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中學時代的戀情
高峰建縣歷史悠久,迄今已有1500多年,縣域遼闊、峰巒疊嶂、人口眾多。縣城就座落在縣境的東面,群山環抱,風景秀麗。從城區古建築眾多可以看出,在農業經濟佔據主導的時代,這裏曾經較為富庶。
春子在父親陪同下,第一次邁進了這座古樸的縣城。從汽車上一下來,春子便被眼前的一切所吸引,在他的眼中,這裏才是人們學習生活的好地方,街道悠長、店鋪林立,想必什麼都應有盡有,春子感到,自己已是喜歡上這裏了。
春子和父親來到縣二中報了到,找到了班級和宿舍,一切都安頓了下來。晚上,父親捨不得花錢去旅社住,便擠在春子那張狹窄的學生床上。由於天氣炎熱,他們一時無法入睡,便一同來到校園裏的一口池塘邊閑聊。
“爸,你不教書了,今後能供得起我上學嗎?”
“這你不必擔心,爸總會找到掙錢的門路。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讀書,將來出人頭地,就用不着受爸一樣的苦了。”
“我會的。不過你不要再和那狗書記打架了,你打不過他。”
“我明白,打架終究也不是辦法,只要你爭氣,考上了大學,他自然就沒辦法和我們比。如果你不爭氣,爸這輩子就再也抬不起頭了。”
“嗯,我會儘力的。”春子說著,猶豫了一下,“爸,我心中始終有一個疑問。”
“你說。”
“我媽為什麼要跟那狗書記,又為什麼非要選擇去死呢?”
“這,我也說不清楚,你還是不要想這件事了。”牛樹人痛苦地別過臉。
春子懂事地點點頭,不再問了,但在內心深處,他對此始終不能釋懷,他總弄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如此對待一向對她呵護有加的父親,為什麼就狠得下心拋棄了自己。這實在是難解之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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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子心中存有太多的疑惑,胸中積有太多的苦悶,所以即使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高中生活,仍是無法真正開心起來。每當課餘無事,他或是在街上閑逛,或是到處尋那悠靜的所在,然而無論是去哪裏,他都是獨自一人。
儘管高中的學業並不輕鬆,儘管父親急於望子成龍,但春子實在無法專註於學習。他漸漸喜歡上看課外書,尤其是小說,常在內心和小說主人公一道體驗人生的悲喜,這於他而言,竟慢慢成了莫大的精神依託。
郁達夫的小說《沉淪》、巴金的小說《家》等等,常讓春子看得如痴如醉。小說主人公的不幸遭遇、苦悶心情,常使他牽腸掛肚,感嘆不已,並在內心產生共鳴。尤其是路遙小說《人生》中的高加林,既像是與他神交的落難朋友,又像是他自己的影子。春子感到了生活的無常、人生的無奈。
春子的學習成績在班上屬中上水平,按照以往學校的高考升學率估算,這樣的成績考入一般的大學還是有把握的,但要升入重點院校,差距不小。
這是一次高二期末考試。在這次考試中,春子在全班的排位再次下滑,位列第十二位,比期中考試又降兩位。但這次考試又是喜憂參半的,因為儘管總分不盡人意,但語文分數卻遙遙領先,尤其是作文,老師幾乎給他滿分。這似乎給人一個強烈的信號,春子在寫作方面具有天份。
春子知道這其中的緣由,這是他平時讀得多、想得多、也寫得多的結果,對於此,他甚至到了有些痴迷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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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試完后,學校放暑假,春子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
這天,他起了個大早,坐近兩個小時的公共汽車在老土鄉集鎮下,由於集鎮與他老家牛磨村之間沒有像樣的公路,一條機耕道也已是破敗不堪,少有機動車輛通行,而自行車又放在家裏,所以春子只能步行。這於他而言,已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
這天的天氣本來好好的,可還沒走到半路,老天就突然沉下了臉,黑壓壓的雲層遠遠的從南面夾着大風而來,春子加快了腳步。
“咣當”一聲,在一個轉彎處,迎面而來的一輛自行車由於騎速過快,且忙於避他,一不小心便撞上了路邊的大樹,翻倒在地。
“芳玲,是你!”春子最先發現了對方,“你不要緊吧?”
“春子,真的是你啊!”來者正是牛芳玲。只見她爬起身來,車子也不扶起,便跑到春子的跟前,一把將他抱住,“唔唔”地哭了起來。
春子從沒見過這陣勢,一時慌了手腳,語無倫自地說:“你,芳玲,你,你這是怎麼啦?是不是跌痛了?”說著,左右環顧,將她推了開來。
牛芳玲激動的心情好一陣才平靜下來,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失態,用袖子抹了把眼淚后說:“不要緊,不痛。”
“那你……”春子還沒說出“為什麼哭”幾個字,豆大的雨點便從天而降。
“快跑!”春子急忙幫牛芳玲扶起車子,他們來不及多說話,便一同推車去找避雨的地方。
他們來到了不遠處的小機屋——農民在外放置抽水機的臨時小屋,灌溉農田時才用,平時一般空着。屋內有幾處漏雨,二人把車子停在檐下后便進屋找了個不漏雨的角落站定。
“你怎麼一個人騎車出來了,去哪兒呢?”春子對牛芳玲說。
一句話似乎又勾起了牛芳玲的傷心事,她說:“我是一個人偷跑出來的,想到縣城找我姑去,也想,也想去……”牛芳玲後面幾個字不好意思說出來。
“為什麼呢?”春子一邊說一邊將淋濕的上衣脫了,還擰了擰。
牛芳玲看着他的舉動有些臉紅,但沒說什麼,她接過問話回答說:“我爸逼着讓我嫁人。”
“什麼,你就要嫁人?”一句話讓春子好半天沒回過神。對於她家,春子有着極為複雜的感情,對她的父親有着深深的恨,但對於牛芳玲本人,他卻怎麼也恨不起來。在春子的心中,牛芳玲善良而率真,絕不像她父親那般驕橫無理、道德敗壞。
“我爸說我快二十了,不算小,可以嫁人了。”牛芳玲說。
“也是,不過他怎麼就這麼急呢?”
“他呀,他是看中了人家有錢,那個人的爸爸是在外開煤礦的,我爸說錯過這村沒這店。”
“原來如此,那你答應了不就成了。”
“你,氣死我了,怎麼連你也這樣說?我又不喜歡那‘矮冬瓜’。”
“不喜歡他,那你是喜歡誰呢?”
春子的話讓牛芳玲羞紅了臉,低頭不發一言。春子想起剛見面時牛芳玲抱住他的情景,一時怔住了,他不由得打量起眼前這位比自己大兩歲的滿身濕漉漉的姑娘。只見她生得一副鵝蛋臉,兩條柳葉眉兒,一對眼睛澄清得和秋波一樣,不高不低的鼻兒好似玉琢成的,臉上皮膚沾着雨水,白中透紅,紅中透白,潤濕無比,吹彈得破,額上貼着幾捋濕透的劉海,越顯出無限柔情。再往下看,春子更覺驚心動魄。只見牛芳玲完全淋濕的白襯衣緊緊貼住濕滑的身子,透出乳浪波峰。春子再不敢看下去了,慌忙移開了目光。
“和我爸大吵一架,便急忙跑出來了,哪曾想你這會已放了暑假。”半晌,牛芳玲打破了沉默,她鼓足勇氣說:“事實上是來不及想那麼多,只一心想到城裏去見到你。”
“你不是要去找你姑嗎,想騙人。你明明知道我放假了。”
“我說了一時沒想那麼多。”
“那我現在放假回家了,你還去你姑家么?”
“這,”牛芳玲咬咬嘴唇,“還是不去吧。”
“那你是想回去嫁人了?”春子故意逗她。
“是啊,我要嫁人,嫁到你家去好了。”牛芳玲哭笑不得,一會正色道:“堅決抵制包辦婚姻!”
二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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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后,兩人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春子到家的時候,父親正在池塘邊扎網。原來他於這年初承包了兩口水塘養魚,由於天降大雨,池水猛漲,他擔心魚苗跑了,便在池塘四周攔上魚網,以保萬無一失。
“學習成績怎麼樣?”在家中,牛樹人問春子。
春子如實回答。
牛樹人聽了有些不高興,他責怪兒子不應該偏科,從而影響了總分成績。但他又未過重指責,因為他懂得,一個人愛好的形成,有着多方面的因素。就自己而言,對讀書寫作也是有些偏好的,平時就有練筆的習慣,只不過未出成績,不被人所知而已。“大概這小子是接受了遺傳。”牛樹人想。
接下來的日子,春子便幫着父親料理魚塘。他的主要任務是上山割草餵魚。
一天,春子帶上蛇皮袋和鐮刀來到後山割草。山上長滿了茶樹,茶籽又大又圓,春子隨手摘了幾顆圓圓的茶籽,然後用手指對準前方漂亮的樹葉或其它目標彈出,煞是好玩。小時候,他就常在這時和夥伴們一起上山,用自製的彈弓彈茶籽玩。漫山遍野的茶樹、鋪天蓋地的茶籽,成了孩子們遊戲的道具。有時候大人們跑來罵,叫孩子們不要糟蹋將要成熟的茶籽,孩子們便一個個扮鬼臉,一溜煙都躲到茶樹後面找不着,讓大人們哭笑不得,只好任由小孩子胡鬧。如今自己那些小夥伴都長大了,或是已在家充當了主勞力,或是跟着師傅學手藝,或是外出打工,甚至有的已成家,總之各忙各的,已無小時候的天真爛漫了。想到這,春子啞然一笑,用手指又將一個茶籽彈出。
“唉喲!”右邊的一棵茶樹後傳來一聲尖叫,把春子嚇了一跳。
“是你?”春子一看從樹後走出來的是牛芳玲。只見她摸着額頭直扮鬼臉,顯然是剛才彈出的茶籽正打在她的頭上。
“你怎知我在樹后,還出手這麼重。”
“我哪知有人,再說,你怎麼會在這兒,難道是……”春子沒有明說。
“就是跟蹤你,不行嗎?”
“哦,”春子一時啞然。
牛芳玲笑了笑,拉着春子坐在了茶樹下的草地上。
“就要嫁給那煤老闆了吧,這麼高興。”春子又要逗她。
“呸,鬼東西又說我風涼話,你以為我那麼貪財嗎?”
“你不貪還有你……”春子說到這,突然打住了。
“你是說我爸么,我知道你恨他,我也無法原諒他。”牛芳玲動情地說:“因為你娘的事,我沒少和他鬧,甚至恨不得拿刀砍他,但終究做不到,他畢竟是我爸爸。這點,請你一定要諒解我。”
牛芳玲的話深深觸動了春子的內心,他清楚,這確實是牛芳玲的肺腑之言,面對一個真誠善良的朋友,自己又怎麼忍心去責怪。春子寬慰牛芳玲說:“不會的,這一切與你無關,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總的來說,是我家欠你太多,我多麼希望能用我的真心,使你得到快樂。”牛芳玲的眼眶濕潤了,她將春子的手抓起,然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春子的內心極為緊張,也帶着些許興奮。他想起了路遙筆下的劉巧珍,一個多麼質樸善良的姑娘啊!
他們的嘴終於碰到了一起,並都試着伸出了舌頭,卻始終不得要領,不知如何接吻。少頃,春子輕輕推開了牛芳玲,他終究不敢有進一步的舉動。
“我還沒割草呢,趕緊。”春子站起身,忙着去尋鐮刀。
“我幫你吧。”稍整理心情后,牛芳玲搶過春子手中的鐮刀,幫他幹了起來。
春子去拿來蛇皮袋,將牛芳玲割的嫩草裝入袋中。“你縫紉學得怎樣,今天不用去嗎?”春子問。
“學得還行,師傅同意我休息一天。哪天我幫你做件衣服吧!”
“好啊,我把它帶到學校去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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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後,春子和牛芳玲時常找機會相約在一起,兩個人的心越靠越近。
一天,春子在山上割草時又與尋他而來的牛芳玲相遇。
“咦,你怎麼拎個袋子來了,是好吃的呀?”春子見牛芳玲提着個小布袋,甚是好奇。
“才不是呢。”牛芳玲將布袋塞到春子手中,說:“你自個打開看。”
“是件襯衫。”春子明知故問:“是你做的?”
“我偷來的不成?”
“那是給誰做的呀?”
“一個大頭鬼。”
“好啊,你這不是罵我嗎?”
“罵你又怎樣?還不快試試。”
春子展開襯衫,左看看,右摸摸,甚是歡喜。他說:“我這一身是汗,不要試吧,免得弄髒了新衣服。”
“穿上吧,髒了我洗洗就是了。”
春子這才把舊衣服脫下,穿上了這件由牛芳玲親手裁製的白色的確良襯衫。
“蠻好看的。”牛芳玲不知是夸人,還是誇自己的“作品”。
可就是這句話,突然讓春子感到揪心般疼痛。三年前,他的母親將自己縫製的小背心穿在春子身上時,說的就是這樣一句話。春子沉默了。
“你怎麼啦?”牛芳玲看出了春子的異常反應,“很難看嗎?”
春子並不着聲,他將襯衫慢慢地脫下來。
“你不喜歡我做的?”牛芳玲看到春子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頗為不安。
“不是。”春子沉默良久,終於向牛芳玲道出了這其中的苦澀。
“你又想你娘了。我真不該讓你這樣傷心。”
“我說了,這不怪你的。也許真如大家所說,是我的命苦吧。”
“不管是命運還是人為,我有一個疑惑,想問問你。”
“什麼樣的疑惑,你說來聽聽。”
“就是關於你娘的具體死因。雖說是我爸破壞了你父母的感情,但都幾年過去了,你娘為什麼還要想不開呢?再說,你爸媽一直還是住在一個屋裏的,你爸怎麼就沒發現有一點異常,等人都快要死了,才知道送醫院。聽說,剛抬出村不遠,你娘就斷氣了。”
春子聽牛芳玲一說,也是疑竇叢生,但他還是相信父親所言,他說:“我爸在我媽去世的頭天,和你爸打了架,窩了一肚子的火,才找我媽吵,致使我媽一時想不開,偷偷喝了農藥。”
“頭天和我爸打架啦?我怎麼從沒聽他說過。”牛芳玲感覺這其中定有蹊蹺,“我回家后要好好審問審問,看他有多少事要瞞我。”
然而,不巧的是,這天高峰縣委農工委組織部分村支書到外地參觀學習,牛芳玲的父親牛雙全就在其中,要一星期後回來。
這時,春子的暑假提前結束了。因為他接下來讀的是高三,按照學校要求,必須補一個月的課,所以,春子來不及解開心中的這個疑團,便匆匆與父親、與牛芳玲告別,重新回到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