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節
三十七
弄不清是不是在夢裏。
清平河還是那麼輕緩地流着,在村前“嘩嘩啦啦”地訴說著日月光陰。
我們當年住過的那眼石窯靜靜地坐在陽光里。窯前的小棗樹長大了些,枝葉搖曳,在窯門和門前的空地上投下碎影,窯洞就更顯得沉寂。窯門上了鎖。木門上隱約辨出當年的墨跡:“是七尺男兒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鬼死不還家。”金濤寫的。還記得我給他端着墨汁瓶,稱讚他的字寫得漂亮,墨汁濺了我一臉。仲偉正腳踏着拍子吹口琴,吹的《霍拉舞曲》,吹得渾身亂顫。那是七O年國慶,村裡不放侶,我們自己給自己放了假。小彬蹲在窯前逗狗。
那隻狗叫“玩主”,會兩腿站,會打滾,會玩很多花樣;其父是“黑黑”,其母是“花腦”,父母原都老實巴交的。李卓從河邊洗衣服回來,把衣服晾在小棗樹上,每——枝頭掛一件,飄飄揚揚如同五彩旗。秋陽溫暖、不燥。歡快熱烈的“霍拉”飄過河去……
現在這窯前可真冷清。窯已作了倉庫。那群吵吵嚷嚷的少年都到哪兒去了?好像根本不曾來過。好像他們還在窯里,睡着懶覺。好像他們都去趕集了,買幾筒罐頭,吃罷就回來。好像他們都上山受苦去了,剩我—人在家做飯,一會兒就都會喊着餓回來的……所能清楚的只一件事:他們都遠離了清平灣,但他們無論在這星球的什麼地方,都終生忘不了這窯洞、這山川、這天空、這土地和人……
疤子家的磨房已經廢棄了,石磨愣在那裏馱滿塵土。現在都用電磨了。“嗡嗡”的推磨聲在我心頭震起。李卓說:“一人一百圈兒,我先來。”金濤喊:“才他媽九十八!還差兩圈兒。”仲偉和小彬搭伴,兩個人推二百圈。金濤又說:“仲偉真機靈,找了條‘大驢’搭伴兒。”那時隊裏的驢不夠用,時常就要人推磨。這一天就全體歇工,推一天,天黑時磨房裏掛一盞馬燈,大家都累的不說不笑了,驢一樣地默轉那一百圈,盯着麵粉不慌地落,窯頂上是鬼似的人影在轉……
我又到了飼養場。飼養棚都拆了,光剩一片空地,堆滿柴草、石料。我尋着殘留的地基,找到我當年的領地,跟同行的幾個人說:老黑牛就在這兒,紅犍牛就在那兒,老生牛在這兒,花牛在最邊上……。我記得它們的樣子,盼着我給它們拌料,高興得前蹄上石槽,亮亮的眸子望着我。白老漢啞着嗓子又唱;你看下我來,我也看下個你那年我住在醫院裏,有人給我介紹了個偏方:穿腸骨,焙乾研碎了吃。穿腸骨就是狼糞中沒有消化的碎骨頭。我寫信到陝北去。白老漢攔牛時漫山遍野地找,找到一小把,托仲偉給我捎了來。這地方的狼不多,他一定費了大力氣……
那位“太行山人士”忽然說:“我決定了”決定了什麼?”
“回北京時我在山西下車,去我們太行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