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天氣在不知不覺當中變得暖和,在我感情發生變化之前的我的那些好心情卻不知道去了哪裏,最近,一直是我一個人,很少有人來找我,我想,那一定是因為別人找不到我的緣故,我把一切與朋友聯絡的工具都藏了起來,假裝自己找不到。
自從上次的事件以後,蚊子很長時間沒來看過我了。正是春夏交替的時候,是旅遊的黃金季節,蚊子他們的生意一定很好,我不知道她對我的一些牽挂會不會被數錢時候的喜悅所沖淡,我有點害怕被遺忘。
可是,我依然還堅持着每天一個人打發時光。
我覺得我寫不出來東西了,並且因此而更加憑添了苦惱。
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我現在的狀況,我是說我在春節之後與梁小舟的感情之間出現的問題,我知道許多人會同情我,我要告訴你們一個事實,你們聽了之後或許會對我感到失望。
我想跟你們說說關於錢的事兒。如果你堅持認為一個擺弄文字的傢伙在眾目睽睽之下大談人民幣有點不合適的話,那麼我只能換另外一種你們可以接受的說法,讓我重新說一次開場白:我想跟你們說說關於生活的壓力。
其實我最想表達的意思是說,雖然沒有了梁小舟,可是我仍然得生活下去。你看,我還有十幾年的房屋貸款沒有還清,我每個月還得有幾千塊錢的花費,在梁小舟沒有離開之前,我正準備買一輛汽車……這些都需要錢。你千萬別跟我說,生活的壓力與梁小舟的離去無關,實際上,隨着梁小舟的離開,我自己生活的壓力更重了,從前兩個人分擔的這些問題全都跑到了我一個人的頭上。當然,我並不是告訴你我現在很窮,我的意思是說,我需要更多的錢,我相信作為讀者,在這一點上你完全同意我的看法,但問題的重點是,我們怎麼來賺更多的錢。
說起錢,我得感謝梁小舟,由於這些年裏我們倆的花費基本都是由他一個人承擔的,所以那天我翻開存摺看了一眼之後居然有點驚訝,因為我發現我的存摺里還有不少錢,這些錢足夠我什麼也不幹,在家裏呆上五六年的,可是我卻不能高興起來,我告訴自己我必須得存更多的錢,如果你一定讓我告訴你原因的話,那麼我說,因為我沒有了依靠。女人的依靠有兩種,一是男人,一是錢,現在我沒了梁小舟,就只能去賺更多的錢。
是的,像我這樣一個人要存錢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多多的寫字,把每一個字都換成人民幣。可是,我已經說過了,我最近寫不出來東西。
我寫東西很快,許多與我合作過的公司和許多我的朋友,他們常常向新的朋友介紹我的時候很隨意的加上一句,"張元兒寫東西像拉屎一樣快!"很多次我都十分地感到奇怪,他們這幫俗人為什麼喜歡用拉屎來比喻我的工作,更讓我感到不安的是,他們是怎麼知道我拉屎的速度的呢?
請允許並且原諒我偶爾的一些抱怨,我得給你們繼續講故事了。
2、
我覺得我得去看看心理醫生了,我懷疑自己得了什麼類似憂鬱症之類的心理疾病或者厭食症也說不定,因為我已經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出過家門了,似乎也沒怎麼吃東西,尤其讓我感到惶恐的是,我總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想不起來我在前一天都在房間裏做了些什麼。
當我決定去醫院的心理診所看大夫之後,我就給星光打去了電話,如今是一個"熟人好辦事"的年代,所以每次我決定要去醫院的時候總是先給星光打電話。
星光給了我一個他同事的電話,說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姐,人特別和善,熱心腸,約好了叫我下午三點去醫院的心理諮詢室找她。
下午三點,我準時到達了星光所在的醫院,心理諮詢室找到了星光電話里說的那位姓白的大夫。
白大夫稍微有點胖,人長得特別喜慶,她站在你面前,還沒開口說話得時候你就能感覺到她臉上得笑容,嘴巴在笑,眼睛也在笑,等她開口跟你問候並且向你伸來一雙手的時候,你會不由自主地對她產生信賴和好感。我就是這樣。
在一間小粉紅色的小房間裏,我們坐下來聊天。
"小張啊,你的情況我聽星大夫給我說了,你不用緊張,沒有什麼大問題,我們人的情緒總是在不斷的波動,別擔心,咱們先談談,之後呢我再考慮是不是給你開點什麼葯,視情況而定……"她給我倒了一杯水之後在我跟前坐下來,我發現她的皮膚保養得挺好,非常有光澤,特別是眼角,幾乎看不出來什麼深刻得皺紋。
"小張啊,你放鬆,跟我說說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我想肯定是因為我的面部沒有表情,讓白大夫誤以為我很緊張,其實我的內心十分放鬆,沒有半點緊張的情緒。想到這裏,我假裝被她說中了似的做了一個深呼吸,展現給她一個我自認為十分完美的微笑,笑過了之後才想起來出門的時候忘了刷牙。
沒想到,看到我的笑容,白大夫又強調似的給我來了一句,"小張,不是跟你說了嗎,叫你別緊張。"
"哦,哦,白大夫,我沒緊張。"我趕緊跟她解釋,"我一點也不緊張,真的。"
"那你跟我說說,你現在心裏又什麼感覺?"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個筆記本,手裏拿着一支筆,想是隨時準備記錄我的病情。
"心裏什麼感覺?……"我自己想着,但什麼也想不起來,突然間我發現白大夫身後的書架上放着飯盒,飯盒蓋子上有個饅頭,我本來心裏沒什麼感覺的,一看見那饅頭,感覺立刻來了,:"白大夫,您架子上的饅頭有人吃嗎?"
她有些錯愕,轉過身去看見了飯盒上的饅頭,疑惑地說:"沒人吃啊,中午我在食堂打的,沒吃了。"
"那給我吃了吧。"我真誠的向她請求到,"我昨天早上一直到現在還沒吃飯呢,一看見您這饅頭我就覺得有點餓了。我心理沒別的感覺,就是有點餓。"
白大夫一聽,趕緊把她吃剩下的饅頭遞到我跟前,又趕緊從抽屜里拿出一袋方便麵來擱飯盒裏泡上放到我面前。
"謝謝您了。"我接過饅頭,咬了兩口,"白大夫,您這有醬豆腐嗎?"
"喲,那可沒有。"她顯得挺抱歉。
"行,沒事,麻煩您了。"
我一邊吃東西,白大夫一邊跟我說話,相信我的情況星光跟她多少透露了一些,否則的話,她看我的時候眼睛裏不會突然多了那麼些個同情。
"其實我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就是最近常常在晚上睡覺的時候覺得有點冷,從心裏往外冷,蓋三床背子,捂一身的汗,還是覺得不暖和……"
白大夫微笑着,站起來又給我倒了一杯熱水,然後才坐下來跟我說話,"小張啊,咱都是女人,大姐對你的事呢多少也有些了解,大姐年輕的時候也經受過感情上的不如意,這感情啊,最是傷人吶……"
"是啊,白大夫,可我就想不明白我怎麼會好么秧兒的覺得冷?一不感冒,二不發燒的。"
白大夫喝了口水,慢慢的說到:"張元啊,跟你說說我的經驗吧。"她忽然開始有些靦腆了,"人,從心裏來說都需要一個可以依靠和信賴的人,這個人在我們生活當中的時候呢,我們都覺得踏實,突然有一天因為某個原因離開我們生活的時候,由於我們已經習慣了有這個人的日子,在他離開之後會忽然覺得不適應,得試着習慣另外一種生活,你的這種情況實際上是對生活里突然的變化還沒有習慣……"
"白大夫,要是你在家裏出現這種情況你怎麼辦?"我喝乾了最後一口泡麵的湯,把飯盒放回桌子上。
她微微紅了臉,"說實話,你同樣的問題我也遇到過,覺得冷,從心裏往外冷,那時候我母親剛去世,我心情十分低落,每天睡覺的時候都哭,然後覺得冷,所以我先生就會在那個時候抱着我……"說到這裏,她看了我一眼,"我是說,抱着安慰我。慢慢的,我在他懷裏就會放鬆,然後跟他交談,這樣慢慢就好了……"
她說話的時候,我忽然想到,雪崢也是在這家醫院裏上班,並且還是星光帶的學生,不知道我待會去找星光的時候會不會遇到她,要是遇到了我該怎麼辦呢?說話?不說話?抽她一個嘴巴?兩個?對,抽兩個嘴巴再踹兩腳……臨走的時候要不要在往她臉上吐口唾沫呢?帶血的那種……
我正琢磨着這事的時候,發現白大夫正詫異地看着我,大約我走神的太厲害了。"哦,是啊,放鬆,您的這個辦法好,抱着,然後跟他交談……我得嘗試一下,不知道您先生什麼時候有時間……"話一出口我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連忙跟人家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白大夫,您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您先生什麼時候有時間我要跟他聊聊,因為……最近有個女性雜誌上我開了一個專欄,是的,專欄,專欄您知道吧?就是專門寫一些好丈夫……我想跟您先生聊一聊……"我覺得自己笑得臉有些僵硬,一定顯得很慌亂。
再看白大夫的時候,她一臉的尷尬。我一看見她的表情,立刻下了決心,走,飛快的,離開醫院這鬼地方,趁她還沒被我氣糊塗。
我看了看手錶,佯裝突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做焦急狀,我說:"白大夫,我得走了,我剛跟一個雜誌的編輯約好了,今天下午有個訪問……您看,要不我們改天?"
她深深地看着我,語重心長的說到:"小張啊,你現在的情況很糟糕,你得相信我……"她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心裏說真對不起白大夫,如今我還能相信誰呢?我連自己都不相信。
"小張啊,這樣吧,今天你時間也挺緊張,那咱們就先到這裏,不過你的問題我得說清楚了,你現在神經高度緊張,長久下去你的精神會出現問題,你也知道,精神上的問題可大可小……"
"您是說我有可能得精神病?"我吃驚不小,上初中的時候,我們家住在平房裏,用公共廁所,有天夜裏我拉肚子起來去廁所,剛走出院子門口,就感覺後背一陣發緊,轉身一看,是個患了精神病的中年女人,滿身惡臭又蓬頭垢面,手裏拿着從垃圾站揀來的一雙沒底兒的運動鞋,把兩根鞋帶繫到了一起,一把掛在我脖子上,她雙手拽着鞋帶使勁兒把我往她懷裏拉,喃喃自語地說到:"鞋壞了,媽給你買了新的,穿上試試……"一邊說話她騰出另外的一隻手盡情地摸我的臉,似乎還想親我來着,未果。至於未果的原因,是因為我當時一下子竄了起來,並且連滾帶爬地進了房間。
那次是我為數不多的受過的幾次驚嚇當中的一次,我嚇得半年都說不出來話,整日裏躲在被窩裏念叨"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據說,我的英勇的母親在經過無數次心裏鬥爭之後曾經有過把我送到精神病院的想法,至於我最終倖免的原因,另據我英勇的母親回憶說,就在她下定決心叫救護車來接我的前一天,她心血來潮對我進行了一次測試,考我古詩,因為我打三歲開始能把《唐詩三百首》倒背如流,她問我答,大概情況是這樣的:問:兩隻黃鸝鳴翠柳,告訴媽下一句是什麼?我答:一行白鷺上西天。
又問:西塞山前白鷺飛……下句?
我答:東村河邊烏龜爬。
再問:洛陽親友如相問?……
又答:就說我去打醬油。
……………………
我媽每次說起這事來都恨不得拿個放大鏡我,她說:"我就納了悶兒了,說你沒病吧,成天痴痴獃呆,跟傻子無異,說你有病吧,只要我說出來個上句,你回答得連個奔兒都不打,活生生自己給編出來的……"
說實話,我自己不僅感到奇怪,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我小的時候居然有如此高超的文學造詣,當然,時至今日,我已經不記得了,不,應該說,我從來也沒有記得過,所有這些,都只是從我母親那裏聽來的。不管怎麼說,我活生生給她編排出來的故事讓我母親大人堅信了一點,我沒毛病,只是受到了過度的驚嚇,所以她堅決地把我留在了家裏,直至痊癒。
說句實話,我真不敢想像,我這樣一個具有崇高理想的有志青年如果當年被她送進了精神病院,在今天將是一個怎樣的悲劇。
當然,這些只是我生命的一個小小的插曲,或者說是意外也不為過,人的一生當中,又有誰沒有過幾次死裏逃生的經歷呢!我想說的是精神病患者。
是的,精神病人的確很可怕,就算這麼多年以後,我再次想起那個險些葬送我大好人生前程的精神病婦女的獃滯的眼神和扭曲的臉,我還是心有餘悸。儘管我承認,我一直是一個對自己關心不夠的人,但是我對天發誓,我想活着,健健康康,乾乾淨淨,頭腦清醒的一塌糊塗並且想抓住一切的機會發財致富,我對人生的追求跟你一樣。
是什麼時候,我開始變成了一個悲觀的人呢?
是什麼讓我變成了一個悲觀的人呢?
3、
如今在我的周圍好人真多,醫生對我耐心細緻,朋友對我關愛有加,電話里我跟唐輝一念叨,我的病情,那廝立刻給我送來了一根魚竿叫我沒事的時候去護城河邊跟那幫退了休老頭去釣魚,他說釣魚是一個對我來說最完美的運動,其一是因為我這個人太懶,釣魚不用動彈,只坐在那裏就行了,這符合我的一貫愛好,其二,每天圍繞護城河轉悠着玩兒的都是一幫吃飽了沒事幹的退休老頭,由國家或兒女供養着,除了挖空心思地給自己找老伴兒就是滿世界轉悠着找人說話,我這樣的疑似自閉症患者一到他們中間,不出兩天一準變得心胸開朗談笑風生的一塌糊塗。
我對唐輝的提議將信將疑,鑒於我實在寫不出一點象樣的東西,思量之後決定扛起魚竿直奔護城河。
說起釣魚,我又想起了梁小舟,想起了我生命當中第一次去釣魚的經歷,也許你會覺得不以為然,但是對於我來說,那是很難忘的,也許,我所難忘的並不是釣魚本身。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我跟梁小舟,靚仔還有蚊子四人一起去碧溪釣魚,那時我們剛剛離開大學校園不久,沒有多少社會經驗,顯得年輕而稚氣,剛到停車場門口就與人打了一架。因為一件小事。
那次去碧溪靚仔從他爸爸一個做大生意的朋友那裏借了一輛豐田的大吉普,他的技術不高,在馬路上開車還湊合,一遇到個倒車,鑽小衚衕什麼的就歇了。
我們當時計劃把車停在外邊的一個停車場裏,那的車停得密密麻麻,我們的車又大又笨重,靚子瘦瘦小小的骨骼坐在裏面,從遠處看頗像無人駕駛,要說靚仔,一點不含糊,勘察了半天地形,瞅准了一輛奧迪旁邊的空地,一猛子扎了進去,還算順利,我們收拾了車裏的東西轉身要走,從車前邊跳出了兩個年輕人,看樣子跟我們差不多大小。其中的高個子的一個喊住靚仔,:"這不能停車!"
"怎麼不能停啊,這不停車場嗎?"
"那也不行,我們的車在這停着吶!"
"你車哪吶?"梁小舟把靚仔拉到自己身後,走上前去問了一句。
"買東西去了,一會就回來。"
那人話來沒說利落,蚊子拉着梁小舟,"別廢話,走咱們的。"轉身又朝着那倆人嚷嚷了一句"哥們真有遠見,您有這工夫占車位還不如提前先上八寶山排着去,到時候省得你們再等着,那可是大事!"說著我們四人一起向垂釣的河邊的方向走去。走了沒幾步,就聽見身後一聲脆響,好象什麼東西給砸碎了,扭頭一看,果然那倆孫子把副駕駛一側的玻璃給脆了。
"怎麼著哇?告訴你們別不聽勸啊,你不把這地方讓出來我今天把車都給你砸了。"其中的小個子手裏還拿着一塊石頭,彷彿他剛治好了痔瘡那麼洋洋得意。
我和靚仔一時間愣在那裏,想不出來一個對策,而梁小舟和蚊子則一前一後像首長和警衛員那樣朝那兩個倒霉的小子走去。
沒說話,梁小舟充分發揚他在大學裏面穩准狠地揍人作風,一拳將小個子打倒,咬牙切齒地問他,:"還砸不砸啦?你再砸一個我看看!"大個子走上前來,梁小舟又一腳踹在那傢伙兩腿之間,噔時,他躺在地上開始做驢打滾狀。
小個子見了,有些慌張,迎着梁小舟又一次揮起的拳頭大聲叫嚷着:"你有膽兒,你有膽再打?!操!"
在一邊的蚊子像猴子一樣躥到梁小舟跟前,給他加油,:"有了追求誰還需要膽兒?!膽兒就是正義的拳頭,膽就是掃黃打非的堅決,你丫的不就會假裝大尾巴狼嗎,我是流氓我怕誰?!"她指着梁小舟跟那傻小子窮白活,說話間從地上揀起半拉磚頭硬塞到梁小舟手裏,"咳丫的!"蚊子命令到,同時又像猴子一樣地跳了出來。
梁小舟一點不含糊,舉起磚頭就要行兇,那小子一見梁小舟要來真的,撒丫子就跑,結果那半拉磚頭結結實實掉梁小舟自己腳面子上了,那天之後的半個月裏,梁小舟沒出家門。
其實那次不能算做真正意義上的釣魚,雖然我們已經站在了垂釣園的岸邊,靚仔連魚食都鉤好了,想到有可能被梁小舟胖揍的那倆小子有可能叫上同伴來尋仇,靚仔連個商量都沒有,抓起外套就往停車場跑,把車開到路邊上吆喝我們,"嘿,哥兒幾個,過來!"我們以為出了什麼事情,派梁小舟過去,他們倆嘀咕了一陣之後又招呼我跟蚊子,"過來,你們倆快過來。"我們倆過去才知道這倆傢伙是想開溜,蚊子又免不了把靚仔給陰損了一頓,"行啊靚仔,你是得跑快點,要不然人家過來人一巴掌把你拍成底版!"正在僵持着走還是不走的時候,就只見身後開來一輛普通型的桑塔納里坐了四個男青年,剛挨過楱那倆哥們看見我們大叫一聲,"就是他們!"當時我有點蒙,就聽見他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之後感覺蚊子像個螞蚱似的,從我身後兩尺多遠的地方一下躥進了車裏,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的時候,已經被梁小舟一把拽了進去,屁股還沒沾到座位,靚仔就已經讓這大吉普飛了出去,險些撞到路口的楊樹上。汽車飛奔上了四環路之後,我才發現,一路上誰也沒開口說話,大家都顯得十分緊張,最讓我不能接受的是,居然我們連魚竿和梁小舟掛在椅子上的外套也沒來得及帶回來。
快到家的時候,蚊子嘆了口氣,"看來以後發財了要買車還是得買好車……"
我連忙接過來把蚊子的話補充完整了,"那是,跑地快啊,一踩油門一百八十多邁吶……"
靚仔懷着極度地不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梁小舟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嘿嘿乾笑了兩聲。
那天晚上在我們家,梁小舟買了許多鯽魚,我們做了米飯,還有紅燒鯽魚,清蒸鯽魚,醋溜鯽魚,還有一個鯽魚豆腐湯,吃得我好幾年一看見魚就忍不住打嗝,最搞笑的是,我們可愛的靚仔在喝完了四瓶燕京啤酒之後瞪着通紅的眼睛吹着滿嘴的酒氣學着蹩腳的天津話對我說,"二他媽媽,給烙五張糖餅,明天有撥咸帶魚……我得去釣……"
蚊子在靚仔對面,抬手給了他一巴掌,靚仔沒躲過,被蚊子打了個結結實實。
梁小舟一瘸一拐地又從冰箱裏拿了兩瓶啤酒出來,拍了拍靚仔地肩膀,說:"兄弟,我對你別的要求沒有,只求您釣那撥咸帶魚的時候抽空把我那衣服跟魚竿給捎回來。"
梁小舟冷峻的表情把我跟蚊子樂得直掉眼淚。
也真是奇怪,事情過去了那麼久,我還記憶這麼深刻。我得告訴你,我的記憶力並不好,我十個月會說話,三歲學會直立行走卻直到六歲才有記憶,六歲之前的日子,在我的腦海里是一片空白。
從我家往護城河邊走,大約需要十五分鐘,在這十五分鐘裏我把我生命里唯一的一次與釣魚有關的往事,幾年以前的我們在我的回憶里非常鮮活,特別是蚊子,我彷彿又聽見她像激進份子那樣揮舞着胳膊嚷嚷:"有了追求誰還需要膽兒?!膽兒就是正義的拳頭,膽就是掃黃打非的堅決,我是流氓我怕誰?!"還有靚仔倉皇的表情以及被板磚咳了腳面子的梁小舟咧歪了的那張嘴……
迎着照耀在我身上的那些光芒,我眯縫着眼睛仰望太陽的方向,我忽然想起了毛主席,想起老毛頭的話,我堅強的挺直了腰板:操,唯心主義最省心!釣魚!
4、
我記憶力那些年輕的梁小舟,我幻想中滿頭銀髮的梁小舟,我心中呼喚千百次的梁小舟,我夢裏渴望的梁小舟,我終日為你擔憂的梁小舟,我用十年光陰死心塌地愛着的梁小舟,我願意為之捨棄生命的梁小舟,我太陽一般熱烈的梁小舟,我月亮一樣皎潔無暇的梁小舟,我海一樣博大,山一樣深沉的梁小舟,你是我的父親,我的孩子,我的朋友和愛人,你是我的生命里不能剝落的孿生體,是我最最難以割捨的一段記憶,是我久久不能忘卻的溫存,是我命里註定的一個劫數……
梁小舟,其實你什麼也不是。
5、
對於我來說,釣魚的樂趣並不是釣魚本身,而是老圍着護城河轉悠的那幫老頭。
最近的一段時間,我見天的扛着魚竿往河邊跑,跟那幫老傢伙打成了一片。我通常把魚鉤掛上魚食往河裏一扔就不管了,看身邊的老頭下象棋或者跟他們放風箏,閑聊天,偶爾,我看着他們玩得興高采烈的模樣會覺得他們可真幸福。其中有一個乾瘦戴眼鏡皮膚白皙的老頭,他總是一個人拿着空箏在一邊抖,也常常拿着各種各樣的風箏在河邊放,累了,他就坐在自帶的馬紮上,笑呵呵地看着河對岸,有時候,看見有魚上鉤了,我跟老頭玩得正歡的時候,他會自己做主,幫我把魚竿拉起來,再裝上魚餌放回水中,有一回他居然給我鉤上來一條一斤多的鯉魚。
我從他的衣着和神態上判斷,老頭退休前肯定是個老幹部,他抽煙斗,看不清楚牌子,但是看得出來一定很貴,因為他每次抽完了都仔細地擦拭,逐漸的,他對我也產生了好奇,一天傍晚,我一邊吃着零食一邊盯着魚漂的時候,老頭跟我說話了,"姑娘,又來釣魚啊?"
"是啊,老先生,您也出來散步啊。"
他點了點頭,把馬扎放在我旁邊坐下,掏出煙斗,抽了起來。抽了幾口,他懷着強烈的好奇心問我,"姑娘,最近我常常看見你來釣魚,你不上班?"
"我初中畢業,找不着工作,在家獃著也煩。"我也點了一顆煙,"您今天不放風箏了?"
"嗨,總放也沒啥意思,一個人幹啥也沒意思。"他顯得十分失落。沒等我問,就自顧地說下去"老伴兒過世了,三個兒子都不在北京,為了孝順我,退休以後給我買了一個三室一廳的大房子……"說到這,他指着馬路對面新開發的高樓,"吶,就是那個樓房,在這都看得見……"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又是一個高尚社區,我估計這小區的房子不低於七千塊錢一平米,現在的老頭啊,真幸福!我忍不住又在心裏感嘆了一句。
"挺好的啊,您一個人在這安渡晚年。"
"好什麼呀!"他對我的觀點反映激烈,"孩子們一年也不回來幾趟,退休了,我見天悶得直發慌,飯也不想吃……這兩天我琢磨着找個保姆……"說到保姆,他看了我一眼,眼睛裏忽然閃出光亮,"姑娘,要不你來給我當保姆吧!"他的的上身向我的方向傾斜着,非常有誠意的看着我,"真的,姑娘,正好你沒工作,到家裏給我當保姆吧,管吃管住,一個月六百塊錢,家裏其實沒什麼活,也就是收拾收拾房間,做做飯,衣服我一般自己洗……"他頓了一下,"其實,我想找個保姆主要為了有個伴兒……"
他說話的工夫,我腦子裏飛快地轉動着,一個月六百塊錢,六百塊錢相當於我給時尚雜誌寫一篇艷粉小說的稿費,這樣的小說我一天能寫八個,的確,我寫字寫得順了一天一兩萬字跟玩似的,我不在乎這六百塊錢,我打心眼裏瞧不起人民幣,這是真話,可是我離不開,就在不久以前,在一本雜誌上看見唐輝寫的一篇文章,題目非常血淋淋,叫做《就讓我用人民幣劃破你的處女膜》看過之後,連我這種不怎麼愛錢的傢伙也忍不住有了想振臂高呼的衝動―――人民幣好堅挺啊!!我覺得唐爺最近的修鍊有了成果,他又進步了。
想了片刻,我非常爽快的答應了老頭。你一定以為我是為了解悶和治療我的憂鬱症,其實不是,我是想掙老頭開給我那每月六百塊錢的工資,況且,吃飯睡覺都是免費的。我沒撒謊,我說過,梁小舟的離去讓我更加感覺到的生活的壓力,我得賺錢養活我自己,雖然我還有數目驚人的一筆存款,我仍然想賺錢,雖然我告訴你我一天能寫八段故事去換錢,可是我的問題在於,最近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我想知道除了賣淫和寫字我應該還有別的方式去賺錢,哪怕只是一點。當然,我從來沒有參加過賣淫活動,我只是想更形象地告訴你,寫字對我來說就像妓女脫光了衣服躺在嫖客的床上那麼簡單。
那老頭見他的提議得到了我的首肯很是不一般的高興,扛着他的小馬扎就帶我先熟悉一下他家的環境,也就是我今後將為之奮鬥的地方。
果然不同凡響,老頭家的廁所都比我家客廳大。整個家裏佈置的十分素雅,三室一廳的房子老頭自己睡一間,另外朝陽的一間被他佈置成了一個書房,門口的地方懸挂着一個挺叫人肅然起敬的名字"滿廷芳"看來這老頭還是個有學問的人,難怪看起來跟他們只會饒世界遛鳥聊閑篇兒的老頭們有點不大一樣,第三間屋子裏比較簡單,只有一個衣櫃,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寫字桌,不用問,這間肯定是我即將要下榻的"工人房"。
老頭領着我在房子裏轉了一個圈,見我站在他的書房門口一直對着"滿廷芳"三個字發獃,他笑呵呵地給我解釋到,:"是個書法家朋友給我提的,書房嘛,自然書香遍地,所以教滿廷芳。"
"哦,真不錯,您家環境挺好的。"我指着滿廷芳三個字對老頭恭維到,"原來是書法家的手筆,難怪看着這麼大氣。"
他顯得有些驚訝,"喲,原來你還懂書法?"
"不是,上中學那會兒練習過幾天……"我話還沒說完,被老頭又拉進了書房,指着一整面的牆壁叫我看,"這裏還有,你再看看這個,這個是我自己寫的。"他有些得意地指着牆上掛着地一幅書法作品給我看,是一首詩詞,毛澤東的《沁園春.雪》。說實話,儘管我不懂半點書法,我還是覺得那些漢字地筆劃之間透露着剛勁,他寫得非常用心。
"好,寫得好!"我誇張地驚叫起來,老頭先是一機靈,之後看見我地表情,顯得更加得意起來,跟我說,"我寫了一個禮拜才寫完的。你快說說,怎麼個好法?"看來這老頭平常的日子過得是真寂寞,好容易在家裏看見一個活人,一會不閑着讓你跟他說話。
"好,好,字寫得好。"我繼續拍他得馬屁,樂得他何不攏嘴,意識我接着往下說,"好,就是好!"
"你快說說怎麼好法啊?"
"這個……您看啊,您這詞寫的:千里冰,封萬里雪,還飄長城……"我一邊跟他忽悠着自己差點沒忍不住笑出聲來,毛主席偉大的"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活生生叫我給篡改了,真是罪過,罪過。
我說完了這一句之後老頭立刻不言語了,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天,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少壯不努力,老大塗傷悲啊!"不用問,肯定是在影射我了?
"對了,你叫什麼?"
"我叫張元,弓長張,一百元那個元。"我簡單地介紹了自己。
他從冰箱裏給我拿了一罐可口可樂,打開了遞給我,"哦,張元,像個男孩地名字嘛!我姓劉,今年七十六了,你看看你管我叫爺爺合適不合適……"
"不,不,不,劉老,我真沒您想的那麼小,我父親才六七歲的時候我爺爺就去世了,我就沒怎麼機會用爺爺這個稱呼,您看,這冷不丁的我還真不習慣……"我一邊說話一邊喝了半罐的可口可樂,"要不這麼著,我就暫時先稱呼您劉老,或者劉老師,不,不,乾脆就劉老吧,這樣既表示對您的尊敬,也符合我的身份,我是您的保姆啊……"
我這麼一說,老頭樂開樂花,又把他平常的一些生活習慣跟我敘述了兩遍,把周圍的超市,菜市場,公共汽車站等設施給我畫了一張草圖,講解了三遍,確定我記住了之後才放我走,我答應他明天一大早就來他家正式上班,捎帶腳從南來順把早點給他買回來。
晚上回到家,接到了星光地同事白大夫給我打來的電話,她詢問我的心情,盡量避免了醫生對病人說話的語氣,但是我還是感覺得到,在她的眼裏,我還是一個病人,儘管,我的心情開始好轉起來,她仍然有理由從醫生的角度來判斷我是否正常,不為別的,就憑我那天在醫院裏問她的那句"請問您先生什麼時候有時間?"她就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我的精神已經開始不正常。
這生活當中的有些事情你說不清楚,解釋不明白。
既然我不能成為一個賢淑的溫順的令男人滿意的女人,那麼就讓我成為一個優秀的病人吧!我真不明白,人們都怎麼了,我這麼好的一個人居然成了他們眼中的病人和沒文化的保姆。
我的不明白與世界是否變化快無關。
6、
跟白大夫通過電話之後,我又應邀參加了一個流氓聚會。我發現每當我的心情開始好轉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忙碌,而當我陷入哀傷不知所措的時候卻只有蚊子和唐輝等少數壞份子來給我一些關懷。我不知道他們的表現是否出於最基本的人道。
后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火起來的我並不清楚,我只知道打從春天開始,這的人就勿泱勿泱的,其中老外居多,其次是那些個專門泡老外的或是齙牙或是小眯眼兒的小妞們,再者,恐怕就是像唐輝和劉立軍這類或是有錢又有時間,或是喜歡附庸風雅的俗人們。
靠近銀錠橋的一間小酒吧,外邊擺了一長遛的桌椅,遠遠地地方我就聽見唐爺爽朗的笑聲。
走近了他們,我往唐輝邊上一站,照着肩膀給了他一拳,"有道是流氓聚會天天有啊,今你們又探討什麼齷齪話題呀!"瞅了一眼劉立軍,他滿臉通紅,看來又喝了不少,"劉爺你悠着點行不行!多少事業等着你去干吶!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身體!"
眾人聽了都笑起來,劉立軍拉我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使勁瞪着我的眼睛跟我說話,恨不得鑽進去。"張……張元兒,你又開始糟禁我是不是?回回電你,你都來晚了,這都不說,你回回出來都把我外甥一個人扔家裏,不是我說你呀張元,你這種女人,你這種女人真是要不得……"
"嘿,嘿,劉爺差不多行了啊。"唐輝打斷劉立軍的話,看了我一眼,對我說,"丫又喝高了,甭搭理他!"
劉立軍還在對我不依不饒,轉頭對這旁邊兩位我不認識的一男一女,"真的,真不是我說她,好幾回了……找老婆,張元兒這樣的不能要……不能要,堅決不能要……"他又搖頭又擺手的,看得我眼暈。
唐輝見狀也沒再搭理他,給我介紹對面的兩個人,"這個是老K,我的哥們,這個是她老婆。"又指着我給他們介紹,"這個是張元兒,才女!"
我對他們點頭笑笑,老K連忙說,"張元,聽說過,聽說過,真是久仰久仰,你編的電視劇我老婆特愛看……"
劉立軍冷冷的看着我們之間相互寒暄,最後及其輕蔑地說,"張元她就是再怎麼牛B,也就是個女人!女人的位置在哪?張元兒,我問問你,你自己說女人的位置應該在哪?!家!真不是我今天多喝了兩杯跟你犯貧,前兒我見着梁小舟了,你瞧瞧他現在瘦成什麼樣兒了!咱都是朋友,是不是張元,拋開我是梁小舟他親舅舅不說,就是你哥們,今兒我還是得多說你兩句……你再怎麼瀟洒,再怎麼出來玩吧,也得把你自己男人照顧好了,我昨兒還問梁小舟來着,不是我說啊,梁小舟怕你怕得跟三孫子似的……一說起你連個P都沒有了,你到底想把我外甥怎麼著啊,要是你覺得不合適你乾脆把丫蹬了算了,哪怕你明兒就跟唐爺好上了,我劉立軍不說什麼,咱還是朋友,實話說了吧,我早覺着你跟唐輝眉來眼去的,好幾回呀!我都懶得說你…………"
老K和他老婆帶着有些尷尬得笑容在聽劉立軍說話,我全當沒聽見,全當他說的跟我沒關係,沒看到唐輝的表情,等我喝完了一瓶科羅娜之後,聽見唐輝吆喝到:"劉立軍你丫的今天是真高了,人家倆的事你跟着攪和什麼?喝酒喝酒……接着剛才的話題說,你怎麼就覺得和尚是全中國最好色的男人?!你又什麼證據說他們好色。"
說道和尚的話題,劉立軍立刻閉了嘴,他對任何與色和性有關的話題保持高度的興趣。
劉立軍喝酒的功夫,唐輝有點擔心似的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舉起啤酒跟劉立軍碰了一下,將剩下的半瓶一飲而盡。真他媽的痛快。
"剛才說到哪兒了?……對,對,對,我說啊,你們別拿宗教壓我!我還真就覺得這幫禿驢是全天底下最好色的男人,別的不說,你就聽聽他們丫的給放佛經的地方起的名字——藏經(精)閣!聽聽,藏精閣!就是現在的精子庫!還有,你聽聽他們給那些佛經起的名字——什麼《金剛經》、《易金經》聽着都像是治療陽痿的科普讀物……"
劉立軍的狗屁理論聽得我直想揍他,"劉立軍你他媽的真是褻瀆神靈,下雨天你得留點神。"
"放心,咱說得對,雷公也同意,捨不得劈我!"
唐輝對着老K夫婦笑哈哈地說,"是啊,是啊,像他這樣的流氓,中國幾千年也就出這個一個!他就這樣,打我們上大學那會兒就這德行……喝酒喝酒……"
劉立軍仗着自己喝多了還來勁,"不光是這些,那幫和尚還有偷窺癖,你再瞧瞧他們供奉的那點神靈,五百羅漢,什麼羅漢吶,是裸漢!裸的!我操,都什麼他媽玩意兒!"
我真擔心哪天他出門從天上掉下一個什麼寶貝,正中這廝腦袋上。
我們又喝了一會,劉立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拉着我胳膊往他懷裏拽,"過來,張元兒,過來,我跟你說點事兒。"
"什麼事還這麼秘密呀,說吧,大點聲!"我有點不耐煩,每回劉立軍喝多了都是這操行,叫人膩歪。
"我跟你說……你回去告訴梁小舟再飛印度的時候給我帶點東西……"他一說話滿嘴的酒氣,熏得我往後直躲。
"神油?"唐輝也聽見了,笑着問他。
"不是,不是……"他連連擺手。
我也被劉立軍得表情逗樂了,我說,"要是空運姑娘可沒戲。"
"不是,也不是。"他又喝了半瓶啤酒之後接著說,"民族服裝,印度的民族服裝,女人的……嘿嘿,我送給我的小寶貝兒,最近才知道她喜歡收集民族服裝……"劉立軍對着無盡的夜空又開始浮想聯翩起來。
"你哪個寶貝兒啊?"
"小崢啊,上回你們見的那個……我的生命,我的天使,我的……"他的表情逗得老K兩口子哈哈大笑,劉立軍一臉嚴肅地看着他們"你們別樂啊,戀愛當中嘛,不都這樣?!你們剛結婚那會兒保不齊比我還熱烈呢!"說到結婚,他跟電到了似的又轉向我,"對了,張元兒,你跟我外甥啥時候結婚?要說也差不多了吧,難道你真想再釣個像唐爺這樣的又有錢又英俊的不開眼的傻小子把我外甥蹬了?……告訴你啊,張元兒,門兒都沒有……你想玩我外甥,門兒都沒有!你都耽誤人家梁小舟十年的青春了,我外甥可是真心實意的把男人一生當中最有價值的日子都奉獻給你了,張元兒,可不是我說你啊,你小子看着就水性楊花……"
唐輝在一邊剛要打斷他,被我攔下了。
"劉立軍,你他媽的別仗着自己多喝了兩杯就跟我這耍混蛋!"我沒有再控制自己的情緒,狠狠地將喝空了地酒瓶子摔到了地上,粉碎。
"別他媽的得了便宜還跟我賣乖!別以為我張元太老實你們就欺人太甚!"我抓住劉立軍地背心領子,指着他的鼻子說話。我不想在人前哭,可我的眼淚還是沒聽話,它們全都正義地涌了出來。我使勁兒吸了一口鼻涕,繼續說到,"我耽誤了梁小舟十年的青春?我玩弄梁小舟?!你要再敢這麼說一個字,我大嘴巴煽你,信不信?!"
我的右側,唐輝拚命地抓我的胳膊,拍我的肩膀,嘴裏說著,"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對面的老K兩口子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劉立軍,你今兒滾回家問問梁小舟,我們倆是怎麼回事兒?!你問完了再回來跟我說話,是我把他蹬了還是他把我玩兒了?……十年吶,我跟梁小舟一起胡搞了十年,搞到我現在連報名當個二奶的資格都沒有,我老了劉立軍,你張開狗眼看看……"我聲淚俱下的哭訴把劉立軍給弄蒙了,酒也醒了不少,直愣愣地看着我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了,張元兒,別跟他生氣了,他不了解情況又喝了酒,你可千萬別怪他。"唐輝哭喪着臉給劉立軍說好話,對面的老K也連忙打圓場,"是的張元,他喝多了,別往心裏去。"老K的老婆乾脆站起身到我的身邊,摟着我的肩膀,像哄一條狗一樣的在我的頭上來回撫摩着。
我原本平靜的內心就這樣被劉立軍這個醉鬼打亂了。
我們都看着劉立軍,他顯得有些慌亂。
"這個孫子!"他忽然罵了一句,掏出了手記狂打,我們都能猜到他在給梁小舟他電話。
"小子,你跟張元兒怎麼著了?"
…………
"什麼我別管吶!我告訴你,張元兒是我妹妹,你別以為我不敢把你怎麼著,你小子要是真這麼沒良心,別怪你舅舅我對你不客氣……我打不死你小東西的。"
…………
"你甭跟我來這套,張元跟了你十年,你就說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我們家怎麼出了你這麼一個三孫子!張元哪點配不上你啦?你不就是個破開飛機的嘛,又什麼了不起的!"
………………
"我不管你心裏難受不難受,你要是個男人就不能這麼對人家張元,你叫我都覺得沒臉,男人,男人吶你是,男人就是大丈夫,頂天立地,一口唾沫吐地上也訂個釘子……喂?喂?喂!!"
劉立軍還要說下去,那頭梁小舟已經把電話給掛了,劉立軍再撥,梁小舟已經關機了。
"我操!"劉爺恨恨地罵了一句,順手把手機扔到了后海,接着是酒瓶子,接着是煙灰缸,接着他又拿起了唐輝放在桌子上地手機,還沒來得及出手,叫唐輝一把給搶了回來,嘟囔着,"祖宗,這可是我昨天才新買地啊!"
桌子上能扔地東西都進了后海之後,沉默了片刻,劉立軍摟着我的肩膀仗義地說,"妹妹,兄弟,張元兒,劉爺今兒對不住你了,惹你傷心了,劉爺給你賠禮……"他一揮手又叫了一打科羅娜,"來,劉爺請你喝酒,這瓶是我自己給你陪不是,"說著,咚咚兩聲,那瓶啤酒已經幹了,"這瓶,是我替梁小舟……張元兒我以前總說你這不好,那不好,其實那不是真話,你是個好女人,劉爺我打心眼兒里覺得你是個好女人……來來來,我敬你這瓶兒……梁小舟,我回去收拾他。"
劉立軍這麼一說,我心裏更難受了,這種難受就好像有人往你嗓子眼兒里放了一塊兒芥末,讓你噎得荒,讓你不由自主地想流眼淚卻不得不忍住。
我看着劉立軍在面前豪飲,耳邊迴響着他剛才對我說的那些關於梁小舟的義憤填膺的話,我忽然想起了他所謂的"寶貝兒",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連他自己也還蒙在鼓裏,到最後輪到他自己的時候,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委屈而落淚,五彩斑斕的生活當中發生的這些污七八糟的亂事兒啊,真是折磨人,我們這些看似肝膽相照的朋友之間,誰又該同情誰,誰又能永遠忠於誰。
如果真的會在天上有一個什麼鳥兒神仙,我真想問問他,這究竟是他的安排是他對我們的嘲弄還是我們自己前生的因果,按照輪迴的說法,我之所以在現在真是的生活里過得這麼悲慘,一定是因為我上輩子做了天理不容的壞事。可是,我多善良啊,我在心裏一千遍一萬遍的想過在漆黑的梁小舟每天必過的那個小衚衕口埋伏着,對他做點什麼,我都一直捨不得出手。
在我的心裏,梁小舟仍然是我的親人,砸斷骨頭還有筋相連的那種。
7、
晚上我回到家已經十二點多了,我看見靚仔和蚊子在我家門口的樓梯上坐着。黑漆漆的樓道,我一眼就看到了蚊子的小身板兒斜靠在牆上有點昏昏欲睡的樣子。
"你們怎麼來了?"我走路的聲音打亮了樓道里的燈。
蚊子一聽我說話,一機靈跳了起來,一下子蹦到我跟前,"你上哪去了?"
"我出去跟朋友聊會兒天兒。"我一邊開門一邊回答她,"你們倆這麼晚到這幹嗎來了?"進了屋我問靚仔。
靚仔沒說話,看着蚊子,用眼神徵求她的意見。
"你看我幹嘛?"她不耐煩地白了靚仔一眼,自己從冰箱裏拿出飲料喝着。
"今天,下午沒事,我叫蚊子陪我一塊去買衣服,在商場看見雪崢跟梁小舟了……"他頓了一頓轉向蚊子,"給我喝一口。"
"自己拿去!"
我從冰箱裏又拿了一罐飲料打開了遞給靚仔,聽他繼續說,"看見梁小舟,蚊子上去就訓了他一頓。"他不說了,又看着蚊子。
"我還當是出了什麼大事呢,蚊子也沒少教訓梁小舟啊?"我自己倒了一杯子涼白開,酒喝得多了嗓子幹得難受。
"不光是梁小舟……蚊子還打了我表妹……雪崢一嘴巴……"
我看了一眼蚊子,她安詳地在沙發上翻報紙,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那你們找我什麼意思啊?你表妹還想打回來?打回來也沒什麼不對呀,你叫她找蚊子單挑不結了?"
"不是那意思,雪崢倒沒什麼,蚊子打了她她也沒說什麼,拉着梁小舟就走了。"
"那還有什麼說的?"
蚊子嘩啦一聲把手裏的報紙扔在沙發上,衝著靚仔發起火來,"我說你怎麼那麼廢話呀,你就快點告訴張元你那親表妹想跟她見個面兒不就結了?還有啊,以後再遇上這事,別管是你表妹還是表姐,你要再敢攔着我,靚仔我不是跟你鬧着玩,我連你一起胖揍!"
"瞧你那小身板兒吧,你能胖揍誰呀!"我白了蚊子一眼,怪不得她叫蚊子,胳膊瘦的跟蚊子腿似的,細而長。"行啊,見就見,多認識一個朋友,時間你安排吧靚仔。"
"你有病啊?"蚊子又一次跳了起來,"你見她幹嘛?!不是我說你張元,你有時候忒他媽冒傻氣,成天跟人家假仗義,你能撈到什麼好啊?弄不好人家找幾個人把你胖揍一頓呢!"
"雪崢不是那種人。"
"她那種人吶?你給我說說看?好像你挺知道似的,你跟你表妹一樣,也不是什麼好鳥兒!"
蚊子一開始訓話,靚仔的臉就變得通紅,並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打斷他們,"行了,行了,別吵了。不就這事兒嗎,靚仔你到時候通知我,我肯定去,不早了,你們要不回家睡覺吧,蚊子要不你住這兒,我明天一大早還有事呢。"明天是我第一天到劉老頭家裏當保姆上班的第一天,甭管怎麼說,我也得表現的精力充沛一點兒。
蚊子哼哼唧唧地站起來,"我明天還得帶團呢,走了。"
送走了靚仔和蚊子,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很久沒有睡的這麼踏實了。醒了,忽然很想梁小舟。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調侃地跟他閑聊了幾句,我說哥們兒你最近過得怎麼樣啊,他說還湊合,問我過得怎麼樣,我說挺好的,他剛開始迷迷瞪瞪的,聊了兩句之後,這廝徹底從夢裏把自己家拔了出來,說,張元我的手機快沒電了,你給我打到座機上吧,咱們聊會兒,我說行了,哪那麼多閑功夫,聊兩句行了,我找了個工作,差不多得出門了,你自己多留點神,尤其在天上的時候,他答應着,說行啊,我一會也得飛,等飛回來了我一定請你吃飯,上次說請你,結果下午在我們同事家裏喝多了,睡了兩天……沒等他說完,我把電話給掛了。
為什麼在大早上給梁小舟打電話?一是因為有點想他,二是因為昨天晚上我又夢見他了。我夢到雪崢和我見面的情景,雪崢從包里掏出一把手術刀,對準了我的心臟,狠狠地扎了進去,我感到劇烈地疼痛,在我閉上眼睛即將死去的那一瞬間,我恍惚看到梁小舟站在距離我們不遠的一個大理石柱子的背後,對着我的方向掉下了眼淚,我還看到,梁小舟的手裏拿着我們上大三的那年冬天我拆了自己的一條圍巾用舊毛線給他織的一雙紅色的手套。
8、
感情真的是很傷人的。你想快速減肥嗎?想辦法失戀。你想感受一下什麼是人神分離嗎?想辦法失戀。你想活的超脫遠離這些潮水一般向你洶湧得俗人們嗎?想辦法失戀?你想挑戰極限看看自己可以多久保持不吃不喝的狀態嗎?想辦法失戀……
總之,你得失戀,否則你根本體會不到完整的人生。
你還沒有戀愛嗎?別浪費時間了,趕緊的找個愛人去盡情體會愛情帶給你的美好…………然後,想辦法失戀……這樣,你的人生就完美了。
只有失戀能讓你更深刻的體會俗人們總是掛在嘴邊的那句"心疼"是怎麼一回事。
9、
我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帶了一個飯盒,在南來順給老劉頭買了五個牛肉包子,另外還買了一份兒豆腐腦兒,到他家的時候,八點半,看樣子他早已經起床打掃過了房間,我進門的時候老頭正在書房裏看書,房間裏滿是茶葉的香氣。
"劉老,我給您帶早點來了。"我把飯盒放在桌子上,"以後您別自己打掃了,這都是我的事兒。"
老頭一看見我,顯得特別高興,"來來來小張,給你看看這個。"他手裏拿着一本關於電腦的書,"我昨天從我一個老部下家裏借來的,閑來無事,我是不是也得學習學習高科技了?你懂不懂啊?"
我一看他手裏得書,還是我上大學那會學習的C+語言的編程書籍,這種書只能當教材。我笑着,把他手裏的書合上,"老爺子,您要真能把這本書研究透了,就找到您發揮餘熱的新崗位了,這是編程的書,看多了掉頭髮,您瞧您腦袋上本來就不富餘……先吃飯吧,以後我教您點簡單的,悶的時候還能上網聊聊天兒。"
老頭坐在飯桌前,拿筷子夾了個包子咬了一口,連呼"好吃",我仔細地看了看整個房間,傢具,桌椅,早就被他擦拭的一塵不染了。
"您瞧瞧您,把家裏的活都幹了,我幹什麼呀。"
他在稀里嘩啦的喝豆腐腦,抽空抬起腦袋跟我說話,"咱倆就玩兒!你說吧,一會咱是去放風箏還是去釣魚?對了,你不是說要教我使電腦嗎,要不你先教我電腦吧,上網什麼的,我孫子前天打電話還跟我說呢,讓我跟他什麼什麼語音聊天,能看見真人……我好幾年沒看見孩子了,還真想。"
幾句話的功夫,一碗豆腐腦叫他吸溜乾淨了。
我說,"老爺子,上網得用電腦,咱這又沒有,等明天吧,我把我得電腦給你拿來。"我走進廚房看了看冰箱,沒青菜了,我問他"劉老,您中午想吃什麼呀,我一會去買菜。"雖然我沒當過保姆,但是我多少明白點,保姆就跟傭人差不多,別管幹什麼都得聽主人的意思。
老頭把飯盒拿到水池子裏,正打算自己耍,叫我給攔下,"我都給您當保姆了,什麼事您就儘管吩咐,讓我干。"
"呵呵,什麼保姆不保姆的,我又不是幹不了,說是保姆,其實我就是想讓這家裏多個人,這樣熱鬧點,我愛玩兒,出去的時候也好有個伴兒……"
"那您乾脆,找個老伴兒得了!"
"找什麼老伴兒啊,我都七十多歲了,我就喜歡跟你們年輕人一起說說話,能學好些東西……學到老活到老嘛!"他坐在沙發上開始抽煙斗,"一會咱們上市場買點牛肉跟土豆,中午看我給你做土豆燉牛肉……以前在部隊裏,這可是我最愛吃的……中午咱家還有客人來……"
"感情您是首長啊。"
他呵呵地笑着,"在部隊待了幾十年,跟部隊大院兒里的戰友成天泡在一起,想啊,真想他們吶……"他的神情跟我想起大學那些同學時候的神情無異,"中午來看我的這個小劉啊,我有將近十年沒見了,最早的時候,他當過我的警衛員,現在,也是大官兒了……"
我嘴上沒說出來,心裏可吃驚不小,連他的警衛員現在都成了大官,那眼前這位老爺子得多高得級別!沒想到,我這麼快就跟首長搭上了關係。
吃過了早飯,我跟劉老頭在河邊放了一會兒風箏,我給他拿着小馬扎,我拽着風箏線上竄下跳的,不得要領,老頭拿個拐杖在一邊給我指揮,宛若戰場上的指揮官,不一會我就滿頭大汗,"不行了,不行了,我沒勁兒了。"我覺得胳膊發酸,脖子都木了,將風箏交到老頭手裏,他嘟囔着"年紀輕輕,才這麼一會就累了,還沒我這個老頭子!"我一邊擦汗一邊跟他開玩笑,"多新鮮吶,您是誰呀,老首長,您在部隊鍛煉了多少年?我能比得過嗎。"他聽了,更顯得高興。我看着他上竄下跳得樣子,心想老頭可真好哄,帶個老頭比帶個孩子省心多了。
放完了風箏,我們去菜市場買菜,除了土豆和牛肉,我們還買了一大堆的青菜,海鮮,以及水果和零食,老頭說零食是給我買的,我心裏那個溫暖,別提了!
回到家,十點多一點,老頭開始在廚房裏忙碌起來,一開始,我在旁邊給他洗菜,打下手,忙活了十分鐘,老頭嫌我礙手礙腳,把我趕走了,留下自己忙活。
我一邊在客廳里吃着零食看着電視,我心裏忍不住想着,就老頭這利落勁兒,這硬朗的小身板兒,還用保姆?!他自己都能去給別人當保姆了!人的心裏可真摸不透,我知道,老頭只想找個能陪這他一起說說話兒,放放風箏的人,一個人的日子,孤單吶!
一連做了幾個菜,我把桌子擦好了,偷偷捏了一塊牛肉放在嘴裏,被老頭抓個現行,他並不生氣,反而笑嘻嘻的問我,"怎麼樣?怎麼樣?味道怎麼樣?"
"嗚,嗚,好吃,真好吃,燙死我了。"
"呵呵,糖放少了,要不更好吃。"他擦着手,自己也捏了一塊放在嘴裏,"當年吶,小劉一到周末就嚷嚷着要吃我做的土豆燉牛肉,今兒他來了肯定美壞了……這小子,不知道現在變成什麼樣兒了,連他媳婦還是我給找的呢……"
我看着老頭的模樣,真慈祥,我想不管是他的部下,還是他已經去世的老伴,或是孩子們,甚至連我這個保姆也算上,能跟這樣的一個老頭遇到一起都是我們的幸福。
電話響了兩下,老頭對着話筒說,"快上來,快上來!"然後吩咐我,"小張,趕緊,把廚房的那幾個涼菜端上來,茅台,拿茅台!"他因為興奮有些語無倫次,"今天我們要喝我藏了二十年的茅台!小劉非得樂壞了!"
我知道,老頭的客人來了,於是麻利地把菜端到了桌子上,擺好了椅子,又在老頭的酒櫃裏拿了一瓶茅台。
門鈴響,我開門,還沒等我說話,老劉頭一下竄了出去,抱住一個穿軍裝的來客,我趕緊接過他手裏帶的幾個大膠袋,放在一邊。看着他們,我看着穿軍裝的人,五十多歲的樣子,皮膚稍微又點黑,大眼睛,牙齒特別白,笑的時候有兩個大大的酒窩…………我怎麼看着那麼面熟!
老頭招呼我,"小張,給小劉倒杯茶!"老頭叫我小張,叫他小劉,可見我這個"小保姆"也跟這個"大官"一個級別。老頭還向他介紹我,"這個是我新結交的小朋友,也是我請來的小保姆。"我們相互笑了笑,算是打過了招呼。
倒水的時候我顯得有些遲疑,因為我的腦子在飛快飛快的轉動,我真的覺得我認識這個人。
我把茶水放在茶几上的時候,我聽見老劉頭問他,"最後一次看見你還是那回去秦皇島視察,有十年了吧……"
"是啊,十年了…………"
"這次打算再北京待幾天?多待些日子,好好陪我轉轉吧,我現在真成了光桿司令了…………"
"好好好,我一定多陪陪您…………"
秦皇島?!燕山大學?我的母校!
天吶!我猛吸了一口氣,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他是誰了。看着他,我險些掉下淚來,他老了許多,鬢角的頭髮也白了,我記得我在燕山大學念書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頭髮黑亮,比現在健壯得多……十年了,我畢業也將近十年了,十年裏每個人都發生了巨大得轉變,我自己一定也是一樣!難怪,他現在都認不出我了。
10、
我輕易的就打通了靚仔的電話,我說靚仔你得來一趟,他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一連追問了三次"怎麼了。"我說我看見劉建軍他爸了。我能感覺到靚仔在電話那頭吃驚不小,"給梁小舟打電話了沒有?"他問,我說,"今兒早上我給他打電話,他說今天飛,我估計現在在天上呢。"靚仔說,你再給他打一個電話,看看通不通,我直接打電話給機場的調度員,問了跟梁小舟關係不錯的一個同事,他說按照時間梁小舟現在差不多該到了海南機場,晚上下榻杭州,要明天下午才能回北京。
又給靚仔打電話,他問我,"他知道你是張元兒嗎?"
"知道了。"我心情沉重地回答靚仔,"他一點也沒認出我來,我要認不出他來的話,今兒就算錯過去了。"
"人呢?"
"跟老爺子上公園溜達去了?"
"老爺子誰?"
"我新認識的一個老頭。"
靚仔最後說,還是等梁小舟回來,等梁小舟回來以後我們仨一塊把他接出來,好好跟他說說話。
"有十年了吧張元兒?"靚仔問我,"建軍哪年出的事?"
"九三年。"我沉痛的說到,"九三年的冬天,在靠近碼頭的地方……"
"張元兒,張元兒……你別呀……"聽見我的聲音有些哽咽,靚仔急了,"那是意外!"
"是我給他安排的意外……靚仔,你說建軍會不會怪我?"
靚仔忽然在電話里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開口,"哥們兒,你想得太多了,過去了,不想了。"
放下電話,我還是不能平靜,眼前飛舞着一九九三年冬天裏發生在我們中間的那些故事的碎片。
參加過了劉建軍的追悼會,回到學校,梁小舟將我遠遠地甩在身後,我追上去,他飛起一腳踹在我地膝蓋上,我從地上爬起來,又追上他,他忽然迅速的轉身,並且用他的食指指着我的鼻子尖兒,瞪着眼睛警告我,:"張元!你給我聽着,從今以後,你別找我,別讓我再看見你,就算在路上不小心遇上,你最好也把我繞開!不然的話,我看見你一次就想揍你一次!滾!"
天氣陰沉沉的,開始颳風。
北方的冬天並不十分寒冷,但秦皇島的冬天就免不了讓人生厭,這個城市靠着海,夏天自然很享受,但是冬天的時候,特別是陰天的時候,從海邊吹來的那些潮濕的空氣夾雜着腥氣又陰又冷,讓整個城市看起來像個太平間。
面對梁小舟的恐嚇,我顯得不知所措。老大和老劉相互攙扶着從背後走來,彷彿我是透明的一般,她們走過我的身邊,表情除了悲痛欲絕之外還很高貴,她們甚至沒有受累抬一抬紅腫的眼皮看我一眼。於是,從那天起,我在他們的面前開始了夾起尾巴做人的生涯。
沒有人責備我,他們都只是平靜的看着我到處亂竄。學生處領導找我,想給我一個處分,我是準備無條件接受的,後來不知道那個傻逼說了一句話,說反正人也已經死了,給學校和系裏都帶來了巨大的榮譽,這證明我們培養處了這樣的好學生,對於張元,我們批評教育一下也就算了。於是就這樣算了,似乎他們還很感恩我,由於我掉進海里,才有了劉建軍的死,才有了他們所謂的那麼多巨大的給予劉建軍個人和學校的榮譽。
我操!那些垃圾獎狀和紅色證書!
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個禮拜,我也被他們孤立了半個月,這種滋味你嘗過嗎?很難受。他們都把我當成擺在路中間的大便一般,看見我繞着走。就連靚仔,瘦瘦小小,從前喜歡跟我開玩笑的靚仔,因為受到了梁小舟的警告也不肯開口跟我說半個字,甚至不敢看我。我去梁小舟的宿舍,我想找他談談,梁小舟出去踢球了,他們宿舍的人叫我在屋裏等他,劉建軍的書桌和鋪蓋都在,宿舍的人跟我說,每天晚上睡覺以前,梁小舟都把劉建軍的被子鋪開,枕頭放好,邊兒上再放一本書,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梁小舟就是把劉建軍的被子疊好了,把書桌給他擦一擦,牙缸子裏灌好水,然後自己再去上廁所,刷完牙之後,他再把劉建軍牙缸子裏的水倒掉,然後出操,吃早飯……出事以後,梁小舟每天都是這麼過來的。他宿舍的人跟我說。
由於梁小舟愛揍人,他宿舍的同學對他都有點敬畏,什麼都由着他,以免遭遇他的拳頭。
我很難過,劉建軍的枕頭上還留着幾根頭髮,我把它們揀了起來,裝再口袋裏。
我正思量着等梁小舟回來之後跟他說點什麼的時候,靚仔進來了,他剛洗澡回來,皮膚白的嚇人,先把臉盆放好了,把毛巾搭在一邊,轉身之後他才看見我,他幾乎跳了起來,"張元兒,你怎麼在這?!"
"等梁小舟。"
靚仔立刻顯得緊張,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從劉建軍的床鋪上拽起來,"不讓坐那!他不讓別人碰!"靚仔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梁小舟,"你還真敢來?!你別惹他了,還是走吧,他一會就該回來了……"靚仔顯得緊張而焦急,"快走,快走啊張元……"
我倔強的摔開靚仔的手,"我不走,我等着他回來。"我眼淚都流出來了,也是因為難過,也是因為害怕,我是真的想見到梁小舟,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揍我。
宿舍里另外一個人見我開始哭起來,不聲不響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靚仔在旁邊急得團團轉,"張元,真的,真的,你快走吧,他一會就回來了,現在他都不許我提起你……"
"我不怕,靚仔,我就是要等梁小舟回來。"
靚仔也沒辦法了,把我拽到一邊,"那你坐我床上,別碰建軍的床鋪。"這樣,我就在靚仔的鋪上坐下,對面就是劉建軍的床,我想像不出來他趟在床上的樣子。
剛才出去的那個傢伙有些神色驚惶地推開門又進來了,不知道是對靚仔說地還是對我說的,反正他緊張的說,"梁小舟回來了。"
過了一分鐘,門被踢開了,一陣汗臭迎面撲來,緊接着是足球在地上跳了兩下,滾到了我的腳邊,梁小舟把鞋甩到一邊,穿這襪子走到床邊,一跳,在架子上把毛巾摘了下來,他一直沒抬眼看人,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靚仔,洗澡的人多不多?"一邊問一邊彎下腰去從桌子底下把肥皂盒拿出來扔在洗臉盆里。
"嗯,不多了。"靚仔瞟了我一眼,哼哼唧唧的回答。
我剛要站起來跟梁小舟說話,這小子已經端着臉盆走出了宿舍的門口。我追了出去,在後面喊他"梁小舟!梁小舟你等會兒,我有話跟你說!"
他站住,緩緩地轉身對着我,瞪着眼睛看我,我正想開口再跟他說話,"咣當"的一聲,他忽然把洗臉盆連同裏面裝着的洗漱用品一起摔到地上,一陣風似的走回了宿舍,重重的關上了門,我撿起地上散落的東西,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面靚仔發出的鬼哭一般的嚎叫。
我把臉盆放在他們宿舍門口,轉身回了自己的宿舍,掉了一路的眼淚。
我的宿舍里,老二在搖頭晃腦的聽音樂,老大抱着書本在吃零食,老六在蒙頭大睡。我擦了擦眼淚,隔着被子拍了拍老六的屁股。
她掀開被子的一角,看見是我,冷冷的問了一句,"有事嗎?"
我沒事似的對着她嬉皮笑臉,"大周末的幹嘛躲床上睡覺?出去玩會兒?乒乓球枱上沒人,咱倆去打會兒?"
她像看動物似的看着我,一言不發,又把頭縮回到被窩裏。我又問老大,"老大,去不去?"她也冷漠的對着我搖了搖頭,我對着老二,還沒開口,她就連忙對我擺了擺手,似乎叫我不要打擾她。我自己給自己做了一個輕鬆的表情,"都不想去啊?也好,反正今天天氣也不好。"我跳上床鋪,然後裝作沒事似的大聲的說,"今天天氣不好,明天吧,明天要是晴天了你們可都得跟我出去打球!"說完了,我悻悻的拿出英語書來,假裝背單詞,故意很大聲。背了五分鐘,老六忽然"倏"的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及其憤怒地看着我,我立刻閉了嘴,也學着她的樣子用被子蒙住腦袋,在我自己製造出來的黑暗當中,我顯得十分孤獨和恐懼,眼前開始閃爍着劉建軍晶瑩的眼神,無論如何,我得跟他們一樣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劉建軍的確是因為我得提議才去了海邊,也的確是因為我的堅持才上了船,更是因為我的落水才死掉了,我一千次一萬次地對着他地眼睛說"對不起,對不起"後來我是在忍不住了,號啕大哭起來。
我哭得太傷心,老大,老二和老六終於忍不住看在同屋的面子上開始安慰我了,可是我看得出來,她們顯得十分不耐煩,於是我很快知趣的閉了嘴,喉嚨裏面像塞了什麼東西,說不出來的難受。
我掏出口袋裏劉建軍的頭髮,遞到老六跟前,"你保留着吧。他的。"
老六剛看見我手裏這捋頭髮的時候顯得有些驚慌,接着,他很快平靜了下來,從我的手裏接過,放在手心裏仔細端詳着,接着,哭了。
我寬厚的老大見此情景終於替我說了一句話,"老六,好了,再沒啥想不開的了,意外,也是建軍命里的東西,咱也都別怪張元了。"
老六瞪着紅紅的眼睛重重的點了點頭。
那以後,我在我們的宿舍里總算又找到了一點溫暖,她們開始會時不時的跟我說點什麼,我已經感到很滿足了,我開始像條小狗似的使勁兒討她們的歡心,給她們洗衣服,總是早晨第一個起床之後把宿舍收拾乾淨。儘管我不止一次的在心裏感到忿忿不平,不止一次的在心裏問自己,"我憑什麼要這麼干!"但在那個時候,我根本無從選擇,我必須用行動來吸引她們的注意,爭取她們對我的寬恕,特別是老六。
梁小舟那裏,我幾乎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11、
在大學裏,靚仔是很崇拜梁小舟的,他說梁小舟是個"漢子",基本上我同意靚仔的說話,但在這裏我還要補充另外一點,那就是梁小舟天生是個賤種!你知道"賤種"是什麼意思嗎?就是牽着不走,打着倒退,你給他臉他不要,還噴你一臉吐沫,你不給他臉,他追着你要,還把自己的臉伸過來,嘴裏嚷嚷着說"打吧,打吧,您下手重點兒,再重點!"沒錯,我跟你說吧,梁小舟就是這種人。
我這樣說不是沒有根據,我最早發現他是個賤種是在劉建軍死去以後。
到他去世第九十九天的時候,我在教室里上晚自習,老大從圖書館跑來找我,問:"張元,靚仔讓我告訴你一聲,明天是劉建軍去世第一百天,他們打算去他家裏看看,問你去不去。"
"我不去,快考試了,我得複習。"我抬頭看着她的眼睛說,說的很堅決。
老大顯然沒想到我這麼回答,居然在我面前愣住了。
"還有什麼事嗎?"我問她。
"沒了,就這個事。"她十分失望的說話,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回來,"張元,你真的不去了?"失望之餘她仍帶着希望。
我把手裏的鋼筆在她面前晃悠着,晃悠了半天,非常痛快而且明白的告訴她,"我不去。"於是她走了。
他們根本就不了解我,還以為我像剛剛出事的時候那麼不知所措,害怕被他們孤立,經過這一百天的夾這尾巴做人的生活我徹底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人肯浪費時間來同情誰的,所有的人都喜歡跟這起鬨架鴨子,又一天半夜我起來蹲廁所的時候我忽然就明白了,我根本不用在這幫孫子面前裝得跟個罪人似的,實際上,我沒有罪,甚至沒有犯錯!不錯,是我提議去的海邊,劉建軍可以選擇不去,也是我堅持上船的,劉建軍仍然可以堅持不上,還是我掉進了海里,劉建軍可以不救我,沒有人在逼誰做什麼!如果他沒跳進海里,那淹死的人就是我,如果真是我死了,他們肯定還得隨便找一個什麼倒霉得人來憎恨和埋怨,他們這幫俗人就這樣,總喜歡遷怒於別人,一幫傻逼!
當我忽然有一天想明白了這些之後,我就不再夾這尾巴做人了。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很晚,而且沒出早操,她們幾個唧唧歪歪的出操回來,我看都不想看她們一眼。
老二要泡方便麵,暖壺裏沒有水,她沖我嚷嚷,"張元,壺裏沒水!"
我掀開被角,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說話,"你壺裏有水沒水關我個屁事啊!"然後我對着一屋子的人叫嚷,"今兒我張元先跟你們打個招呼,以後宿舍里該誰幹的活就誰干,公共場所大家打掃!誰要是還跟傻逼似的給我下命令,我他媽抽丫大嘴巴!"說完,我眼睛狠狠瞪了老二一眼,破天荒的,她沒跟我叫板,也許她看得出來我是真的動了怒。
從那天開始,她們經常捎帶腳給我整理床鋪或者打飯打開水什麼的,有幾次老二去曬被子的時候還順手把我的也曬了。儘管這樣,我對她們一個"謝"字都不說,我誰都不吝!動不動還跟她們火一場,看着一屋子人叫我訓的三孫子似的,我覺得心裏格外舒服。
可見,人吶,你就是不能太善,你太善的話就容易受欺負。
對於梁小舟也是如此。剛開始的時候,我真按照他說的做,不找他,不跟他說話,就算在路上一不留神看着他了,我也按照他吩咐的那樣飛快的繞開。開始的時候,我甚至覺得他那天踢在我膝蓋上的那一腳踹得太輕了,在我半夜蹲廁所得那一天我忽然也想明白了,傻逼梁小舟他有什麼權利這麼對待我?難道就憑我愛他?玩去吧他給我!他愛我嗎?如果他也像我愛他一樣的愛我,他怎麼會對我做這些?!所以啊,一切都是扯淡,從今以後,誰也別想再欺負我!
於是我不再顧忌梁小舟,我把當視作空氣,在他的面前自由穿行,甚至就在他的面前,我把我飯盆兒里吃不了的肥肉一勺一勺全都分給坐我旁邊國際政治系一個一直對我有意思的小個子,至於梁小舟是否看見了,他心裏想些什麼,跟我沒關係。
操,誰也別想欺負我!
那天晚上在教室里,老大走後不久,靚仔就進來了,拍拍我的肩膀,他帶着笑容對我說,"出來一會,跟你說點事。"
"什麼事兒這說!"我說過了,我誰都不吝,哪怕是性格溫順的靚仔。
他看了看周圍,更壓低聲音問我,"明天,你真不去?"
"不去。"
"為什麼?"
"要考試了,我得複習。"
"不在乎那一天吧,再說你學習挺好的。"
"怎麼不在乎,我抓緊一分一秒。"
靚仔不說話了,我繼續低頭看書,他在我旁邊站了一會,悻悻的走了。沒過五分鐘,梁小舟又進來了,"啪啪啪"的敲我桌子。
我抬頭看着他,把眉毛都立了起來,"你幹嘛?"我問他,"別他媽的跟我犯混啊。"
"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他氣得像個青蛙,看得出來,他在努力壓制着怒氣。
"我不去,你有什麼話這說。"
"我讓你出來!"
"我說了我不出去,你沒聽見?"說完了,我還是埋頭看書。
我感覺梁小舟在我旁邊運足了一口氣,但還是比較溫柔的問我,"我再問你一遍,出來不出來?"
我輕鬆的對這他搖了搖腦袋,"不去!"
還沒等我繼續把頭低下去,梁小舟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拖,我也不怕影響別人了,大嚷大叫起來,"你撒手!傻逼梁小舟我叫你撒手聽見沒有?"我在他身邊又叫又跳在他腿上亂踢,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往外走,這個畜生掐得我得胳膊巨疼無比。
樓道里,梁小舟才撒了手,問我:"你明天為什麼不去?"
"不想去!"
"為什麼?"
"切!"我及其輕蔑的白了他一眼,"你算老幾?我不想去就是不想去,憑什麼告訴你?"
我這麼一說,梁小舟立刻不說話了,也沒有了剛才氣勢洶洶的架勢,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搭拉着腦袋。沉默了一會兒,他問我,"張元,你最近怎麼了?就跟不認識我似的。"說著,他伸手在我額頭上拍了一下,我厭惡的別過臉,看着窗戶的方向。
梁小舟急了,又竄到我面前,"你說,張元,你自己說,怎麼回事?"
"我沒必要告訴你吧梁小舟,"我懶懶地說,"也沒什麼……我就是忽然之間覺得沒勁了,劉建軍的死讓我看清楚了很多東西……"
"張元你得聽我說,建軍剛死的時候我心情不好,真的,特別不好……我老做夢夢到建軍兒,我總覺得是因為咱倆建軍才……他那天本來不想去的,前一天他跟你們宿舍的老六約好了上書店……後來我說,張元好不容易想出去玩兒一回,就陪她去吧,人多了熱鬧……"
我並不想聽他再多說什麼,轉身進了教室,再也沒出來。
我不認為這些人應該把責任全都怪在我的頭上,我繼續堅持不愛搭理他們。
第二天我一個人在圖書館裏泡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宿舍的時候,老六紅腫着眼睛及其不友好的看着我。看吧,看吧,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心裏這樣想着。
晚上,大家都想睡覺的時候,我一個人偷偷地溜出了宿舍,來到劉建軍和梁小舟他們經常坐在上面聊天的雙杠上坐着。白天的時候,我偷偷的買了一包山海關牌香煙,這是劉建軍喜歡抽的,我划著了火柴把那些香煙一根根的都點着了,最後的一根,我自己抽了。似乎,那是我長大成人之後第一次正式的抽煙。
我在心裏跟劉建軍說了許多掏心掏肺話,我希望他能在天上看着我們渡過生命當中的每一天,我聽說,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寄托在夜空裏某一個星宿的下面,我對着夜空仔細的找尋,我發誓我要找到劉建軍!我還哭了出來,流了許多許多的眼淚。
哭着哭着,我感覺一雙手捧住了我的臉,剛要喊抓流氓,扭頭一看,是梁小舟。他的眼睛也紅紅的,一個勁兒跟我道歉,說了一萬遍他不是人,我實在是聽着煩,於是原諒了他。
之後,梁小舟總是賤兮兮的看着我笑,中午總是提前跑到食堂打好了飯等着我吃,有肉的時候瘦的都挑給我,肥的留給自己,我的作業懶得寫了他給我寫,衣服懶得洗了他給我洗,我說梁小舟你給我立正!他從來都不稍息。就這樣,一直到我們大學畢業,即將離開學校的那天,迎着天邊火一樣熱烈的晚霞,梁小舟結結實實的在我後背上打了一巴掌,他總算逃出了苦海。
所以,你看,人都有點犯賤,你就不能輕易給誰好臉子,誰要敢好么秧兒的跟你起膩,千萬別手軟,什麼都甭說,你就受累上去先給丫一大嘴巴,就這,都算是輕的。
12、
大學裏,我們都愛做夢,做很多看起來顯得幼稚和單純的讓人忍不住心痛的事情。我們這些傢伙,在大學裏看月亮,數星星,在大冬天裏披着被子站在操場上等着看流星,因為我們對未來和生活都有太多的願望和期許。
現在,我們都早已經畢業並且長大了,那些說過的話,做過的夢,那些懵懂年少時的衝動,都已灰飛煙滅,我們這群月光下的惶恐少年,也開始有了"青春不在"的感慨。
大學裏,梁小舟說月亮是他最完美的情人,太陽是他一顆火熱的心臟,月亮和太陽曾一度成為他心中的圖騰。如今,梁小舟說有一個叫上帝的流氓,太陽和月亮是他的兩個睾丸,上帝跟天使胡搞的時候把精液射到了外面,於是有了滿天的星星。
13、
梁小舟飛了回來,我跟靚仔把他約了出來。
陽光燦爛的下午,我們仨約在了北海公園,租了一條船,《讓我們盪起雙槳》裏那種手搖的,劃到水中央的時候,靚仔已經累得滿臉通紅,我在抽煙,梁小舟面無表情地望着白塔的方向,我和靚仔相互看了對方一眼,我們都不知道此時此刻梁小舟的心裏想些什麼。
"還記得那條該死的船嗎?"梁小舟忽然冒出來一句,他的話讓我的心向下沉去,一直沉到水底,我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是啊,為什麼我們要坐在船上談論一些關於建軍的話題呢!儘管他已經死了那麼多年。
在那一剎那我突然明白,不管時光流逝了多少年,有些事情永遠停留在離你很近的地方,平常的日子裏你可能不會留意,但是總有一個瞬間,它會突然在你的面前顯現,像一個鋒利的尖刀,結結實實的插在你的心臟,讓你疼,讓你哭不出來。
我把手裏的煙頭扔進水裏,剎那間它就熄滅了,就像我們突然消逝的生命那麼脆弱。
"梁小舟,你給句實話,這麼多年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怨我?"我真的很想知道。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靚仔,最後仍然把目光投向白塔,似乎想了想,他深呼吸了一口,回答我,"不是。只是你給了他一個機會超然世外,誰知道呢,也許……也許是件好事,對他來說。操。"
靚仔想把話題岔開,"我們今天晚上一塊去看看劉叔叔吧,聽張元說,他不是也想見見咱們?"
梁小舟並沒有理會他,接著說下去,"我在天上飛的時候,經常會產生幻覺,我經常會感覺那些已經死了的人就坐在我的駕駛室里,離我很近……最早,我在荷蘭飛行訓練的時候,給那兒的郵局遞郵包,開小飛機,飛機上經常只有我一個人,有一次我差點睡著了……嘿嘿,說出來怕嚇着你們,我真的差點睡著了,也不是真的睡着就是迷迷糊糊的,好像在做夢似的,我真的看見建軍了,那次我覺得空前的恐懼……唉,這個傢伙!"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腦袋,"肯定很想咱們。"
我跟靚仔都沒有說話,感覺梁小舟如果再繼續說下去的話,我們的眼淚都會掉下來。
那條小船一直在水中央飄着,我們仨後來誰都不在說話,坐在船上抽煙,看天,看人……我的心裏卻對船和水產生了抗拒。雲淡天高,鳥兒們自由的穿行,我不知道他們倆在想什麼,而我的心已經飛到了幾百公里以外的我們生活了四年的校園,那些花草和綠樹,點綴着我荒蕪的心,很奇怪我到現在才發現。
六點,我們上了岸,靚仔開車,到和平門的老舍茶館。
車上,我說,劉叔叔說請咱們吃飯,你們誰也不許掏錢包。在路邊的一個書店裏,我把能在那裏買到的我曾經出版過的低級讀物裝在一個膠袋裡,準備送給他。
他還沒來,我們找了一張桌子坐下,等他。
有點嘈雜,如果我發了財,我要請很多黑社會,每個桌子旁邊派一個,誰要敢開口說話,先給一個嘴巴,牙齒全部打掉。難道我的精神病開始發作了?
他來了,穿着便裝,淺咖啡色的一件夾克,裏面一件白色襯衣,他看見了我們並且像我們走過來,梁小舟第一個站起來,接着靚仔向他走過去迎接,我坐着沒動。
"呵呵,早來了你們!"劉叔叔拍打着靚仔的肩膀,又在梁小舟的前胸打了一巴掌,"你們都長胖了啊,呵呵。"
上次在老劉頭家裏的時候我沒有發覺,他臉上的那些皺紋挺深刻。
"劉叔叔,您還記得我們從前什麼樣?"梁小舟問。
"記得,那時候你又高又瘦,頭髮留這麼長。"他比劃着,"靚仔沒什麼變化,稍微胖了一點點兒,張元的外表變化最大,那天我都沒認出來,呵呵!你們看,我是不是老了?"
"沒有,"我搶先說到,"要不我怎麼一眼就把您認出來吶!"
"呵呵,你還是那麼會說話!"他笑着,"那個時候到家裏吃飯,你這個丫頭從來不動手,一幫大小夥子都聽你指揮,……你呀,天生就是個伶牙俐齒的!"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想起來,每次都是梁小舟和靚仔去菜市場買菜,劉建軍主廚,有時候老六也去幫忙,因為我的懶惰,曾經有一次被他們幾個打得鼻青臉腫,被打以後我收斂許多,每次吃完了都主動去刷碗,伺候他們喝茶,只有建軍,常常會到廚房來跟我一起洗碗,然後給我講很大他小時候在部隊大院裏發生的有趣往事。今天,我想好了,不提建軍。
"建軍要是活着,跟你們一般大了,小舟,你今年有三十了吧!"
梁小舟愣了一下,回答,"快了,還沒到。"
"歲月真是不饒人啊,你們都快三十了……"
我趕緊接過話題,"咱們點菜吧劉叔叔,我們早都餓了。"他一直呵呵地笑着,"你呀,你這個丫頭還像上學那時候一樣,急性子!"說完了,我們點菜,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劉叔叔點的,幾乎全是肉,他還以為我們像十年以前那樣飯桌上如果沒有肥肉就跟掉了魂似的,現在我們基本上都是素食,吃青菜,水果,特別注意補充維生素,追求純天然,靚仔還每天來片西洋參含片什麼的,不知道是我們變了還是時代變了。
在飯桌上,我們仨仍然都很努力的吃肉,肥的,大塊的,我們喝酒,劉建軍他爸爸不停的跟我們喝酒,聊天,聊跟建軍有關的故事,我們盡量避免提起他的名字,他在我們的心裏不朽。
飯桌上,我們還說到了我們宿舍里的老六,對我來說,這真是個意外的收穫。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們說過的那個老六嗎?沒錯,就是我在故事的一開始提及的那個嬌小並且皮膚白皙不愛多說話的武漢女孩,梁小舟曾經多次騙她從家鄉帶回學校的好吃的東西,基本上,她是劉建軍生前最後一個女友。
我說過,我和我們宿舍的同學畢業以後就失去了聯繫,唯一維繫着我們的,是我們分手之前的一個十年之約,這些年,我一直遵守着我們之間的承諾,不去打探她們的消息,有的時候偶爾接到老同學的電話,剛要說一點有關她們的事情,我也很快的將話題岔開,生怕提前知道了底牌似的。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跟我一樣。
我們畢業以後,老六還是跟建軍的家裏人保持着聯繫,劉叔叔說,每天至少兩次她會去看望他和建軍的母親,畢業三年了,老六還是沒有男朋友,那時候她在一個生物研究所里上班,掙錢不多,但每次都用幾個月的工資給她們買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建軍的父母都很感動。後來,他們給老六做媒,將她介紹給了一個軍官,說來很巧,居然就是我的"主人"老劉頭最小的一個兒子。
說起了老劉頭,建軍的爸爸非常詫異的問我,是如何做了他的保姆。梁小舟和靚仔也饒有興趣的瞪大了眼睛等着聽我的回答,於是,我把與劉老相識的經過給他們完整的敘述了一次,他們聽后慨嘆了許久,都說這些是冥冥當中的緣分。我也是這麼認為的,許多生活里的巧合必定是有着淵源,如果不是此生的因果,那一定跟前世有着某種千絲萬縷的牽連,也許我跟梁小舟,我跟靚仔,我跟建軍或者我跟我周圍所有的人之間全都是這麼回事。
話說回來,那天在劉老頭家裏,我把建軍的父親認了出來,他知道了我早在十年以前就上過了大學,並且是劉建軍的同學,而且是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之後,先是驚訝,之後是欣喜和興奮,他嗔怪我,"你這個丫頭,還跟我說你連初中都沒有畢業,找不到工作!!剛到家裏來的時候你還跟我裝的挺沒文化……"老頭把我第一天看見書房裏的書法作品時候朗讀的事兒說給建軍的爸爸聽,"別提了,她一開口就說,千里冰,封萬里雪,還飄長城……"建軍的父親也在一旁幫腔,對老劉頭說,"這個丫頭我知道,打從上大學的時候就這麼鬼!她的鬼點子可多着吶!"他們倆個說完了哈哈哈哈的大笑起來,讓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不過,我的謊言並沒有影響我給老劉頭留下的好印象,他說他仍然要請我給他當保姆,讓我交他用電腦上網,最後他問我,"我這個老頭子可不是倚老賣老,別的不說,就憑我是個老革命,交你這個小朋友,也還夠資格吧!"他這麼一說我顯得更加不好意思了,我趕緊說,"瞧您說的,以後我就是您的警衛員!"他顯得十分高興。那天送走了建軍得父親之後,我請老頭到我的家裏,我給他用我新買的檀木茶具沖了一壺新茶,他恩將仇報,對我的茶具愛不釋手,"不行!不能給您!"當他又一次拿起茶壺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的時候,我嚴厲的拒絕到。那套茶具沒多少錢,可是,那是梁小舟從日本給我帶回來的。
他聽了只知道哈哈的笑,"我不要,我不要!我是想說啊,你這個不好,我家裏有一套比這更好的,我小兒媳婦送給我的,明天咱們拿出來泡一壺。"我對他的這個提議還是比較感興趣的,那天,劉老在我的小書房裏轉悠了半天,對我書架上的許多雜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比較喜歡的《狗娘養的戰爭》、《美國第一夫人――瑪莎自傳》以及唐老鴨送給我的一套有關中東的傳記全讓老頭拿走了,我的東西基本上愛誰拿走誰拿走,只除了書,哪怕是老劉頭,也得在我書架的一張白紙上簽字,寫清楚時間姓名,借走了我什麼書……老頭不但沒生氣,反而對我愛書的方式大加讚賞,聲稱這是一個他需要借鑒的好辦法。送走了他之後,我說可能我要過個兩三天才能在去他家裏找他,因為不知不覺當中,我寫作的感覺又找回來了,我不想浪費時間,打算利用兩三天的時間寫個大綱出來。老頭仍認滿心歡喜,他說沒問題,等我把大綱弄完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帶他上中關村買個電腦,讓我也把電腦搬到他家裏去,一邊教他用電腦,一邊寫作,我滿口答應。
就在我在劉老頭家見到建軍父親的那天開始,我忽然想寫一本書,一本關於我的大學生活以及畢業以後這些變化的書,我不確定它會打動別人,至少,我想,這樣的一本書會讓我自己淚流滿面。我還給它想了一個很有詩意的名字,《沒有你的這些年》"你"是我大學裏熟悉的,畢業以後杳無音信的傢伙們,大概是除了梁小舟靚仔之外的所有的我的同學和老師,更是劉建軍,我要把他死以後這些年裏大到全中國,小到我本人的生活里發生的變化全都告訴他,我要讓劉建軍安息。
在老舍茶館,我們跟建軍的父親聊天到很晚,第二天他要趕回軍區去了,從不喝白酒的我,那天破天荒的端起了酒杯,跟他們喝了一個夠!
回家之後,帶着酒意,我在電腦上寫下了《沒有你的這些年》的第一個字符,我知道,這個作品將是讓我心碎和心醉的!
14、
送走了建軍的父親,我還是到劉老的家中,活生生教會了這個六七十歲的老小孩上網,查資料、進聊天室、上MSN,聊QQ,老頭全學會了,他還給自己起了一個網名叫做"革命小老頭",不幾天,他就受不了等着我寫完了東西再用我的電腦,他叫我陪他去中關村買電腦,並且擅自叫來了部隊給退休的首長們準備的小車兒。
沒辦法,我跟着他上了車,準備到我在中關村一個賣電腦配件的朋友那裏,叫他給老頭攢一台機器。
部隊上開小車兒的司機長得真白凈,斯斯文文,開起車來卻真是了不得,我坐在裏面得感覺像是在坐過山車。
半路上,靚仔給我打來一個電話,我一接電話,司機一個急轉彎,我的額頭在玻璃上撞出一個大包來。
我一邊尖叫,一邊跟司機商量,"您慢點兒開,咱不着急。"
他不好意思地笑,"嘿嘿,我們開軍車開慣了,就受不了前邊有車。"這個回答真叫人哭笑不得。
老劉頭在後邊以慈祥地,充滿關懷的口吻把開車的小戰士給訓了一頓,與平時跟我在一起玩鬧時候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這個鬧過革命的小老頭,他的表情和語言十分的有趣。我在廚房給他做飯的時候,拿兩把菜刀剁白菜,老頭把腦袋探進門口,我舉起兩把菜刀向他炫耀,"像鬧革命的不?"我笑嘻嘻地問他,老頭把頭一偏,給我來了一句,"你少跟我裝賀龍!我鬧革命地時候連你爸爸媽媽也才剛上小學。"更可樂的事還在後面,我們到了百腦匯,找到了我的朋友,人家一邊給他攢電腦,老頭一邊在旁邊看着,一邊問這問那,看着什麼都新鮮,他喜歡攝像頭,喜歡麥克風,非讓人家把這些零碎兒都給他的電腦加上,臨走的時候,他拉着我朋友的衣服問了人家一句話,當時差點沒把我們在場人的肺給笑出來,他說"時代真是變化快啊,連我這個鬧革命的老頭子也學會上網用電腦了,對了,小夥子,你要我的QQ嗎?"
真是個老小孩。
我跟小戰士一塊兒,把他送回家,已經快下午5點了,他張羅着給我們做點好吃的,我拒絕到,"你們吃吧老爺子,我今兒有個約會。"他笑呵呵的說,"去吧,去吧,你們這些年輕人!"
去百腦匯的路上,靚仔電話里跟我說,今天晚上,雪崢想跟我一塊吃個飯。所以,我急匆匆的趕回家洗了個澡,準備去約會一個對我有特殊意義的女孩。
洗過澡,我隨意地穿了一件襯衣,一條藍色的牛仔褲,我自己沖了一杯咖啡,等這靚仔來接我。靚仔看起來比較重視我跟雪崢的這次會面,他早早的來到我家,跟我一起喝了點咖啡。
他跟我說,"張元,你別有顧慮,這件事明顯就是雪崢跟梁小舟不對。"本來他事好意向著我的,可是我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心裏就更覺得難受。
我說,"不不不,這事沒有誰對誰錯,再聊關於這個的話題也沒有大意思了,吃吃飯,隨便聊點閑事兒,多認識一個朋友。"
靚仔半天不說話,最後長嘆了一聲,站起來,拉着我的胳膊出了門。
我跟雪崢約在一家新開的飯館兒里,剛開張,這裏的客人比較少,安靜。
在門口,靚仔沒下車,他隔着落下去的玻璃跟我說話,"有事給我打電話啊!"
"走你的吧!"
說完,我走了進去,靠近玻璃的地方坐着雪崢。她披撒着一頭長發,也簡單的穿了一件紅色的背心,正對着門口,我一進去她就知道是我,對着我招手。我向她走去。
"早來了吧!"我問了一句,在她幫我拉出來的椅子上坐下來。
"沒有,剛到。"她微笑着跟我說,有點靦腆,"怎麼樣,最近挺忙的?"
"還行,閑了幾個月,前幾天剛開始寫點東西。"
"先喝點水。"
……………………
剛見面,我們倆居然像老朋友似的那麼相互寒暄。
"你也認識劉立軍啊?上回在酒吧……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是你。"她又給我蓄了點茶水。
我點上了一根煙,抽了一口,才想起來問她一句,"你不介意吧。"
"不,不,沒事,你抽你抽。"
我笑了笑,發現她一直盯着我看,不覺得有點後悔,出來之前應該在臉上擦點兒粉底霜什麼的。
"是啊,我認識他好多年了。"我也看着雪崢,南方女子的皮膚真是沒挑兒。
"其實,我跟他認識的時間不長……他人挺好的,挺幽默的。"
"跟梁小舟長得挺像。"我補充了一句。
"咱們點些吃得吧,你愛吃什麼,今天我請你,謝謝你上次那八萬塊錢的事兒……"
"別別別,千萬別客氣,上次也是一個別的朋友幫忙,再說了……都不是外人,你跟靚仔,還有梁小舟……我們也都是這麼多年的交情了……應該的,都是應該的。"我說這話真窩火,哪那麼多應該的呀!操!忽然想起來蚊子對她動武的事,我跟她道歉,"上回我那姐們兒……蚊子,我都知道了,你別搭理她,她就那德行,快三張的人了,做事也沒個腦子……"
"瞧你說哪去了,我才不往心裏去呢!今天找你出來吃飯,我就是怕你心裏覺得彆扭……"
聽雪崢這麼一說,我忽然覺得這是一個挺好的姑娘,要不是梁小舟這事鬧的,我還真能拿對自己妹子似的對待她。
我們開始吃東西,話忽然少了,我看得出來,她還有別的話想跟我說,據我的估計,恐怕是關於梁小舟的。於是我故意一言不發,等着挺她的下文,果然,沒過三分鐘,她就受不了了,要不說人的心裏不能裝太多的事呢,事一多,人就顯得比較浮躁。
"張姐,我還想跟你說個事兒。"
"你說。"
"最近,我越來越覺得……我跟梁小舟……我跟他不大合適……"
我真沒想到,趕緊屏住呼吸聽她說下去。
"一方面,我覺得我們倆性格不太合適,將來一起生活的時候也會產生很多矛盾……另外一方面,我老是覺得,梁小舟心裏還放不下你,到現在,他一次也沒帶我去過他家裏,我表哥,靚仔跟我說,到現在梁小舟家裏人還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她顯得有點失落。
"呵呵,雪崢,你這麼想可就錯了,梁小舟現在不比從前了,他為了你能跟我攤牌,把十年的感情都舍了,就憑這點,你就應該相信他……關於你們倆的性格,這個我真沒法發表意見,我不了解你們現在的情況。"
"總之……我覺得我跟梁小舟不太合適……"
"那你想怎麼著哇?跟他分手?"
"這個……我不知道。"
在這裏,我要告訴我的男性讀者們一句心得,如果一個女人對你們說"我不知道"這樣的話,你千萬別以為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實際上,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早就下定了決心,明細下一步要做什麼了。
所以,當雪崢跟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裏一下子明白了,梁小舟被雪崢給玩兒了,他沒戲了。
雪崢繼續說,"這段時間,我特別痛苦,心裏覺得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梁小舟,本來你們在一塊挺好的……"
我聽她這麼說話,胸口一陣痙攣,感情這個雪崢真不是東西。
我打斷她的話,"你可別這麼說雪崢,如今這年頭,幸福可都是自己爭取回來的,不當婊子就沒人給你立牌坊……我這麼說你能接受嗎?"
她紅了臉,支支吾吾起來,"呵呵,沒事,沒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心裏說,"傻逼德行,你明白個屁!要識趣兒的趕緊滾蛋,要不然,姑奶奶我玩死你!"
"你能明白就好,雪崢,所以說呀,你是勇敢的,也是幸福的,你將來是會被時代女性傳頌的……"
她忽然張大了嘴巴看着我,非常的不知所措。
"呵呵,你別誤會啊,我的意思是說,你跟梁小舟的前途必定是光明的,也是幸福的……"
她對着我笑了笑,卻顯得更加緊張了,於是識趣的開始緘默起來,匆匆吃過了晚飯,就想跟我告辭。我感覺自己被她激怒了,哪裏肯輕易放過她。
"說實話,你覺得梁小舟這人怎麼樣?"我假裝誠懇的問她。
"挺好的,是個好人。"
"別光好人吶!別的方面,比如說……你們睡覺的時候……"
她紅了臉,低着頭,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看着她的樣子,心中一陣竊喜,無比的興奮。
"說啊,這怕什麼的!"我催促着她,"對了,你跟劉立軍發展到什麼程度了?他們倆誰比較……?說啊說啊,哈哈,劉立軍成天在我們朋友面前吹牛,你跟我說說,我下回看着他的時候也好滅滅他的威風!"
雪崢憋了半天,忽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恨恨地看着我,抓起她地背包準備轉身就走。
我立刻變得兇惡起來,在背後一字一句地警告她,"我告訴你小美人兒,我可從來沒有在心裏恨過你,只要是梁小舟自己地選擇,我都尊重,也祝賀你們,可是,你要他媽的跟我們哥們兒玩玩世不恭的話,別管你表哥是不是靚仔,我肯定有本事玩死你!你最好別傷害梁小舟,不為別的,就憑……"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的時候,她忽然猛的轉身過來,十分勇敢的與我對視,挑釁似的問我,"就憑什麼?就憑你跟他睡了這麼多年?!"然後輕蔑的哼了一聲,一副勝利者的表情,及其輕蔑的看着我。
那一瞬間,我怒火中燒,不過在一秒鐘之內又冷靜了下來,我想,雪崢是有理由蔑視我的。
我無所謂的一笑,"對,就憑他被我睡了這麼多年,我沒讓他受過委屈,雖然我玩夠了,把他扔給你,你也不能傷害他!"
"是他把你甩了,是我讓他把你甩了!!你搞清楚!"
"你別傻了丫頭!"我裝得特別大尾巴狼,就跟真的是我玩夠了梁小舟似的,"這你就不懂了吧,在你想甩他的時候他忽然跟你提出來他要從你身邊滾蛋了,你何必一定讓他知道你心裏想的東西呢?我敢說,如今的梁小舟是肯為我玩命的!呵呵,一看你就不會玩,學着點兒吧,不然的話,你只有被玩兒的份兒!"我說了這許多的話,並沒有妨礙我往自己嘴裏送吃的東西,說完了以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吃多了。"我吃多了,想吐。我得走了。"說著,我也抓起了背包向外走去,走過她身邊的時候,我裝作剛剛想起來似的叮囑她,"哦,對了,你一會出門別忘了付帳,你請我。"
我對毛主席保證,今天跟雪崢的約會,現在的結果不是我想要的,只是她的玩世不恭讓我感到憤怒。我這個人,你說我什麼都好,你說我假仗義也好,你說我亦正亦邪也罷,其實我都不怎麼在乎,只是,我得告訴你我對感情得看法。我可以容忍感情上發生的變化,但我不能容忍欺騙,無論任何人,在感情上的欺騙都會讓我憤怒,何況,我說過,梁小舟是我親到骨髓里的一個親人,他傷我是一回事,我希望他過得好事另外一回事,我一直不認為這兩件事情會發生衝突。
雪崢的意思雖然沒有表達完整,但是我已經完全明白了。在劉立軍和梁小舟之間,她可能更中意劉立軍。
這真是一個戲劇並且有趣兒的故事,我的讀者,我跟你一樣,在期待着事情的發展。
15、
回到家,我又寫了一會兒稿子,覺得累了,上網看了看EMAIL,順便到OICQ去聊天。
老劉頭在網上掛着,一看見我,立刻給我打過來了一個電話。
我說,劉老,都幾點了您還不休息?您這身體,受得了嗎?
老頭呵呵笑這告訴我,他正在網上跟他孫子聊天吶,聲音里透着喜悅。我忽然想到我們的老六就是老頭的三個兒媳婦之一,立刻告訴了他,把老頭樂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我聽着電話的聽筒裏面呼呼呼呼的半天,他也不說話,我說,"行了,行了,劉老,您別樂了?這事就是巧了!要不是劉叔叔說,我想都不敢想,行了,您早點休息吧,明兒一早,我給您買早點,他們不在您跟前,我就當您閨女似的照顧你,讓他們都放心……"我在電話里說個沒完沒了,老劉頭那邊還只是傳了呼呼呼呼的動靜,我忽然有種預感,可能要出事的預感。
"劉老!劉老!"我在這邊喊他。
電話里仍然只是咕嚕咕嚕從他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響。
"劉老,老爺子,老劉頭,您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我着急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知不覺出了很多汗。
老劉頭在電話那頭終於發出了長長的,艱難的,及其痛苦的一聲呻吟。壞了!老爺子肯定又什麼老毛病發作了!
"老爺子,您堅持一會,我這就到。"說完了,我扔下電話,穿這拖鞋就出門了,我坐上一輛出租車,直奔老劉頭的家,半路上,我給星光打電話,正好他在醫院值班,我趕緊叫他幫我叫一輛出租車到老爺子家樓下。
還好,我給他當"保姆",有他家的鑰匙。開了門我進去,直奔他的書房,老頭已經倒在地上了,電腦開着,杯子裏泡好的茶撒了一地。老劉頭面色蒼白,臉及其痛苦的表情,我喊他,"劉老!劉老!"喊了半天,他才恨困難的張開了眼睛,我才算鬆了口氣。
這時候,星光帶着他們醫院的救護車也趕來了,幾個醫生護士把老頭抬上了車,我跟星光緊隨其後。
搶救的時候,我就在樓道里等着聽消息,臨出門以前,我已經通過互聯網上正在聊天的老爺子的孫子通知了他的兒子,並且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了他們,在搶救室外邊,我的手機響個不停,老頭的三個兒子輪流打來電話,先是問老頭的病,然後問我是誰,我一律跟他們說,我是老頭請的保姆。
最後一個打來電話的是我們老六。
“喂,你好,你是小張嗎?”她在電話里急切地問我,他們相互通了信息,已經知道了我是保姆小張。
我連忙說:“對,對,對,我就是小張,保姆。”
“老頭的病怎麼樣了?”
“還在搶救,可能情況穩定了。”我如實回答:“請問您是?”
“哦,我姓陸,陸梅。”
“老六!”我不由自主的驚叫起來,陸梅就是我們的老六,叫着她的名字,我從座椅上彈了起來。
“你是誰?”她顯得十分詫異,“你是誰?”
“我!我!……我是,……我是張元啊!”
“張元?你是張元?我們宿舍的張元??!我的天吶!”老六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真的是你?!”她還是有些懷疑,“你怎麼會……?不是說是老頭請的保姆嗎?”
“朋友。”我簡短地回答,“我跟老頭忘年交!”
老六興奮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天吶!真的是你呀!”似乎這會兒老頭得病是次要的了,“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吶!你等着,你等着我張元,我這就收拾東西去北京……馬上就走,我們現在在天津,你等着我啊,就一個鐘頭我就到!”她生怕我飛了似的,一連叮囑我好幾遍,叫我等着她。
夜深了,樓道里顯得寂靜又可怕,偶爾有幾個醫生或者護士的鬼影晃過,我忽然有點害怕。搶救室的門緊閉,急救燈亮着,放下電話,我顯得更加焦急,等待總是顯得漫長而令人心焦,我在等待老頭脫離危險,等着老六的到來,等待自己的心情趨於平靜,不再孤獨。
醫院裏不讓抽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扔了一地的煙頭,一個護士從搶救室出來,氣急敗壞,“你怎麼回事啊?這是醫院,不讓抽煙你知道不知道?”我抬起頭來仰望着她,用一種像孩子那樣怯怯的眼神,於是她更加惱怒,“我問你知道不知道?醫院不讓抽煙!”她的臉幾乎扭曲了,她一定覺得我很老實,實際上,我只是感到孤獨和莫名其妙的傷心。
“對不起。”我跟她認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說不下去了,我居然流出了眼淚,我面前穿護士服的傻逼好像被嚇到了,居然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於是我低下頭去,把煙頭一個一個撿起來,抓過她的手,她的手很柔軟,在我撿煙頭的時候,她一直在旁邊看着。我把撿起的煙頭放到她攤開的手心裏,又慢慢的給她合上手心,我說:“對不起,請你幫我把它扔了吧。”護士什麼也沒說,走了。
我覺得,之所以她沒有因為我的舉動而火冒三丈,僅僅是出於她對我的同情。是的,同情。誰能對一個極度哀傷的人發怒,再說一些令她落淚的話呢!所以,我要咱們他們,我要像詩人那樣抒情和讚美——
啊,我愛你們……這些婊子。
搶救室的門開了,他們把老頭推了出來。
“他有問題嗎?”我問了推他出來的護士一句。
“老年人都容易中風,暫時只能說是沒什麼危險了,還得觀察。”醫生也出來了,他看也沒看我一眼徑直向他的辦公室走去,我想,這個傢伙一定把我當成了病人家屬,等着我追在他屁股後面請他吃飯,我絕不!
我跟着老頭到了病房,他睡着,還算安詳。
我走到樓道的盡頭,推開窗戶,把頭探出去繼續抽煙,我仍然感到心慌意亂。想了想,我給梁小舟打了一個電話。他正在浙江杭州航空公司的賓館裏睡覺。
一接電話,他就對我說:“張元啊,我正做夢呢,夢到咱們一塊上首體看錶演,你愣把鞋給擠丟了,我跟靚仔還有建軍正商量着誰背着你……”
梁小舟這個傢伙,他常常讓我在他的夢裏變得非常蠢笨。我記得多年以前他好像還夢到過我在一個地方旅遊,坐在一頭毛驢上,穿着清朝時候鄉野丫頭們穿的那種小碎花兒的棉襖。剛開始的時候我還美美的,後來隨着毛驢的一路飛奔我居然坐在它的背上下不來,哇哇大哭……而我則不然,無論何時,在我的夢裏,梁小舟總是鐵錚錚的一副硬漢的模樣,我總是夢到他當了一個類似游擊隊戰士之類的人物,並且常常在夢裏以革命者的家屬自居……真有意思。
“你怎麼了張元?”他見我不說話,問道。
“梁小舟,還記得我們宿舍的老六?”
“老給我東西吃的那個?”
“什麼給你東西吃啊?你搶的。”我糾正到:“上次咱們跟建軍的父親吃飯他不是說把老六介紹給劉老頭的小兒子了嗎?劉老頭現在在醫院裏,我剛跟老六通過電話,她現在就在天津,說話就到……”
梁小舟聽着,大概從床上爬起來倒水喝去了,我聽見電話里叮叮噹噹的響,他每天晚上都要醒來一次,喝一杯水之後再倒床上接着睡,所以,這些年我已經養成了習慣,每天晚上臨睡之前都在床頭的小柜子上晾一杯開水,有時候,梁小舟不用起身,閉着眼睛往小柜子上一摸就能抓到杯子,坐起來,喝完了水再接着做他的美夢。
我想,如果我不說,梁小舟一定體會不到,這個習慣對我來說,是那麼的根深蒂固,即使喝水的人已經不在了,可是每天晚上,那個盛滿了涼開水的杯子依然還是固執的立在床頭。
喝完了水,梁小舟開始跟我說:“不是我說你啊,張元,你這人有傻福,你看吧,馬路邊兒上撿了這麼一稀鬆平常的小老頭,感情就是個將軍,還能把建軍他爸給扯出來,這歡喜勁兒還沒過吧,又把你們老六抻出來了……呵呵,我等着看呢,看你還能把誰給招出來!你這個傢伙真有傻福!”
“傻逼德行!我可不傻。”煙頭掉在我手指頭上,燙了一個水泡,我沒覺得怎麼疼。
梁小舟問我:“你現在哪?在幹嗎?”
我說,我在醫院等着老六到來,沒幹嗎,樓道口抽煙呢。
梁小舟說:“那我打開CD機,咱倆一塊聽聽歌兒吧。”說著,他打開了音樂,好像是李宗盛唱的,我跟梁小舟都喜歡聽他唱歌,大學裏聽,畢業多年以後我們還喜歡聽,那感覺會很放鬆。
他唱:總是平白無故的難過起來,然而大夥都在,笑話正是精彩,怎麼好意思一個人走開,不是沒有想過,隨便談個戀愛,一天又過一天,三十歲就快來,往後的日子怎麼對自己交代……寂寞難耐,寂寞難耐,愛情是最辛苦的等待,愛情是最遙遠的未來……時光不在,時光不在……寂寞難耐,寂寞難耐……
電話里傳來這些無奈的嘆息啊,就好像是發自我內心深處的吶喊,我只有自己為自己喝采,自己為自己悲哀了。
他還在唱:雖然曾經有過,很多感情的債,對於未來的愛,還是非常期待,這一次我的心情不高不低,不好不壞……寂寞難耐,寂寞難耐,時光不在,時光不在……
我沒有勇氣再聽下去,連個招呼也沒打,我把電話掛斷了。這些寫歌的人可真奇怪,早在十幾年前,他居然就知道了我現在的故事。
老六風風火火的趕來了,這些年,她一點沒變。瘦,皮膚白,連髮型也是和大學裏一樣。
她打了我的手機,我到醫院大門口接的她。
從車裏出來,她一猛子扎到了我的懷裏,哭了。我也很激動,說不出什麼,緊緊抱着她。
在她到來之前,我設想了無數我們剛見面時候的場景,甚至,我想了許多話準備一見面的時候就跟她說的,可是,一切都來不及,她已經扎進了我的懷裏。
她在我胸脯前抖動了很久,才把頭仰起來,掩飾不住的喜悅。
“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老六感慨着:“我真是做夢都不會想到我們能在這種情況下見面。老爺子怎樣了?”
“放心吧,脫離危險了。”
我還是不知道說什麼,拉着她的手。
“這些年怎麼樣?”在我問老六的同時,她也問我:“你怎麼樣,畢業以後?”
我們倆誰也沒着急回答,相視大笑起來。
一邊往病房走,我一邊跟她說我這些年大概的情況,她問我:“還沒結婚?”“還沒。”我說。她說:“我早結婚了,就是一直沒要孩子……你一定猜不到我先生是誰?”
“我怎麼猜不到?不就是劉老頭的兒子?!”
“哈哈!你只知道我們家老頭,怎麼不問問老頭的兒子是誰?!”
她這麼一說,我還真得琢磨琢磨了,我認識的人裏面好像沒有姓劉的又是在部隊裏面的,除了劉建軍。
我搖頭,“真想不出來。”
她神秘的笑,“你肯定認識,跟你關係還挺密切呢!”
跟我?關係還挺密切?要說跟我關係密切的男性還真不多,除了靚仔,就得屬唐輝和劉立軍了,我還是搖頭,更加疑惑。
“劉野呀!你個笨蛋!”她笑着說。
“劉野?哪個劉野?”我真是摸不到頭腦。
她拍了我肩膀一下,“你跟我裝是不是?劉野你不認識?你敢說!咱們進大學的第二天不就認識了劉野嗎!”
“噢!我當然認識他!我當然認識!”我幾乎跳了起來,“劉野!教官劉野!你居然嫁給他了!”除了高聲叫嚷,我還使勁掐了老六的胳膊一下,把她疼得直咧嘴,“我真想不到啊,你居然嫁給那個傢伙了!”我腦海里一下子浮現出劉野的模樣,非常鮮活,個頭不高,眼睛很亮,嘴巴長得十分性感並且完美,“他之前從我那借過一本書,走的時候也沒給我還回來。”我假裝跟老六抱怨着,“回頭你叫他給我買一本新的。”
老六笑:“不就是那本《羅蘭小語》?人家給你保留着吶!”
“也真怪了,你們倆怎麼結婚了,呵呵,我真想不出來,你們是不是一見鍾情啊?”
老六也掐我的胳膊,“得了吧,什麼一見鍾情啊,是劉建軍的父親給我們介紹的,見面那天也是在建軍家,我一進門,看着劉野的背影忽然覺得有點熟悉,等他轉身的時候,我一看是他,趕緊沒跑出去……他也是,張着大嘴,就是喊不出來我的名字……別提多尷尬了!”
我在一邊聽着,忍不住的發笑,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們倆進了病房,老頭還在睡覺,看起來他的氣色好多了,呼吸也很均勻,陸梅給他整理了一下被子,又調整了一下肩膀的位置,拉着我的手走了出來,路過護士值班室,我給星光打了一個電話,請他幫助我們叮囑病房護士,暫時替我們看護一下老頭。
我們走到大街上,找了一家還亮着燈的“永和大王”坐下。老六還沒吃飯,我給她買了一碗皮蛋粥還有兩根油條。
我們面對面坐着,互相看着對方傻笑。
“別看了,我臉上又沒飯,快喝點粥吧。”我催促她。
她喝粥的功夫,我問她:“劉野呢?他不來看看?”
“她現在不在天津,前年就調到蘭州去了。他們這哥兒仨,都在部隊裏,離老爺子都這麼遠……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次還真多虧了你了。”
“劉野在蘭州,你在天津,那你們不是得兩地分居?幹嗎不調到一個地方?”
陸梅嘆了口氣,對我笑了一下,“分居就分居唄,又不是誰也離不開誰。”
“那劉野多長時間回來一趟?”
“去年一年沒回來,今年春節回來了,說是休假半個月,呆了五天,部隊給他打電話,回去了。”說這些事情,讓老六的心情變得十分惡劣,我看得出來,大約她跟劉野的關係並不很好。
問完了她的情況,輪到她問我了,她問:“你呢?還跟……梁小舟在一塊?”
“嗯。”我點點頭,意識到錯了,趕緊又搖頭,“不,分手了,今年過了春節剛分的。”
“他現在幹嗎?做什麼工作?”
“飛行員。”我淡淡地回答老六:“今天晚上還通了一個電話,他在杭州呢,知道你要來北京……他們成天天南海北的飛,落地就是睡覺,也不容易。”我是發自內心的感到梁小舟的工作很辛苦。
老六吃過了東西,我們倆又每人要了一杯甜豆漿,面對面的坐着聊天。開始的時候聊現在的生活,她還是在研究所里,剛升的研究員。後來我們開始聊大學裏的往事,再後來我們聊宿舍里其他那些人的去向,居然老六也是跟我一樣,對其他人現在的情況一無所知。她說,她也在一直期待着我們的那個“十年之約”,我心裏說,真是的,一幫實在人走到一起了。
說起我的工作,我跟她說我現在靠文字吃飯,寫過一個電視劇。老六聽了,立刻來了精神,說出了我寫的那個劇本的名字,我說你怎麼知道,她就笑,她說那電視劇播的時候,她跟劉野一塊看的,看見編劇寫的是張元,她立刻想到了我,還跟劉野說呢,“也不知道張元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劉野當時就說,“沒準這個電視劇就是人家張元寫的!”老六不信,她總是不肯相信我會有這麼多的耐心把那麼複雜的故事用一個一個零碎的漢字串在一起,組成一個完整的十幾二十萬字的作品,她說她的印象當中,我一直還是那個急脾氣,毛毛躁躁,動不動就喜歡對別人揚起拳頭的傢伙,有點不像女人,內心裏卻充滿着女人溫柔的傢伙。
她說她到現在還記得當年我與老二之間那場戰爭,她說,事後,老二猶豫了幾次,是不是趁我不在宿舍的時候把我壓在褥子下面的飯票給藏起來,或者把我新買的鞋給扔到垃圾箱裏一隻,最後她都是一想到我發火時候的樣子,就把報復我的慾望活生生壓制了回去。
聽過了以後,我哈哈大笑,我說,老二這個傢伙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裏,大概也早該結婚生子了。我現在才知道,我是那麼想念她。
最後的話題自然又跑到了我和梁小舟的身上,老六問我分手的原因,我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她,並且說,那個雪崢就在老頭住的這家醫院工作。
半天,她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着我的眼睛。最後,她說:“老三,感情真是太傷人了。”我感到高興,她發出的慨嘆與我的感悟不謀而合。
“算了,都過去了,我們也不要去想了,一切往前看吧。”我這樣安慰陸梅,也安慰我自己。
“我的意思是,還是努力別讓自己受傷。”她低了頭,忽然又有些激動的看着我,“說實話,我還是羨慕你。從大學的時候我就羨慕,你跟梁小舟。”她說到這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真的,到現在,雖然你說你們已經分手了,你說你們都難過,我還是羨慕你們……你跟梁小舟多好啊,好歹,你們在一起快十年了,十年,你們的生活熱熱鬧鬧,從大學裏開始你們倆在一塊就是風風火火的……就算現在分手了,連回憶也是美的吧!你看看我跟劉野……我們的日子就像死水一般,從我們結婚到現在,也有四五年了,這四五年,我們倆真正在一塊的時間連一年也不到……我有時候想,這樣的生活真沒意思……真是沒有意思啊張元……”她顯得十分無可奈何,“我常常想,就這樣算了吧,我們這樣的感情就算結束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趕緊勸她:“你可別這麼想,真的,感情這個東西是時間越久你會覺得越甘醇……劉野可能本來就是一個比較深沉的人……”
“好了,好了,不說他了。”陸梅打斷我:“每次說起來我都覺得生活一點意思也沒有。”
我看看錶,已經過了十二點,我說:“咱們先走吧,你跟我回家去住,我去叫星光給老頭找個特護,明天一早我們再來看老頭。”
陸梅不同意,她堅決要自己在病房裏照顧老頭,沒辦法,我找星光給老六找來一張摺疊床,讓她先在病房裏躺一躺。
離開醫院之前,我叮囑星光一定要照顧好陸梅和老劉頭,星光十分重視,幾乎把他所有的聯繫方式都給了陸梅。我對陸梅說,明天可能我來不了了,因為唐輝跟我說起過無數次的給航空公司寫劇本的事情催得非常緊,而且那個航空公司的老闆居然還就是那天跟我們一起在後海喝酒的老K。上午的時候,老K還專門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請我無論如何幫他們寫這個本子。我問他們是什麼航空公司,老K說,就是梁小舟的航空公司,我是他們老闆,他說得頗財大氣粗而且還很仗義,似乎有找到梁小舟為我報仇雪恨的意思。
回家以後,睡不着,打開了電腦,自己閱讀寫了幾萬字的我的新作品,忽然被自己感動,我節選了其中的一部分貼到了網上的一個論壇里,我希望在這個世界的別的角落裏會有人跟我一樣的感動,感動在我們年輕的朝華里。
我躺在床上,望着屋頂,想起大學裏那些久違的往事,忽然覺得我們都已經激情不在,只剩下在社會中遊走的軀體。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許我應該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