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冰山一角
1
當晚。鄭勇警官的第一小組繼續跟蹤周正興。
晚上10點,周正興乘坐的黑色奧迪開到大劇院門口。周下車后,司機開着空車走了。鄭勇起先以為周正興是進大劇院看演出,但發現他並沒有往劇場裏面走,而是招手叫了一輛的士,上車后,的士往深南東路方向開去。
鄭勇和搭檔緊跟着在後面。夜幕下的鵬城,閃爍的霓虹燈映襯着都市的輝煌和繁華。
的士駛到建設路口時突然轉彎向南,向火車站方向開去。鄭勇們在後尾隨,緊追不捨。快到建設路的盡頭,火車站旁的羅湖口岸棕黃色大樓映人眼帘。但的士並沒有開向火車站,而在轉彎處的一座燈火輝煌的大廈前停住了。
鄭勇抬頭仰視,大廈裙樓上嵌有“帝皇大酒店”標誌。
車門打開,穿着棕色休閑西服的周正興下來,逕自走進酒店大廳,步履輕快。兩位着紅色制服的門童向他鞠躬致敬。鄭勇握着相機,搶拍了幾張周正興進門的鏡頭。
鄭勇叫同伴在酒店對面停車,一個箭步跳下來橫過街道,跟進了酒店。
大堂很寬,裝飾得金碧輝煌。鄭勇走到總台前,向一個身材高挑、前台經理模樣的女士出示了證件。
“我們在執行公務。”
“請問警官有什麼事?”。女士殷勤地問。
“剛才那位穿棕色西服的先生,登記的哪個房間?”
“噢,是地豪的周總吧?他沒有登記。”
“那他是來拜訪客人的?”
“地豪在這裏包得有商務房。”
“哦,在多少號房間?”
“是豪華套房,1618。”
“謝謝!”
鄭勇走出大堂,心頭彷彿有某種預感。回到汽車裏,他興奮地告訴同伴:“今晚可能有好戲瞧!”
就在這時,一輛紅色寶馬車從另一個方向徐徐開過來,停在大酒店門口。車主人下來,是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士,身着桔黃色晚裝,手裏拿着坤包。從側影看,這女士體態裊娜,非常漂亮。一個門童迎上來,接過她手中的車鑰匙,把寶馬開到旁邊的地下停車場。
這個絕色美人在轉身進酒店的一瞬間,鄭勇看清了她的面孔,驚訝得差點叫出聲來。
原來是地豪現任董事長、胡國豪的遺孀朱美鳳!
幾乎同時,同伴把朱美鳳美麗的身影攝入鏡頭。
鄭警官拿起無線話筒,以獵狐般的心情,興奮地向崔隊報告。
“頭兒,我是第一組,幾分鐘前目標進入帝皇1618房,……現在意外發現,鳳凰也飛進這家酒店!”
“我已知道!好!給我盯緊了,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明白。”
這時,鄭警官發現一輛白色麵包車跟過來,停在幾米遠處。
這是第二組跟蹤的同事。鄭勇搖下車窗,向他們打招呼。同事驀然明白了雙方在此會合的含義,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警官們知道好事來了,個個興奮不已。幾雙眼睛一起盯着大酒店門口。深圳這座不夜城,彷彿沉浸在歡娛的浪漫中。街道上的車影穿流不息,夜空下回蕩着纏綿的笙歌。
鄭警官和同事們熬過了漫長的午夜。直到次日凌晨5點零6分,在熹微晨曦中看見周正興從酒店出來,叫了一輛的士,向來時的建設路方向駛去。
大約十五分鐘后,朱美鳳乘坐的紅色寶馬從地下停車場開出來,悄然離開酒店。
上午8點,熬了通宵的專案組成員集中在刑警隊辦公室,研究這爆炸性的最新發現。
會議由崔隊主持,武局也參加了。整個會場煥發著一種攻破敵方堡壘的昂揚情緒。
鄭勇拿到了酒店的錄象帶資料,這成為重要的證據。會場錄放機的屏幕上,顯出酒店昨晚10點到今晨6點第十六層走廊的監視畫面。十幾雙警官的眼睛聚焦在屏幕上。
——一個身穿棕色西服的男人用鑰匙卡開門,進入1618套房,畫面右下角顯示時間是7月7日22:28;十分鐘后,一位穿桔黃色晚裝的女人,也用一張鑰匙卡開門進入這個套房。經仔細辨認錄象里的鏡頭,那男人正是周正興,女人是朱美鳳確信無疑!
——7月8日,也就是今天清晨5點整,周正興走出1618套房。十分鐘后,1618套房的門再次打開,走出來朱美鳳,掩門後向電梯口走去。
發現朱美鳳與周正興有染,這是誰也沒有料到的。
整個刑警隊裏洋溢着一種歡欣鼓舞的氣氛。
“這是案情的一個重大突破!”武局鄭重地說,“‘6.25命案’已經過去快半個月了,我們雖然鎖定了作案嫌疑人,但一直沒有找到證據,偵破工作陷於困境。兩天前又發生了洪亦明被毒殺案,案情更加撲朔迷離。不僅你們刑警隊感到壓力大,我這個局長也很被動……昨天晚上這個意外發現,很可能打破眼前的僵局。大均,你怎麼看?”
崔隊的情緒也很振奮。
“我同意武局的分析,的確是案情最重大的突破。我很感謝大家這幾天夜以繼日的努力。胡國豪的命案自6月25日以來,迷霧重重。我認為發現了周正興與朱美鳳的隱秘關係,所有的疑團都可以解開了。比如為什麼從胡國豪屍體裏發現了南澳海域的藻類,朱美鳳為什麼對胡國豪的死反應冷漠,周正興又為什麼輕而易舉地掌握了地豪董事會……這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並且是珠聯璧合,天衣無縫。”
崔隊點燃一枝煙,猛吸了一口,繼續說:
“首先,這說明周正興存在雙重的作案動機——爭權奪利加上情殺!除掉了胡國豪,他可以登上一直覬覦的總裁寶座,又能達到與朱美鳳長期廝守的目的。這是一箭雙鵰的好事。”
“崔隊,那朱美鳳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呢?”鄭警官問了一句。
“周和朱如此特殊的關係,兩人聯合作案的可能性極大。朱美鳳既是胡國豪死亡的最大受益者,又對胡的感情不專存着怨恨,她和情夫聯手謀害老公是順理成章的事。”
“大家都發表點看法。”武局鼓勵道。
雖然順理成章只是一種邏輯推理,崔隊的話卻具有很大的說服力。警官們紛紛發表意見,大部分都贊同崔隊對案情的定位和分析。
喜歡獨立思考又敢於發言的姚莉,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崔隊的分析確實有道理,周正興和朱美鳳兩人存在同謀作案的重大嫌疑,”她從容地說,“但我覺得,根據案發半個來月案情撲朔迷離的情況看,並非所有的疑團都解開了。”
“那你說說,還有什麼疑點?”崔隊遞給鄭勇一枝煙。
“我一直沒弄懂,為什麼胡國豪的手提包會在南澳小學裏被發現?南澳派出所調查過守門的大爺,說是並沒有看見胡國豪進過那所小學。所以胡國豪命案的第一現場,我個人覺得至今還難以確定……另外,送那個古怪花圈的女人究竟是誰?現在也沒有查到。”
眾人思索。
“還有,殺洪亦明的動機是什麼呢?”
“有不同意見大家大膽說,集思廣益嘛。”武局鼓勵道。
小川警官發言。
“我只補充一點姚莉剛才沒說到的,還有一個重大的疑點——就是胡國豪和洪亦明為什麼死前會收到同樣內容的A4紙?這個問題,看來沒有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聶記者前天還說來着,破解這個謎或許是偵破全案的關鍵。”
“這個‘西部太陽’又在瞎咋呼羅。”
崔隊話帶譏諷。
有人嘻笑。也不知是笑記者“瞎咋呼”,還是笑崔隊的“西部太陽”口誤。
“聶記者什麼時候回四川?”武局問了一句。
“明天。”小川說。
“唔,”武局點點頭,大度地說,“記者的視野也許比我們搞職業偵查的開闊些,沒有框框。這個‘西部太陽’說的,我看可以供咱們參考。”
大家哄地笑起來。
“怎麼?我說錯啦。”武局納悶。
“是‘西部陽光’。”小川提醒。
“哦,原來如此。”武局也笑起來,然後思忖道,“的確,擺在我們面前這個案子,現在有兩個偵查方向——一個是沿着周正興、朱美鳳合謀作案偵查;另一個就是沿着胡國豪、洪亦明因為同樣的原因被謀殺偵查。確定哪一個是正確的偵查方向,很重要。”
會場無聲。也許都在思忖,或是舉棋不定。
“我看可以兩路出擊,雙管齊下。”崔隊表態。
“也行。”武局點頭。
“乘昨晚發現的姦情,可首先把周正興作為突破口。”崔隊像是胸有成竹。
“那就傳喚周正興!”武局拍板。
“還有一個情況,”鄭勇彙報說,“昨晚我們奇怪地發現,好像另有一輛車在跟蹤朱美鳳。”
“什麼樣的車?”崔隊問。
“是一輛棗紅色桑塔納,悄悄跟在第二組車的後頭。朱美鳳的車離開大酒店時,這輛桑塔納也尾隨而去。”
“記下車牌號沒有?”崔隊問第二組的警官。
“記下了,是粵B—××118。”
“馬上查這輛車的車主是誰。”
“是。”
2
當天下午,警方正式傳喚周正興。
周被“請”到Y區公安分局。詢問地點在六樓的一個小房間裏。崔隊和小川、姚莉警官並排坐在一張棕色長台後,三人都身着刑警制服,神態嚴肅。周正興單獨坐在三米遠的一把扶手椅上,接受警方詢問。他身着深灰色西服,細紋領帶,與昨晚錄象里的閑適瀟洒鏡頭比起來,有點周吳鄭王的。
崔隊就周涉嫌此案的幾個重大疑點,提出問題叫他回答。
周正興開始的態度並不好,回答問題相當生硬。也許他對被警方傳訊有抵觸情緒,不得不來分局但又極不情願。崔隊在電話里通知他時,口氣頗強硬。
“是周總吧,我是Y區公安分局刑警隊崔大均!對,有關胡國豪、洪亦明的案子,想請你下午過來一趟,說明一些情況。”
“哎呀,我這幾天都很忙,恐怕抽不出時間。”
“事關兩個大案,人命關天。如果周總不願主動配合警方,我們只能採取強制措施了。”
崔隊指的強制措施是帶強制性的“拘傳”。根據公安刑事工作法規,經傳喚沒有正當理由不到案的犯罪嫌疑人,可以拘傳到所在區、市內的指定地點進行詢問。也就是說,由刑警上門來帶走被傳喚人,如果對方抗拒拘傳還可銬上手銬。
“是嗎?我並沒有說不配合警方喲。”
結果,周正興放下電話后就乘車趕了過來。
“胡國豪出事那天晚上,你去過南澳鎮小學嗎?”
“我是下午去的南澳鎮小學,參加捐贈電腦儀式。晚上住在水頭村老家陪我母親,左鄰右里都可以作證。”
“可是警方在南澳鎮小學的操場上,發現了胡國豪的手提包,這你怎麼解釋?”
“那天我並沒有碰見胡國豪,他的手提包怎麼會掉在小學校里?我不知道。”
聽起來周像是在狡辯,又像是實話。
“那天晚上12點到第二天凌晨1點,你在什麼`地方?”
“你們警官調查過了,我在水頭村老娘家裏歇息。”
“有誰作證人?”
“我老娘可以作證。”
“你母親作證不能算數,這個法律常識你應該知道。”
周正興的表情有點尷尬,但他旋即反應過來。
“那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我不在我老娘家呢?”
這觸到了警方的死穴。
崔隊換了個話題。
“根據法醫鑒定,胡國豪是在南澳海里淹死的。”崔隊注視着周正興的表情,“而你當天又恰好在南澳,這會是偶然的嗎?”
“胡國豪的屍體,不是在小梅沙發現的嗎?”
周正興反問。
“小梅沙只是拋屍現場,根據我們警方掌握的情況,作案第一現場實際在南澳鎮!”
“南澳鎮?”
周正興作出意外反應。
“對,而且據我們了解,你和胡國豪早就面和心不和,你一直想取代他的總裁位置。”
“嘿嘿,這是辦公室謠言,”周正興不以為然地咧嘴一笑,辯駁道,“在每個公司里都會有的,你們警方就信以為真了?”
“可是胡國豪出事前幾天,有人親耳聽見你和他大吵過一場。”
“我和老胡是有矛盾,但這是經營上的分歧,很正常。”
“周總和胡國豪僅僅是經營上的分歧嗎?”
崔隊拉長了音調說。
“崔隊長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周總應該比我更清楚喲。”
聽到這話,周正興似乎意識的什麼,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昨天晚上10點到今天凌晨5點,你在什麼地方?”
崔隊點了周正興的命門。
周正興愣住了,支吾道:“這是我個人的私隱……”
“只是你一個人的私隱嗎?”崔隊特別加重了說“一個人”的語氣,並且點明了賓館名稱和房間號碼,“在帝皇大酒店,1618豪華套房。”
周正興臉色此時變得很難看,黢黑的臉膛有點發紫。
但他不作表示。尷尬的緘默。
崔隊決心再給對手致命一擊,他示意小川出示錄像帶證據。
小川打開了預先準備的一台放像機。側面牆上的小屏幕,映出酒店走廊上的鏡頭。他按下快進鍵,不一會屏幕上顯出周正興的身影,走進1618房間。小川再按快進鍵尋跡,接着看見了穿桔黃晚裝的朱美鳳款款走來,開門進入同一房間的鏡頭。
周正興的防線終於被摧垮,他閉上眼靠在椅背上。
“請問周正興總裁,這個精彩場面作何解釋呀?”
崔隊尖刻地質問他。
周正興神情窘迫。
“我承認這是事實,”他調整了一下坐的姿勢,坦白道,“但是請崔隊長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請講。”
“保證我的私隱。”他有點狼狽,但仍不失尊嚴,低聲懇求道:“這件事不要讓我的太太知道,也不要向公司的員工透露。”
“這可以。”崔隊點頭。
周正興隨後交代了與朱美鳳的曖昧關係。
“你們這種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有兩年多了。”
“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欺’,胡總雖然不是你朋友,但也是共事八、九年的合作者,你和他的老婆偷情不覺得內疚和不恭嗎?”
崔隊從道德底線的角度責問他。
周正興的答覆卻出乎意料。
“你們並不了解胡國豪這個人,他搞了不計其數的女人!”
他不屑地說。
小川和姚莉驚訝地對視了一下。
接着,周正興揭出了胡國豪一貫玩弄女性的嘴臉和驚人的私隱。據周正興披露的內情,胡國豪素有獵色的嗜好,只要碰上漂亮女人,無論在什麼地方,他都會千方百計搞到手。玩膩了以後,再隨便換一個就是了。憑着他腰纏萬貫的大款身份和霸氣十足的秉性,只要他看上的獵物,很少有逃脫其魔掌的。
“胡國豪的大辦公室有個暗門,裏面有一間裝修奢華的密室,名義上是他的休息室,實際上是他的淫窩!公司里只有阿英知道這個秘密。”
“周總是怎麼知道這個秘密的呢?”小川警官問。
“有一次我同胡國豪喝酒,他喝多了,酒後失言說出來的。”
“朱美鳳知道這個密室嗎?”
“不知道,她承受的痛苦已經夠大的了。”
周正興平復了一下情緒,接着訴說了他和胡國豪、朱美鳳三人間的微妙關係。
其實,朱美鳳十年前還在白玫瑰卡拉OK歌舞廳時,周正興和她就相識了。當時朱美鳳剛二十齣頭,音樂學院畢業生,美麗聰慧,光艷照人。朱是白玫瑰的頭牌歌星,向她獻殷勤的大款多得很。她雖然家境貧寒,但一直保持着出污泥而不染的一份純真。周正興也去過白玫瑰,但每次都只是站在遠處默默欣賞。周與朱兩人的戀情,緣分始於南澳。一次朱美鳳參加南澳一日游,在西沖潛水玩時因身體不適,忽然昏了過去。周正興正在海邊礁石上釣魚,聽見旅遊團有人呼救,一個猛子扎進海底。他從小在海邊長大,水性好,可以在水裏閉氣五六分鐘。朱美鳳被他奮力救起時,已成奄奄一息的美人魚……
聽起來像是一個普通的“英雄救美”故事,但周正興說起卻是銘心刻骨。周正興與朱美鳳不久相愛相惜。朱美鳳成了周的紅顏知己。但周正興與髮妻的感情很深,他曾對朱美鳳坦言不能娶她。朱美鳳也接受了。
兩年後,殺出個胡國豪橫刀奪愛。胡國豪出手大方,志在必得。每次到歌舞廳,都要送一個白玫瑰大花籃給朱美鳳。朱美鳳面對胡國豪的追求,開始是遲疑的。她覺得胡國豪的豪爽背後,有種掩飾不住的粗俗。這往往是暴發戶的秉性。就在這時,朱美鳳的母親病重住院,得的是急性腎功能衰竭,做換腎手術需要一大筆錢。當時周正興的生意做虧了,拿不出這筆巨款幫助朱美鳳。他生意上的對手就是房地產新大鱷胡國豪。胡國豪知道朱美鳳的困難后,悄悄替她支付了朱母的手術費。後來又安排了朱的弟弟到加拿大留學,並許諾明媒正娶朱美鳳為妻。為了朱美鳳的幸福,周正興決定退出。實際是由於胡國豪的霸氣和財力,才把她搞到了手。也是因為朱美鳳的撮合,周、胡後來成了房地產的合作搭檔。
朱美鳳起初是一心跟胡國豪的,對他百依百順,體貼入微。後來她偶然發現胡國豪很花心,同許多女人有染,她很痛苦,但一直隱忍着。她總覺得胡國豪是自己的恩人。她也勸過他,但無濟於事。胡國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最後朱美鳳徹底絕望,變成另外一個人。她從不和胡國豪大吵大鬧,對胡國豪的風流韻事也不聞不問。也許胡國豪因此覺得有點對不住她,在公開場合還給她面子。
但她心頭的痛苦,有誰知道?
直到有一天,周正興酒後吐露出對她的真情憐愛。朱美鳳才重新回到周正興的懷抱。
周正興承認了他與朱美鳳非同尋常的關係,他所陳述的一切似乎是真實的。
說完,周正興微微一笑,蹺起腿。交代完與朱美鳳的關係之後,他好像反而變得輕鬆了。
“胡國豪淹死的海域,他的手提包發現的地點,都在南澳鎮——而事發當天你恰好也在那裏,”崔隊注視着周正興,剖析道,“再加上你和胡國豪的利害衝突,你和朱美鳳的曖昧關係,案件的所有線索都指向你——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你們懷疑是我作的案。可是證據呢?”
周正興睨視了崔隊一眼,又拋出“護身符”,口氣鎮定。
的確,警方現在正苦於沒有掌握周正興作案的證據。他顯然知道警方的軟肋。不過,這次傳訊雖然沒有搞清南澳的疑團,卻發現了胡國豪密屋的線索,這或許可以揭開胡國豪的死因之謎。
“好吧,今天就談到這裏。這段時間裏如果周總因公務或私事要離開深圳,請事先給我們打個招呼。”崔隊說。
“沒問題。”周正興起身,同崔隊握手。“祝你們早日破案。”
姚莉警官把記錄本遞給周正興。
周在上面簽完字,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這傢伙挺牛的。”衝著他的背影小川警官嘟噥了一句。
“胡國豪可是賠了夫人又丟命!”姚莉嘆道。
“地豪的水可能比我們想像的深得多……”
崔隊若有所思。
3
地豪大廈。玻璃牆面折射着眩目的光芒。
警方再訪胡國豪原來的辦公室,探查是否有周正興所說的密屋。
這次共來了五位警官。崔大均帶隊,隨行的有小川、姚莉和兩個帶着工具包的刑偵技術人員。一律身着警服,挺打眼的。阿英憑直覺感到來者“不善”,小心地應對着。
“根據偵破工作需要,我們要檢查一下胡國豪原來的辦公室。”崔隊說。
姚莉向阿英出示了搜查證。
“胡總辦公室現在是朱董事長在用。”
“朱美鳳董事長?她在嗎?”崔隊問。
“地豪置業現在由周總打點,朱姐只偶而來公司坐一下。”阿英回答。
“那好,請把門打開吧。檢查結果,警方會向朱董事長通報的。”
阿英從自己抽屜里拿出一串鑰匙,打開了房門。
辦公室基本上保持着原樣,幾乎察覺不出新主人的絲毫痕迹。看得出朱美鳳很少來這裏。大班台上的非洲木雕鱷魚,已蒙上一層薄薄的塵埃。崔隊站在地毯中心打量四周。正中央壁上懸挂的地豪大廈巨照,依然顯得耀眼。左右兩廂的玻璃櫥櫃裏,各式獎盃和獎狀林林總總。高檔布藝裝飾的牆壁,裱裝得天衣無縫,看不出有門框的輪廓。
崔隊仔細揣摩着,突然對阿英說:
“請把胡國豪的休息間打開一下。”
阿英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崔隊見她態度曖昧,又補充一句:
“警方接到可靠舉報,這裏面有間密室。”
阿英知道隱瞞不住了,一言不發地走近大班台後的玻櫃前。
原來密室的開關裝在玻璃櫥櫃裏。只見阿英小心地移開第三個獎盃,後面露出一個黑色按鈕。輕輕一摁,布藝牆上徐徐移開一扇門。
小川和姚莉對視了一下,掩飾不住驚異。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這有點像《一千零一夜》裏的“芝麻,開門!”
這胡老闆也夠酷的了……
警官們走進去,儼然走進了一座阿拉伯酋長的逍遙宮。
這是一個呈封閉狀的套房,主卧室將近三十平米。金紅色厚窗帘把房間遮得密不透風。牆上掛着鹿頭、緬甸軍刀,在昏黃的燈光下透着神秘感。配套的進口深褐色實木傢具、電視櫃,鑲着圓弧短條花邊。兩米寬的泰國木床。床頭上方是一幅仿戈雅的《裸體的瑪哈》人體繡像,姿態妖冶放浪。整個密室裝修的豪華程度賽過五星級賓館,但卻缺少五星級賓館的大器典雅。浴室里裝着高檔進口潔具、噴水按摩浴缸。那些鍍金的拉手和水龍頭,亮得刺眼,輝煌中透着一股俗氣。
更出奇的是,房間裏到處都是鏡子。洗面盆前,衣櫃門的正面,寫字枱對着的壁上,甚至坐便器的背後,都嵌着鏡子,一律用雕花木框鑲邊。在大理石洗面台側,還伸出一枚可轉動的金屬圓鏡,形如滿月。小川警官好奇地伸過頭去,鏡面里映出一張放大了的胖敦臉,在瞪着他傻笑,纖毫畢現。胡老闆大概經常這樣觀摩自己的尊容。
SONY放像機、DVD影碟機,一應齊備。警官們在卧房和浴室巡視了一圈,除了豪華奢侈的佈置,並沒有發現其它什麼隱秘。
崔隊打開大衣櫃,裏面掛滿男式休閑服和花花綠綠的女式內衣,還有幾條鱷魚牌游泳褲。他凝神片刻,猛然撥開這些服裝。果然發現在裏面的內壁上,嵌着一個鐵灰色保險柜。在鍍鉻扶手上方,有一個電話鍵似的數字密碼裝置。
“這保險柜你能打開嗎?”
他問阿英。
“誰也打不開。”阿英回答,“只有胡總一個人知道密碼。”
說完,她一聲不響地出去了。
崔隊吩咐隨同來的一位開鎖專家。
“試試看!”
那警官打開帶來的現場工具箱,取出一個帶液晶顯示的小匣子。戴上耳機,接通電磁探頭,對着數字密碼器一邊探測,一邊旋動着旋鈕。不一會兒,“嘀”的一聲,液晶屏上顯示出一個數字。他重複操作同樣的過程,直到液晶屏上顯示出6位數字。
“成啦!”
崔隊照着這六個數字,依次摁數字密碼器的鍵。
鐵門被輕鬆地打開。
保險柜最上面的一格,摞滿了現金。點算下來,計有人民幣六十萬元、港幣十五萬元、美金二萬元。在一格襯着紅絲絨的小屜里,裝的儘是一些黃金項鏈、戒指等女人用的首飾。
技術人員拍照,姚莉警官一一作登記。
在最底下的兩格,意外發現了四盒錄像帶、二十多張三級片光碟,幾十粒偉哥。還有一個小木匣子,打開看,裏面裝的儘是幾十張胡國豪與不同女人作愛的照片,畫面瘋狂,還有一男幾女淫亂的場面。
打開SONY放像機,隨便放了一盒錄象帶。全是不堪入目的性交鏡頭、放蕩的淫聲。
周正興所說“他搞過不計其數的女人”,果然不假。
這至少證實了周正興交待的部分真實性。
但是沒有發現與胡國豪猝死有關的其他線索……
“想不到胡國豪是個色情狂。”小川有點憤慨。
“一個十足的大流氓!”姚莉鄙夷地說。
勘查完畢。就在離開密室的一刻,小川警官偶然發現了一個意外的線索。他回頭時,目光無意間掃過牆上掛的一幅大梅沙海景照,覺得鏡框稍微有點斜,像是有人動過沒有掛正。他走了過去,取下鏡框,反扣在桌子上。然後,小心拆下框背面的紙板。
結果發現裏面有兩張照片,一張是緊貼着框玻璃的大梅沙海景照,另一張夾在海景照和紙板之間。翻過來一看,竟是胡國豪與阿英的一張親昵合影。地點好像在海濱(背景有沙灘、椰樹),時間像是秋天(沙灘上的鋪巾)。胡國豪穿條紅色游泳褲,從背後攬着阿英的腰肢。阿英身着黑白兩色泳裝,臉上盪着笑顏。
“兩人挺浪漫嘛!”
姚莉警官會意地說了句。
“把這張照片帶走。”崔隊吩咐道。
照理說,這張照片阿英應該會處掉的。但為什麼她疏忽了?不得其解。也許鏡框裏放的本來就是這張風情照,另一張覆蓋的海景照是後來放進去的,目的是掩蓋住原來的照片。
為什麼她不幹脆把這張照片取走,或者是燒掉呢?
或許只有一個解釋——捨不得照片中女主角的地位。
4
深圳黃田機場。入港大廳。
聶風返成都,小川警官來送行。
他買的打折票,三折,和乘火車硬卧相差無幾。
“聶哥昨天去哪兒了?”
小川幫他提過旅行袋。
“我抽空去了一趟南澳鎮。那裏的漁村風光很美……”
“聶哥閃電般地去南澳,不光是欣賞漁村吧?”
“你猜對了,我作了點走訪調查。”聶風說,“在整幅作案地圖裏,南澳是個不可忽視的坐標。”
“有什麼重大發現嗎?”
“還不能確定,不過有點小收穫。”
“昨天下午我們搜查了胡國豪的辦公室,發現有間密室,是他的逍遙窩!”
聶風聽后,驀然想起他訊問胡國豪保險柜時,阿英當時的曖昧態度。
“馮雪英知不知道那間密室?”
“你是說胡國豪的秘書阿英?”
“唔。”
“知道。密室的門就是她打開的。”小川說,“我們在密室里還發現一張她和胡國豪的合影照,胡老闆摟着她的腰,樣子挺親熱的。”
“對啦!”聶風恍然大悟:“她和胡國豪的關係絕非一般。”
“聶哥的意思,她是胡國豪的……小蜜?”
“你覺得呢?”
“有點像,”小川點頭,“要不然密室的秘密怎麼只有她和周正興知道!”
“你們要注意點這個人。”聶風提醒道,“另外,此案的重要涉嫌人物,除了周正興以外,還有一個人也不可小覷。”
“是鍾濤?”
“對。”
小川反問:“可是如何解釋鍾濤的‘不在現場’呢?”
“這正是本案最大的盲點……”
聶風沉吟道。
這時,小川的手機響起來。
“喂,哪位?”
“我是姚莉,你們在哪兒呀?”
“在大廳的西邊,正排隊等着換登機牌。”
“哦,我看見啦!”
話音剛落,姚莉氣喘吁吁地趕過來。她穿着警服,手提一個紅繩捆紮的紙盒,臉頰紅撲撲的,看上去有點英姿颯爽。
“你好!姚警官。”聶風招呼她。
“她是特意來送聶哥的。”小川說明。
“謝謝了,你們這麼忙,送我作什麼!”
聶風感到意外。
“這是我老爸帶給聶伯伯的。”
姚莉把精美的紙盒塞到聶風手中。
“哦?”聶風一時摸不着頭腦。“你老爸是……”
“你見過的嘛,姚震霆。”
她說出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哦,是姚廳長呀!”
這時聶風才知道,原來她是姚廳長的千金!這個小秘密刑警隊的人都知道。女的當刑警本來就少,姚莉從警校畢業后不願蹲在比較輕鬆的局機關,一定堅持要到第一線。
送聶風檢票進候機大廳時,姚莉還轉達了武局長稍的話。
“武局說,聶記者回去后若有什麼新想法,希望及時給這邊通一下氣。”
這是一個友好的約定,也是一種信賴。聶風聽后很高興,這意味着深圳警方認可了他可以繼續跟蹤此案,直到最後破案。
“你對案子的分析武局很欣賞,”姚莉透露道,“他說如果聶記者改行作刑警一定會非常出色!”
“你們武局過獎了!”
“我贊成武局的評價。”
姚莉毫不掩飾,兩眼熱辣辣地望着聶風。
“我也是。”小川幫腔。
聶風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破案這麼忙,你倆回去吧!”
“那再見啦。”
兩位警官與聶風握手告別。
小川、姚莉從機場趕回刑警隊時,正碰上鄭勇向崔隊彙報工作。
“你倆也坐下聽聽。”
崔隊吩咐道。兩人在椅子上坐下。
“現已查明,跟蹤朱美鳳的車,是一家叫英斯達的商業調查公司。名義上是一家商業調查公司,實際是一家私家偵探公司,業務範圍包括員工忠誠、客戶信譽、假冒產品、包二奶、婚外情、尋人地址等調查。據說生意很旺。”鄭警官說。
“暗中調查朱美鳳的人究竟是誰?”
“調查公司答覆說,委託調查朱美鳳的顧主是網上註冊的,沒有登記姓名。”
“瞎扯淡!”崔隊氣咻咻地說,“什麼網上註冊?他們是想替顧主保密。”
“那怎麼辦?”
“再去查。”崔隊指示,“你對他們講,現在的私家偵探公司本身就是不合法的,如果不與警方配合,後果自負。”
崔隊的話果然奏效。鄭警官第二次去英斯達,依計行事,終於查清楚了。
結果出乎意料:委託調查朱美鳳的顧主,竟然是胡國豪的秘書馮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