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掌門人

第五章 新掌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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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瀾湖球會明星俱樂部。《南國地產精英論壇》研討會。

不愧是地產巨子們的聚會,會場佈置得金碧輝煌。研討會定於上午9點開幕,小川、姚莉提前五分鐘趕到時,會議廳里早已座無虛席。門外的紅絲絨禮儀席上,一本精裝的簽到簿上籤滿了龍飛鳳舞的名字。

兩個接待小姐,正笑容可掬地向遲到的來賓遞發資料禮品袋。

小川、姚莉兩位年輕警官徑直進到會議廳,佇立在後排右側的一角。他倆穿的是便衣,並不特別引人注目。

主席台點綴着鮮花,在聚光燈下顯得莊重而時尚。背景的金色幕布上,醒目的黑體字《南國地產精英論壇》。下書“主辦單位:N商報、南國住宅產業聯盟、南國城市房地產協作體;協作媒體:STV衛視、地產精英網、新潮居雜誌。”

在主席台上就座的,都是各路精英。其中大多是南國地產界的領袖人物,也包括N商報總編、金融界資深人士和經濟學家。多是西服革履,容光煥發。嶺南地產界重量級人物胡國豪的缺席,似乎是今天論壇的一個遺憾。

一群媒體的記者圍在台前拍照和攝像,閃光燈頻頻閃亮。

坐在首位的是本次論壇的主席、嘉億房地產集團董事長吳施,也是南國城市房地產協作體的會長。他身着淺灰西服、藍花領帶,氣度瀟洒,面帶微笑。與他左右相鄰的,是穿黑色真絲T恤衫的N商報總編、戴秀琅眼鏡的萬達地產總裁彭總,兩人談笑風生,胸口上綴着禮花。

小川用肘碰碰姚莉,向她示意。往左數的第三個座位上,坐着地豪置業的副總周正興。他今天穿戴整齊,態度低調而謹慎。如果沒有“6.25”的意外,這把交椅本來應該是地豪置業的掌舵人胡國豪坐的。

再往左,隔着一個位置就座的是大東房地產老總洪亦明,身着淺色襯衣、醒目的黑黃兩色條紋領帶。

9點整,會議準時開始。首先由N商報總編致辭。

“尊敬的主席先生,各位來賓、女士們、先生們,上午好!今天我們嶺南的房地產精英濟濟一堂,差不多有一百家在這裏聚會,共同探討中國房地產的發展趨勢和規律。這是一次難得的盛會,目的是為了促進南方房地產健康發展,更上一層樓。這也是媒體表現社會責任感的一種方式,所以我們策劃了這次論壇。預祝論壇取得圓滿成果,謝謝大家!”

N商報總編的話簡短熱情,場下報以熱烈掌聲。

接着,主席點名請新世紀集團總裁魯總發言。

“各位,我今天發言的題目是‘中國房地產的幾大誤區’。”

魯總為嶺南房地產界的風雲人物、“新住宅運動”的倡導者,寬額方臉,身着黑色立領T恤衫,說話嗓音洪亮。他的侃侃而言,引起與會者的濃厚興趣。

“現在對房地產有一個普遍的誤解,都以為房地產開發是一個暴利的行業,其實房地產的暴利時代早已成為過去,七、八年前也許是暴利,但現在只是微利;第二個誤解是認為這個行業掙錢容易,風險低,許多外行企業也紛紛湧進來,實際上房地產是所有行業中最複雜的;第三是認為土地招標能解決一切‘暗箱’問題,其實在實施中仍有不公平取得資源和黑金的現象;第四認為消費者是弱者,發展商是強者,發展商可以隨意左右消費者;第五是把房地產開發中出現的問題,統統歸咎於發展商,發展商也有一個維權的問題,應該保護有貢獻的品牌公司;第六是積壓房恐懼症……”

魯總一路細數下去,把當前中國房地產的幾大誤區逐一剖析。

他的這一席話,作為房地產的外行小川和姚莉,聽起來也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第二個走上論壇發言的,是嶺南地產新潮派代表人物、萬達地產的彭總。彭身穿時尚的銀灰色立領襯衣,看上去很年輕,小平頭,微微謝頂,談吐富有書卷氣。

“各位,我想談談個人對市場的看法。什麼是市場?有人說,‘市場就是交易’;還有同仁說,‘市場是我們的命’。這些都有道理。我認為,市場就是總讓一些自以為是的投資者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會場裏爆發出輕鬆的笑聲。

彭總接着闡述了對房地產市場的現狀分析、市場預測,以及市場細分以後老百姓的多元化需求。他的闡述條理清晰,觀點新穎,聽眾反應熱烈。

在彭總演說的過程中,主席吳施不時有精彩的插話,會場氣氛很活躍。

這位以詼諧着稱的地產大腕在介紹到會的金融界人物時,提到地產開發商和資本的合作關係,把這種關係比喻為‘傍大款’,引起全場哄堂大笑。

接下來發言的,是大東房地產總裁洪亦明。洪亦明的個性低調內向,但作事果斷堅決,在嶺南房地產界屢屢出奇制勝。他的見解常常會在業產界引起一股小旋風。

“我覺得市場到目前為止是一個誰都說不清楚的事。”洪亦明態度溫文爾雅,但語出驚人,“因為市場本身可以從多個角度看,它就像一個多稜鏡,每個人看到的都是真實的,但是說出來都是不一樣的。今天在座的,都是在市場大海里搏浪的高手。我們大東投身嶺南房地產業創業八年,一直不斷根據市場的變化調整公司的定位,不斷向高手行家們學習駕馭市場的經驗,才使得大東立於不敗之地……。我認為健康的市場是一個順其自然的,沒有靠行政命令的市場。大家都還記得海南當年房地產的泡沫災難。海南島為什麼會出現泡沫,而且是如此大的泡沫呢?就是因為它是從計劃經濟往市場經濟的轉型中,盲目地往這裏投錢,結果成了房地產的一個黑洞。幸運的是我和我的老朋友胡國豪抽身得快,沒有掉進去。遺憾的是,胡總今天不能再在這裏高談闊論了……”

會場一陣靜默。台下有聽眾小聲耳語。

業界都知道洪亦明是軍人出身的地產大亨,行事說話素來有部隊作風。但聽他今天的發言,不知為什麼似乎態度有些曖昧。

小川和姚莉也留意到洪亦明的舉止有些特別。

“市場是開發商的上帝,願這個上帝保佑大東一帆風順!”

洪亦明以一句祈禱結束了自己的講話。

第四個發言的佳賓,輪到一直正襟危坐的周正興。

“下面請地豪置業副總裁周正興先生髮言。”

主席吳施俯身對着麥克風說。

周正興點頭起身,走到講壇前。他穿一身藏青色西服、鐵灰襯衣,系一條淺紅碎花領帶,莊重中透着一股清新。

“本來應該是胡國豪總裁作這個發言的,大家已經知道,他幾天前不幸游泳出了意外。這個題目由我來談,也許有點勉為其難……”

場下一陣小聲議論,接着恢復了平靜。

周正興雙手扶着鮮花點綴的講台,態度謙遜而自信。

“我先接着彭總和洪總的話題,談點自己的粗淺看法。”他稍作停頓,繼續談道。“什麼是市場?其實市場是一個動態的、最不穩定的問題,所以我想說的是,我們應該懷着一種敬畏的心情面對市場,尤其是明天的市場……。英國有句諺語,叫做‘上帝要你死亡,必先讓你瘋狂!’當你看到這個市場快要瘋狂的時候,你就要當心了。比如,你到哪個地方,你周圍的人,你所有的朋友都說要買樓,回到家裏老婆也說要炒樓,那就要擔心了。不過,我還沒有看到嶺南現在有瘋狂的情況,比起當年海南那種炒地、炒房,全體皆炒的情況,還差很遠。但是在全國其它地方,房地產商又開始熱衷於圈地。據說北京一家大房地產商一次就儲備了八千畝土地。天津的凱利集團不甘落後,前不久也簽下了一塊一萬四千畝的開發用地。老弟,一萬四千畝呀!所以我們需要隨時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能跟風,不能過熱,不能盲目圈地。”

會場裏突然響起一陣掌聲。

周正興也許沒有料到聽眾的熱烈反響,他含笑點點頭,接著說下去。

“地豪發展十年,留下了很多輝煌,也留下了不少遺憾。經驗教訓都有,都是我們的一筆財富。我們在深圳開發的地豪大廈、新城花園,被業界公認為成功的大手筆。新城花園樓盤的開發,我們借鑒了‘裝修后再售房’的觀念,不是把房地產項目僅僅停留在住宅產品上,而是當做完整的文化產品去設計、去實施。新城花園開盤后銷情驚人,不到兩個月賣了八百套,半年時間內兩千五百套全部售完,創下了鵬城新樓盤銷售的記錄。最大的賣點就是有品牌的裝修房。但我們也有過開發的失誤,兩年前地豪在河西盲目買了一大塊地,花了一個多億。這塊地現在還荒在那裏,成了我們的包袱。所以,我本人堅決反對搞新圈地運動……”

一個穿着有“STV”字樣背心的高個子,扛着攝象機瞄準周正興拍攝。

主席台下的左側,鋪着綠絨布的寫字枱上,兩位文員小姐在桌前敏捷地敲着筆記本電腦鍵盤。台下聽眾專註的面孔。

周正興善於精耕細作,而不是貿然突進。新城花園樓盤的成功就是他一手主持實施的。

此番的一席發言,讓人感覺到他有一種收斂在骨子裏的韌勁,深藏不露而又不可動搖。不像胡國豪那種霸道張揚,炙手可熱。這是一種大智若愚的風度。

周正興繼續說:

“關於房地產和資本市場的關係,業界確有‘傍大款’的說法。主席先生剛才的比喻很精彩。一種是企業家的說法,叫做‘與巨人同行’,這裏面的確有個問題,容易被巨人甩掉,巨人大象不想動了,挪挪腿就可以踩死你!另一種是市井的說法,這就是一些靚女提出來的:‘吃大款,喝大款,傍大款,消滅大款,最後自己成為大款’。我完全贊成主席先生由此引發出來的結論,也就是說,我們在尋找項目合作的時候,實際上這兩種方法都要小心,第一不要盲目地去找一個巨人,要看他究竟適不適合你,能夠一起走多遠?第二種方法,叫做動機不純,老想着消滅人家,最後自己會有好結局嗎?……”

周正興的分析透徹,措詞得體,態度穩健,讓在座的業界人士刮目相看。

“我們地豪願意同在座的地產界同仁、金融界朋友,以及媒體精英們一道,共同提高,共謀發展,為我們的產業發展作出積極貢獻。最後,祝項目、資金兩方面軍都發大財!祝我們嶺南的房地產業永遠健康!”

發言結束,掌聲熱烈。周正興報以謙和的微笑。

地豪置業一直帶有強烈的胡國豪個人烙印,從周正興走下論壇的這一刻起,這個印記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消淡。許多人都沒有想到,一個向來站在胡國豪身後的不起眼的周正興,會使地豪迅速擺脫失去掌舵人的處境。

周正興剛才的精彩表現,也讓小川和姚莉兩位年輕警官感到意外。

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看上去溫不吞吞的周正興,會如此巧妙地把握時機,在大庭廣眾之下輕易地取代了胡國豪的位置。

要嘛是他的英雄本色,在胡國豪從舞台消失后自然地凸現出來。要嘛他就是一個非常善於韜晦和偽裝的梟雄。

姚莉對小川耳語:“這個周正興不簡單。”

“也許他是個真正的帥才,也許是個作秀的天才。”小川點頭。

上午會議結束。周正興走出會議廳時,被一群媒體的記者圍住。

“周總,請問地豪置業還參加‘田東壩’的投標嗎?”

“不好意思,這個問題是商業秘密。”

周正興溫和地微笑。

“周總,外界盛傳你將接任地豪總裁一職,你有什麼感想?”

“我沒有感想,這還是捕風作影的事。”

“聽說地豪置業最近就要開董事會推舉總裁人選,您有勝算嗎?”

“哦,你比我這個董事還消息靈通喲。”

對這個敏感問題,周正興一句戲言,巧妙地迴避了。

這時,吳施主席和洪亦明款款走出來。

“你們新聞界不要圍堵追截我們的周總啊。”吳施打趣道。

一個女記者搶先把袖珍錄音機對着吳施旁邊的洪亦明。

“請問洪總,大東房地產對‘田東壩’是勢在必得嗎?”

“嘿,嘿,這要問地豪的周總羅。”洪亦明打了個哈哈。

“我個人的觀點,是不贊成盲目圈地的。”周正興坦言道。

“那地豪會放棄‘田東壩’投標計劃嗎?”女記者追問。

“也許我們會停止拿地計劃。”

“那我們大東就坐享其成羅。”洪亦明戲言。

“‘田東壩’可是塊肥肉啊!”吳施拍拍洪的肩頭。

“我保證那塊地三年後地價翻一倍。”洪亦明頗自信。

“還是我們洪總有氣魄,不愧是軍人出身。”周正興話帶揶揄。

“強龍也壓不過地頭蛇哦!哈哈。”

小川和姚莉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從兩人的對話中,可感覺到一種隱約的火藥味。

周正興轉過頭,不經意間與小川和姚莉一個照面,他下意識地朝兩人點了一下頭。

姚莉沒有表示。小川向周正興頷首回禮。

周正興並不和他倆說話,向面前的記者們擺擺手,逕自離開了會議廳。

這群無冕之王又把吳施和隨後出來的其他老總圍上了。

小川和姚莉快步跟出來,周正興已經上了在門外等候的黑色奧迪。只見門嘭地關上,奧迪悄然開出明星俱樂部外。

小川與姚莉趕緊坐進藍白兩色捷達警車,小川打燃火,猛地一踩油門,跟上周正興的黑色奧迪。

2

當天下午。Y區公安分局。威嚴的Π形大門。

兩個戎裝警衛肅立兩側。八層白色主樓門額上的警徽引人注目。

一個不速之客在收發室登記后,輕鬆地走進大門,登上電梯。他腳蹬一雙旅遊鞋,身着黑色圓領T恤、頭戴米色棒球帽。皮膚被太陽曬得黧黑,一身遠足打扮。肩上還挎了一個有“ESPN”標誌的白布提袋,深紅色的背帶和標誌顯得有幾分酷。

八樓走廊。兩個穿警服的女警官走過,回眸看了他一眼。

來客沒有理會,敲響808號武局辦公室的門。

武局正接一個電話,從裏面傳出“請等等。”

片刻,門打開。露出一張敦厚的笑臉。

“我是聶風,《西部陽光》的記者。”來客禮貌地說,並且遞上自己的名片。

“哦,請進。”

武局接過名片,熱情地讓聶風在沙發坐下,給他沏茶。

“省廳江處長來過電話,歡迎你來採訪。”

聶風采訪的事,早晨省公安廳已經打了招呼。電話是宣傳處江處長打來的,說有個名叫聶風的《西部陽光》記者,要來採訪胡國豪案子的情況,姚廳長已經同意了,關照分局給予協助,熱情接待。

“關於宣傳方面的政策規定,我都給聶記者介紹了,他知道。”江處長在電話里交代。

瞅着眼前的聶風,武局頗有好感。一定是個得力的記者。

“我對警方破案完全是外行,”聶風頗虛心,“主要想了解一下胡國豪案子的進展。”

“這個案子比較複雜,現在刑警隊正在全力偵破。”

聶風談到採訪的時間很緊,實際只有三、五天,就要趕回去。

“你們作記者的,也很辛苦。需要了解什麼情況,我們盡量配合。”

武局很給面子,親自陪聶風到六樓刑警隊辦公室。

在會議室外面見到崔隊。聶風的姿態低調。

他從口袋裏掏出省公安廳宣傳處的介紹信,畢恭畢敬地遞給崔隊。

崔隊瞟了一眼上面的大紅印,意味深長地盯着聶風的臉。那神氣好像說“你小子還真有點能耐”,又像是嘀咕:“好呀,跟我較勁!”

“請崔隊長多關照。”聶風微笑鞠躬,標準的聶式風格,既虔誠又誇張。

崔隊的尷尬明顯地寫在臉膛上。雖然很不情願,但看見聶風的態度和脾氣極好,無奈之下只好接納。

進會議室。隊員門都在裏面。

崔隊向大家介紹聶風:“這位是‘西部太陽’的記者聶風同志,經省廳宣傳處介紹,來參加我們的案情分析會。大家歡迎。”

“是‘西部陽光’。”小川警官小聲提醒。

“得啦。”崔隊沒有理會他。

聶風向大家致意。

沒有掌聲。有警官投來好奇的目光。

小川由衷的笑臉。

姚莉向聶風投來柔和的目光,含着一絲讚賞。

“我是來學習刑警們的英雄精神的,請大家關照。”又是一個聶式鞠躬。

崔隊暗自苦笑,但旋即想好對策。他那天說“要省公安廳介紹信”本是一句戲言,不料被聶風弄假成真了。不過破案不是寫小說編故事,非同兒戲。絕不能讓這個“西部太陽”的傻小子來攪和偵破工作。事實上,刑警作為一個特殊的國家執法團體,有着強烈的榮譽感和群體意識。同時還有着約定的嚴格規距,也就是說,警察也有警察的行規。按照管轄權規定,同是警察,發案地不屬於自己管轄範圍,也不能隨便介入。更何況一個不知從哪裏跑來的傳媒記者,要來操練跟蹤追擊……。刑警在破案時最忌諱兩種人,一是律師,他們常以種種理由替受理的嫌疑對象探口風,鑽法律的空子;二就是記者,總喜歡捕風捉影,窮追猛問,最後搞得滿城風雨,讓警方陷於被動和不義。

所以,這位實力派指揮官很清楚,礙着上級的面子,可以給這位難纏的記者以適當的禮遇,但必需限制在某個範圍內。簡單而言,最好讓他作個旁觀者,或者體面地講是個觀察員,但絕不能介入實際的偵破內幕。好在他待不了太久。

崔隊用很客氣的一番話,給聶風的安排定了位:

“歡迎聶記者來我們刑警隊採訪,這個案件很複雜,聶記者可以參加案情分析會,了解偵破進展。但出於安全和保密的考慮,不一定參與具體的破案工作。……伍局,你看呢?”

“可以,大家可多給聶記者提供些情況。”伍局點頭。

小川警官臉上流露出一絲遺憾。

聶風似乎並不介意。他原想當個見習刑警,能作個隨軍記者也不錯。

“小川負責與聶記者的聯繫,那就這樣定了。下面開會。”崔隊說。

警員們接着彙報情況。聶風坐下旁聽。

姚莉報告了跟蹤周正興的結果。周正興從觀瀾湖出來,在觀瀾鎮一家路邊餐館吃的午飯,然後一直開回市區。小川開的車跟得很緊,看得見他在車內打過電話,後來還靠着後座打了一會兒盹。最後奧迪開回地豪大廈,周正興回辦公室了。

“沒有發現他有任何異常。”小川補充道。

也就是說,跟蹤周正興無所獲。

“那個《地產精英論壇》會,有什麼特別的嗎?”武局問。

“出席的都是房地產的大款,”小川說,“大東房地產的洪亦明也到了,還作了專題發言。看來他對垂涎已久的那塊‘田東壩’地皮,確實勝卷在握,可如願以償了!”

聶風注意地聽着。

武局斟酌了一下說:

“這條線暫時放一放,我們先分析一下胡國豪的死亡軌跡。”

會上着重分析了胡國豪在南澳淹死的真相。

案情會確認存在以下幾個疑團:

第一,胡國豪怎麼會去南澳?是被那個神秘的電話召喚過去的;還是自己心血來潮,專程到南澳海域去游泳……前者的可能更大。試想那電話是周正興打給胡國豪,某個特別的理由,邀胡國豪到他家鄉一游,或是小聚,比如請胡國豪出席捐贈儀式,等等。這種情況,胡國豪是可能前往的。

第二,胡國豪是怎麼去的南澳?搭大巴,打的,周正興派車來大梅沙接他?需要查證。

第三,胡國豪在南澳是怎麼淹死的?在海里游泳時不慎心臟病發作溺水而亡;在海里與周正興一起游泳時,被周正興加害的。

第四,胡國豪的屍體,怎麼會出現在小梅沙碼頭角?如果胡國豪是在南澳游泳自己不慎溺水身亡的,他的屍體不可能北漂到直線距離三十公里以外的小梅沙;假設胡國豪是異想天開,想來一次橫渡大鵬灣的壯舉從南澳游回大梅沙,結果游到小梅沙時精力不濟,溺水而亡——在一種心懷不安的情緒中,他有這種閑情逸趣嗎?

……

聶風在採訪筆記本上,仔細地記錄著。

他感覺警方的注意力和偵查方向,被完全吸引到南澳鎮。這應該符合案情的發展邏輯。從胡國豪體內檢測出南澳海域的甲藻,無疑是案情的一個重大突破。

但在這個事實的背後,究竟隱藏着什麼玄機呢?

鍾濤的嫌疑被排除了。從小梅沙開車到南澳鎮,沿盤山公路單程要一個小時,要在二十五分鐘內往返小梅沙和南澳鎮,是根本不可能的。

周正興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但卻沒有找到他作案的證據。

武局的提問打斷了聶風的思路。

“我們分析一下,胡國豪的屍體為什麼會出現在小梅沙海灘上?”

“罪犯顯然是想轉移我們的視線,把小梅沙偽裝成‘作案第一現場’,從而為自己提供‘不在現場證明’。”崔隊說。

“好比小梅沙就是武局那個英國案例里的‘比利時海岸’。”鄭勇接嘴道。

“那個富豪落水的真正地方,其實在大鵬灣的‘懷特島’,也就是南澳鎮。”小川與他一唱一和。

武局莞爾一笑。

“你倆不要光拍我馬屁了!”武局莞爾問道:“大梅沙、小梅沙的遊艇情況調查結果如何?”

“大梅沙共有二十艘遊艇,小梅沙有十五艘,24日夜裏都沒有出艇記錄。”

“平常晚上11點就封船了。”

如果犯罪嫌疑人是用船運屍到碼頭,那可能用別處的船。

有人指出,周正興的家鄉在南澳鎮的水頭漁村,離南澳鎮只有兩公里。船完全可以從南澳鎮港口開過來。

“而且南澳港有上百艘漁民的摩托船,平時可以載客開出港口遊覽。”

“不過,晚上海上有邊防隊巡邏。”

“不一定是全程,”伍局分析,“他也可以開車到一個距小梅沙近的地方,再換成船。”

“我們終於逮住了周正興這隻狐狸的尾巴!”崔隊狠狠地說。“現在必須加大力度,跟蹤追擊。”

隊員們受到隊長的影響,議論紛紛,情緒高漲。

小川警官悄悄注意聶風的反應。只見聶風一邊聽着大家的發言,一邊埋着棒球帽腦袋在採訪本上划著什麼。

他探過臉從側面覷了一眼,見是一幅即興的三點草圖。聶風在本子上胡亂劃了三條長短不同的粗線,把大梅沙——小梅沙——南澳鎮三個圓點,連成一個狹長的三角形。聶風的目光盯在上面,像個解不出幾何題的初中生,一臉的困惑。

也有人提出疑問。

姚莉介紹了周正興在觀瀾湖論壇上的表現。看上去他完全是一個有社會責任心、有領導能力的企業家。查了周正興的履歷,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出身貧窮(漁民),從小吃苦耐勞,出名的孝子……從來沒有不良記錄。在地豪置業里,基層員工對他的口碑也很好。

“這也許是偽裝。”

“那他偽裝得也太像了!”

兩種意見相持不下。這時,崔隊的手機響了。

“喂,哪位?我是崔大均。哦,什麼時候發現的?我馬上趕到!”

崔隊臉上喜形於色。

“南澳派出所老關來電話,報告在南澳小學發現了胡國豪的手提包!”

會場幾乎爆發一片歡呼。

正在山重水複疑無路的時候,南澳鎮派出所的提供這個重要線索,使整個案情發生逆轉。

雷厲風行的崔隊立刻帶領小川、姚莉趕去南澳。

臨出發前,他沒有忘記向手下交代,在刑警辦公室里給聶風安排一個臨時座位。

“小鄭,可讓聶記者用老昆的桌子,先看一些資料。”

老昆是刑警隊的副隊長,這段時間正在休假。他的桌子緊挨着櫃式空調,大暑天時一定很風涼。

崔隊說罷,帶着小川和姚莉一陣風似地走了。

鄭勇警官殷勤地給聶風搬過來一張軟背辦公椅。

“謝謝!”聶風坐下。

3

崔隊和小川、姚莉,驅車趕到南澳鎮派出所。

所長老關和兩位民警早已在裏面等候。寒暄過後,老關報告情況。

位於鎮西的南澳鎮小學,是所校舍新建的小學。主樓為一棟六層淺赭色教室樓,形如打開的書本。陽台牆上鑲嵌着藍色裝飾條,遠遠看去顯得清新而有活力。在三樓的牆面上,左右兩廂懸挂着醒目的兩排紅字大標語:“愛祖國愛人民愛勞動”;“愛科學愛社會主義”。學校師資力量不錯,重視學生的德、智、體全面發展。

鎮小學共有小學生九百多人,其中不少是漁村的孩子。校園環境整潔,綠草如茵。一個兩百米的環行跑道環繞着操場,裏面有個很寬的足球場。

今天下午,五年級二班上完體育棵。一幫孩子在足球場上踢球玩。有個叫賴仔的小胖子,把球踢到操場外的草叢裏了。待他跑過去撿球時,無意間看見水溝旁的草叢裏露出一個黑色的東西。拾起來一看是個手提皮包。賴仔把它交給了體育老師。

體育老師打開手提包,發現裏面有貴重東西,立即報告了派出所。

所長把手提包從抽屜里取出來,放在辦公桌上。崔隊拿在手裏,如獲至寶。

這是個黑色真皮手提包,燙有鱷魚牌標誌。提包上沾了些泥土。崔隊戴上手套,拉開拉練,仔細檢查。包里有胡國豪的身份證、信用卡、厚厚一迭百元人民幣現金,以及一個記事本。在手提包的里夾層,發現幾個彩色包裝的避孕套,還有兩顆淺藍色的菱形葯粒。

崔隊把這些東西倒在桌子上。信用卡是長城卡,那迭錢數了數有九千元。兩顆淺藍色菱形葯粒,分別嵌裝在兩版錫箔塑夾里,很講究。

“沒見過這是什麼葯喲?”小川挺好奇。

崔隊意味深長地瞅了他一眼。

“偉哥。”

“哦!”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小川警官扮了個滑稽相。

“偉哥”英文名字是“viagra”,中譯“萬艾可”。其所含有的磷酸二脂酶抑製劑,可通過增加陰莖的血流量,來治療男性勃起障礙,維持充分勃起,以進行滿意的性生活……

但是胡國豪的手機在包里沒有找到。

記事本是個普通的硬皮本,裏面記着一些日程、通訊錄。崔隊翻了翻,中間夾着一張折成4疊的紙。崔隊隨意地把紙展開,上面有個奇怪的符號和一串數字。

符號是紅色的,形狀像用粗泡沫筆畫的一座空心的“山”。

下面的數字有八位:“42602791”。

“這個‘紅塔山’究竟有何意喲?”

姚莉嘴裏突然冒出一句。

“‘紅塔山’?”

崔隊看着紙,不解。

小川靈感:這和胡國豪胸部的划痕,有點像。

清理完手提包的東西,所長又陪崔隊他們到小學現場看了一下。學生們這時已經放學回家,操場上空蕩蕩的。教學樓前面,立着一座飛鳥騰空的金屬塑像。崔隊的眼前,總在晃動着周正興的面影。

胡國豪的包是怎麼掉在南澳小學操場上的?

包里的錢等貴重物品完好無損,說明如果他是遭受了襲擊,兇手並不是為了劫財。

還有一大發現:包里的“寶貝”表明,胡國豪每次到大梅沙都和女性有接觸(情人?小蜜?賓館女子?應招女郎?——那他接的那個神秘電話,會不會是應招女!)

走出小學大門,崔隊立刻撥通武局的電話,彙報以上發現。

當天晚上。警方撒網,審訊前幾天在小梅沙收容的應招女。

六、七個穿着性感、皮膚光亮的女郎,蹲在派出所的一間屋裏。她們在海灘以陪泳招徠遊客,賺取小費。素質大多比髮廊女高,其中有逢場作戲、出賣風情的靚女,也不乏有真會游水的人魚。

姚莉和小川讓她們逐一辨認了照片,但都不認識胡國豪。

調查大梅沙豪景大酒店,卻意外發現了白小姐的反常行為。

據有的服務員反映,胡國豪死後這幾天,發覺她的情緒不穩,舉止時有異常。一次有同事發現她獨自關在洗手間裏,淚流滿面。還有一次,她把給客人結帳的帳單弄錯了。

在豪景大酒店大堂吧,崔隊和姚莉約見了白小姐。

白小姐圓臉、大眼,人很漂亮,身着海藍色職業裝,在吧桌前拘謹地坐下。

看上去她氣色不是很好。

“我們來了解胡國豪的一些情況,”崔隊交代政策,“知道什麼請你一定如實地講,這既是一個知情人的責任,也是破案的需要。”

白小姐點頭。咬着嘴唇,沒有吭聲。

“你不用有什麼顧慮,”姚莉說,“若涉及個人私隱,我們會替你保密的。”

經過對她耐心詢問和開導,白小姐終於吐露了實情。

據白小姐說,24日當天胡國豪已經和她約好,晚上在204號套房幽會。但直到半夜胡國豪都沒有回賓館。她起初以為胡遇到其他女人了,但他每次失約都會來電話找個借口的,這次電話也沒有。後來她開始有點擔心,直到第二天早晨小川和姚莉警官來調查情況,才知道胡國豪已經死了。她沒有敢說自己與胡國豪的關係。賓館員工與客人偷情,在賓館是絕對不允許的。此事若暴露,白小姐必然會被開除。

她希望警方能替她保密,崔隊答應了她的請求。

白小姐實際是個優雅能幹的領班,湖南妹子,長沙旅遊學校畢業生,二十二歲,胡國豪看中的是她的溫柔、嫵媚。在深圳,要哄女孩上勾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從農村來的少女,在賓館酒店、餐館作服務員,很容易受都市繁華的誘惑。風度翩翩,出手闊綽的大款,在她們心目中,像是偶像和英雄。請吃頓海鮮,送一根純金項鏈,兩三天就可以投入懷抱。素質或教育程度高一些的白領女孩,加上一個“情”字打動,就能得到她的芳心。而所謂的“情”,往往就是甜言蜜語,加上花鑽服飾一類小玩意兒。據說中山有個老闆開了一家美食餐廳,招了七、八個漂亮的服務小姐,生意很紅火。兩個月後,一個常來這裏吃飯的大款朋友,悄悄告訴他說:“你的那些妹子,我都試過了,不錯!”。竟也讓他大吃了一驚。

胡國豪算不算這種人,不知道。但要說他“花心”,是肯定無疑了。手提包里發現的避孕套和偉哥,後來都從包裝上提取驗出胡國豪的指紋。

“胡國豪與你做愛時,用偉哥嗎?”崔隊單刀直入地問。

白小姐點頭,赧顏地說:“他有點那個……”

“什麼意思?”

“有點……小弟抬不起頭。”

“唔。”崔隊明白。

這是性事過度的男人的通病。男人的性功能障礙(ED),根據病情分為器質性的、心理性的或是器質性和心理性混合的,其癥狀表現為陽具或者不能舉,或者是舉而不堅。據說中國的ED患者占成年男性的10%左右,他們都可求助“萬艾可”。

姚莉忍住笑,有點尷尬。

“所以,每次他提前半小時服。”

“服多少?”

“兩粒。”

在胡國豪的屍檢中沒有發現有偉哥的殘留成分,說明24日當晚他並沒有服用偉哥。根據白小姐陳述的情況,胡國豪不大可能被一個沙灘流鶯的電話叫過去。

那個電話的內容,肯定對他非常重要。

究竟是什麼內容?又會是什麼人打給他的呢?

至今這仍然是最大的一個謎。

……

可是無論怎麼說,發現了一直沒找到的胡國豪的手提包,是案情的又一重大突破。

南澳鎮是第一現場更加確信無疑了。

所有的物證都指向周正興,這使警方不得不加重了對周的懷疑。

崔隊安排警力全力調查監控周正興。

4

深圳殯儀館。天下着毛毛雨。

胡國豪的追悼會。舉辦得隆重而鋪張。

聶風匆匆趕到,從一輛出租車上跳下來。這時,胡國豪遺體告別儀式正要開始。聶風是接到小川電話,告訴他追悼會準確時間是10點。小川警官建議聶風最好來現場看看,會有不少重要人物參加追悼會。

追悼會在左側大禮堂舉行。端莊的綠色琉璃瓦蓋頂。大禮堂很寬。

禮堂前面的長條石鋪的廣場,兩側停滿小轎車。

聶風沿着鋪綠毯的石階快步登上。大禮堂門口,一張深藍色絲絨簽到台。上面擺着兩個花籃,中間是簽到簿,旁邊散放着礦泉水。

右側立着一塊鍍鉻禮儀架,上貼黃紙打印黑字:“悼念胡國豪”。

彷彿是在專門等着聶風的到來,當他剛剛踏進禮堂,追悼會宣佈開始。

禮堂裏面傳出女司儀的廣播聲:

“請直系家屬面向遺像,站到第一排……”

“請單位領導站第二排……”

“請各位來賓步入各自位置……”

聲音帶着麥克風的裊裊餘音。

聶風走進禮堂。花圈排列,人群佇立。

胡國豪的大幅遺像,圍着黑色絲絨,掛在靈堂正中央。遺像的臉上帶着咄咄逼人的笑容。

弔唁者送來的花圈和花籃,擺列左右,一直排到大廳外面。花圈全部用一色的黃雛菊鮮花紮成,有的在中央偶爾點綴幾朵紅花,或白菊。花圈兩側綴着白色緞帶,上面寫着“千古”字樣和送花圈單位或個人的名字。龐大的雛菊鮮花花陣,顯得非常豪華和氣派。

禮堂正面上方,懸着一幅黃紙花鑲邊的白色橫聯,上書:“沉重悼念”四個大字。

聶風左右張望了一下,沒有看見小川和其他警官的身影。

與會領導有政府秘書長、政協副主席、經委主任、國土局郝局長等到場,參加弔唁的還有幾家銀行的頭頭、一些房地產巨頭如嘉億集團董事長吳施、萬達集團魯總,以及胡國豪的生前好友,共約兩百餘人,都面朝遺像立在大禮堂中。一群操着長槍短炮的攝影記者和電視台的攝像,擁在後面。閃光燈頻閃,攝像機鏡頭緩緩旋轉。聶風從肩挎的白布袋裏掏出賓得牌928型相機,打開鏡頭,從容加入無冕之王的行列。

女司儀不帶感情的聲音繼續着:

“請各位來賓暫時將手機關閉。請全體肅立。胡國豪先生遺體告別儀式現在開始。”

“向胡國豪先生遺體默哀……”

哀樂起。眾人低頭默哀。

默哀完畢。穿着白裙的女司儀,立在靈堂右側的麥克風前,面向著弔唁者,款款宣讀各單位的唁電。

禮堂里回蕩着凝重的女中音:

“胡國豪先生千古——×××集團敬輓”

“永遠懷念胡國豪總裁——×××有限公司敬輓”

“嶺南房地產痛失巨擘——×××協作體敬輓”

……

接着是公司領導致詞。

周正興副總裁代表地豪董事會致悼詞,對已故董事長的評價很高。朱美鳳穿一襲黑色長裙,站在最前排,神情傷戚。

鍾濤立在周正興一側,表情肅然。

阿英和幾個高級管理層胸前綴着黑綢花,神色凝重。

低頭,默哀。哀畢,阿英抬起頭來,眼裏泛起一層淚光。

悼詞結束后,在低回的哀樂聲中,前來弔唁的人們緩緩步入後面的靈堂,向胡國豪遺體告別。這是整個追悼會的高潮。

胡國豪的遺體陳放在一具玻棺里,四周擺滿了鮮花。

死者經過整容化妝的面孔,已經有些變形。阿英目注着他。

朱美鳳在胡國豪遺體前停下,注目片刻,泫然淚下。她用手巾捂住顫抖的嘴唇,輕聲啜泣着。那一刻的凄美感動了在場的許多人。

周正興默默地在玻棺前停步,鞠躬默哀。當看到自己的集團盟主、老大、合夥者,也是阻擋和掠奪他的事業、情感的死對頭,躺在透明的玻棺里就要去到天國。不知此時此刻,心頭是什麼感想……

市府秘書長、政協副主席、經委主任、國土局長這些政府的頭面人物,面朝遺體一一鞠躬。然後緩步走過,在死者遺孀面前稍停握手,說著悼念和慰問的話。

接下來的是臉色沉重的嘉億集團董事長吳施、萬達地產魯總,兩人並立,向昨日還呼風喚雨的地產業同行默哀告別。

洪亦明緊隨吳施、魯總之後,出現在告別行列前頭。

他走上前,向胡國豪遺體深深三鞠躬。照理說,胡國豪的意外死亡,從商戰角度講對洪亦明是個絕對利好的事件。但不知為什麼,聶風側目看去,總覺得此刻的大東老總有點兔死狐悲的感覺。

鍾濤走了過來。他身着白色立領衫,胸口插着黑綢花。面帶一種莊嚴之色。

在胡國豪遺體面前,他佇立鞠躬。阿英抬起目光。

集團的人都知道,玻棺里躺着的董事長,生前對鍾濤有着特殊的知遇之恩。這位鍾助理曾是地豪的少壯派代表和最有實力的新星。可嘆如今他的後台和靠山倒了,他的前途堪憂。

在鍾濤低頭默哀的一剎那,阿英發現他的嘴角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彷彿強忍着內心的巨大痛苦,又像是一絲奇異的微笑。

鍾濤轉身離開,與洪亦明的目光偶然相碰。

洪亦明向鍾濤點頭打招呼,鍾濤默默地還以一瞥。他的目光定格在空中的一點,似乎空無一物,表情有點複雜。恍若一種幻覺在眼前閃現。

“啊——”他彷彿聽見一聲慘叫,從強到弱,消失在黑黢黢的深淵裏,那喊聲象是被地獄吸進去了。

此後森林裏嘎然無聲,靜得可怕。

“強子——強子——”山崖上回蕩着撕肝裂肺的呼叫。

聶風察覺到,鍾濤眼神似乎很特別。

洪亦明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他轉過身,虔誠地伸出手向朱美鳳致哀。

“請嫂夫人節哀順便。”

“謝謝。”朱美鳳淚眼低垂。

11時整,遺體告別儀式結束。

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料想到的一幕出現了——

正當殯儀館人員準備運走胡國豪的屍體火化時,一輛黃色中巴倏地停在大禮堂門口。

車子的后蓋門打開來,從裏面跳下兩個穿黃色工裝的男士。兩人雙手戴着白手套,小心地抬下一個神秘的藍色大花圈,有一人多高,沿着八級石階徐徐登上,送進靈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齊轉了過來。

這個花圈的花朵形狀和和顏色都很特別。花瓣呈藍紫色,黃色花蕊,花型似一個個風鈴。花的顏色藍得發紫,整個花圈在瑰麗之中透着一種怪異。

媒體記者一齊圍過來,十幾台相機和攝像機全部對着藍色花圈拍攝。

詭異的花圈。驚奇的目光。都說不出是什麼花來。

兩個黃工裝恭敬地抬着花圈,徑直向前,端正地擺在胡國豪的遺像前。其中一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黃色送貨單,遞給女司儀簽收。

這時,人們方才看清了花圈上的輓聯。

白緞帶上寫着粗體黑字——

上聯:“雄心野心花心心中有數”

下聯:“霸氣膽氣匪氣氣煞雲天”

橫聯:“死得其所”

現場嘩然。一陣騷動。人們面面相覷。

各式各樣的表情。議論紛紛。整個追悼會現場亂了套。

聶風握着相機,冷靜地端詳着花圈拍下照片,並細心留意現場每一個人的反應。

這是一種特別不敬的花,宣洩或者調侃的輓聯。

周正興沉得住氣,站在原地未動。洪亦明有些失態。鍾濤似乎沒有表情。

聶風饒有興趣環視四周,警官們彷彿突然從地里冒了出來。

崔隊、小川和姚莉三人穿着便衣,把兩個黃工裝帶進了禮堂側面的休息間。事實上,他們剛才一直在這裏面蹲點。小川與聶風會意地點點頭。

在休息間裏,崔隊查問花圈的炮製者。

據黃工裝回答,花圈是前天電話預定的,客戶是一個女人,指定今天上午11點正,把花圈送到胡國豪的追悼會上。花圈的顏色、輓聯的內容,也都是女客戶在電話里指定的。

黃工裝的背上印有“華藝禮儀”字樣。這是鵬城一家很大的花卉禮儀連鎖公司,專門為客戶安排喜喪禮儀花卉服務,包括慶典花籃、喪禮花圈、鮮花快遞等等。

“是個女人?”

崔隊的眼前浮現出朱美鳳冷漠的面孔。

可怕的女人報復心!

“你們公司不覺得花圈的內容很離奇嗎?”

“不覺得,還有的送得更前衛的……我們的宗旨,是為客戶多元化服務。”

“也就是說,只要付錢就成!這個花圈你們收了多少錢?”

“因為是特製的,收費六百六十六元。”

這麼貴!姚莉吐吐舌頭。

“錢是怎麼付的?”

“女客戶叫一個小孩送過來的。”

“那個小孩什麼模樣?”

“大約十來歲,像個小學生。”

據黃工裝提供的情況,那小孩也並不認識女客戶,只說是路旁電話亭里的阿姨讓他送來的,錢就裝在一個信封里。那阿姨給了他十元的跑路費。

“好啦,你們可以走了。”

小川記下兩人的名字和聯繫電話,開門讓他們走了。

崔隊打發走兩個黃工裝,陷於沉思。

神秘的花圈,莫名其妙的輓聯,花店定製,黃色中巴專門送來——按客戶指定的時間11點整……

這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誰呢?

5

地豪大廈二十四層。

朱美鳳走進總裁辦公室,隨意放下坤包,在會客區的米黃色真皮沙發上坐下小憩。

她穿一身淺紫灰色西服,頸項上沒戴項鏈,顯得端莊得體。看上去她的情緒平和,彷彿一夜之間已從追悼會的悲傷疲憊中恢復過來。舉止投足間,透着現代女性的風韻。

朱美鳳打量四周。這間胡國豪的專用豪華辦公室,她總共來過沒有幾次。雖然寬得像頂級酒店的大堂,不知為什麼,她以前每次走進這裏,都有一種壓抑的感覺。自打胡國豪出事後,還沒有來得及整理遺物,這間辦公室仍然保持着原樣。大巴台上的木雕鱷魚、玻櫃裏的那些獎盃,映着點點光澤。此時她突然感覺這裏有些空曠。

阿英已告訴她,這間董事長兼總裁辦公室會原封不動地保留,作為她來地豪辦公的地方。胡國豪的遺體昨天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之後,她就是地豪王國的實際主人了。聽說胡國豪的舊部們對她寄予了厚望,希望她收拾亡夫的殘局,重振地豪雄風。在許多人看來,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她並沒有胡國豪那樣的雄心和野心……。對房地產她不感興趣。她也駕御不了這個王國。

這時阿英進來,殷勤地招呼:

“朱姐,董事們都通知到了,9點正式開會。”

“周總呢?”

“他剛才來過電話,正在路上。”

“鍾濤也通知到了吧?”

“通知到了。”

“我先休息一下,你給我沖一杯咖啡。”

“好。”

阿英退下。

不一會兒,她端來一杯冒着熱氣的雀巢咖啡,遞給朱美鳳。然後掩上門,悄然出去。在門掩上的那一刻,她的目光掃了一眼玻櫃裏的獎盃。

總裁助理辦公室。董事會舉行前的一刻。

鍾濤打開寫字枱右邊最底下的抽屜。裏面放着一個精心保藏的藍絲絨包,有文具盒般大小。他拿起來放在手心上,輕輕撫摩了一下。

那神情像是在撫摩一顆跳動的心臟。

他小心地打開藍絲絨,裏面是一支舊口琴,已經燒變了形。膠木架和音簧口都沒有了,只剩一堆焦黑的鐵殼和銹斑。

鍾濤閉上眼睛,他像聽到了幽幽口琴聲。

藍色的火焰,那撕心裂肺的喊聲……

當他睜開眼時,眼裏已噙滿淚水。“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誰能知道他鐘濤此時此刻的心境……

有人敲門。是阿英,通知開董事會。

“鍾助理,朱姐請你開會了。”

“我馬上到。”

鍾濤收拾好藍絲絨包,放回抽屜。鎖好。

推門,向會議室走過去。董事會將決定地豪置業下一步的命運,也包括公司每個高級人員的沉浮。鍾濤早已作好破釜沉舟的思想準備。甚至不惜遞交辭呈,另謀發展。

胡國豪一死,地豪這個平台對他已失去意義。只是他還有一件事需要完成。

會議室的橢圓桌上擺着一品紅盆花。

已故地豪董事長的遺孀朱美鳳、周正興副總裁,以及地豪的其他幾位董事都已到齊,大家隨意地翻着案頭前的會議文件。阿英身着黑裙,長發綰在頭后,坐在一側作記錄準備。

鍾濤向朱美鳳和眾人點頭致意,然後入座。

9時整,地豪董事會準時召開。

會議由地豪副總裁、胖胖的李冬保主持。

地豪置業是有限責任公司,在胡國豪名下有54%股份,周正興佔36%股份,另外10%股份,由地豪的高級管理層分配。董事會原有7名董事:胡國豪(法人、董事長兼總裁)、周正興(副董事長、常務副總裁)、李冬保(經營副總裁)、鍾濤(總裁助理兼行政總監)、黃利宏(財務總監)、劉家力(銷售總監)、徐明(項目策劃總監)。其中李冬保、劉家力被認為是周正興的人,李是周正興的老搭檔,為人忠實可靠。而鍾濤、黃利宏、徐明三員大將,則屬於胡國豪的嫡系。董事會秘書為阿英。

第一個議程:選舉新董事長。

胡國豪突然猝死,沒有留下遺書。根據法律的有關規定,胡國豪的54%地豪股份,以及其它所有動產和不動產,全部歸在朱美鳳的名下。

董事長由朱美鳳承襲,順理成章。

公司法人的變更手續,已經上報工商行政管理局。

第二個議程,確定地豪總裁。

總裁是地豪的掌門人、掌控公司實權的領導。會上兩種意見:一是“董事長派”希望總裁由朱美鳳兼任,如同胡國豪集法人、董事長和總裁於一身的“三位一體”。

但是“本土派”表示,胡國豪的創業時代已經過去,地豪已進入穩步開拓的現代經營階段,董事長不宜再兼任總裁。否則會因權利過於集中於一個人,而容易造成公司決策的失誤。

兩種意見相持不下。

這時,周正興使出殺手鐧,在董事會上揭開了公司的內幕:地豪實際上已經負債纍纍。

他叫黃總監公佈了地豪的帳目。地豪的財務情況,一向由胡國豪親自掌握。大小帳目,均由黃總監直接向胡國豪負責。外面關於地豪的房地產龍頭企業、做大做強,都是傳言。地豪究竟有多少資產、多少貸款,以及負債率多大,連公司內部的管理層也不知詳情。根據黃總監披露的材料,地豪與大東的“田東壩”競標,只是表面上的爭奪戰。實際上是巧妙的融資伎倆,地皮轉手買賣,等等。

黃總監打開面前的一個黃色塑料夾,裏面有份財務統計材料。

他扼要地念了幾段重點部分。根據這份長達十五頁的統計報告稱:截止到今年6月24日胡國豪去世時,地豪置業從省內各銀行的貸款餘額、未結清銀行承兌匯票、銀行授信、抵質押貸款(承兌匯票)金額分別為人民幣19329萬元、2175萬元、7197萬元、13328萬元,累計總額為人民幣42029萬元。除去不能確定的2175萬元的銀行授信是否執行外,地豪置業對各銀行未還貸款達39854萬元。

“地豪置業資產總額為四億六千萬,負債將近四個億,今年下半年的應還貸額為八千五百六十五萬元。”

黃總監談完,合上塑料夾。

也就是說,地豪差不多早就被胡國豪蛀空了!

全場震動。

“那收購‘田東壩’的資金呢?”

“收購‘田東壩’其實是一種炒作,胡總的計劃是想空手套白狼!”

黃總監有意避開徐明和鍾濤的目光,表情有點局促。

鍾濤似乎看出了他的“倒戈”。

朱美鳳異常平靜。她並沒有尷尬之態,也沒有表露出其他的激烈反應。對黃總監提出的數字,她沒有表示任何置疑,或者是為已故總裁說幾句辯護之詞。彷彿這一切與她毫無干係,或者是早已料到。

“我有辦法使地豪重新立起來。”周正興鄭重承諾。

關於八千五百六十五萬元的應還貸款,周正興說明,已通過上海埔東的金融界朋友落實,可以全部融資解決,條件是用地豪那塊一直荒着的地皮作抵押。對公司來說,這是非常利好的、一舉兩得的事。在胡國豪去世不到十天,周正興就應對地豪的危機作好了重大補漏工作,他的應變能力不得不讓人信服。

表決:一致通過周正興作總裁。

董事會選舉結果:朱美鳳接替已故的胡國豪,出任董事長、法人。由於她宣佈不過問地豪的具體運作,董事長實際只是一個名分。周正興當選為地豪置業總裁,正式成為地豪的掌門人。

在宣佈周正興當選為地豪總裁時,場內響起祝賀的掌聲。

李冬保被聘為地豪常務副總裁,主持公司日常工作。

其餘董事的職位和分工未變,以保持人事的穩定。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周正興當選地豪總裁后,旋即提議聘任鍾濤為經營副總裁,接替李副總原來的位置。

董事會表決同意。

阿英從記錄本上抬起目光,悄然打量着橢圓桌前的每一張面孔。

這個升職決定,令她和在場不少人覺得意外。連鍾濤也沒有想到。也許這正是周正興的高明處。與其說是一種大度,莫如說是一種平衡手段。不知道這一人事安排事先周正興與朱美鳳有過協商或通氣沒有。也許這是他給“董事長派”的一個姿態,也許是朱美鳳提出不作總裁的交換條件。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反正是既穩定了大局,又收買了人心。

幾乎是輕而易舉,周正興就成為這次地豪重新洗牌的最大贏家!

在所有的這些程序過程中,握有54%股份的朱美鳳理應起着舉足輕重的作用。但她的態度很低調,更像一個“英國女王”,而不是“戴卓爾夫人”。這多少有點微妙。不過“董事長派”都知道,新董事長以前從來不過問地豪的事,也就沒有過於強求。換一個角度看,如果朱美鳳想憑着自己手中的絕對股份,強出頭擔當總裁重任,一是她擔當得起嗎?二是周正興們會誠心扶持胡國豪的遺孀嗎?阿英心想: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如此一來,周正興輕鬆地掌控住了整個地豪置業。

周正興成為新掌門人。第一個決定就是取消“田東壩”收購計劃。

董事會第三項議程:討論“田東壩”投標。

鍾濤主張維持原計劃,理由是開發“田東壩”業界普遍看好,資金籌措問題不大。但是周正興“眼下還貸第一”、“‘田東壩’三、四年後才能見效益”的意見,在董事會上佔了明顯上風。胡國豪的“海景豪宅別墅”大手筆最終被否決。

鍾濤回天無力。

朱美鳳沒有表態。持54%股的朱美鳳棄權——這樣董事會裏就形成了一個非常特別的事實格局:只要朱美鳳投棄權票,就意味着周正興在董事會掌握了絕對決定權。

阿英的臉色很難看。朱美鳳將總裁之位拱手交給了周正興,鍾濤被對方以提升的策略而安撫住,黃總監在關鍵時候反戈一擊……她冷眼看着胡國豪的事業、雄心、以及財富,被他的同仁和未亡人隨意踐踏,與其說是痛心,不如說是藐視和憤恨。

6

Y區公安分局。刑警隊辦公室。

崔隊正與刑警們研究案情,武局親臨會議。聶風參加了旁聽。

會議焦點集中在那個神秘花圈上。各種分析意見和猜測都有。

“從輓聯的內容、送花圈的時間分析,花圈的炮製者應該不僅知道地豪置業的內幕,也熟悉胡國豪的為人。所以,不排除地豪內部的人所為。”武局說。

“我贊成武局的分析,”崔隊接話道,“我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朱美鳳。”

“胡國豪的遺孀朱美鳳?”

“這個女人不一般。從一開始我就有感覺,她對胡國豪的死反應出奇地冷漠,極不正常。”

以崔隊的看法為主,懷疑集中在朱美鳳身上。

“還有,為什麼用紫羅蘭做花圈,也肯定是有含義的。”崔隊點了一支紅塔山。

他吐出一口青煙,煞有介事地說:

“你們注意沒有?朱美峰用的小提包就是紫色的,這裏面一定有着某種關聯……對胡國豪的花心,最怨恨的人是誰?就是朱美鳳。”

“而且胡國豪的底細也是她最清楚……”靚仔鄭勇附和。

也有人提出異議,但缺乏足夠的說服力。

“我不大同意崔隊的分析,”姚莉很直爽,“我覺得,認定那個怪花圈就是朱美鳳炮製的理由並不充分。她是追悼會的女主人,這個花圈的出現對她是很掃面子的。”

“我也這樣看。”小川警官贊成姚莉的觀點,“如果朱美鳳涉嫌參與了胡國豪之死的陰謀,那她更沒有必要暴露自己,引火燒身。”

聶風點頭,似乎贊成小川的意見。

這個花圈的確非常離奇。

——同業的奚落?好事者的揶揄?

——對手的嘲諷和幸災樂禍?

——還是有人為胡國豪蓋棺定論?

好像都不是,而更近於像是——一種詛咒。

……

看得出,崔隊的見解在會上站着主導地位。聶風沒有吭氣。

“聶記者,花圈的怪事你是怎麼看的?”不料武局轉過頭問他。

“我……”聶風淺笑,欲言又止。

他不願挑戰刑警隊的權威,確切地說,是不想刺激崔隊的自尊心。

“小川說你當時也在現場,沒關係,說說你的看法。”

武局再次點名。

“我這完全是班門弄斧,不好意思。”聶風開口,很低調。“對刑偵破案本人純粹是外行……”

“聶記者,不要客氣嘛。”坐在對面的姚警官竭力鼓動他。

聶風抬起頭,咳了一聲,清清嗓子說:

“我覺得,要判斷這件事,關鍵在於弄清花圈傳遞的是什麼信息?”

小川和姚莉,饒有興味地目注着他。

“首先,那個花圈用的藍色花不是紫羅蘭。紫羅蘭屬於十字花科,花瓣小,花形像丁香。但是花圈上的花瓣碩大,而且顏色很特別,它不是單純的藍色,而是藍中透着紫色,從側面角度看上去紫得發黑。”

姚莉警官感到驚奇,睜大了眼,她沒想到聶風對花圈的觀察這樣縝密。

“聶記者,請問那是什麼花呢?”坐在側面的鄭勇探着頭問。

“是藍色洋桔梗。”聶風說,“原產地在北美墨西哥,又名草原龍膽,深圳是由荷蘭引進的,花色大多為藍色,也有黃色、粉色和白色的。”

姚莉警官眼裏透出讚賞之色。

“聶記者花卉的知識挺豐富哦!”

“略知一二吧,我向華藝花卉禮儀公司核實過,這是一種新引進的品種。”

“另外,華藝花卉禮儀公司的電話有來電顯示。”聶風透露說。“我請他們查了那個客戶的來電號碼,是個公共電話,電話亭就在附近一家超市外面。”

武局對聶風不禁刮目相看。

“據說這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像有三十來歲,是普通話。”聶風說。

崔隊也探過頭來,關注他的下文。

“集團內部知情的女人,三十來歲,除了朱美鳳,還有阿英——也就是胡國豪的秘書馮雪英……”

聶風的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提醒誰。

崔隊暗想:說馮雪英是知情者,並不過分。她給胡國豪作了四年秘書,兼總裁辦主任,參加幾乎所有的地豪董事會。怎麼沒有想到她呢?

會場沉寂了片刻。大家似乎在重新清理自己的思路。

崔隊遞給武局一支紅塔山。武局接在手裏,但並不點燃。

他轉過頭問聶風:

“對聯的含義聶記者可以解釋嗎?”

語氣裏帶着期待。記者嘛,是專門和文字打交道的。

聶風翻開採訪本,看了一眼記錄。

“我想,‘死得其所’,可以有多種理解。‘死得其所’按最簡單的解釋,是死得是地方,形容死得有價值。司馬遷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但我認為在這裏,意思恰恰相反,因為胡國豪是死於非命,所以‘死得其所’應該是——‘該死’的意思。”

警官們嘩然。

“‘心中有數’,表示死者心頭明白死的原因,……當然這並不排除,可能還具體有所指某一個數字,對!也許和那張在胡國豪包里找到的A4紙有關聯——如果確是如此,那這個‘心中有數’的‘數’,就是那串最後三位為‘791’的奇怪數字。”

現場又是一陣喧嘩。

武局與崔隊對視了一下。

“‘氣煞雲天’,這個‘煞’字,用在動詞之後,可表示程度很深、很厲害的意思,如氣煞我也,表示氣得很厲害,氣極了。”聶風稍作停頓,接著說:“此外,‘煞’字還有結束、終結的意思,這個下聯也可以解釋為:無論霸氣也好,膽氣、匪氣也好,統統都終結在‘雲天’——所以這個‘雲天’具體所指的含義非常關鍵。”

又是一陣驚訝。

“為什麼還有‘匪氣’?未必他當過土匪!”姚莉問。

眾笑。姚莉說來無意,聶風聽起來倒是一震。不過他沒作過多解釋。

“我這是外行的胡謅,不一定對。謝謝!”

還未等警官們回過神來,聶風結束了自己的分析。

全場嘎然無聲。

崔隊的臉色有點僵硬。片刻之間,室內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

這時,電腦桌旁的電話機突然鈴聲大作。

崔隊拿起話筒。

“喂,我是刑警隊崔大均。對,什麼?這可以,我們隨後就來。”

崔隊放下話筒,對武局說:

“大東房地產洪亦明的電話,要求我們去一趟,說有情況要反映。”

“唔,快去吧!”

“會先開到這裏,小川、姚莉跟我走一趟。”

聶風湊上前,俏皮地問:

“我這個隨軍記者,可以作跟班嗎?”

“不行。”崔隊一口回絕,但給了他面子說,“如果有什麼新情況,我會叫小川警官告訴你的。”

聶風並不見怪,說了句:“多謝。”

7

大東房地產位於東都廣場十八層。視野開闊,口岸繁華熱鬧。

洪亦明主動約見警方,定有重要情況。

崔隊和姚莉、小川三人來到廣場,步履匆忙地登上電梯。

廣場第十八層整個一層樓都屬於大東。走出電梯,迎面是醒目的大東Logo、雪亮的燈光。門廳裝飾以灰色為基調,兼搭躍動的橙黃、大紅,簡潔中透出一股現代感。

迎賓台後坐着一位靚麗的小姐。

崔隊自報家門。迎賓小姐拿起電話通報。

片刻,穿着淡雅的林秘書把三人引進總裁辦公室。

大東總裁的辦公室沒有地豪的豪氣,但有另一種風格,就是典雅時尚。淺色調裝飾,等離子掛壁電視,世界各地着名建築的效果圖。

洪亦明滿臉堆笑,起身迎接,請三位警官在白色沙發入座。

他穿一身淺褐色西服,系棕色領帶,顏色搭配得很得體。洪亦明平日非常注重自己的儀態、穿着,在任何公開場合看見他,都是衣冠楚楚的。

不少老總喜歡在大班台上擺放雪茄盒,或是一座精緻名車模型等小裝飾,作為愛好的點綴。洪亦明的案頭,卻擺了一個漂亮的荷葉形水晶玻璃盤,裏面盛着糖果。熟悉洪亦明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特別的嗜好,也是主人的待客之道。洪亦明老家在河南省的一個窮鄉僻壤,兒時生活非常貧苦,有時甚至要靠乞討為生。他直到讀中學都沒有吃過一塊糖。讀小學時,有一次他偷了同學帶去的一小塊紅沙糖,被父親發現吊起來狠狠打了一頓,打得他遍體鱗傷,兩天爬不起床。從此,他對糖有一種特別的感覺,發誓將來有了錢,一定要買好多最高級的糖吃。

崔隊他們落座后,洪亦明殷勤地把水晶盤往前推了一下,示意他們吃糖。

水晶盤裏的糖很高級,一種是綠色紙包裝的薄荷糖,另一種金黃色紙包裝,上面印着幾個漂亮的棕色字:“酒心巧克力”。

“謝謝!”崔隊客氣地婉謝了。

姚莉平日喜歡吃巧克力,瞟了一眼水晶盤裏的酒心糖,有點心動。但她看見崔隊和小川沒有動作,也沒好意思取。

“嘿,這糖可以提神,你們不用客氣。”

洪亦明說著,隨意拿起一塊巧克力,剝掉金黃紙,把糖送進口中輕輕咀嚼着。

小川和姚莉互相瞅了一下。

姚莉的表情像是說:“這洪總真有意思。”

小川心裏想的是:“怪不得他這麼胖!”

林秘書端着托盤進來,送上三杯紙杯盛的熱咖啡。在四方玻璃茶几上輕輕放下,然後掩門出去。

“洪總,您今天約我們來,有什麼重要情況嗎?”崔隊切入正題。

“哦,是這樣……”

洪亦明神情有些局促,他用手指輕輕叩了叩水晶盤沿說:

“6月24號那天下午,我和胡國豪不只是光談生意。在聊天中,我發覺胡國豪的情緒有點反常,好像他有種不安。”

“洪總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他當時的神色有點怪怪的……”洪亦明只是談感覺。

“有什麼具體所指嗎?”

“沒有……”

看樣子洪亦明似乎有所猶豫。

“那?……”崔隊追問。

“他好像是害怕什麼,但又……”

“究竟是怕什麼呢?”

“他說了句:‘……也許遲早會有這一天……’”

“也許遲早會有這一天……”崔隊重複這句話。

姚莉與小川交換眼色。

洪亦明臉上露出獃想的神色。

“胡國豪還說了什麼沒有?”

洪亦明有點遲疑,欲言又止。

“沒有了……”

在談話過程中,林秘書敲門進來,拿了幾張單子讓洪亦明簽字。洪亦明大筆一揮簽了后,又繼續與崔隊們談。

崔隊覺得納悶:為什麼洪亦明現在才提供這個情況呢?

“這個情況,為什麼洪總今天才告訴我們?”

“當時我沒怎麼介意,後來想想覺得有些反常。我和胡國豪是多年的朋友,就他的性格這是很少見的。也許這對你們破案會有點幫助……”

崔隊又問了一些諸如房地產投標、精英論壇的外圍情況。洪亦明都作了回答。

“洪總和胡國豪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姚莉隨意地問了句。

“噢,我們是河南虞城老鄉,那地方特別窮……當年是一起光着腚出來闖的,幾十年的交情羅!”

洪亦明話中帶着一絲感慨。

“聽說洪總是軍人出身,在嶺南房地產界是赫赫有名的福將。”

小川恭維了他一句。

“福將不敢說,只求平安,只求平安……”

他連連說道。

小川覺得,是否洪亦明也感覺到了什麼?

走出東都廣場時,小川說出自己的直覺。

崔隊搖頭:“不至於吧。”

然而是什麼使胡國豪感到不安呢?

“我總覺得洪亦明沒有說出全部情況。”姚莉說。

“他可能有什麼顧忌……”小川有同感。

崔隊百思不得其解。

送走三位警官后,洪亦明沮喪地倚坐在高背沙發里,心情很複雜。

他關照林秘書不要打攪,也不接任何電話。一個人關在辦公室里,陷入沉思冥想中。

6月24日下午與胡國豪見面的情景,彷彿就在眼前——

豪景大酒店海景餐廳。胡國豪那天點了好些菜。明爐燒甲魚、香辣蟹、蟶子王,桌上擺得滿滿的。還有幾個開胃的涼菜。他們邊吃邊聊,不外乎扯些房地產業的傳聞逸事,兩人還喝了一點紅酒。

酒菜吃到半酣時,胡國豪突然兩眼盯着洪亦明說:

“考考你……”

他在一張餐紙上,寫了幾個數字,問洪亦明知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那串數字就是“42602791”。

洪亦明晃了一眼,說:“不知道。”

“再想想。”

“誰的電話號碼?”

“狗屁!”胡國豪粗暴地罵了一句,一對小圓眼睛射出幽幽的光:“你倒着數看看……

洪亦明兩眼盯着那串數字,突然恍然大悟,臉色頓時煞白。

胡國豪打開手提包,拿出一張摺疊的打印紙,在桌上展開。

紙的中央:一個很大的紅色空心“山”字形符號。

下面飛着一行粗體黑字:“42602791”

“是……誰,寄給你的?”洪亦明結結巴巴地問胡國豪。

“不知道。”

“那你可得小心喲!”

“沒什麼大不了的!”

胡國豪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他的厚嘴唇抽動着,看樣子像在極力忍耐內心的某種忐忑不安。

胡國豪折好打印紙,放進手提包里的小本里,喃喃地說了句:

“……也許遲早會有這一天……”

洪亦明心裏似乎有一種黯淡的預感。

這時,胡國豪的手機響了。

他打開手機,貼着耳朵。

“哦,是你?有事嗎?……知道了。”

只有簡單的對話。

“我有點事,先走一步。這些王八,老弟慢慢享用!”

臨走時,他還和洪亦明說了句笑話。

他夾着手提包走出餐廳門口,洪亦明看着他短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下的人影中。

胡國豪就此一去不復返。

……

洪亦明從冥想回到現實中,臉色有點蒼白。

他拉開大班台中間的小抽屜,裏面露出一張A4打印紙。這是今天清晨他走進辦公室時發現的,A4紙折成4折裝在一個信封里。信封上的大東地址是打印的,本市的郵戳。

此刻,洪亦明下意識地瞄了一眼打印紙,像觸電一樣又把抽屜合上。他總覺得有種不祥之兆。

一陣恐懼猛地襲上這位地產大亨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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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燒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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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新掌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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