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重病之時

第二部分 重病之時

重病之時,有幾行詩樣的文字清晰地走進過我的昏睡:

最後的練習是沿懸崖行走

夢裏我聽見,靈魂

像一隻飛虻

在窗戶那兒嗡嗡作響

在顫動的陽光里,邊舞邊唱

眺望就是回想。

重病之時整天是夢。夢見熟悉的人,熟悉的往事,也夢見陌生的人,和完全陌生的景物。偶爾醒來,窗外是無邊的暗夜,是恍忽的晴空,是心裏的懷疑:

誰說我沒有死過?

出生以前,太陽

已無數次起落

悠久的時光被悠久的虛無吞併

又以我生日的名義

捲土重來。

重病之時,寒冷的冬天裏有過一個奇迹——我在夢中學會了一支歌。夢中,一群男孩和女孩齊聲地唱:生生露生雪,生生雪生水,我們友誼,幸福長存。莫名其妙的歌詞,聞所未聞的曲調,醒來竟還會唱,現在也還會。那些孩子,有我認識的,也有的我從未見過,他們就站在我兒時的那個院子裏,輕輕地唱,輕輕地搖,四周虛暗,瑞雪霏霏。

這奇妙的歌,不知是何徵兆。

懂些醫道的人說好——“生生”,是說你還要活下去;“生水”嘛,腎主水,你不是腎壞了嗎?那是說你的生命之水枯而未竭,或可再度豐沛。

是嗎?不有些牽強?

不過,我更滿意后兩句:我們友誼,幸福長存。

那群如真似幻的孩子,在我昏黑的夢裏翩然不去。那清明暢朗的童歌,確如生命之水,在我僵冷的身體裏悠然蕩漾。

妻子沒日沒夜地守護着我;任何時候睜開眼,都見她在我身旁。我看她,也像那群孩子中的一個。

我說:“這一回,恐怕真是要結束了。”

她說:“不會。”

我真的又活過來。太陽重又真實。晝夜更迭,重又確鑿。我把夢裏的情景告訴妻子,她反倒脆弱起來,待我把那支歌唱給她聽,她已是淚水漣漣。

我又能搖着輪椅出去了,走上陽台,走到院子裏,在早春的午後,把那幾行夢中的詩句補全:

午後,如果陽光靜寂

你是否能聽出

往日已歸去哪裏?

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極處

在時間被忽略的存在之中

生死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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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與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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