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顯女士的憤怒
劉詢先生既當了皇帝,接着而來的便是誰當皇后。
以現代人的頭腦,這簡直不是問題,他跟許平君女士是結髮夫妻,當然由許平君女士當皇后。可是皇帝的血液都是尊貴的,而許平君女士卻是一個卑賤的獄吏的女兒,豈能配得上天潢貴胄。
寫到這裏,柏老忍不住要掀掀底牌,劉邦先生是西漢王朝開山老祖第一任皇帝,他身上可沒有皇家血統,有的話只有流氓血統。不過,誰敢說劉邦先生的兒子是流氓血統乎哉。如有哪位醫生老爺或驗屍官,化驗出來流氓血統是啥時候起了變化的,真是功德無量。其實用不着化驗,只要有權(小權不行,要有使人嚇一跳的大權),血統自然就尊貴不堪。
劉詢先生忽然成了天潢貴胄,許平君女士就沒有資格當皇后。霍光先生所屬的搖尾系統,一致主張應由霍光先生的小女兒霍成君女士當皇后,連皇太後上官女士,也如此主張。如果此議成功,許平君女士就由正配妻子,一下子淪落為小老婆矣。這是一項來勢洶湧運動,多少靠霍家吃飯的馬屁精,都希望這件婚事成功。
蓋只要霍成君女士當皇后,她的兒子就是下一任皇帝,霍家的權勢就可永遠保持,馬屁精也可一直把持要津,大富大貴,永垂無疆之庥。
可是劉詢先生卻不肯忘記岳父和妻子的恩情,他是在絕望的貧困時被收為東床的,而且又住在許家。但他不敢公然跟霍光先生對抗,他知道如果公然拒絕這樁婚姻,可能觸怒一大群有權力的傢伙。劉賀先生的前車之鑒,使他心驚。於是他改用一種迂迴戰略表達他的意見,下了一道聖旨,尋找他寒微時的一把寶劍。這篇“尋故劍”的詔書,史書上沒有刊出它的內容,但可以想像得到,它一定特彆強調他的懷舊之情。馬屁精們知道皇帝的意思,如果再堅持排斥許平君女士,可能伏下後患,也就見風轉舵,聯合奏請立許平君女士當皇后。
這一連串事件——劉弗陵先生死,劉賀先生逐,劉詢先生當皇帝,許平君女士既生兒子又當皇后,都發生在公元前七四年。那一年,劉向先生十八歲,許平君女士十六歲,傳奇性的人生際遇,是如此的光輝燦爛,使人們為這一對深情而幸福的年輕夫婦,歡喜祝福。
然而,許平君女士雖當上皇后,卻種下她大禍臨頭的種子。當劉詢先生依照西漢政府的慣例——皇后的父親一定封侯爵,要封岳父大人許廣漢先生侯爵的時候,霍光先生首先反對,認為他曾經受過腐刑,不能擁有封邑。蓋侯爵在中央政府,不過一個爵位,但在侯爵的封邑(一個縣或兩個縣),他卻是侯國的國君,一個“刑餘之人”,不應有如此尊榮。
在稍後不久,霞光先生才同意封許廣漢先生“昌成君”。“君”,是西漢王朝封爵系統的別支,地位次於侯爵,而且沒有封邑,只拿政府的新俸。
但是最憤怒的卻是霍光先生的妻子霍顯女士,她一聽說許平君女士以一個獄吏的女兒當上皇后,而她的女兒霍成君女士,以託孤大臣兼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大將軍)之尊的女兒,卻落了空,簡直氣得天靈蓋都要開花,咬牙曰:“那個賤貨,怎敢奪我女兒的位置,我要她瞧瞧老娘的手段。”
事實上,霍顯女士的出身也高不到哪裏去,假如獄吏的女兒是卑賤的話,霍顯女士比獄吏女兒還不如,獄吏的女兒還是一個自由人,而霍顯女士卻是霍光先生前妻東閭女士的貼身丫頭,屬於奴僕階層。東閭女士只生了一個女兒,嫁給上官安先生,跟上官安先生生了一個女兒,嫁給劉弗陵先生,就是本篇所稱的皇太後上官女士。霍顯女士既漂亮、又聰明,而且鬼主意層出不窮,有時候連霍光先生都心服口服,就把她收做小老婆。後來,東閭女士逝世,依當時宗法社會習慣,霍光先生本可以另娶正妻的,以他的位尊而多金,恐怕是想娶什麼樣高貴出身的如花似玉,都會有什麼樣高貴出身的如花似玉。可是,他卻把霍顯女士擢升為正妻。從這一點可看出霍顯女士絕不簡單,她有她的一套,這一套絕對不是花拳繡腿,一定有結實的內容,才使霍光先生對她又敬又愛,言聽計從。而她也把霍光先生套牢,開始插入政治,她以為政治像她想像中那麼簡單。
問題是,聰明不是智慧,不顧大體的小聰明更絕對不是智慧,甚至不顧大體的小聰明反而證明根本沒有智慧。霍顯女士太聰明啦,聰明到八年後的公元前六六年,她竟想靠她霍家的力量,發動政變。結果引起一場屠殺,霍家全族,無少長老幼,全部處決。
可是,現在正是公元前七四年,霍顯女主跟她的丈夫霍光先生一樣,權力正達到報峰。她下定決心,一定要為女兒爭到皇后的寶座。雖然第一回合失敗,但她並不罷手。在她這一生中,她只要想得到的,就一定能夠得到。她既然想要女兒當皇后,女兒就非當皇后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