢你做主。啥大不了的事啊?你去找他,必須把這事辦好!”
才經理:“這……除了應該打點的,還得另外給馬大魁哥倆一些錢,把他們嘴堵住,以免他們上告……”
金顯昌一撥拉腦袋:“不,不能給他們錢,慣他們這脾氣。不就是打斷一條胳膊嗎?有本事就讓他們告去!”
才經理:“大哥,咱們不能這樣,咱還有大事要辦,小不忍亂大謀,咱又不是沒錢,把他們嘴堵上算了,這樣,金偉也好說話!”
金顯昌:“這……好吧,這次就依你,你看着辦吧,不過要跟他們說明白,要是再跟咱們過不去,那可就不是一條胳膊了……對了,別忘了,要多給老七家點錢,三萬五萬都行。”
才經理點頭答應,想了想,有點感慨地說:“大哥,你對我夠意思,我對你有什麼話也不能不說,我覺得,你不能光整錢,錢只是經濟基礎,我們雖然上邊有人,可終究要靠別人,我的意思是有了經濟基礎,還得往上層建築使勁,有錢,還要有權……”
“你說得對,”金顯昌把話接過去:“是這麼回事,我他媽的錢不少,可人們看你的眼光總跟當官的不一樣,叫人不得勁……你說得好,我就是要用我的錢去買他們的權,再用權去整更多的錢!”
“是啊,”才經理說:“所以,你現在辦什麼事就不能象從前似的,就要講究方法。你要努力改變形象……現在你是鎮人大委員,才剛剛開始,今後還要往縣、市使勁。憑你現在的基礎,想從政,不是什麼難事……”
這時,開車的老五向前叫了一聲:“大哥您看!”
他們看的是我們坐的吉普車。金顯昌輕蔑地冷笑一聲:“還他媽刑警隊長呢,坐這種破車,給他買新的還他媽裝廉潔,不要……老五,超過去!”
老五一按喇叭,加快了車速。
兩車擦肩而過,我們都看清了對方的臉。我看見,金顯昌得意地笑着向我們招招手,他的轎車擦着我們的吉普迅速超到前面去。
小趙把手做成槍形,對前面的轎車瞄準:“啪——媽的,我要說了算,現在就斃了他!”
開車的徐隊長笑了一聲。
金顯昌的車駛過去后,才經理說:“對了大哥,我看那個記者在車裏,又讓我想起這件事,老四他們乾的有點過火了,好歹他是省報記者,沒準會給咱添麻煩!”
金顯昌輕視地:“記者算個屁呀,不就是舞文弄墨嗎,怕他幹啥?這次只是給他個教訓,他要是再來夏城算計我,我要他留下點什麼!”
才經理:“大哥,你可不能小看他們,他是沒有權,可他有筆,有報紙,給你造影響也不好。”
金顯昌笑了:“他敢?他有筆,我有錢,看他的筆厲害還是我的錢管用。他要敢在報紙上整我,我一是花錢僱人寫文章跟他干,二是雇大律師上法院告他,非治老實他不可!惹火我,我把他記者的飯碗給他砸碎嘍……再不行,我派幾個兄弟找他家去!”
金顯昌在講夏一民,夏一民也在講金顯昌。他慷慨激昂地對我們說著:“……就這種人,反而成了你們夏城的人物,也太不象話了。他們敢這麼對待我,又會怎麼對待普通群眾呢?他們就是村匪屯霸、不,是鎮匪縣霸,是惡勢力,是黑社會……對了,他們還有手銬,有警棍,都是從哪兒來的,你們公安機關為什麼不管?這事和你們有什麼關係,你們要給我好好解答一下!”
徐隊長還是一笑:“這我可解答不了,你最好去找我們領導,對,你是記者怕什麼?我要是記者,說什麼也咽不下這口氣,非得找縣領導說說不可,讓他們給個說法。”
夏一民:“對,等進城我就去縣委縣政府,見見書記縣長,看他們怎麼說?”
小趙呼應着:“我跟你一起去,把這個金縣長的事跟他們好好反映反映……”
郝平在旁着急了:“趙哥,你可別胡來,這有什麼用啊……”
小趙:“怎麼沒用?你們怕這怕那,我不是夏城人,我不怕!”
夏一民:“我也不怕,咱們倆下車就去!”
郝平更急了:“夏記者,趙哥,你們……”
徐隊長突然大聲地:“郝平,你別管閑事,我支持他們的做法,是應該反映反映……看見沒有,前面就是縣委,你們去不去!”
不知不覺間,車已經進了縣城。
徐隊長真的把車停在縣委大樓外面,小趙和夏一民也真的鐵了心要去見縣領導。小趙把萌萌交給郝平就要下車,攔都攔不住。沒有別的辦法,我叫了一聲:“等一等,我跟你們去!”
我們三人下車,郝平還想阻攔,把頭探出來:“趙哥……”
徐隊長:“郝平,你別管行不行!”
郝平:“隊長,你……”
徐隊長:“我看,你應該向你的同學學習!”
郝平:“你怎麼不學習呢?”
徐隊長樂了:“你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徐隊長說著,和我們打了聲招呼,按一聲喇叭,駕車離去。
這個人,我一時真鬧不清怎麼回事。
我、小趙和夏一民走向夏城縣委辦公大樓。我這樣做,一是擔心小趙他們惹出什麼事來,二是也覺得有必要把一些想法和縣領導反映一下。可是,我們要見的夏城領導,將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將怎樣對待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