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僕僕風塵登堂人不見 蕭蕭車馬納幣客何來

第二十三回 僕僕風塵登堂人不見 蕭蕭車馬納幣客何來

這老婦人是誰呢,就是丁二和的母親丁老太。月容先是一怔,怎麼會在這裏看見了她?扭轉身來就要逃走,可是只跑了幾步,忽然又省悟過來,丁老太是個瞎子,縱然站在她面前,她也不知道是誰,又何必跑着躲開呢。因之,索性迴轉身來,緩緩地行近了丁老太面前來。

那丁老太雖然一點不看見,可是她的嗅覺和聽覺,依然是十分靈敏的,立刻把手上的一捧花,向上舉了一舉,揚着臉道:“先生要花嗎?賤賣,一毛錢三朵。”月容伸着手要去抽那花,但是還相差有四五寸路,把手縮了回來,只管在大衣襟上搓着,把兩隻眼睛,對丁老太周身上下探望了去。丁老太舉了那花,繼續地道:“先生你不要這花嗎?賣完了,我要早點兒回家,你就拿四朵給一毛錢罷。”月容嗓子眼裏一句老娘,已是衝到了舌頭根上,這卻有一個人擠了上前問道:“這姑娘花買好了嗎?什麼價錢?”月容對那人看看,再向丁老太看看,只見她兩隻眼睛只管上下閃動,月容心房裏卜卜亂跳,實在站立不住,終於是一個字不曾說出,扭過身子來走了。走了約摸五六丈遠,回過頭來看時,丁老太還是揚着臉的,似乎對於剛才面前站的一個人,沒有交代就走了,她是很不解的。這就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道:“丁老太,我對你不起,我實在沒那膽子敢叫你。”說完了這話,自己是感覺到後面有人追趕一般,放了很快的腳步,就向家裏跑了去。

這雖還不過是二更天,但在這寒冷的人家,卻像到了深夜一般。站在大門口耳貼了門板向裏面聽了去,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連連地敲了幾回門,那個彎腰曲背的老媽子才緩緩的來開門,披了衣服,閃到一連,顫巍巍地問道:“太太,你回來啦,事情辦得好嗎?”月容聽到“太太”這個名詞,分外地扎耳,心裏就有三分不高興,哪裏還去向她回話。老媽子睡的那間屋子,緊連着廚房,在紙窗戶下面,有一點淡黃的光,此外是滿院子黑洞洞的。月容摸索着走到屋子裏去,問道:“胡媽,怎麼也不點盞燈放在我屋子裏呢?”胡媽道:“那盞大燈裏面沒有了煤油,你湊付着用我屋子裏這一盞小燈罷。”她說著話,已是捧了一盞高不到七寸小罩子的煤油燈進來了,顫巍巍地放在桌上,把手掩了那燈光,向她臉上望着,問道:“太太,你臉上的顏色不大好,受了誰人的氣吧?”月容板臉道:“你不要再叫我太太,你要再叫我太太,我心裏難受。”胡媽倒不想恭維人反是恭維壞了,只得搭訕着問道:“你喝茶嗎?可是涼的。”她儘管問着,臉子還是朝外,隨着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了。

這屋子裏是現成的一張土炕,靠牆擺了一張兩屜小桌,上面是亂堆了破碎紙片,同些瓶子罐子等類。那盞小的煤油燈,就放在一隻破瓦缽上,瓦缽是反蓋着的。小桌子頭邊,放了一隻斷腿的四方凳子,這土炕又是特別的大,一床單薄棉被和一床夾被單放在黃色的一塊蘆席上,這是越顯着這屋子裏空虛與寒酸。月容抱了一條腿,在炕沿上坐着,眼見這綠豆火光之下,這屋子裏就有些陰沉沉的,偏是那一點火光,還不肯停止現狀,燈芯,卻是慢慢的又慢慢的,只管矬了下去。起身到了燈邊,低頭看看玻璃盞子裏的油,卻已干到不及五分深,眼見油盡燈滅,這就快到黑暗的時候了,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睡覺罷,還等些什麼呢?”說完了這句話,自己爬上炕去,牽着被,就躺下了,在炕上平白地睜着兩眼,哪裏睡得着呢?桌上的燈光,卻是並不等她,逐漸的下沉,以至於屋子漆黑。可是兩隻眼睛,依然還是合不攏,那衚衕里的更鑼,敲過了一次,接着又敲過一次,直聽到敲過三四次之後,方才沒有聽到了響聲。

次早起來,見天色陰沉沉的,原來以為時間還早,躺在炕上想了一陣心事。因聽到院子裏有了響聲,便隔了窗戶叫問道:“胡媽,還早嗎?”胡媽道:“您該起來啦,已經半上午了。今天颳風,滿天都是黃沙。”月容道:“好,起來,你找點兒熱水我洗把臉,洗過臉之後,我要出去。”胡媽摸索着走進屋子來,向她問道:“昨天的事情……”月容淡笑道:“求人哪有這樣容易呢,今天還得去。我所求的人,大概比我也好不了多少。”胡媽道:“既是這麼著,你還去求人家幹什麼?”月容道:“我現在並不是為了穿衣吃飯去求人,我是為了寂寞可憐,沒有人知道我,去求人。”胡媽道:“這是什麼話,我不懂。”月容道:“你不會知道這個。你不要問,你預備了熱水沒有?沒有熱水,涼水也可以。”胡媽見她這樣性急,倒真的舀了一盆涼水她洗臉。她洗過之後,在茶壺裏倒了一大杯涼茶,漱了漱口,隨着咽下去一口,放下茶杯在門框邊,人就走出了門。

今天是特別的興奮,下了極大的決心,向二和家走去。這時,天空裏的大風,挾着飛沙,呼呼亂吼,在街巷上空,佈滿了煙霧,那街上的電線,被風吹着,奏出了凄厲可怕的噓噓之聲。月容正是對了風走去,身上的衣服穿得又單薄得很,風把這件棉袍子吹得只管飄蕩起來,衣襟鼓住了風,人有些走不動,只管要向後退。但是月容也不管這些,兩手放下來,按住了胸襟,只管低了頭朝前鑽了走着。有時風太大了,就地捲起一陣塵土,向人頭上臉上撲了來,月容索性閉着眼睛扶了人家的牆壁走。終於她的毅力戰勝了環境,在風沙圍困了身子的當兒,走到了目的地。二和那個跨院子,那是自己走熟了的道路,再也不用顧忌着什麼,故意開着快步,就向那院子門裏沖了去。自己心裏也就估計着,這樣大風沙天,也許他母子兩個人都在家裏。見了二和,不要弄成這鬼樣,把身上頭上的土,都揮揮罷。站在那跨院門下,抽出身上的手絹來,將身上臉上的灰,着實的揮了一陣,然後牽牽衣襟向院子裏走去。

自然,那一顆心房,差不多要跳到嗓子眼裏來。因為自己要極力的壓制住,這就在院子裏先高聲叫了一聲:“老太。”屋子裏有人答應了一聲:“誰呀?”擋住風沙的門,頓時打開了,出來一人,彼此見着,都不免一怔。月容認得那個人是田二姑娘。怕碰見人,偏偏是碰見了人,只得放出了笑容,向她一點頭道:“二姑娘,好久不見啦,丁老太在家裏吧?”二姑娘當看到月容的時候,也說不上是像什麼東西在心上撞了一下子似的,手扶了門框,倒是獃獃的站着望了她,一隻腳在門檻外,一隻腳還在門檻里呢。這時月容開口了,她倒不得不答話,也微笑道:“喲,我說是誰,是楊老闆,這兒丁老太搬家了,我家搬到這屋子裏來了。”月容道:“哦,他們搬家了?什麼時候搬的?”二姑娘道:“搬了日子不少了。”月容道:“搬到什麼地方去了呢?在這兒住着,不是很好的嗎?”二姑娘頓了一頓點着頭道:“外面風大,你請進來坐一會子吧。”月容站着對那屋子窗戶凝神了一會,也就隨了她進去。

田二姑娘已是高聲叫道:“大嫂,咱們家來了稀客了。”田大嫂由屋子裏迎出來,連點了幾下頭笑道:“這是楊老闆呀,今天什麼風,把你吹了來?你瞧,我這人太糊塗,這不是正在刮大風嗎?”說著,還用兩手一拍。月容見她穿一件青布旗袍,卷了兩隻袖子,頭左邊插了一把月牙梳,壓住了頭髮,像是正在做事的樣子,便道:“我來打攪你了吧?”田大嫂道:“你幹嗎說這樣的客氣話?假如不是你走錯了大門,請也不能把你請到的吧?請坐請坐。”她倒是透着很親熱,牽住了月容的手,拉了她在椅子上坐着。自己搬張方凳子挨了月容坐下,偏了頭向她臉上望着笑問道:“楊老闆,聽說你這一程子沒有唱戲了,怎麼啦?在家裏作活嗎?”月容聽說,不由得臉上就是一紅,把頭低下去,嘆了一口氣道:“一言難盡。”田大嫂倒是很體貼她,向她微笑道:“不忙,你慢慢地說。”月容低下頭,對地面上很注意了一會子,低聲道:“據我想,大嫂你也應該知道的。我自己失腳作錯了一點兒事,這時你教我說,我可真有點不好意思。”

田二姑娘沒坐下,靠了房門站着,還將一個食指,在舊門帘子上畫著,她那樣子倒是很自在。月容講到這裏,大嫂向二姑娘看看,二姑娘微笑,月容抬起頭來,恰是看到了。但覺自己脊梁骨上,都向外冒着汗,立刻站起來道:“我不在這裏打攪了,改日見罷。”說畢,已起身走到了院子裏。田大嫂又走向前握了她的手道:“丁老太雖然不在這兒,咱們也是熟人啦,幹嗎茶不喝一口你就走?”月容道:“改日見罷,我短不了來的。”田大嫂還牽住她的手送到大門口,笑道:“王大傻子還住在這裏面呢。”月容道:“他大概知道丁老太搬到哪兒去了吧?”田大嫂笑道:“二和那孩子,也不知怎麼了,有點臉薄,這回搬家,倒像有什麼不好意思似的。到底搬到哪兒去了,對誰都瞞着。你別急,你不找他,他還找你呢,只要戲報上有了你的名字,他有個不追了去的嗎?女人就是這一樣好。”月容對她看了一眼,抽回手去,點個頭說聲再見,立刻走了。天空裏的風,還是大得緊,所幸剛才是逆風走來,現在是順風走去,沙子不至於向臉上撲,風也不會堵住了鼻子透不出氣。順着風勢,挨了人家的牆腳下走去,走到一條大衚衕口上,只見地面被風吹得精光,像打掃夫掃過了一樣。很長很長的衚衕,由這頭看到那頭,沒有一個影子,僅僅是零落的幾塊洋鐵片,和幾塊碎瓦在精光的地面上點綴着,這全是人家屋頭上刮下來的。月容由小衚衕里走出來,剛一伸頭,嗚的一陣狂吼,風在屋檐上直卷下來,有一團寶塔式的黑沙,在空中打胡旋,這可以象徵風勢是怎麼一種情形。月容定了一定神,心想:遲早總是要回去,站在這裏算什麼?於是,牽牽衣服,沖了出去,但是越走風越大,這一截衚衕還沒有走完,有人叫道:“喂,這位姑娘到哪裏去?”月容看時,一個警察,臉上架着風鏡,閃在人家大門洞子裏,向自己招手。因道:“我回家呀,不能走嗎?”警察招着手道:“你快到這兒來說話,風頭上站得住嗎?”月容依他到了門洞子裏。他問道:“你家在哪裏?”月容道:“在東城。”警察道:“在東城?你回去得了嗎?你先在這兒避避風,等風小一點,你再走。”月容道:“我回家有事。”警察道:“你什麼大事,還比性命要緊嗎?”月容不用看,只聽到半空裏驚天動地的呼呼之聲,實在也移不動腳,只好聽了警察的命令,在這裏站着。

約摸有二三十分鐘之久,那狂風算是過去,雖然風還吹着,已不是先前那樣猛烈,便向警察道:“現在我可以走了吧?”警察將手橫着一攔道:“你忙什麼的?這風剛定,能保不再起嗎?”正說話時,這大門邊的汽車門開了,立刻有輛汽車攔門停住,隨着大門也開了。一個穿長袍馬褂的中年人,尖尖的白臉,鼻子下養了一撮小鬍子,後面一個空灰色短衣的人,夾了個大皮包,一同走了出來。警察舉着手,先行了一個禮,向那小鬍子賠笑道:“這位姑娘是過路的,剛才風大,我沒有讓她走的。”小鬍子道:“她家在哪裏?”警察道:“她只說住在東城。”小鬍子對她望望道:“你家住在哪兒?我也是到東城去,你順便搭我的車走一截路好不好?”警察道:“這是郎司令,你趕快謝謝罷。”月容心裏在想着,人實在是疲勞了,坐一截車也好,有警察介紹過了,大概不要緊。便向郎司令微鞠了一個躬道:“可是不敢當。”郎司令笑道:“倒很懂禮。這沒什麼,誰沒有個遇着災難的時候,你上車罷。”月容又向他看了一看,還透着躊躇的樣子。郎司令笑道:“別怯場,上去就是了。要不是大風天,我不能停着車子滿市拉人同坐。這也無非救濟的意思,不分什麼司令百姓。”

那個夾皮包的人,比司令的性子還要透着急,已是走到汽車邊,開了車門,讓月容上去。月容不能再客氣,就上車去,扶起倒座上的活動椅子,側坐下去。郎司令上了車子,拍着坐的彈簧椅墊道:“為什麼不坐正面?”月容道:“我颳了一身的土,別蹭着了司令的衣服。這樣好。”說著話,車子已是開了,郎司令道:“你家住在哪兒?我的車子可以送到你門口。”月容道:“不用,我在青年會門口下車得了。”郎司令對她打量了一下,因道:“姑娘,我聽你說話,很有道理,你念過書吧?”月容也沒正臉對他,側了臉坐着,只是搖搖頭。車子裏默然了一會,郎司令道:“很奇怪,我在什麼地方見過你似的,你認得我嗎?”月容忽然一笑道:“我一個窮人家孩子怎麼會認得司令?”郎司令雖然不能把她拖扯過來,對她身上,倒是仔細地看了幾遍。笑道:“我想起來了。”說著,將手在大腿上一拍。

月容被他這一聲喝着,倒有些兒吃驚,猛回頭向他看了一眼,郎司令又拍了一下腿道:“對了,對了!一點不錯,你不是楊月容老闆嗎?”月容禁不住微微一笑。郎司令道:“你也是很紅的角兒呀,怎麼落到這樣一種情形了?”月容低下頭去,沒有答覆,可是她的耳朵根上,已是有一圈紅暈了。郎司令道:“你倒了嗓子了嗎?不能吧?你還沒有唱多久呀。實在不相瞞,我偶然看過你一回戲,覺得你的扮相太好,後來就連接聽了一個禮拜的戲。隔了兩天沒去,聽說是你停演了,我正納悶,原來你還在北京。”月容道:“我不願唱戲,並非是倒了嗓子。”郎司令道:“那為什麼呢?”月容道:“不為什麼,我不願唱戲。”郎司令聽她又說了一句不願唱戲,雖不知道她為了什麼,但是看她那臉上懊喪的樣子,便道:“楊老闆,你有什麼事傷了心嗎?”月容道:“傷心也不算傷心,可是……對不起,我不願說。”郎司令看她這樣子,少不得更要端詳一番。汽車跑得很快,不多大一會就到了東單大街。月容不住的把眼睛朝前看着,看到青年會的房屋,就請郎司令停車。郎司令笑道:“風還大着呢,我送到你門口不好嗎?”月容搖搖頭苦笑着道:“有些兒不便,請你原諒。”他微笑着,就讓車夫停車。月容下得車來,把車門關了,隔了玻璃,向車子裏點了個頭,道聲“勞駕”,自走開了。

回得家來,但見那屋子裏,陰沉沉的,增加了一分不快,隨身躺在炕上,閉了眼,一言不發。耳邊是聽到胡媽跟着進了房,也不去理會她。胡媽道:“家裏還沒有了吃的呢,去買米呢?還是去買面呢?”月容道:“我不吃晚飯了。你把牆釘子上掛的那件長夾袍拿了去當,當了錢,你買點現成的東西吃罷。”胡媽道:“不是我多嘴,你盡靠了噹噹過日子,也不是辦法,你要快快的去想一點法子才好。”月容道:“這不用你說,再過兩三天,我總得想法子。”胡媽道:“別個女人窮,想不出法子來,那是沒法。你學了那一身玩藝,有的是吃飯的本身,你幹嗎這樣在家裏待着?”月容也沒有答覆,翻個身向里睡着。胡媽道:“那末,我去噹噹,你聽着一點兒門。”月容道:“咱家裏有什麼給人偷,除非是廚房裏那口破鐵鍋。賊要到咱們家裏來偷東西,那也是兩隻眼睛瞎了二隻半。”胡媽在炕面前呆站了一會子,也就只好走了出去。

到這天晚上,月容因為白天已經睡了一覺,反是清醒白醒的,人躺在炕上,前前後後,什麼事情都想到了。直到天色快亮,方才入睡,耳朵邊一陣喧嘩的聲音,把自己驚醒過來。睜眼看時,窗戶外太陽照得通紅。把自己驚醒的,那是一陣馬車輪子在地面上的摩擦聲,接着是嘩嘩的馬叫。馬車這樣東西,給予月容的印象也很深,立刻翻身坐了起來,向院子外望着。事情是非常湊巧,接着就有人打了門環啪啪地響,月容失聲叫起來道:“他找我來了,他,丁二哥來了。”口裏說著,伸腳到地上來踏鞋子,偏是過於急了,鞋子撈不着,光了襪底子就向外面跑,所幸胡媽已是出去開大門,月容只是站在屋門口,沒到院子裏去。聽到有個男子問道:“這裏住着有姓楊的嗎?”月容高聲笑道:“對了,對了,這裏就是。丁二哥!”隨着那句話,人是進來了,月容倒是一愣,一個不認識的人,蓄有八字鬍須,長袍馬褂的,夾了一隻大皮包進來。

那人老遠的取下了帽子,點着頭叫了一聲楊老闆,看他圓臉大耳,麵皮作黃黑色,並不像個斯文人。在他後面,跟了一個穿短衣的人,大一包小一包的,提了一大串東西進來。月容見他快要進屋,這才想到自己沒有穿鞋子,趕快地跑到裏面屋子裏去,把鞋子穿上。那人在外面叫道:“楊老闆,請出來。這裏有點兒東西,請你檢點收下。”月容心裏想着:這一定是宋信生的父親派人來運動我的。這得先想好了幾句對付的話,口裏說是“請坐”,心裏頭在打主意,牽牽衣服,走了出來。便見那人在桌上打開了皮包,取出兩截白晃晃的銀元,放在桌子角上,短衣人已是退出去了,那些大小紙包,卻堆滿桌。月容道:“啊,又要老掌柜送了這麼些個東西來,其實我不在這上面着想的,只求求老掌柜同我想個出路。”那人笑問道:“哪個老掌柜?”月容道:“你不是東海軒老東家請你來的嗎?”那人且不答覆,向她周身上下看了一遍,笑道:“你是楊老闆,我們沒有找錯。”月容道:“我姓楊,你沒有找錯,你是坐馬車來的嗎?”那人道:“對的。”月容笑道:“哦!二哥引你來的?他幹嗎不進來?我聽到馬車輪子響,我就知道是他來了。”那人聽說,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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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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