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澳格雅集團卻並未像洪鈞所預期的那樣呈現出前線的跡象,既不見刀光劍影也沒有槍林彈雨,而是靜悄悄的。賴總也忽然注意到了這種現象的反常,一早就滿腹狐疑地撥通了企劃部沈部長的電話,電話接起來,是沈部長屬下的文員,說沈部長正在和維西爾公司的“薛經理”開會,賴總沒好氣地說:“什麼‘雪經理’、‘雨經理’,叫小沈馬上來見我!”
應聲而來的沈部長剛在賴總的大班台前站定,賴總就劈頭蓋臉問道:“你在搞什麼鬼呀?!”沈部長睜大雙眼惶惑地望着賴總,賴總又問:“那個軟件項目,和ICE他們談的怎麼樣了?怎麼還定不下來啊?”
沈部長哭喪着臉回答:“ICE方面一直還沒有人來。”
“怎麼可能?!不是要你叫他們推薦新的代理商來談判嗎?ICE的人還直接給我打過電話,我也對他們大致講了講情況,他們表示一定全力配合啊。”賴總忽然想到剛才曾在他腦海一閃而過的疑問,“對了,那個維西爾的人怎麼又來了?是你叫他來的?”
沈部長哭笑不得:“不是的,他一直在這裏。”
“胡扯!元旦前不是就和他們談僵了嗎?他還賴在這裏幹嘛?難道他們答應那幾個條件了?”
“沒答應,還在僵着。他沒回北京去,一直呆在這裏。”
“隨便他好啦,不要再管他,要ICE的人儘快過來,或者要他們指派一家代理商也好,不要再拖了,我估計陸總可能隨時會過問這件事的。”
沈部長攤開雙手一籌莫展地說:“我已經催過他們好幾次了,但是他們都不肯過來。”他見賴總的眉梢吊了起來,急忙解釋,“ICE前後已經叫兩家代理商和我聯繫了,電話里談的都很好,積極性蠻高的,但後來就都沒了動靜,我打電話去催,頭一家找借口推託掉了,後面這家倒是很乾脆,竟然說我們沒有誠意,他們沒興趣來給維西爾陪綁、當分母。”
賴總眉頭緊鎖,煩躁地說:“他們有毛病吧?給他們現成的生意做,請他們上門還不肯來?”
“我這幾天還在想,可能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您想想看,這年頭哪裏有急吼吼請人上門來賣東西的?他們可能都不敢想天下還有這樣的美事。另外,主要原因還是在維西爾的這個小薛身上。”沈部長小心翼翼地觀察賴總的神色,接著說,“不知道這傢伙接錯了哪根腦筋,在公司裏面四處嚷嚷說他們公司和咱們的合同已經板上釘釘了,天天在公關部、法律部、財務部泡着,把我們企劃部更當成他的辦公室一樣,連大門口的保安都成他朋友了。他那天碰到我們請來採訪的媒體記者就抓住人家談了半天,結果記者的報道裏面就加了一段說澳格雅即將採用維西爾的軟件來提升管理水平,我趕緊讓記者把這段內容拿下來,總算沒有正式見報,但這個記者還是給放到網上去了。還有,您都想不到這傢伙有多邪門,他和鎮上那家飯店專門簽了份協議書,說維西爾的人很快要來為我們做項目,十來個人要住四、五個月,每人一間房,搞得飯店樂顛顛地答應給他們一個好大折扣的房價。他這麼一搞,ICE和那兩家代理肯定都會聽到風聲,難免懷疑我們是要拿他們做籌碼來和維西爾討價還價,我怎麼解釋也解……”
賴總越聽越氣,終於火冒三丈地一揮手打斷沈部長,咆哮道:“你們是幹什麼吃的?啊,澳格雅是他家嗎?!想來就來,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你馬上把他給我轟出去,再也不許他進門!”
領受了把小薛轟出去的任務之後,沈部長就被賴總轟出去了。這段時間以來,沈部長的心態也在慢慢發生着變化,他開始看透了、想通了,已經不再指望從這個軟件項目上得到什麼好處,他明白,即使他全力操辦讓ICE重新分派來的某家代理商得到這份生意,ICE也罷這家代理商也罷都會把功勞算到賴總頭上,他們要去孝敬的是賴總,而不是他。另一方面,即使他真把ICE的某家代理商招了來,他們就一定能拿到合同嗎?一旦陸總又較真呢?陸翔的遭遇作為反面教材擺在他面前,搞不好他也會被人暗地裏當頭一棒,請神容易送神難,所以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讓任何人覺得是他坑騙了他們。沈部長學乖了,變得無為無爭了,陸總的指令、賴總的指令他都執行,和維西爾的談判沒有取得結果、向ICE的眉目傳情沒有換來響應,他都不着急,他現在把誰都當作朋友,就連對曾經令他鄙夷的小薛也變得客氣了。
沈部長把小薛禮送出澳格雅總部大樓的過程是無可挑剔的,理由也很充分:相關人員馬上都要開一個緊急而重要的會議,沒有任何人能夠撥冗繼續陪伴小薛,而讓小薛作為客人卻無人照料是萬萬說不過去的,所以只好請小薛先回去休息。鑒於澳格雅近期將有一系列的內部活動需要緊張籌備,所以維西爾和澳格雅的商務談判不得不暫告一段落,等條件具備時沈部長自然會及時通知小薛再來重啟談判進程,但在沒有得到沈部長通知的情況下不要非請即到,沈部長還提及他會向大門口的保安吩咐一下,今後要嚴禁閑雜人員隨意出入。
沈部長親自陪同小薛下樓,任憑小薛一再表達依依不捨之情而毫不動心地連說了幾句“再見”,小薛只得鬆開沈部長的手,走出大廳在下台階之前再一次回頭張望,見兩扇自動門已經徐徐閉合,沈部長隔着自動門最後擺擺手,算是徹底把小薛掃地出門。小薛步履沉重地踱下台階,站在大樓前的廣場上像行注目禮一樣抬頭望着在旗杆上獵獵飄揚的旗幟,國旗依然鮮艷,兩側的澳格雅旗幟依然不倫不類。他轉眼往前方的柵欄圍牆和門房看去,腳下卻沒動,因為他不知一旦走出柵欄門還有沒有機會再進來,他回頭看一眼台階上的自動門,確信沒人從大廳里監督他離去,便百無聊賴地拐向台階側面的停車場。
大樓正面的台階兩側各有一排停車位,右側的那排車位都很寬大,看樣子是VIP區域,靠內側顯然最為顯赫的位置停放着一輛黑色的奔馳加長“S600”,車牌是“浙”字頭帶一個字母然後就是五個“8”,車和車牌都透着一副惟我獨尊的氣派。挨着奔馳S600的是一輛怪模怪樣的車,活像個高高大大的方盒子,小薛眼睛一亮,脫口而出:“哇塞!悍馬!”小薛繞着悍馬走了一圈,從車尾認出這是一輛H2型號的新款,車身是少見而奪目的明黃色,車牌號碼也不錯,是“12345”。小薛嘖嘖稱奇,納悶來澳格雅這麼多次怎麼以前沒注意到這輛寶駒,他把外觀端詳再三之後,看看四周沒人,便忍不住放下電腦包一躍登上悍馬駕駛室外面的腳踏板,左手勾住左側的後視鏡,右手搭在車窗玻璃上向里張望。與整車的直線條外觀不同,車內的風格以圓弧為主,幾個大小不一的圓形儀錶盤頗具飛機駕駛艙的感覺,位於中部的空調排風口更是兩個圓圓的大孔,活像噴氣式飛機的引擎尾部噴口,而最吸引小薛視線的是突兀在前排座椅中間的變速桿。大多數車的變速桿都是短撅撅豎著的一根便於把握,而悍馬的卻在豎著的方形桿頂端又向左橫出一大截圓桿,小薛想像着自己坐在駕駛座上,右手搭在那截橫杆上,四指回攏扣住橫杆,前推后拉帶動下方的豎桿變換檔位,手臂上似乎都能感受到從變速桿傳上來的力道,他正沉醉其中,冷不防身後傳來一句問話:“怎麼樣?酷吧?”
小薛名副其實被嚇了一跳,因為他頓時下意識地從腳踏板上跳了下來,雙腳剛站穩就馬上轉了半圈,看到面前立着一個人。小薛驚魂稍定,才看清來人其實是個大男孩兒,頂多十七、八歲的樣子,個子比小薛略高些,面龐清瘦,稚氣未脫,上身淺色的休閑西裝敞開着,露出裏面寬鬆的絲質襯衫,下身是條牛仔褲,腳上蹬着一雙“銳步”,似乎都不是什麼奢侈的高檔貨,大男孩兒右手的食指上搖晃着一串汽車鑰匙和遙控器,目光清澈地盯着小薛,似乎還在等小薛回答。
小薛訕笑了一下,說:“真酷!真棒!”
大男孩兒也咧嘴笑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又問:“你覺得哪裏最酷?”
“檔把兒。”小薛脫口而出。
大男孩兒一愣,旋即會心地翹起手腕,掌心向前,做了個換檔的動作,說:“我也覺得變速桿的造型特別酷。”
小薛從地上拾起電腦包說:“這種樣子的檔把兒以前還真沒見過,我怎麼覺得有點像是個‘手搖把兒’啊,就是以前吉普車、卡車還有手扶拖拉機都帶的那個東西,車前面保險杠那兒有個孔,點不着火的時候就把手搖把兒插進去搖。”
大男孩兒聽了立刻顯出不太高興,認真地打着手勢說:“你扯到哪裏去了?這可是悍馬獨有的唉,靈感來自於船舶上用的航速器的拉杆,見過嗎?一邊喊着‘前進1’、‘前進3’,一邊拉動拉杆。”
小薛茫然地搖搖頭,忙又賠着笑臉說:“嗯,反正這車是真棒,頭一次能湊這麼近地看。”
大男孩兒興緻很高,按下遙控器,往前跨一步拉住駕駛室的把手把車門打開,小薛從他身後繞過來以便給車門讓出開門半徑,不小心手裏的電腦包稍稍蹭到了旁邊的奔馳S600,大男孩兒正要為小薛展示悍馬的駕駛室,看到小薛只顧審視奔馳S600的車身,便用行家的口吻說:“這車就很一般了,就是寬大一些、舒服一些,我爸不懂車,其實他真不適合開這車,顯得他……特別……矮小。”
小薛心裏一驚,驟然間恍然大悟,他確信奔馳S600的主人是誰了,也知道面前這位大男孩兒是誰了,他像自言自語般的嘟囔:“哦,這車是陸總的啊,我到現在還沒見過陸總呢。”
陸公子大方而熱情地說:“他在呀,就在公司呢,你要見他嗎?”
小薛掩飾不住內心的慌亂:“不是不是,我哪有資格去見陸總啊。”
陸公子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問道:“你是做什麼的?來澳格雅幹什麼?”他有些警惕地上下打量小薛,忽然笑起來,說:“又是來賣東西的吧?”
小薛頗有幾分自得,看來自己的形象氣質已經越來越專業了,但馬上又有些窘迫,因為他想起討飯的也都是讓人一眼就能判明身份和來意的。小薛老實交代:“我是維西爾公司的,你們公司叫我來談軟件合同。”
“哦,就是企劃部在搞的那個管理軟件項目?已經定了買你們的軟件嗎?合同談完了?”
“嗯,陸總親自拍板選定的我們維西爾的軟件,本來已經全都談好了,可是最近好像你們公司的資金情況不太好,所以又要我們降價,恐怕合同談不下來了。”小薛心裏惴惴,但臉色十分坦然,並未意識到正是他隨機應變的這一席話令他日後洋洋自得了很久。
陸公子立刻豎起眉毛質問道:“誰說的?不可能是我爸說的,你都根本沒見過他。誰說澳格雅資金有問題?”
“我一直是和沈部長談的。”
陸公子把車門“哐”的一聲重重地摔上,按了遙控器把車一鎖,氣哼哼地說:“開玩笑!你跟我走!”
小薛不禁一陣竊喜但又有些忐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命運。陸公子一步兩級地邁上台階,小薛忙不迭地跟着,兩人經過大廳里氣派的接待台時,三位英姿颯爽的接待小姐向陸公子整齊劃一地一鞠躬,其中一位又急步走到電梯間撳亮向上的按鈕,陸公子昂然走進電梯,一路上沒再搭理小薛,徑直來到沈部長的辦公室。
門口的文員一見陸公子便馬上起身敲了下辦公室的門請陸公子進去,小薛也跟進來,看到陸公子已經坐在沙發上,沈部長欠身從寫字枱後面走出來,拉過一把椅子放到沙發前面,剛要坐下卻看見了小薛,頓時愣住。小薛訕訕地笑,陸公子說:“你們都坐啊。”小薛便也拉來一把椅子,和沈部長隔開些距離坐下。
陸公子直截了當問沈部長:“他說是你說的澳格雅資金緊張、買不起他們的軟件,是嗎?”
沈部長又一愣,直視小薛怒斥道:“胡說八道!”又轉向陸公子說:“他們公司的價格不合理還只是一個方面,另有一個關鍵問題是他們拒絕提供軟件的原始碼,所以我要他回去考慮。”
“原始碼是幹什麼的?”陸公子問。
沈部長看着小薛,小薛便解釋說:“是我們維西爾軟件背後的那一大堆程序,上千名程式設計師用軟件工具編寫的程序,編譯以後才是客戶可以拿來用的軟件。”
“那為什麼不答應給我們?”陸公子質問。
“你們要它沒有用啊,而且那些原始碼本來就是只屬於我們維西爾公司,不屬於客戶的。”小薛忽然靈機一動,又說,“就像你買一輛汽車,只要知道怎麼開它就行了,所以車裏都有一套使用手冊,但從來沒聽說賣車的還把車的設計和工藝圖紙送給你、告訴你車是怎麼造出來的吧?”
陸公子盯着小薛,專註地想了想,轉問沈部長:“你們要原始碼做什麼用?”
沈部長賠笑說:“這麼複雜這麼關鍵的一套軟件,我們不僅要會用,還要搞懂它是怎麼做出來的,這樣我們就不需要依賴他們,如果發現軟件有什麼問題就可以自己動手解決。”
陸公子又靜靜思索片刻,胸有成竹地擺手說:“沒必要。我喜歡一款車就把它買來開,如果有問題就讓車行派人來修,如果不喜歡了就淘汰掉,我才不會去關心車是怎麼造的、怎麼修的。軟件也和車一樣越來越複雜,咱們搞不懂,也沒必要搞懂,如果有問題就讓他們來解決,如果咱們覺得不好用就乾脆換掉,沒什麼了不起。”他話題一轉,盯着小薛問:“如果有問題,你們保證隨叫隨到的吧?”
小薛忙說:“如果需要派人來現場解決,我們的工程師會馬上趕到。”
“那個什麼原始碼你們就自己留着吧,在你們眼裏是寶貝,在我們手裏是廢物一堆,我們不要。”陸公子又問沈部長,“價格是怎麼回事?”
沈部長已經明顯流露出一絲不快,但還是隱忍說:“他們現在的報價比我們要求的還要高出六十萬人民幣,我覺得他們是缺乏誠意,不然這區區六十萬不應該成為問題,我們仔細了解過,他們給我們的報價並不是最便宜的,有好幾家公司都要到了更便宜的價格。”
這下輪到陸公子有些不快了,他反問道:“我們澳格雅什麼時候非買最便宜的不可?每家公司情況都不一樣嘛,實力弱一些的公司手頭緊,魄力當然就差嘛。”
沈部長沒回話,房間裏安靜下來,一陣沉默之後陸公子忽然問小薛:“你們的軟件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
“不是最好的。”小薛認真地說。
“嗨,那你還在這裏幹什麼?!我們澳格雅要用就用世界上最好的,連你自己都承認你們的東西不怎麼樣,還想騙我們澳格雅用你們的爛軟件?!”陸公子真生氣了,他覺得小薛像是剛在他臉上打了一巴掌,沈部長倒是眯起眼睛幸災樂禍地等着看小薛的下場。
小薛反而變得出奇地冷靜,鄭重其事表白道:“其實世界上就沒有什麼最好的東西,只有最適合的東西。就像你喜歡悍馬,可是悍馬不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車,你去問別人,大多數都會說勞斯萊斯、賓利更好吧,我就覺得房車裏最好的是邁巴赫,跑車裏最好的是蘭博基尼。你買悍馬是因為悍馬最適合你,澳格雅買維西爾的軟件也是因為維西爾的軟件最適……”
陸公子劈頭打斷小薛,問道:“你好像挺懂車的呀,以前是賣車的?”
“不是,我第一份工作是賣會員卡,北京每兩年有一次車展,那年車展的時候我們在外面的行人路擺攤賣會員卡,等到快要撤展的時候我才想辦法混進去開了開眼,那次是見到了不少真正的名車啊。”小薛竟有些忘我了。
沈部長本就從未高看過小薛,如今耳聞他的這般“草根”出身就愈發看他不起,斜睨眼睛沖他冷笑。陸公子卻“啪”的一聲在真皮沙發扶手上重重一拍,傲然說道:“豈有此理!我這個玩過N輛名車的,倒買不起你這個沒見過幾輛名車的賣的東西?!六十萬,不就是半輛悍馬嗎?你不用降價,這點錢對我們澳格雅不算什麼。”然後斬釘截鐵地對沈部長說:“不要再和他啰嗦,馬上把合同簽了讓他走人。”
沈部長一下子僵在那裏,萬萬沒料到事態會如此急轉直下,他一向不敢頂撞陸家父子,此刻礙於小薛在場更不便與陸公子理論,他倒不是為了保全陸公子的面子,而是怕萬一陸公子當著小薛的面說出什麼讓他下不來台的話,他從此就徹底顏面掃地了。沈部長踟躕不決,嘴裏嘟囔說:“要不,還是去和賴總商量一下,聽聽他的意見?”
“行呀,你去找他說吧,我就在你這裏等着。”陸公子爽快地答應。
沈部長起身時特意狠狠瞪了小薛一眼,讓小薛從頭到腳感覺一陣徹骨的冰冷。陸公子毫不掩飾內心的成就感,愜意地晃着二郎腿,也不看小薛,心不在焉地掃視着房間裏的陳設,就等沈部長很快折返回來。小薛卻沒有這份閑適,反而比剛才緊張許多,之前他那幾輪應對都只是近乎絕望后的率性而為,如今瞬間出現的轉機卻讓他心跳加快、患得患失。小薛如坐針氈地熬了一會兒,再也不願坐以待斃,就試探着建議:“不知道沈部長能不能把你的意思表達清楚,要是賴總誤會了,再要去和賴總溝通就費事了。”
陸公子大大咧咧地說:“這點小事哪用得着那麼費事,我去找他。”他雙手在膝蓋上一撐,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小薛卻一時沒想好自己是否可以跟去見賴總,但又不能獨自呆在沈部長辦公室,便遙遙尾隨着陸公子,陸公子卻回頭招呼他跟上,小薛只得硬着頭皮和陸公子乘電梯上到他從未涉足的九樓,走到賴總辦公室門口。
賴總的辦公室是個大套間,在外間的秘書正神色緊張地要把朝向走廊的大門關上,一見陸公子忙又把門打開,小薛剛跟進來就聽到從裏間傳出賴總的咆哮:“荒唐!你是個成年人,這是你的本職工作,怎麼能讓一個孩子來胡搞呢?!”
小薛貼在陸公子身後進了裏間的門,賴總站在大班台後面正指着沈部長的鼻子大聲喝斥,一瞬間屋內的四個人都怔住了,賴總首先反應過來,把手指從沈部長的鼻子挪開準確地指向小薛的鼻子,厲聲道:“誰讓你進來的?!出去!”小薛下意識地往門外退了一步,陸公子也有些手足無措,畢竟賴總是他的長輩而這又的確是賴總的領地,便轉過身沖小薛抱歉地一笑,把門在小薛面前關上了。
陸公子轉回身,賴總怒氣未消,竭力壓抑着說:“小沈他們在搞的軟件項目是個很複雜的系統工程,你介入進去幹什麼?你不了解情況,不要干擾大人們的工作。”
陸公子毫不畏縮,理直氣壯地說:“我爸讓我多多參與的,而且我覺得我的考慮都是對的,你有道理可以講給我聽呀。”
“你爸爸都是怎麼告誡你的?你知不知道每分錢都來之不易?六十萬是個小數目嗎?你爸爸和我當初吃了多少苦才掙到第一筆六十萬,你怎麼可以隨口就讓給他們?”
陸公子脫口而出:“是我爸自己一個人掙到第一筆六十萬的!”
空氣彷彿驟然凝固,陸公子有些後悔話說得過於直白,賴總則一時沒有從震驚和錯愕中回過神來,而最無地自容的卻是沈部長,他真懊悔在這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這錯誤的地點,恨不能把自己變成隱形人。沈部長很清楚,身為下屬最大的忌諱莫過於看到老闆最不願被人看到的難堪事,而自己偏偏撞上了這一幕,他倒霉的日子將要開始了。
果然,賴總矛頭轉向沈部長,一股無名火爆發出來,喝道:“這麼簡單的事搞得這麼亂七八糟的!掙着陸總的錢,卻給陸總丟臉!陸總和我平常是怎麼提醒你的?作為企業的高管就要勇於負起責任,這個項目是你負責的,怎麼一點主見都沒有?!你說說看,你到底怎麼打算?”
沈部長看一眼賴總又看一眼陸公子,覺得這天真是他有生以來最黑暗的一天,他掙扎着開動腦筋,最後還是決定把寶押在賴總這位當權派身上,便對陸公子和顏悅色地說:“這六十萬的確不是什麼大數目,但如果這樣輕易就答應他們,實在是有損咱們澳格雅和陸總的形象,我看還是應該堅持,他們照理會讓步的。”
陸公子梗着脖子犟道:“我認為這樣不對,你為了這麼點錢和他們扯來扯去的才是丟澳格雅的臉。我聽說本來你已經和他們談好了,後來才又提出要他們再次降價,我們又不是出不起這點錢,我爸絕不會在乎你替他省了六十萬塊錢,你這麼做恰恰是丟他的臉。”陸公子此時恰恰是在竭力保護他自己的臉,他之所以決不肯在沈部長和賴總面前服軟,並不是在為小薛或維西爾的利益而戰,而只是不想垂頭喪氣地去面對被轟到外面的小薛,他還清楚地記得小薛剛見到他這位悍馬車主時那充滿艷羨的目光,他一定要讓小薛以後每次見到他都同樣地滿懷羨慕甚至崇敬。
賴總冷笑一聲,說:“說得倒輕巧,只見過你花錢的本事,沒見過你掙錢的本事。”這話聲音不大,卻字字打在陸公子臉上,他把這當作從未經受過的莫大羞辱,臉色漲得通紅,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擊賴總,惟有猛地轉回身拉開門大步走了。
小薛不在賴總辦公室的外間,他早已被賴總的秘書客氣地請到了走廊上,正焦慮地等待關乎自己命運的判決。忽然,他看見陸公子氣急敗壞地走出來,剛琢磨要不要主動迎上去探個究竟,陸公子卻視而不見地從他面前閃過,疾速奔到不遠處的一間辦公室門口推門進去了。小薛無力地靠在牆壁上,告訴自己這剛剛倏忽而至的一線希望已經倏忽而逝了。
小薛也不知道這麼獃獃地過了多久,忽然醒悟過來自己正處於是非之地,他面對的正是賴總辦公室的門口,沈部長隨時會從裏面出來,經過剛才這一遭變故小薛早已無心也無力再面對沈部長。他向走廊兩端張望一下,想去乘電梯下樓,又擔心電梯遲遲不來而沈部長卻來了,兩人同乘一部電梯下樓的過程於小薛實在是不堪設想,他轉而把目光順着指示牌的指引定在了位於另一側的洗手間,對,還是到那裏暫避一時吧,起碼可以找一處屬於自己的空間把自己封閉起來,估摸沈部長下樓后再出來逃之夭夭。小薛拿定主意剛要拔腳便撤,但還是已經晚了,賴總辦公室的門豁然洞開,賴總在前、沈部長在後兩人快步走了出來。小薛腦子裏登時一片空白,既不敢正視他們的眼睛,更不敢蓄意轉過頭不予理睬,他正在痛苦地不知所措,賴總和沈部長卻根本顧不上看他一眼,徑直衝向陸公子剛才進去的那間辦公室,瞬間便在小薛的視野里消失了。
小薛後來才知道陸公子他們先後進去的是陸總的辦公室,因為門上並未像賴總辦公室那樣貼着醒目的名牌,而且門兩邊沒幾米就是另外的兩間辦公室,小薛難以想像堂堂的陸總居然會蝸居在如此狹小的空間裏,這和他那輛加長的奔馳S600座駕似乎不太匹配。但小薛沒理由不相信,因為這是陸公子告訴他的,是陸公子揚眉吐氣地領着沈部長從那個門裏出來、叫上小薛一起乘電梯來到沈部長的辦公室后,一邊看着沈部長向他的屬下們佈置工作一邊講給小薛聽的。
陸公子沒講如何向他爸哭訴告狀的細節,想必是這一環節未免影響他的形象,他只是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賴總他們被急召過去以後發生的情形。陸總先說聽小陸講的情況之後他覺得小陸的想法是有些道理的,已經有幾分像是當家的考慮問題做出決策的思路,他對賴總說這事就按小陸的意思辦吧。賴總的臉色當時就變了,急赤白臉地說陸總這可不行啊,這麼大的一件事下面的人都忙了這麼長時間,談不攏的並不止這幾條,怎麼能就像兒戲一樣說讓就讓、說定就定呢?陸總微笑說當家的可不就應該說定就定嘛,不然還能叫“當家的”嗎?賴總又說這事小陸一直沒參與嘛,怎麼可以這樣突然介入呢?陸總說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嘛,就讓小陸從現在起參與吧。賴總再一次抗爭說讓小陸早點接觸公司業務當然是好事,但是總不能這樣一上來就讓他說了算吧,總要給他一個熟悉業務了解情況的過程啊,不然搞不好就把好事變成壞事了啊。陸總聽了便慢慢站起身來,離開他背後的那塊巨石“靠山”走到賴總面前,說這就是你我考慮問題的出發點不同了,你關心的是六十萬塊錢,我關心的是小陸第一次做決定,企業家和經理人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材料,我希望小陸繼續創業而不是守成。然後陸總抬手一指陸公子,對賴總說,我就是要讓他從這件事中記住一條很重要的道理:做老闆,不怕拿不對主意,就怕拿不定主意!
講到此處,陸公子眉飛色舞地對小薛說:“要想做大事,就要靠直覺。你現在明白為什麼澳格雅能有今天了吧?”
小薛卻像剛從過山車上爬下來,依舊驚魂未定,他“哼啊哈呀”地搭訕着,借口去看看最後的合同文本,走到企劃部的文員那裏和她們一起把合同中的相關條款修改確認完畢,他忽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他想上廁所了。
小薛奔進洗手間讓自己徹底地解脫和放鬆了一場,情緒安定下來,他仔細地洗了手又烘乾,轉回身掃視着整個洗手間,繼而學着陸翔曾向他示範過的那招,但自然不敢如陸翔那般豪邁地把門板一腳踹開,只是彎腰低頭從廁位門板下方的縫隙向里探視,一路探視過去確認各個廁位都是空的,他便蹩進最裏面的那個廁位,小心地把門板插銷劃上,把馬桶蓋放下來坐在上面,從西裝兜里掏出手機。
***
洪鈞早早就離開了辦公室,開車接上菲比到三里屯北街找了家泰國風味的餐廳,餐廳里挺安靜,兩人點好菜,菲比笑眯眯地說:“喂,你現在是不是特閑得慌?這麼早就溜出來了。”
洪鈞辯解道:“我是怕稍微晚一點路邊就再也找不着車位了。”
“你說,咱們天天這麼吃大餐,會不會變胖啊?”菲比的思路向來是跳躍式的。
“我正想說你沒良心呢,天天這麼喂你都沒見你長膘兒,也不知營養都跑哪裏去了,沒見過你這麼優良的品種。”
“切,你心裏美死了吧?我就是怎麼吃都不胖。我擔心的是你,你以前中午從來都是湊合,有一頓沒一頓的,現在這麼吃,肯定得心寬體胖。”
“誰說我心寬了?”洪鈞把手放到腰腹間揣一揣自己的肥瘠,又不無憂慮地說,“所以我現在把大餐從晚上改到中午來了嘛,總比晚上大吃大喝要好些。”
正說著,手機響了,菲比從洪鈞搭在旁邊椅背上的風衣口袋裏掏出手機遞給他,洪鈞看了眼來電顯示就隨口應道:“喂,小薛吧?在哪兒呢現在?”
“我在廁所呢。”手機里傳出小薛瓮聲瓮氣的回答,好像帶有不小的迴音,但大大出乎洪鈞意料的不是他此時的聲音,而是他所在的地點,洪鈞不能確定以前從未有人在廁所給他打過電話,但可以確定像小薛這樣直言不諱加以坦白的是絕無僅有,洪鈞抬眼看一下桌面,還好,菜都還沒上來,還不算是最不合時宜。
洪鈞打趣地說:“喲,挺會選地方的嘛。”
小薛卻無暇顧及洪鈞的玩笑,語無倫次地說:“別的地方說話不方便,我在澳格雅呢,要簽合同了。”
洪鈞立時嚴肅起來,“唔”了一聲,又說:“你說吧,我在聽。”
“詳細情況來不及和您說了,我現在也還暈着呢。反正就是陸總和陸公子都出面了,賴總和沈部長他們沒辦法,現在正打印裝訂合同,他們什麼都答應咱們了,就差陸總簽字。”
洪鈞簡單問了兩句就叮囑小薛:“你要知道,像澳格雅這樣的老闆型企業,拿主意快,改主意更快,私企老闆把自己剛做的決定改過來簡直易如反掌,所以一定要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記住,你拿到他們簽字蓋章的合同以後一定不要在澳格雅繼續停留,馬上離開,直接去杭州坐飛機回北京,不要給他們改變主意的機會。”
小薛重重點了下頭,心臟跳得更快了,他剛要掛電話又聽到洪鈞說:“對了,如果你要是有機會見到陸總,最好代表公司正式邀請他3月份去美國,參加咱們一年一度的全球用戶大會,咱們會爭取安排他做主旨發言。陸總看重面子,咱們就要給足陸總面子,而且還可以藉機和陸總本人建立直接聯繫,這對後續的合同執行和項目實施都非常關鍵。”
菲比等洪鈞掛上電話就高興地說:“小薛真要簽合同啦?這小子還真有狗頭運。哎,你再給我點個雪糕吧,咱們也替他慶祝一下。”
洪鈞的思緒還沉浸在澳格雅和陸總身上,喃喃地說:“合同還沒到手呢,合同到手還得趕緊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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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同很快就到手了。
等沈部長他們把合同一式四份打印裝訂完畢,陸公子就接過來好奇地翻看,站在一旁的小薛心裏七上八下,生怕陸公子又生出什麼新的枝節。還好,陸公子並未對條款內容表現出任何興趣,注意力都放在樣式上,他草草看過就問小薛:“要不要一起上去?你不是還沒見過我爸么?”
小薛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忙不迭地說:“不了不了,陸總那麼忙,我就不去了,就在這兒等你吧。”他早已把洪鈞剛才要他邀請陸總參加全球用戶大會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陸公子也不勉強,叫上沈部長一起上了樓,小薛坐在沈部長辦公室的沙發上,又像幾十分鐘前一樣的如坐針氈。謝天謝地,陸公子他們沒過多久就下來了,簽好字蓋好章的合同拿在沈部長手裏,陸公子笑吟吟一臉大功告成的得意。沈部長把一式四份的合同都遞給小薛,擺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架勢,表示大家都是先小人後君子嘛,以後就要像一家人一樣竭誠合作了,小薛知道此時一定要代表公司說一些場面上的話,卻只能擠出幾句諸如“是啊是啊”、“一定一定”之類,不僅毫無發自肺腑、擲地有聲的效果,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出來。沈部長又熱情地挽留說一起吃頓中飯吧,陸公子也興緻盎然地表示中午沒別的事,小薛卻愈發緊張,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逃,腦子裏卻想不出任何堂而皇之的理由來推託,嘴裏一會兒說公司有事得馬上趕回去,一會兒又說中午要開個電話會議,頭上的汗卻分明滲了出來。
沈部長見小薛這般為難,便通情達理地說:“哎呀也是,你已經出來這麼多天,連元旦都沒有回家去,那就儘快回去吧,反正以後還有機會聚的。”
小薛心裏頭一次由衷地對沈部長生出一股感激之情,便緊緊和沈部長握了握手,陸公子沒有和他握手的意思,只是把右手揚了揚,手指上又勾着那串車鑰匙。
小薛很慶幸沈部長和陸公子都沒有送他出來,他疾步走進電梯,拚命按着關門鍵,等電梯門關上才長舒了一口氣。他把電腦包夾在雙腿之間,總算顧得上看一眼得來不易的合同,他急不可耐地把第一份合同翻到最後的簽字頁,看到陸總用黑色的簽字筆龍飛鳳舞簽的字,又看到旁邊蓋着的鮮紅的澳格雅集團合同專用章,在小薛眼裏,黑色黑得凝重,紅色紅得熱烈,他似乎都能聞到墨水和印泥散發出來的味道,這合同完全抵得上一席色香味俱佳的盛宴,他又把另外三份合同的簽字頁都核對無誤,才一併收進電腦包里。
到了一樓,小薛從接待台前走過,特意朝裏面的三位接待小姐露出熱情的笑容,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喜悅與所有人分享,弄得接待小姐們有些不明所以的還以微笑。他走出大廳的自動門,剛要跳下台階跑向柵欄門,忽又覺得那樣實在有失穩重,有礙個人和公司形象,便按捺住步幅和頻率,一級一級走下台階。他不由得想起不到兩個小時之前他剛從這些台階走下,那時的他是被沈部長掃地出門的,便發自內心地感嘆真是新舊社會兩重天啊,不過眼下也沒好到哪裏去,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
突然,小薛設成靜音的手機劇烈震動起來,他心裏一驚,拿出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竟是沈部長!他只覺得腳下一空差點栽下去,趕緊收住腳保持平衡,手機還在顫抖,接還是不接,這是個問題。小薛不敢把手機按斷,一狠心把它塞進褲兜里任憑它倔強地震動,跳下最後兩級台階,穿過廣場向柵欄門大步走去。忽然,他感覺手機的震動消失了,這讓他的心跳和步子幾乎同時緩下來,但只是瞬間過後他的心又沉了下去,因為他看見從門房裏走出一個保安,保安也一眼看見了他,馬上快步徑直朝他走來,他絕望了,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小薛無助地停住腳步,兜里的手機又震動起來,還是沈部長,小薛這次只得接起來,聽到沈部長氣喘吁吁地說:“已經看到你啦,你的腿腳好快呀。”
小薛和已堵在面前的保安一起往大樓台階上望去,只見沈部長已經從自動門裏奔出來,小薛只好回身迎上前去。沈部長站在台階上不再往下走,等小薛走上來就說:“你讓我趕得好苦,是我們陸總找你。”
小薛莫名其妙,沈部長一邊催促他走進自動門一邊說:“剛才給你的那些合同都沒有用的啦。”這句話幾乎把小薛擊倒,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立刻下意識地站住,沈部長被他弄得一愣,又說:“先去見陸總再說吧。”接待台里的三位接待小姐都目睹了這一幕有趣的場景,剛剛還滿懷勝利喜悅的英雄在轉瞬間卻變成了俘虜,垂頭喪氣地被沈部長押着走進電梯。
電梯直接上到九樓,沈部長把小薛帶到陸總辦公室門口,讓小薛先等一下,自己敲門走了進去,片刻之後沈部長又出來了,後面跟着的是陸公子,他說:“我爸剛出去了。”
三個人都站在走廊上,很快就見一個身影從男洗手間走出來,等走到近前,小薛才發現來人的身材有幾分矮小,一俟看清矮個子的面容他立即辨認出這就是鼎鼎大名的陸總陸明麟,因為這一形象在澳格雅公司的網站和宣傳冊上是隨處可見的。
陸總走到他們面前站住,並沒有進辦公室的意思,沈部長忙就地介紹說:“這位就是美國維西爾軟件公司的薛經理。”
陸總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盯着小薛看了一眼,就已讓小薛徹底沒了方寸,連問候都忘了。陸總開口問道:“你們公司在中國的頭兒是誰?”
小薛拖着長音“呃”了一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自然的反應是要說出洪鈞的名字,但又想起公司的架構已經調整,好像不再有誰是整個中國的頭兒了。小薛還在躊躇,陸總又接著說:“你回去叫你們公司安排一下,儘快在杭州搞個正式的簽字儀式和新聞發佈會,我本人會去,你們公司總該有個合適的高層出席吧。”他不等小薛回應便轉向沈部長說:“你們企劃部和公關部一起協調吧,爭取搞得影響大一些。”
沈部長忙欠身說好的好的,小薛鼓足勇氣顫聲向陸總問道:“那剛才簽好的合同呢?”這是小薛此次晉見陸總說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
陸總盯着小薛,微微笑了一下,說:“你要是願意可以拿回去,就不要叫你老闆在上面簽字了,我們在杭州的儀式上要當場簽的。”他又轉向沈部長說:“對外宣傳上可以把合同金額適當說得大一點。”
沈部長點頭問道:“您看說多大比較合適?”
陸總又微微一笑,說:“這點事你們看着辦吧。”說完就轉身向辦公室里走去。沈部長正說著好的好的,陸總忽然停住了,又轉回身沉思一下,最後說了句:“我看,就說是一千萬吧。”
此刻的小薛全身的神經都驟然鬆弛下來,雙腿軟得好像是泥捏的,再也支撐不住,他拖動身體向後退一小步便無力地靠在牆上,心頭忽然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衝動,他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