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好在危險過去后,我不但保住了自己的秘密身份,還藉此打了個大勝仗,把盧胖子和俞猴子都掃除了,我們在保安局贏得了從未有過的大好局面。這年新春一過,上班第一天,我即走馬上任,坐在了秦時光原來坐的辦公室里。
我覺得秦時光這人晦氣得很,死了沒人替他伸冤不說,還把兩個局長都搭進去了。所以,我不想沾他的東西,凡是他坐過、用過、摸過的東西我都不要,我用的都是從金深水辦公室里搬來的東西。我甚至想直接搬到老金的辦公室去上班,但穩重的老金勸阻了我。他說:“名不正,言不順,還是別讓人非議為好。”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提我當副處長已經叫人紅了眼,我必須低調一點。所以,辦公室我沒敢要,只要了裏面的東西。
我坐在老金曾經坐過的辦公桌前,受訪的第一個人是小青,她給我送來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花,很考究,塑料紙包着的,還配有一隻白玉瓷的長頸小花瓶。我桌上已經有花瓶,插着一大把開着嫩黃小花的迎春花。眼下是早春時節,多數花都還在沉睡中,花店裏還買不到花,這把迎春花還是趙叔叔從我家院子裏剪的。我家院牆的東邊角落裏生了一大叢迎春花,前兩天出了大太陽,說開就開了。趙叔叔知道我今天新官上任,早晨專門給我剪了一把,讓我帶來上班。相比之下,小青手上的玫瑰顯得格外好看,我忍不住接過來欣賞,一邊問她:“喲,這不是玫瑰嘛,你是從哪兒弄來的?”小青是個嬌滴滴的人,跟我嘟着嘴說:“不告訴你。”我逗她說:“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要。”她說:“我告訴你了,你可能更不敢要。”我說:“小青,這說明你不了解我,本小姐哪有不敢的事情,收下了。”
我以前常來找老金,跟小青很熟,知道她愛搞惡作劇。我以為這是她送的,有意不追問,不明不白地收下,讓她無話可說。可是一連三天,小青天天給我送來這麼一朵玫瑰,我真有點不敢要了。“到底是誰送的?”第三天我一定要小青坦白交代。可小青死活不從,急得哭了也不說。我說:“看你沒出息的,哭什麼,不就是一個追求我的人嘛,有什麼好怕的,說出來就是了,他既然追求我,我就能治得了他,他能怎麼奈何你?”任憑我說什麼,小青仍是守口如瓶。她把這個人說得神乎其神,搞得我也有點緊張,心想會不會是個鬼子呢。
我上樓去找老金,把事情同他說了,讓他找小青打聽一下。打聽出來的結果我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二哥!這天晚上,正好二哥約我和老金上山談事,我問他有沒有這回事,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喊你們上山就要談這事。”接著說,“花就是我送的,下一步我還要送你更貴重的禮物呢。”老金若有所思地看看我的肚子,曖昧地說:“看來老A同志在醞釀一樁大事,給你的孩子找一個父親。”二哥說:“是的,既然要把孩子生下來,孩子不能沒有父親。”老金問我孩子有幾個月了,我說應該有三個多月了。他看看二哥說:“確實該考慮一下孩子的父親,不能再拖了,她人瘦,很快會看出來的。”二哥說:“是,我也在這麼想,急死人啊,不但要儘快找人,還要儘快張羅一場假婚姻。可去哪裏找這個人?這麼快。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我最合適,年齡、身份都合適,扮起來也方便。”
老金說:“我同意。”
我立刻表示反對,“這怎麼行,你是我的哥哥嘛。”
二哥說:“兄妹倆假扮夫妻,很正常的。”趁我發愣之際,二哥繼續說:“這是唯一的辦法,而且這樣做至少有兩個好處:一是便於我跟上級聯繫,我們在南京只有你那裏一部電台,我要是沒有這個身份,經常出入你那裏顯然不可能,也不安全;二,也可以預防下一步再有人來糾纏你,只要你成了大名鼎鼎的楊太太,那些混蛋絕對不敢再接近你。”金深水想了想說:“要說,兄妹倆假扮夫妻,這種偽裝並不是無可挑剔的,因為這樣等於是將兩枚炸彈捆在了一起,爆炸的可能性就多了一倍。”二哥說:“現在你怎麼可能指望去外面找一個?只有在內部解決了。老實說,之前我也曾考慮過你。”老金笑了笑,對二哥說:“我?別開玩笑了,我可配不上你妹妹。”二哥說:“最主要的還是靜子那條線,下一步我們必須想辦法進去,靜子這條線千萬不能斷,所以你還是保持單身為好。”
我想,如果二選一我寧願選老金,因為……怎麼說呢,這時我突然又想起二哥是真是假的問題。這個問題其實一直盤在我心裏,平時一般不會去想它,可有時又會突然想起它,像此刻我肚子裏的小東西,多數時候是沒反應的,有時冷不丁會突然給我激靈一下。這天晚上,二哥是真是假的問題又糾纏了我一個通宵,讓我好累。不過,正如二哥說的:我要把孩子生下來,必須找個人結婚,這是唯一的辦法,他又是唯一合適的人選,我只好從命。
就這樣,很快二哥親自出面來給我送花,大造聲勢,我也高調配合,顯出很幸福的樣子,每天捧着一束大紅玫瑰下班。這樣幾天下來,保安局無人不知大名鼎鼎的楊會長在追求我。診所那邊,老金也巧妙地通過陳姨把消息遞過去。革老知情后,當天晚上即約老金單獨過去問情況。事後老金告訴我,革老聽說楊會長這人很有來頭,與野夫、中村等人都有往來,非常贊成我這門“婚姻”。老金說:“他把你當作了自己女兒,尋了這麼一個對象,像佔了什麼大便宜似的,連聲道好,還說要好好送你一份嫁妝。”我想起王木天曾出賣過阿寬,說:“叫他拿王木天的人頭當我的嫁妝就好了。”老金聽了沉吟道:“聽說王木天最近又來了南京。”我說:“他又來搞什麼鬼名堂。”老金說:“具體情況不了解,老傢伙也沒說。但我在想,他可能真的跟周佛海絞上了,最近膽子大得很,經常到南京來逛盪。”我說:“也許我們應該給他點顏色看看。”老金說:“你想幹什麼?”我說:“最好當然是把他做了。”老金說:“孫師傅不在,你還是別想這些事好,想了做不成心思會亂的。”
說到阿牛哥,他身份暴露后,馬處長張榜通緝他,街上到處是他的頭像,根本沒法出門,老躲在山上也不安全,後來二哥讓他回我們老家去過年了。轉眼一個多月過去,我們沒有他一點音訊,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遇險出事。應該是沒有的,因為像他這樣上榜通緝的要犯,歸案一定會大報小報登的。想到這裏,我突然覺得我們可以找人做篇報道罵罵王木天,從名聲上攻擊他。老金說:“這倒是個好辦法,說他跟臭名昭著的大漢奸臭味相投,沆瀣一氣,算是點到他穴位了。”後來我們確實這麼做了,在《新華日報》和香港《文匯報》上分別組織文章罵他,但結臬卻不像我們預期的那麼好。更壞了!他因此對我們恨之入骨,反而變本加厲地對我們掀起新一輪的毒殺。這是后話。
話說回來,我的“婚姻”大事必須加快進程,孩子在一天天秘密生長,等別人能看出來我有身孕再結婚不免就被動了,如果早一點結婚,孩子正常生下來,到時還可以用早產來敷衍他人的質疑。所以,沒過多久,二哥帶着野夫突然出現在保安局的一次例行舞會上,中場休息時,二哥當眾向我求愛,並由野夫給我戴上“那串”掛有五克拉鑽石胸墜的金項鏈。野夫在給我戴項鏈時,對我小聲說:“看看吧,你的夢想成真了吧,這該就是你想要的那串項鏈吧。”我漲着一張大紅臉說:“不好意思,機關長,謝謝您。”野夫得意地說:“謝我幹嗎,又不是我送的。”我說:“這一定是您讓他送的,因為我只有跟您說過這個。”他哈哈大笑道:“算你聰明。”
我想,最聰明當然是二哥,讓野夫做了我們的“媒人”。
還是通過野夫的關係,不久后我們在熹園右院——即鬼子高級將領居住的院子——貴賓園裏,舉行了聲勢浩大的“婚禮”。我以前從沒有進過右院,進去了才發現,裏面那個規模和規格啊,出乎想像!首先是住在裏面的人的等級之高令人瞠目,野夫作為核心部門的頭腦,位高權重,但在這裏面幾乎是墊底的小嘍噦,見人都要點頭哈腰。其次是門崗,配有雙哨,都是日本兵,一個持長槍,一個佩短槍,還有狼狗,任何外人進出都要查證看件。所以未經許可,像我們這種人是絕對進不去的。我們得以進去,純屬偶然。是這樣的,十幾天前,這裏的貴賓園裏接待過一位鬼子高官的老母親,老人家人住當天晚上,心臟病突發,死在被窩裏。院子裏住的都是高官要人,對死亡是犯了過度恐懼症的,有人遠道而來,恰巧死在這裏,給人感覺是一件很晦氣的事。於是,野夫受命,要找一個戲台班子進來唱戲沖喜。野夫哪找得到戲台班子?自然把任務派下來,讓金深水去找。二哥聽說這事後,和老金合議,說服野夫,讓我們去裏面舉行婚禮——婚姻大事嘛,百年之好,是喜中之喜,才是最好的沖喜之法。野夫被我們說服了,上面也同意了,就這樣,我們才進了禁地。
貴賓園獨立成院,佔地三四畝大,四周由鐵柵欄和比人高的冬青灌木合圍。園內有一棟磚砌的西式三層小樓,是主樓,另有游泳池、祭祀堂、涼亭、假山、草坪、竹林。主樓內裝飾豪華,一樓是廚房、餐廳和一個大會客廳,二樓有三間客房,三樓有一間大客房和書房。每間房室里,家什用具,一應俱全。顯然,這很適宜貴賓帶着家眷和隨從來度假——不過在我看來也是很適合舉行婚慶活動的。天公作美,那天天氣很好,大太陽驅散了初春的寒冷,我們的活動主要在戶外草坪上展開,戲班子以涼亭為舞台,吹拉彈唱,從上午九點一直鬧到晚上九點。這也是野夫給我們規定的時間,除此外,野夫還規定我們不準進祭祀堂,不準上貴賓樓的二樓。就是說,我們租用的時間是十二個小時,地盤是除了祭祀堂和貴賓樓二三樓以外的所有屋子和空間。
來的人自然是多,百十號人,同志敵人,朋友親屬,皇軍偽軍,大人物,小嘍啰,唱的,鬧的,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把昔日清風雅靜的一片地,鬧騰得人聲鼎沸、活色生香、杯盤狼藉。機會難得!我們小組的同志悉數到場,至少可以把這片禁地看個眼熟,萬一以後有事要進來也好認個路。這一點,老J的意識最強,他那天扮的是替戲班子打雜的角色,搬運唱戲道具,給演員端水倒茶,忙得不亦樂乎。其間他假借各種名義,幾次溜出去,察看整個右院的情形。他注意到,在院子的西北角,有一片日式園林建築,明顯是新建的,看樣子十分高檔,四周也是用鐵柵欄和比人高的冬青灌木包圍起來。因為是新建的,冬青灌木長勢不茂盛,可以輕易看見園內景緻、動靜。
應該說,第一次看,老J什麼收穫也沒有,裏面毫無人跡,只有兩隻高大威猛的警犬,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叫他不寒而慄。正是這一點,讓他對裏面產生了好奇,晚上,筵終人散離去時,他l臨時決定繞過去觀看一下。這一看,發現大了!他看見一個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引着兩隻大狗從迴廊上走過,好像是要帶它們去餵食。這身影他總覺得有點熟悉,是什麼人呢?他想起來了,是小野!他為安裝竊聽器先後兩次進過騰村的辦公樓,有一次見到了小野。
小野怎麼會在那裏面?這個情況引起了我們高度重視。我們以前曾監視過幼兒園的正大門——也是唯一的出口,一直沒有看到騰村身邊的人進出。這就是說,我們本來就在懷疑幼兒園可能有其他出口,這下子,我們馬上懷疑幼兒園與熹園之間可能有一條暗道。這個想法一出現,我們都覺得是想對了,因為從地圖上看,從幼兒園到熹園的直線距離並不遠,只是中間隔着一條河和一片民居,無法直行,要繞着走才顯得遠。那麼,到底有沒有暗道?要證實它很簡單,只要派人守住熹園大門,看小野的進出情況。結果,老J守了一夜,並不見小野出門,而第二天早上,小軍通過竊聽器清晰聽到,小野已經出現在幼兒園。就這樣,暗道被證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