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四個相命師

前言 四個相命師

阿端雙眼失明,所以村子裏的人習慣叫他“青瞑端”,當年他是礦村許多人的心理醫生。

日了不順的時候去找他,他會說七月家裏犯白虎,九月秋涼之後北方壬水旺,賺錢如扒土……諸如此類的,聞者便認命地忍受這段理所當然的艱辛。

萬一九月還是不順呢?他會要求把全家人的出生年月日都拿去給他看,全家幾口人總會有一口又沖犯到什麼吧?你說是不是?

他說的話沒人不信,於是再苦也可以往下撐,因為有信仰便有力量,三民主義不也這麼說過?

有一年父親不順了近乎一整年,年末我們隨媽媽去“問診”;這回他倒像是十幾二十年後才時興起來的“前世今生”的大師,他說父親前世是貪官,此生所賺的錢除了養家活口之外,別想有剩,即便一時有剩也轉眼成空,因為要還前世所欠的債。

媽媽一聽完全降服,因為這正是父親的生命主軸。

由於時間尚未用完,媽媽說:“那替我家老大順便看看。”

那年我剛退伍,未來有如一團迷霧。他只掐指算了算,便說我前世是“菜店查某”,意思是風塵女子,故這輩子……咳咳,知你“花名”者眾,知你本名者寡;惡歡飲交際、喜做家事。賺錢諸事大多在夜間完成,賞錢大爺三教九流,故我必須以不同身段、姿態迎合之……

話沒講完,妹妹們已狂笑到近乎失態,被我媽媽驅出門外。

妹妹們之後說她們狂笑的理由是:無法想像會有這種瘦弱不堪目長相不雅的午夜牛郎,而目還會有三教九流的大爺肯賞錢。

幾年後經過驗證發現他真是神准,舉例來說,多數人知道我吳念真這個“筆名”,但不一定知道我的本名;寫文章、寫劇本通常是晚上,而投資老闆或邀約的導演果然是千百種不同個性的人……但,那時“青瞑端”早已經往生。

三十歲那年,一個朋友的朋友說一定要認識我,朋友說這人喜歡研究命理,說看我寫過的一些小說和劇本,通過朋友知道我的八字之後覺得我有趣,一定要告訴我一些事。

一個檬檬細雨的午後,我們在明星咖啡見面。因為還有人在一旁等我討論劇本,所以他言簡意賅地表示,我三十歲這年是“蜻蜓出網”,許多人生大事會在這年發生,要我把握,千萬不要浪費這機緣;順便又嚴肅地跟我說:未來十年台灣必有大改變,理由是“電視、報紙上那些富貴之人大多數非富貴之相”。

那是一九八一年,我大學畢業、第一次得金馬獎,金馬獎第一次有獎金,而目多達二十萬元,於是就用那些錢結婚,完成另一件人生大事。

至於台灣是否有變動?當然有,至少之後十年中,從沒人敢罵“總統”變化到罵“總統”成了新生活運動。

這個業餘相命師隨着與朋友疏遠之後從未再重逢。

父親晚年疾病纏身,有一天趁他在醫院睡着,陪媽媽到基隆南榮路找另一個相命師做心理治療。那人跟阿端一樣雙眼失明。

他算算父親的八字之後只說:“活得辛苦、去得也艱難……這麼辛苦的人……就順他意,不計較了,計較的話你也辛苦,不是嗎?”

媽媽聽完掩面而泣,低聲說:“謝謝老師,我了解。”

相命師也許發現我的存在,問我要不要順便算算?聽完我的八字,沒多久他竟然笑了出來,說:“你也活得辛苦,只差你爸爸勞力,你是勞心,不過,你一生衣食無缺、朋友圍繞,勞心勞神,皆屬必然,其他,我就沒什麼好說了,你說對不對?”

與其說他是在算命,倒不如說他像師父開示。

他也許還在,但,就像他說的,一切皆屬必然之下,我還有什麼好問的?

人生碰過四個精彩無比的相命師,這是其中三個。

另外一個?所說諸事皆未驗證……稱名道姓有所不宜,姑目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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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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