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生活,沒有因為結婚而發生太多的變化,依然是每天寫寫字,上上網,找朋友出來聊聊天,唐輝也是,依然喜歡找個安靜的酒吧去喝酒,我們結婚以後,他就說,他不打算再寫字了,他要好好為我掙錢,讓我過得舒坦。
昨天的時候,我還在想,我想我的這個故事該結束了,因為伴隨着我的結婚,我生活的重心必然會轉到家庭上來,我再也無心去在意那些沒有意義的過往的對與錯,有誰會喜歡看
別人的家庭瑣事呢!每個人的家庭瑣事都能寫成一本像新華字典那麼厚的小說,而且大多雷同,實在沒什麼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我得講點別的,能打動我們心靈或者能給你一點啟示的東西。
我得再說點關於梁小舟的過去,既然這個故事是因為梁小舟而起的,你既然知道了他現在的境況,特別是他又一次失戀這件事情之後,我想,也許你更願意多知道一點關於他的過去,或者,關於我跟梁小舟的過去。
請允許我再一次浪費紙張說一句廢話,我一直是一個忠於自己忠於家庭的人,所以,如果你擔心在我的婚後還會跟梁小舟有什麼感情上的瓜葛的話,那你一定會失望的,就像我無數次的說過那樣,梁小舟將一直會是我親到骨髓里的一個親人。現在我已經更加深刻的認識到了一點,感情這種東西你根本無法依靠意識來理性的控制,你覺得你愛一個人,愛得那麼深,你對自己說,即使這個人不愛你了,即使這個人結婚了,你還是會堅持愛他,其實這是不可能的,就像我的一個朋友,他非常愛他的男人,男人離開了她,她拚命的埋怨自己,堅持愛那個死不要臉的男人同時還在朋友面前替他開脫,她說:“不怪他,一點也不怪他會離開我,要怪的話,只能怪我自己不夠好!”你聽了也許會覺得這話十分熟悉,因為我所說的“我的一個朋友”就是我自己這個傻逼。
其實,我想說的是,感情,來的快,去的也快,你今天還在要死要活,可能明天你早上醒了一下子想通了,覺得不過如此,從此與傷心絕緣了呢!我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的,但至少我自己,愛的時候和不愛的時候都是真實的。
接著說梁小舟吧。
梁小舟一直有一個願望,是從他上大學二年級那年的新年開始許下的,以後,每年的新年他都會許一次這個願望,直到現在,可惜,一直也沒有實現。
每個新年的午夜,梁小舟都會將雙手在胸前合十,虔誠的大喊:我有一個美麗的願望,那就是快點長胖。
他許願時的模樣,頗像傳說當中的傻逼。
無數次,無數個人問過我一個關於梁小舟的問題,為什麼他當上了飛行員?不怪大家感到奇怪,梁小舟大學裏是在機械系學習,能跟飛機搭上關係,的確是緣分。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我們馬上就大學畢業了,幾乎每個人都在為工作的問題而發愁,能找到關係的都挖空了心思的鑽空子想撈個好工作,梁小舟還是成天在足球場上晃來晃去,或者跟幾個哥們泡在學校門口的小飯店裏喝酒,海闊天空的侃大山,一點着急的意思都沒有。
方蕾也是那年畢業,她學國際貿易,大學又是在廈門,所以,沒費什麼勁就在個大型跨國公司里弄了個好位置,我們還差一個月畢業的時候,她就已經美美的回了北京。星光那時還在上大學,他學醫科,比我們畢業晚,方蕾給我打電話,抱怨北京的天氣太熱,我就說,你趁着我還沒畢業到北戴河來玩幾天吧,她還真是一點不客氣,一個周末,揪着星光坐上火車就奔來了。
上火車之前,方蕾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讓我上火車站去接她,還讓我給他們找好了住處。
當時,我們學校周圍還沒有什麼酒店,連旅館都很少,因為是旅遊城市,靠近海,在夏天來的人特別多,我跟梁小舟騎着借來的自行車在中午頂着大太陽轉悠了半天也沒找到房間,後來,梁小舟忽然想到,我們學校里有一個留學生宿舍,夏天留學生都回家的時候宿舍就改成了一個不錯的賓館,他建議我們去那裏碰碰運氣。
去了,在門口問服務員有沒有房間,她說有,我們倆非常歡喜,問了問價錢,也不貴,在我打算掏錢預定的時候,梁小舟提出要看看房間,服務員鼓着大眼珠子沒好氣的對梁小舟說,你自己上去看吧,在三樓。
於是梁小舟拉着我上了三樓,所有房間的門都鎖着,我們快走到走廊盡頭的時候才看見一扇半開的門,梁小舟走過去,將頭探了進去,我正要跟着進去的時候,聽見裏面有人說話。
這時我們才發現,裏面是有人的,往裏看,裏面坐着三個人,兩男一女,見我們探頭探腦,其中一個高高瘦瘦的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開口問道:“你們幹什麼?”
梁小舟繼續向里張望,嘴裏回答着他的問話,“噢,沒事,就看看。”說著,將身子探了出來,準備拉着我往回走。
這時候,那個稍微有點胖的女的說話了:“你是來體檢的吧!”
梁小舟聽了,又一次將頭伸進了門口,“體檢?體什麼檢?要錢嗎?”
女的呵呵笑了起來,站起身招呼梁小舟,“進來進來啊,體檢就是身體檢查,不要錢!”
梁小舟嘿嘿笑了兩聲:“嘿嘿,有這好事兒,那就檢查一下!”
於是乎,我坐在門口的桌子旁邊等着梁小舟體檢,足足讓那個女的鼓搗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檢完了,女的在一張紙上一邊寫字一邊問梁小舟:“叫什麼呀?”
“梁小舟。”
“嗯,好了,你的身體一點毛病都沒有,合格了。”她笑盈盈的告訴梁小舟,把我們都弄糊塗了。
“什麼合格了?你們是幹什麼的?”梁小舟黑着臉問他們。
沒人搭理他,最開始說話的瘦高男人笑呵呵的問梁小舟,“你是看了我們的通知來的?”
“不是。”梁小舟搖頭。
“那你看見我們公司貼的海報了?”
“沒有。”梁小舟還搖頭。
“那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房間,你說體檢不要錢,我就檢一檢!”梁小舟說得十分輕鬆,一點也不因為自己貪小便宜感到羞愧。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瘦高男人拍着梁小舟的肩膀告訴他:“我們是航空公司的,來你們學校挑選飛行員,你的體檢合格了,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吧,我們公司的待遇非常不錯。”說完了還給了梁小舟一張海報,梁小舟接過來,連個謝謝也沒說,拉着我就走了。
就這樣,梁小舟當上了飛行員,每次說起他當上飛行員的經過,他都十分洋洋得意的加上一句:“貪小便宜不一定吃大虧!”
那年秋天,梁小舟正式到航空公司去上班了,之後他便去了新西蘭進行飛行訓練,在當地,給新西蘭鬼子們投了半年的郵包,回國之後沒過幾年,他成了他們航空公司最牛逼和最年輕的機長。
是的,梁小舟現在是機長了,當他第一次強烈要求跟我結婚的時候,我說過,等你當上機長的時候,我就結婚。這是我當時的原話,不知道是天意還是我太粗心,我居然沒在結婚前面加上一個“我們”,至少我應該說的更明白一點,“等你當上機長的時候,我就跟你結婚。”現在可到好了,梁小舟當上機長了,我也結婚了,卻是跟唐輝。
前天,我給方蕾打了一個電話,她的心情很好,已經辭職了,她說她要好好在家給星光生孩子。
說到星光,他讓我肅然起敬,知錯就改的男人總是讓人喜歡並且忍不住去愛惜的。電話里,我問方蕾:“你信誓旦旦要跟星光離婚,恨不得殺了他的心都有了,怎麼還想起來給人家生孩子?”
“生個孩子,這個家就更牢固了。”方蕾有她自己的道理。
“噢,也好。”我附和着,忽然發現出了星光這件事以後方蕾變得不像從前那麼慷慨了,非常小氣,言語和聲調里都透着不信任,這個變化讓我想不明白。
我又和她敷衍了幾句之後,匆匆掛了電話。
把這件事情講給唐輝聽,唐輝對我的感慨頗不以為然,“多大的事兒呢我當,你們女人天生就是這樣,一朝被蛇咬,一輩子怕井繩!”
我想了想,他媽的唐輝,說話真精闢。
“對了,張元兒,你會不會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唐輝要出門,站在門口的地方突然問了我一句。
“我怕你懷疑我懷疑你對我的感情。”我回答着,他對着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我晚上不跟你一塊吃飯了,劉立軍他們出了點麻煩……哎,這倆人的膽子,是真他媽的大!”說完了,他就出去了,說沒頭沒腦的話讓我在房間裏尋思了半天,想來想去,唐輝說的“這倆人”肯定是劉立軍和靚仔。
果然,唐輝剛走沒一會兒,蚊子就急匆匆趕來找我了,進了屋她把鞋往門邊兒上一甩,把自己的整個身體摔在沙發上,她總是這樣,遇到什麼事的時候一點都不鎮定,焦慮,跟在熱鍋上爬行的螞蟻無異。
我給她倒了一杯水,她咕咚咕咚兩下就喝了個乾淨,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扔,伸手跟我要煙。
“這是怎麼了這是?”我見她不說話有點着急了。
她看了我一眼,還是不說話。
“出什麼事兒了,你倒是說說啊!”
“開始查了。”
“查什麼?”
“公司。”
我心往下一沉,“早跟靚仔說他這麼干不行,不聽啊,現在圓滿了……”
“你少在一邊說風涼話吧!我就知道,你這個人關鍵時候就會挖苦人,好像你多有本事!你別以為你現在嫁了個有錢人就了不起!”蚊子突然之間淚流滿面,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瘋了似的跟我嚷嚷,讓我措手不及,愣在一邊,“還沒讓你做什麼呢,你現在就開始推三阻四了,你看着我們像落難狗似的你心裏舒坦是怎麼著!梁小舟剛把你甩了那會兒,你還不是跟條野狗似的落魄,我跟靚仔可沒奚落過你半句……”
這是怎麼了?我並沒有說什麼話,居然就惹來了蚊子這一通的數落,而且是我現在最最不願意提及的關於我跟梁小舟的事情,對我而言,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在我和唐輝的家裏,我厭惡任何一個人提及梁小舟這個名字。
我有點想發火的衝動。
“你不用這樣,這個時候別害怕,不用一看見我們就好像我們求着你似的……說不準,你心裏正美呢,還好當初沒跟靚仔有什麼經濟上的交往……”蚊子還在喋喋不休的跟我念叨。
我對着她揮揮手,“好了,好了,就好像出了天大的事情似的,看你都口不擇言了。”我在蚊子身邊坐下來,想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蚊子一把抱住我哭了起來,“不是小事啊張元,這事一出就是大的,這絕對絕對不是小事……誰都知道,這是詐騙……知道早晚要來,可是沒想到這麼快……再等兩個月就好了,我跟靚仔馬上就可以去國外了……”
“去國外,沒聽你們說過。”我着實吃了一驚,幹什麼好好的祖國不建設,動不動這些人都要往國外跑呢,一個陸梅已經夠了,又加上靚仔跟蚊子,“再說了,劉立軍不是跟靚仔合夥做生意的嗎,你們走了,他怎麼辦?”
蚊子顯得很痛苦,看得出來,她的內心十分慌亂,“大難臨頭各自飛吧,誰還幫得上誰呀!”她又點燃了一直香煙,狠狠的抽,最後,下定了決心似的跟我說道:“我想好了,張元,過兩天如果形勢不好轉的話,我就叫上靚仔我們一起到法國去,還好以前在旅行社干,弄個旅行簽證輕車熟路。”
“你也說是旅行簽證,到期你不還是回來嗎!”連我都替他們感到着急。
蚊子搖頭,“不,不回來了。到那邊把簽證一撕,黑下了。”長嘆了一聲,她接著說,“好在有點錢,到哪裏生活都不成問題。”
蚊子在說,我就在一邊聽着,聽得我渾渾噩噩像在夢裏似的,才幾天沒見,都說到國外去了。
我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蚊子已經站了起來,扔掉了煙頭,“我得走了,”她說,“找你說說我心裏就不那麼堵得慌了。”
“你,你……你這麼早走幹嗎,一起吃飯吧。”我腦子十分混亂,想不出來說什麼。
蚊子已經拉開了門,“不了,我得先跟在法國那幾個朋友聯絡聯絡,萬一……萬一的話,他們也好照應着我們。”
蚊子走了,我從窗戶里看着她開着汽車一陣風似的越走越遠,我忽然覺得她開的那輛車就像一片秋葉一樣,顛簸在波濤里,靠不到岸,也不知道該飄蕩去那裏。
看着蚊子一點點的走遠,不知道是怎麼了,我忽然就想起大學畢業的時候,那天早上我們從樓頂上下來之後,各自回到房間拿好了行李,我一直在等梁小舟過來接我,最後一個離開,我也是站在窗戶的地方,看着她們一個一個從公寓樓走出來,穿過草地,在我的視線里一點點的消失,那之後,只除了我與陸梅之間的這次巧遇,我與她們彼此之間再沒了消息,我們也都像枯葉,一片一片在人海里飄蕩,飄蕩,不知道疲憊,也不知道會停駐何方,蚊子開車遠去的影子讓我懷念起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內心久久不能平息下來。
我想,內心裏我是十分脆弱的,而梁小舟的內心十分堅強,在我脆弱的時候,我應該去找梁小舟讓他給我一點力量。當然,這麼說未免顯得太假道學,實際上,我需要去找人傾訴一下,順便喝點兒小酒,考察一下路邊小飯館兒的飯菜質量。
打了個電話,梁小舟在家。好像我結婚之後他就不再要求加班了。
電話里我說,梁小舟從你的房子裏面走出來吧,跟我去喝酒吃飯。
梁小舟訕訕地笑,然後調侃的語氣說道:“不好吧,你剛結婚就回來找前老公……”
“別廢話了,一會你過來找我吧,咱們出去走走。”
梁小舟說:“其實,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叫你出來聊聊呢,正猶豫着……靚仔他們的事好像挺大。”
我說,見面聊吧。
放下電話四十分鐘,梁小舟來了,穿着我給他買的一條LEE的牛仔褲,本來是藍色,穿的太久洗的都發白了。我也穿了一條牛仔褲和一件跟梁小舟身上穿的顏色和款式都差不多的背心,我們倆出了朝海軒往東走,東邊是一條小吃街,通宵營業。
走了沒多遠,梁小舟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看看自己,忽然笑了,“怎麼我穿什麼你穿什麼呀!好像情侶裝。”
我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梁小舟見我一直不說話,說:“你今天是怎麼了,別不是跟唐輝吵架了吧。”
我又白了他一眼,開口說道:“心情不好,心情非常不好。”
“不對呀,打電話的時候你還嘻嘻哈哈的。”
我想起蚊子,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發緊,喉嚨里酸酸的,眼淚也想往外涌,“哎,其實,其實……”我強忍着眼淚,話卻說不出口。
梁小舟接著說:“其實你的心情很不好。”他替我說出了下面的話,並且自然的伸出胳膊摟着我的肩膀。
我跟梁小舟這樣走了二十多分鐘,在小吃街閃爍不停的霓虹燈中隨便找了一家小飯館鑽了進去,坐定之後,我招呼夥計:“一份小龍蝦,十瓶燕京,要涼的。”
梁小舟坐在對面,“你今兒是想往醉里喝呀!”
我沒搭理他,讓夥計把啤酒都打開,又跟他要了幾樣小菜,把我跟梁小舟的杯子裏都倒滿了啤酒之後,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透過杯子底的玻璃,我彷彿看到多年以前梁小舟倉惶的臉。
“你是不是現在過得不幸福?”他沒喝酒,面無表情的問我,“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別讓我瞧不起你張元。”
“你放屁!我不幸福?!哼,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幸福過,要是沒有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爛事兒,我現在過得不知道有多幸福!”
“我們?爛事兒!”
“是啊,就是你,靚仔,你們這些人。”
梁小舟哈哈哈的笑起來,“你說這話沒道理呀張元,沒人打擾你幸福的婚姻生活吧,好像。”
“是啊,沒人打擾。”我點點頭,繼續喝酒,放下杯子我歇斯底里的叫嚷起來,“可是你們過得都不好,你們都不珍惜生活,你們都混蛋……”我叫嚷着,所有飯館裏的吃客們都像看猴子似的看着我,我不在乎。
梁小舟嘆了口氣,“好了,好了,不說這些,說說你們老六,我上次回家以後想起件她干過的蠢事兒來,哈哈哈哈,不是跟你瞎掰,我想起來樂得肚子疼了兩天,昨兒還跟乘務隊幾個小姑娘講起呢!”
“什麼事啊?”
梁小舟對着我比劃了一個刷牙的動作,我一下子也想起來了。
陸梅上大學的時候愛照鏡子,常常看見她對着鏡子齜牙咧嘴,之後總免不了抱怨牙齒長得太黃。忽然有一天,在我們宿舍的人都討論有一種漂白功能很強的洗衣粉能輕易就將衣服洗白的時候,陸梅從床鋪上一躍而起,拍着腦打大叫:“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一邊說她一邊拿着老大的漂白洗衣粉和刷牙缸子就往水房跑,過了五分鐘,回來了,面帶笑容十分得意,“我老爺跟我說過,他拿洗衣粉刷牙,牙齒很白!”說著,又拿出小鏡子齜牙咧嘴起來,老大在一旁大叫老六愚昧,但陸梅一點也不理會,齜牙給我們看,“白了沒有?看,白了很多吧。”說實話,拿洗衣粉刷過的牙還真是白,於是我實話實說,告訴她的確是白了。
於是,第二天早上起來,老六不顧我們反對,仍然我行我素的拿老大的漂白洗衣粉刷牙,中午在餐廳吃飯的時候看見梁小舟跟靚仔劉立軍三人,還強烈向他們推薦她的好辦法,第三天是周末,我們約好一起打排球,早上,我跟老大到排球場的時候,梁小舟他們三個已經等在那裏了,見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問:“陸梅呢?”
老大當時看了看我,忍着笑告訴他們:“陸梅的嘴腫了。”
想起這件趣事,想起陸梅,我跟梁小舟被回憶牽引着彷彿又回到了大學裏。
我跟梁小舟正說得高興,笑得正歡的時候,唐輝出現在我們面前,他滿臉的焦急,氣喘吁吁,看着我跟梁小舟兩個相對坐在飯桌兩旁,他生氣的說:“你們倆真不叫人省心吶!”
我跟梁小舟面面相覷。
也不知道是誰,給唐輝發了一個短消息,說我跟梁小舟在這個小飯館裏跟人打起來了,唐輝收到短消息,立刻就趕了過來。
我把他的手機拿過來,二話沒說,照着上面顯示的電話號碼就給撥回去了,一問,是個開出租汽車的,說是個乘客借了他的電話,我說那乘客長得什麼樣兒,他說沒看清,是個女的。
我看唐輝,他還在大口的喘着粗氣,梁小舟有點不太好意思,跟唐輝解釋:“我們……一塊瞎聊,聊點亂七八糟的事兒。”
唐輝抓起我的啤酒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擺着手跟梁小舟說:“你甭說這個,你們倆要想干點見不得人的事,也不會來這,我懂!”
我心潮澎湃,恨不得捧着唐輝的臉叭叭的親上兩口,我摟着他的肩膀,“哥們,夠意思!”
他對我翻白眼兒,“少來這套吧你給我!你們倆想吃飯聊天,非得出來?家裏沒有你們吃飯的地方?我一接到短消息,哎喲,這一路的狂奔吶!”
“他媽的,這是誰幹的?”我皺着眉頭,斜着眼珠子想,遇到我的目光,梁小舟趕緊低下了頭,我忽然在心裏覺得肯定是雪崢乾的,於是問梁小舟,“梁小舟,是不是雪崢啊。”
“咱們在街上走的時候我好像看見她了,不確定……”
“什麼不確定啊,肯定就是這孫子!我操,她真他媽的的有意思。”我狠狠的罵了一句。
唐輝坐在那裏,黑着臉看梁小舟,又看看我,一副想說話又沒說的樣子。
“有什麼話你說吧。”我說。
“她這是想讓我知道你跟梁小舟……你們倆藕斷絲連?”他充滿疑惑的看着我說。
“是這意思。”梁小舟在旁邊說道:“她恨張元恨得牙根都痒痒,唐輝,下回要是還有這事,你別往心裏去,我跟張元兒……我們倆……也就是在家裏呆的煩了出來閑聊天……”
我抓過唐輝的手機,問梁小舟:“那傻逼的電話是多少?”
“誰?”
“還有誰呀,就是傻逼雪崢。”
梁小舟很緊張的表情,“你幹嗎?”
“我打電話!”
“算了吧,算了,算了……”
“什麼算了!”我又沒忍住,大叫了一聲,飯館裏的人已經非常不友好的眼神看我了,“給我電話號碼!”
梁小舟遲疑了半天,最後還是在他的手機里翻出了雪崢的電話號碼給我看,我按照手機里的號碼給她撥了一個電話,通了,雪崢接了電話。
“喂?”她問,“是哪位?”
“是你祖宗!”我氣的有些口不擇言,“你他媽的真不要臉雪崢,我跟梁小舟吃飯關你個鳥事!我告訴你啊,那出租車司機一說我就知道是你了,你他媽的怎麼凈幹些沒臉沒皮的事啊,你等着啊,明天我就上你們醫院,找你們院長說說去,看看你這樣道德敗壞素質低下的醫生你們醫院還要不要,你們院長要是不開除你,我告訴你雪崢,我他媽的發動新聞圈的朋友給你把這事報道出來,連你們醫院,把你真名寫出來,傻逼,你等着吧!”
雪崢在那邊不說話,我的感覺,她有些害怕了。一口氣說完了這些,我心裏可真痛快。
“怎麼著,你害怕啦?這有什麼好怕的?你接着耍你的不要臉吶!……”
我還沒說完,梁小舟在一邊拍我的肩膀,“你有點過了啊張元,怎麼就跟不要臉扯上關係了?”
“這還不是不要臉?”
“行了,行了,人家不說話就行了,她比你小那麼多,你就別嚇唬她了……”
“梁小舟!”我氣得直哆嗦,“梁小舟,你最不要臉了!我他媽的真想大嘴巴抽你!”
梁小舟也不搭理我,搶過我手裏的電話跟雪崢說道:“雪崢,沒事,張元跟你鬧着玩呢……”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出小飯館跟雪崢說了半個多鐘頭,再坐回來的時候,梁小舟眼睛紅紅的,明顯的,他剛才掉過眼淚了,將手機甩給我,他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裏喝啤酒。
“喲喲喲喲,梁小舟,你行啊!真情又開始流露了……”
梁小舟猛的抬頭眼睛瞪得巨大,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只要再多說半句話,這廝就火了,搞不好把桌子都掀翻了。
看到這裏,唐輝趕緊捂住我得嘴,不讓我開口,我掙扎了半天才掙脫了唐輝,氣得喘不上氣來,我指這梁小舟氣呼呼的對唐輝說:“這種人,他忒不要臉,賤,賤到骨頭裏去了。”我揪着梁小舟的衣服問他:“你說,你跟我說實話梁小舟,你是不是還喜歡那個傻逼柴禾妞兒!”
梁小舟火氣衝天,憤怒的看着我,“你嘴巴放乾淨點兒!”
“操!”我一下從座椅上跳了起來,“我他媽真想煽你這個賤人的臉!”說著,我揚起了手。
梁小舟大義凜然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說:“我告訴你張元,實話,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還喜歡她……真的,我沒騙你……我自己也問過自己,連我自己也回答不出來為什麼,我真是喜歡她……”
當著唐輝的面兒我狠狠煽了梁小舟一個耳光,“操你大爺梁小舟!我他媽的跟了你這麼些年,你都沒說過這樣的話,這小不要臉的你才跟她好了幾天呀,人家都把你甩了你還他媽的不死心,你還是不是個男人,還有我,我就這麼爛?我跟唐輝結婚了,連點想念都沒在你心裏留下……”說著說著,我的眼淚流了出來,這些眼淚我是流給我自己的,我終於知道,在梁小舟面前,我是失敗的。
梁小舟突然趴在桌子上嗚嗚的哭了起來,這時我才發現,我要的十瓶啤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讓梁小舟給喝光了。
唐輝摟着我,皺着眉頭,嗔怪道:“你說這些做什麼?”
“我就說,就說,就說!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叫女人的悲哀?!”
“我懂,我懂,我當然懂!”唐輝給我擦眼淚,“可是你不是失敗的女人,有我這麼一個男人死心塌地的愛着你,跟你過日子,陪你胡鬧,寵着你,愛着你,什麼都由着你的性兒胡來……你還不成功啊,全天下最成功的女人除了鞏俐就是你了!”唐輝開玩笑似的跟我說,聽得我心裏一陣溫暖。
我拉着唐輝就往外走,不打算再管梁小舟,臨出門前,我對着他的腦袋狠狠砸了一拳頭,罵道:“你這個賤骨頭!”
回家的路上,唐輝還在給我分析梁小舟的心理。他說:“看來,他是真的喜歡那個女孩啊,要不然他也不會這樣。”
“問題是雪崢看上劉立軍了。”
“不盡然。依我看,是劉立軍對那個女孩的追求攻勢比較猛,梁小舟呢,比較深沉,不太善於表達愛情,現在的小女孩又都喜歡吃劉立軍那一套,換了誰都得被拿下,自從劉立軍知道雪崢跟梁小舟的事兒以後,也挺痛苦,今天還跟我說呢,他找雪崢談過了,讓雪崢回去找梁小舟好好聊聊,要是梁小舟能原諒她,就還是跟梁小舟在一塊兒……”
“這算什麼?就這麼一個爛女孩糟蹋了咱們兩個哥們兒!別的不說,唐輝,就說今天,你說,這女孩心是不是夠壞的?!從她身上我就能看出,靚仔肯定骨子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行了,行了,你這張嘴呀……今天你可把梁小舟傷夠戧,特別是最後那兩句。”
“我跟你說句實話吧唐輝,我就是覺得心裏不平衡,憑什麼呀!梁小舟說把我甩了就甩了,連點念想都沒有……”
“行了,行了,這都是緣分!要沒有梁小舟把你甩了,你哪能給我當老婆!”唐輝滿足的說著:“你們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今後不管到什麼時候,他們跟咱們始終還是朋友。”
我聽着唐輝說話,心裏翻江倒海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暗暗下定了決心,我這一輩子都要當唐輝的老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跟梁小舟還在一起的時候。有一回,在我的家裏,很多人,唐輝、靚仔、劉立軍還有劉立軍跟唐輝的兩個大學同學,我們在一起喝啤酒,看DVD,閑聊天兒……從前,我們的日子經常是這樣度過。我們看完一個叫《LEON》的電影之後聊到關於人性的話題,唐輝曾經給我們講過一個故事,是約翰衛斯理寫過的一個小說。
故事是這樣的:
一對夫婦在結婚十一年以後生了一個男孩,這對夫妻非常恩愛,這個男孩一出生,他就成了這對夫婦的寶貝。
在男孩兩歲時候的某一天清晨,丈夫在出門上班之前看到桌子上有一個藥瓶的蓋子打開了,因為趕時間去上班,他只揚聲告訴妻子把藥瓶收好,然後就匆匆的關上門去上班了,而妻子在廚房裏忙得團團轉,忘記了丈夫的叮囑。
這個兩歲的孩子在清晨醒來,看到了那個藥瓶,藥瓶里裝着藍色的藥水,它的成份十分厲害,即使成人服用也只是很少的劑量,男孩覺得好奇,又被藥水的顏色所吸引,於是他拿起藥瓶把裏面的藥水一飲而盡。
男孩被送到了醫院,返魂乏術,他死了。
妻子被事實嚇呆了,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丈夫。這個父親,他在得知噩耗之後非常傷心,緊張地趕到了醫院,他良久的看著兒子的屍體,望了妻子一眼,說了四個字……
故事講到這裏的時候,唐輝讓我們所有的人猜這個父親說了什麼。
劉立軍當時喝多了,他第一個竄到唐輝跟前,高舉起手臂,他說:“我知道,我知道,這個男的說‘去你媽的!’”劉立軍的表情十分搞笑,許多許多次,我們相聚在一起的時候,光是他的表情就把大家弄得疲憊不堪。
我們聽了劉立軍的話都笑了,唐輝大罵他:“要是你兒子死了,你就對他說‘去你媽的’?”
劉立軍跟剛反應過來似的,恨勁兒的搖頭,擺手,“不,不,不,要是我兒子死了……操,我兒子不會死!”說完了,他在我們的鬨笑聲中倒在沙發上睡死過去。
劉立軍睡去以後,我們並沒有繼續對唐輝提出的這個問題的討論,而是圍坐在桌子前打起了麻將,一整天我們都在喧嘩中度過,我記得那天我輸了許多錢,到現在還一直耿耿於懷。
晚上,我跟梁小舟躺在床上睡不着,梁小舟忽然提出了這個問題,他問我:“張元,你覺得那個男的對着小孩的屍體說了什麼?”
我想了想,說:“我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如果是我的話,我對他說:我愛你。”
我的回答讓梁小舟十分驚訝,他什麼也沒說,我們就這樣睡過去了,繼續忙碌而空洞的生活。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很久,我幾乎忘記了。
一個下雨的上午,我跟唐輝很晚才起床,洗漱之後我到廚房去煎了兩個雞蛋,唐輝沒有吃早飯的習慣,於是我一個人坐在餐桌前一邊吃雞蛋一邊喝了點牛奶。
唐輝從洗手間出來,透過鏡子的反光,我看到他用過的一瓶藍色的漱口水就放在洗漱台的邊上,沒有蓋蓋子,我喊他:“唐爺,把你用過的漱口水蓋子蓋好。”話一出口,我驀地想起他講給我們的那個故事,並且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唐輝從睡房裏出來,一邊套背心一邊去擰上蓋子,我喊他,“來,來,來,這裏坐一會兒。”指着餐桌對面的椅子。
“幹嗎呀,等着出門呢。”
“坐會兒,坐會兒,聊聊。”我對着他擠眉弄眼。
唐輝無可奈何的坐到我對面,拿起我的杯子喝了一口牛奶,之後,看着我說:“聊!你先。”
我笑嘻嘻的問起了很久以前他提問過的問題的答案,唐輝也笑眯眯的看着我:“你先說一個你的答案,我聽聽對不對。”
我把我的答案告訴了唐輝,他聽了以後簡直驚呆了,左手重重的拍在我的肩膀上,瞪着眼睛說道:“老婆,你很牛逼呀!”
我十分不解,問他:“怎麼了,我的答案怎麼樣,怎麼樣你快說啊。”
唐輝開始賣關子,把我喝空了的玻璃杯子往我跟前一放,支使道:“去,給我倒杯牛奶,要快!”
我拿着空杯子狂奔到廚房給他倒了一杯牛奶之後,瞪着眼睛渴望的看着他,“說說。”
“好。”他答應着,並且有些崇拜的看着我,繼續說道,“你的答案表示你是一個人際關係的天才。正確的答案就是,老爸看著兒子的屍體說‘ILOVEYOUDARLING’跟你的回答是一樣的。”他的眼光讓我有些得意,繼續問他道:“怎麼講,怎麼講,解釋一下。”
“也就是說,對待你生活中發生的一件不幸的事,你通常會放下怨恨和恐懼,放下過去,勇敢的活下去。”說完之後,唐輝拍了拍我的腦袋,讚許的對我笑了笑,“老婆,你是了不起的女人,從梁小舟的這件事上我已經看出來了,你就是這樣的……這樣的一個好女人!”說這句話的中間,他打了一個嗝,噴了我一臉的牛奶,我們倆都笑了,我追着打他,“你就這樣往好女人的臉上吐口水?!”
他一邊跑,一邊解釋:“不是吐,是打嗝……不是口水,是奶,牛奶……”
到了,叫我給追上了,用一張被子把他整個人包了起來,一頓胖揍。
唐輝出門去了,我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繼續寫那篇《沒有你的這些年》,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繼續這個作品的寫作了,我仔細的翻看着從前寫的部分,一次一次被我自己的文字感動。
我早說過,我是打算把這部作品寫給我大學畢業以後所有不在我身邊的朋友們看的,我本來是想告訴他們這些年我的生活里發生的那些不經意但卻巨大的變化,我要告訴他們我對他們的想念,還有我對他們的祝福,對所有我杳無音訊的失落許多年的朋友們,還有許多陌生的讀者……
我看許多以前寫過的大學宿舍里發生的故事,我發現我真想念他們,除了陸梅,我對其他四人的現在一無所知,我坐在電腦前回憶那些我們之間的故事,感覺到了幸福,落下了幸福而感傷的眼淚。
忽然想起,許多許多天以前曾經把《沒有你的這些年》裏的一部分內容發到了網絡上一個論壇里,大概的內容是寫我跟梁小舟分手之後我的內心感受,當然,我隱去了我跟梁小舟的名字,還有一部分的內容是寫我對相伴了四年的大學室友的思念……我在網絡上眾多的論壇列表裏尋找到了那個論壇的名字,鍵入了ID,意外的收到了很多電子郵件。
其中的一個人在我的郵箱裏發了一段讓我感動的話,其中的幾句是這樣寫的:
遇到曾經愛過的人時,記得微笑向他感激,因為他是讓你更懂得愛的人,
遇到現在和你相伴一生的人,要百分百感謝他愛你,因為你們現在都得到幸福和真愛,
遇到匆匆離開你人生的人時,要謝謝他走過你的人生,因為他是你精彩回憶的一部分……
看着,看着,我不可遏制的號啕大哭起來,真奇怪這個遠在美國的陌生人她是怎麼知道在我迄今為止的生命當中存在的這些人,還有那些故事……
是的,我想到了,我要微笑着感謝梁小舟,因為他讓我更懂得愛;我要百分百的感謝唐輝愛我,因為我們現在都得到了幸福和真愛;我還有謝謝我回憶當中那些熟悉的人伴隨我走過的那些人生,老大、老二、老五、陸梅、建軍……我想,如果他們能看到我寫下的這些文字該多好,他們就能重回我的真實的生活當中,而不是夢裏……
我的陌生讀者,請你跟我一起,記住一個陌生人寫給我的這些話,並且去信仰它吧,我想,你和我一樣,會感動其中。
遇到你真的愛的人時,要努力爭取和他相伴一生的機會,因為當他離去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遇到值得相信的朋友時,要好好和他相處,因為在人的一生中可遇到的知已真的不容易;
遇到人生中的貴人時,要記得好好感激,因為他是你人生的轉折點;
遇到曾經恨過的人時,要微笑向他打招呼,因為他讓你更加堅強;
遇到曾經背叛你的人時,要跟他好好聊一聊,因為若不是他,今天的你不會懂得這世界;
遇到匆匆離開你的人生的人時,要謝謝他走過你的人生,因為他是你精彩回憶的一部分;
遇到曾經偷偷喜歡的人時,要祝他幸福,因為你喜歡他時,就是希望他幸福快樂;
遇到曾經和你有誤會的人時,要趁現在澄清誤會,因為你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解釋清楚;
遇到現在和你相伴一生的人,要百分百感謝他愛你,因為你們現在都得到幸福和真愛
……
最後,我的讀者,請跟我一起,跟我一起來感謝這個從遙遠地方寫來的信件,是它讓我們開始有了信仰,就在剛才,我給這個陌生人寫信,我相信,我與這個相隔遙遠的人在前世或者今生必定是有着某種淵源的……
現在,我準備斷開網絡的連線,走出去看一看蚊子的心情是不是好了一些,最後一次,我又查看了一眼郵箱,我其實只是隨便的用鼠標一點……居然這麼快又收到了剛才那個人的來信。
她說她在美國,大學畢業一年以後就到了美國,念書,念到了博士畢業,然後嫁人,嫁給了一個移民官,他們現在有了兩個兒子,生活很幸福……
她說在這個冬天她要帶上丈夫和兒子回中國看看,她說,她很想念北方一個沿海的小城市,她曾經在那裏讀書,她說,她很想去大學的校園裏看一看,那些教室和住過的宿舍,她說,她跟宿舍里的姐妹有一個十年之約,她說,她是一九九二年的夏天開始了在這個海濱小城的生活,留下了許多許多美好的記憶,她說,她說那個小城就是秦皇島,那個大學就是燕山大學,她說……她的名字叫齊囡……
我用顫動不已的手撥通了陸梅的電話,她一接電話我就大喊,“老六,我找到老五了,她在美國……”
雪崢姑娘托星光給我打電話,跟我道歉,並且希望再跟我談一談。
我對雪崢不以為然,想到了梁小舟,我的腦海里就不自覺的浮現出他的眼神,紅紅的,帶着疲憊不堪和無可奈何,那是讓我心疼的眼神,就好像我自己疲憊不堪和無可奈何一樣。
我給雪崢打電話,我說雪崢我們出來聊聊吧,只聊梁小舟。她答應了。放下電話我就開
始想,聊梁小舟什麼呢?其實他的故事還是挺多的,我打算跟雪崢說說梁小舟在學校里無數次打架,考試作弊,調戲女同學,詆毀青年女老師的事兒……
那天唐輝不知道遇上了什麼美事兒,回到家以後嘴裏就沒閑着,一直哼哼唧唧的唱歌,歌詞聽不清楚,我問他唱的是什麼歌,他說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名字,反正就是現在最流行的,滿大街都在唱。
我現在真是不太在意例如流行的服裝還有流行的歌曲這些東西了,我現在在意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從離開大學以後就不再追趕潮流了。
在我的印象當中,印象最深的一首歌叫做《水手》,那是因為進到大學之後,我每一次見到梁小舟他都在哼哼着:“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問為什麼……”好像他牙疼的樣子,十分滑稽。
見到雪崢時她已經成為一個真正的醫生了,跟星光在一個科室里。
離她下班還有五分鐘的時間,她開始整理東西,之前的時間,我一直坐在她身後的另外一張辦公桌前翻報紙,聽病人對她講述病情,看着她在病人身上摸來摸去最後在一大堆的單子上寫寫畫畫,每一個離開或者又回來的病人的眼睛裏都對她充滿着信任。
天很熱,醫院的中央空調開的太大,讓我有些不舒服。
她整理辦公桌的時候我問她關於星光的情況,雪崢說挺好,現在一下班就往家跑,以前在周末還時常會跟同事一起出去到茶館喝喝茶或者一起吃個飯什麼的,現在,星光可是避免一切“外事”活動了。
我說,是啊,老婆要生孩子了嘛。
雪崢對着我笑,這次我看見她忽然覺得她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恬靜,平和,好像成熟了許多。
我又說,雪崢你現在真成熟。
她說這是蛻變,跟蛇似的,掉一層皮,然後長大一點,再掉一層,再長大一點……我覺得有道理。
在醫院門口的一個麥當勞,我跟雪崢面對面坐下,之後,她站起身說:“我去買點喝的,你要什麼?”
“咖啡。”我回答說,看着她的背影,我心裏有說不出來的一種酸酸的感覺,我自己心裏清楚,我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那是因為我現在是個俗人,俗到了骨子裏。
我們的周圍,有許多學生模樣的男孩和女孩,他們在談情或者寫作業。
雪崢把咖啡放在我的面前,在我的對面坐定。
“我得先跟你道個歉。”她說話的時候只看了我一眼,之後,她一直看着窗戶外頭,“上次的事兒……我喝多了。”
我搖頭擺手,“忘了吧,過去了。”我接過雪崢遞過來的一包糖,加在咖啡里,攪動了幾下,“你看這咖啡雪崢,加了糖之後顏色沒有變,可是你我都知道,它的味道變了。”
雪崢看着我,表示不明白我的意思,於是我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說,現在的我們就像這杯咖啡,表面看起來你還是你,我還是我,梁小舟還是梁小舟,其實……我們的味道都變了……其實我今天是想跟你說說梁小舟的事兒,我想你還不知道,他已經離不開你了……”說到這裏,我笑了笑,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那種純粹是為了表示友好的對雪崢笑了笑,“我知道你也喜歡他,你對梁小舟的感情是跟對劉立軍的感情不能比的,不客氣的說一句,你跟劉立軍在一起,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看在了錢的面子上……”
我說到這裏,雪崢笑了,她說:“你們寫小說的說話可真有意思。”
我也笑,現在我與她坐在一起說話時候的感覺就像在和一個久違的老朋友聊天。
雪崢跟我說起了她離開梁小舟的最終原因,不是她不愛梁小舟也不是梁小舟不愛她,而是雪崢覺得梁小舟對她的感情沒有超越對我的感情,雪崢覺得既然梁小舟已經選擇了跟她在一起,就應該徹底的捨棄一個叫張元的女人,而不是在跟她約會或者逛商場的時候時不時的提起張元這個名字,或者在天氣不好的時候忽然說出一句“也不知道張元的家裏還有沒有胃藥。”因為我有胃疼的毛病,天氣不好的時候就會發病,幾年前的一個下雪的晚上,因為家裏沒有葯我一直扛着,到天亮以後梁小舟送我去醫院,胃裏出了許多血塊,那次,梁小舟嚇得不輕。
我想,我完全沒有必要在雪崢面前為梁小舟的這些言語做出一些解釋,我只要告訴她我跟梁小舟之間深厚的感情就夠了,在我的心裏,一直堅信一點,這世間的男女,能像我跟梁小舟這樣的人真的不多。
“雪崢,”我緩緩的說:“你想一想,我跟梁小舟認識了十年,在一起八年了,到現在愛情已經沒有了,可是這十年的親情還在,從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開始算起,我們那時好像兩個出生的嬰孩,一起吃飯睡覺,一起成長了十年……不管別人會怎麼樣,我跟梁小舟是不會變的,他對我的這些擔心就好像我對他牽挂一樣,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跟唐輝在一起睡覺的時候,知道梁小舟在飛國際航線,一聽到很大的雷聲我就忍不住念叨一句,‘菩薩保佑,千萬別叫梁小舟趕上雷雨’……雪崢我得告訴你,這些不是刻意的表演,這些都是這些年以來養成的習慣,是條件反射……”我喝了口咖啡,盯着雪崢的眼睛,她對着我點點頭,表示了理解,“我知道,我根本沒有權利要求你一些什麼,今天跟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理解並且接受我跟梁小舟之間這些親情……”我有些覺得喉嚨里乾澀,鼻子裏發酸,我發現每次提到梁小舟我就很容易激動,如果梁小舟現在生活的非常快樂的話,我想我就會好起來。
“可是梁小舟他……”雪崢搖頭,“他不會再……如果我再回去找他的話,他恐怕不會再接受了。”她低下頭,顯得很痛苦。
看着雪崢的樣子,我覺得那句話一點不錯,感情這東西真的是很傷人。
我把那天在小吃街的飯館裏梁小舟的表現說給雪崢聽,她很驚訝。
天色開始晚了下來,下班的人們步履匆匆,街上車來車往,我的內心卻出奇的平靜。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雪崢忽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得找他去。”她堅決的說。
“去吧,他今天休息。”我說。
雪崢走了,我一個人在窗口的位置坐了很長的時間,感覺心裏很空。我想,梁小舟終於幸福了,我也幸福了,我們都幸福了。
坐了一會之後,我給蚊子打電話,我不知道她跟靚仔最近這段時間是不是還好。
電話響了幾聲之後被蚊子給掛斷了,每次遇到她不接我電話的時候,我就知道,她現在一定很忙,連跟我說一句“一會兒再給你打”的時間都沒有,所以,這有錢人,還真就不是一般人能隨便當的。
從麥當勞出來我一個人在大街上走,天有點熱,姑娘們穿了很少的衣服盡量露出大腿和大半個乳房在街上走路,我看着她們神采飛揚的走過,下意識的把我身上穿的大背心的領口往上拉了拉。
看着大街上的汽車,我想起許多許多年以前我們在一個夏天的周末去北戴河的海邊閑逛的時候,梁小舟說了一句讓我至今仍然覺得是很牛逼併且有深度的話。
梁小舟拉着我的手,面對大海的方向,他豪邁的說:“我要做個男子漢,一輩子聽黨的話,跟你走!”
我問他,什麼是男子漢。
梁小舟轉過他的瘦臉指着馬路上流淌的車河告訴我:“男子漢就是即使你想不開的時候選擇被汽車撞死,你也得選輛奔馳撞死,不能選奧迪。”
這麼多年過去了,梁小舟的這些深刻的言語一直留在我的記憶當中,我心裏永遠永遠都抹不去的還有他那張曾經的瘦臉。
願上帝保佑,我和梁小舟都能找到幸福。
好像是在電視裏聽一個什麼鳥人說過這麼一句煽情的話:生活是一列火車,在每一個站台總有人上車,有人下車……雖然我打心眼兒里覺得他說的挺對,可是我依然不是很明白,我們這些人為什麼要在這上上下下的一瞬間錯過那麼多美好的東西。
劉立軍讓檢察院給抓了。
唐輝把這個消息帶給我的時候,我正對着鏡子擠一個青春痘。到了這個年紀能長青春痘是一個值得我欣喜的事情,它證明我還有青春,我身體裏面的荷爾蒙分泌還是像青春期那麼旺盛。
聽了唐輝的話,我一個沒留神勁兒使大了,那些寄生在我皮膚裏面的污垢像一個小型噴泉一樣被噴了出來,在我面前的鏡子上滿是白色的膿水,我感到了久違的疼痛,每個毛孔都是在疼痛。
“什麼時候的事兒?”
“三個小時以前。”唐輝黑着臉氣喘吁吁的說。
我嘴裏答應着:“噢。”從鏡子前站起來抓起電話就給蚊子打電話,電話一接通,沒等我說話,蚊子語速飛快的跟我說:“張元,出事了,劉立軍抓起來了。”
“你們怎麼樣?”我被她的語氣弄得緊張起來,我心裏想跟她說“早告訴靚仔,這樣做事行不通,你們一點都聽不進去!”話到嘴邊了,忍住,沒說。
不知道蚊子一邊跟我說電話一邊在幹嗎,只聽見稀里嘩啦的聲音。
“我問你呢,你跟靚仔怎麼樣?”
電話里傳來啪啪啪的幾聲響,蚊子才舒了口氣接着跟我說話,“沒聽見剛才的聲音?我把所有的行李都鎖好了,過一會我們就走。”
“走哪?”
“法國。”
“真的!”我驚呆了,“這麼快!”唐輝從不遠處的椅子上站起來,走近了我,不知道電話里發生了什麼事。
“哼哼,不快?”蚊子冷笑着,“不快就等着受審吧!”她的聲音讓我感到十分陌生,我認識的那個蚊子從來都是快言快語嘻嘻哈哈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不知道在我們兩個之間是誰發生了變化,從她的聲音里,我也能感覺到她覺得我變了。
“那……那……那蚊子,你等等,我馬上就過去找你。”我有些語無倫次了。
“哼,你來找我,你知道我們在哪?”
“你們不在家?”
“在家?在家的話現在我們就跟劉立軍一樣了。”蚊子說話的聲音冰冷,讓我忍不住打寒戰。我把身體靠在唐輝的肩膀上,他摟着我,我繼續跟蚊子說話:“那你什麼時間走,我叫唐輝開車接你們,然後再送你們去機場……”
“唐輝?”蚊子一聽唐輝的名字像受到了驚嚇似的,“唐輝?你們……還是算了吧,我們自己打車走,這樣保險。”說完了,蚊子馬上覺得不妥,解釋到“對不起,對不起,我忙暈了,我是說,不麻煩你們了,我們馬上就走……”
我的感覺還有我的感情一時間忽然不能用言語來表達了,我只是覺得我的渾身都在發抖,唐輝呼喊着我的名字把我扶到沙發上坐下。
“蚊子!你們真是沒有心吶!就這麼走了!”我幾乎是對着電話在咆哮。
蚊子在電話里哭了起來,嚶嚶的哭聲通過電話傳到我的耳朵里,像是在寒冬里吹來的風,顯得凄涼又寂寞。“對不起了張元,我們過去以後會再跟你聯繫……”
“不許你再跟我聯繫!不許你給我打電話!也不許你們再想起我……”我也哭了。蚊子啊蚊子,我們之間的那些情義都去了哪裏,在這種危急的時刻里,所有的猜忌和懷疑它們都是從哪裏跳出來的?我們相濡以沫的那些日子裏親密無間的感情都死了嗎?
蚊子把電話交給了靚仔,這些日子不見,靚仔的聲音顯得疲憊又沙啞,他說:“張元,我們馬上要走了,你別替我們擔心,我們不會有問題的……張元……張元,你跟梁小舟說一聲,我們到了會給他打電話……”我聽得出來,靚仔也在擦眼淚,他哭了,在我的印象里,靚仔不愛掉眼淚,只除了上大學的時候他挨了梁小舟的揍之後找到我,像個孩子似的向我傾訴,說梁小舟不搭理他了,“張元……我真後悔當時沒聽你的話……”
“別他媽的扯淡了,趕緊走吧你們!”我不知道是怎麼了,沒等他說完就吼出了這句話,並且毫不猶豫的把電話給掛斷了,之後,我撲倒在唐輝的懷裏,我哭,我號啕大哭,我說:“這兩個傢伙他們跑了……這兩個傢伙不管劉立軍,自己跑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這些眼淚是流給靚仔和蚊子還是流給劉立軍的。
唐輝矗立了良久,才嘆了口氣,無可奈何的說道:“我早說過,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
那天晚上,剛過了十二點,我和唐輝準備睡覺的時候有人敲開了我們家的大門,是兩個穿制服的,他們進屋以後先出示了一張蓋着大紅印章的紙,之後黑着臉問我們:“你們認識李小亮跟聞新這兩個人嗎?”
李小亮是靚仔的大名,這麼多年都是叫他靚仔,聽到別人叫他李小亮我居然感到有些陌生,好像不認識似的。蚊子也是。
“是的,他們是我們的朋友。”唐輝回答說。
“我們現在正在辦一個經濟案子,他們是主犯,現在需要你們配合我們檢查機關找到他們……你們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裏嗎?”
唐輝看了看我,我看着面前兩個人,很乾脆的回答到:“不知道,我們很長時間沒有聯繫過了,而且也不是什麼朋友,只是認識而已。”說完了,之後我看了唐輝一樣,他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他一定不明白為什麼我要強調說靚仔跟蚊子不是我的朋友……實際上,從此以後,我們不再是朋友,也沒有機會再見了。
“好吧,這個是我們的電話。”另外一個人遞了一張卡片給我,“希望你們能配合我們找到這兩個人,如果有消息,希望你們能及時通知給我們……這個案子非常重大,他們涉嫌詐騙和賄賂……河北的一個副市長已經畏罪自殺了……好,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們,謝謝。”
我送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唐輝突然從後面追了上來,“對不起,對不起,請等一下。”他攔住那兩個人的去路,“請問,你們知道劉立軍現在的情況嗎?”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之後,冷漠的對着唐輝搖了搖頭,唐輝顯得很沮喪。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劉爺這回是徹底栽進去出不來了。
我跟唐輝躺在床上,誰也不說話,我們都在琢磨自己的事兒,他問我,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說,你肯定是在想你們上大學的時候劉立軍跟你住上下鋪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
唐輝一骨碌爬了起來,手撐着床頭,頭頂在牆上,溜溜看了我很久,最後開口問我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看了他一眼,翻了一個身,撫摩着他的臉安慰道:“別再想了,早點睡吧,明天找找關係看看咱能不能去看看劉爺。”
聽我的話,唐輝把頭躺回了枕頭上,兩眼瞪着天花板不出聲了。
我背對着唐輝,輕輕抹掉了腮邊的眼淚,心裏說著:我怎麼能不知道你在想劉立軍啊,我的腦子裏想的全是大學時候靚仔的模樣。
靚仔在大學裏是怎麼樣的來着?很瘦,很小,不愛說話,總是喜歡躲在梁小舟的身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他很膽怯,我甚至覺得他畢業以後不會有什麼大的出息……
唉,誰能預言誰的將來呢?
還是唐輝的那句話說的好:記憶使人變得複雜,忘卻可以讓生活更簡單。就讓我們拿這
個句子來共勉,並且鼓勵自己去忘卻生活里所有那些令我們忍不住去傷感的情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