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守口如瓶
溫柔在冷峰家的樓下等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也不見冷峰迴家。溫柔只得無精打采地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宿舍。她很為冷峰擔心,冷峰能不能經受住這樣的打擊?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她很想打電話問李石,但她知道李石在這個時候一定不會理她的。好不容易捱到了上班的時間,她立刻給工作組中一個平時關係比較好的同事打電話。
“冷峰去上班了嗎?”溫柔問。
“冷峰正在隔壁的辦公室接受詢問。”同事說。
“他的精神狀態怎麼樣?”
“很好啊。”
“他可能通宵沒睡,你們……”
“他通宵沒睡?不像啊,我看他神采奕奕,精力蠻充沛的。”
溫柔拿着電話半晌沒有說話。
“喂,溫柔,你在聽嗎?”
“啊?啊!”溫柔回過神來,“我今天不太舒服,你幫我向組長請假。”
溫柔放下電話后獃獃地坐在床頭好久。突然抓起身旁的電話機狠狠地向牆角砸去,兩行委屈的淚水順着臉頰滾滾流下。她昨晚站在冷峰家的門外整整等了他一夜,多麼地想對他說聲“對不起”。她為他的事情坐立不安,她為他徹夜未歸而擔心,他卻在外面美美地睡了一夜!他昨晚一定是和哪個女人在一起……溫柔撲到枕頭上號啕大哭。
工作組進駐反間諜情報九處后,調查取證工作遇到很大的阻力。關於冷峰在圍剿毒販的行動中是否有濫用職權行為,直接參加了這兩次圍剿行動的隊員中沒有一個承認曾從冷峰那裏接到過“趕盡殺絕,一個不留”的命令,“黑豹別動隊”隊長李石更是斷然否認他曾接到過類似的命令,並且說如果他的隊員得到過這種命令,那麼也一定是自己下達的。
在對冷峰違反情報組織工作條例情況的調查過程中,冷峰首次拒絕向工作組透露有關那個為國家情報工作作出過卓越貢獻的神秘情報小組的情況。當工作組指出冷峰這種拒絕提供情工人員背景資料的行為違背了國家的有關工作條例時,冷峰則辯稱他的做法不違反任何條例,因為這個情報組織的所有成員都不是國家情報機關的編內情工力量。冷峰解釋說,在目前的環境下,生活在國外的華人、華僑當中完全擁護社會主義和完全擁護中國共產黨的人並不是很多,這是事實。在海外的華人、華僑中不知廉恥,毫無民族自尊心,徹頭徹尾地反對社會主義中國的人同樣不多,這也是事實。大多數生活在國外的華人、華僑,他們可能不贊成中國的社會主義道路,但他們依然牢記自己是龍的傳人,身上流淌的依然是炎黃子孫的血,他們渴望看到中國能夠一天天地強大,希望中華民族能夠永遠不屈地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他們可能不擁護中國共產黨,但他們愛中國。
這些華人華僑在居住國大多已生活了很長時間,他們具有固定的職業、穩定的收入和美滿的家庭,他們中的很多人已融入居住國的主流社會。但這些華人、華僑骨子裏根深蒂固的民族自尊心和民族向心力卻難以改變,他們和我們一樣希望看到中國繁榮富強,在不危及他們現有生活的前提下,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還是希望能夠為祖國出一份力的。這些人不為名利,不需要中國政府的獎章,他們也不願意冒任何風險,他們不願加入中國的情報組織,他們不想在名義上同中國的國家有關機關扯上任何關係,他們只願意以“朋友關係”,在安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為中國做一些祖國急需他們去做的事情。那個情報小組就是由這樣一些不固定的人組成,這些人並不歸冷峰直接領導,冷峰能做的就是安排人員去拿回那些對方早已準備好的資料,並為對方萬一在非常情況下需要推託責任和罪名時,預先準備好借口,所以冷峰無權,也沒有義務向工作組泄露這個非情工人員組成的秘密組織的情況。
“既然你說這個組織與國家情報機關在組織上不存在任何關係,”一個調查人員抓住了冷峰自相矛盾的地方,“但賬目上卻記載。你曾經一次向這個組織支付了一百二十萬美元的活動經費,這你又怎麼解釋?”
“這些錢不是活動經費,”冷峰說,“那是上面撥給我們的一筆專項獎金,因為那個情報小組弄到了一些西方的高技術武器資料,據說那些資料可以為我國的國防軍事科研節省下大量的時間和上億美元的研製經費,所以上面才特地撥出了這樣一筆獎金。資料是通過我們處轉上去的,所以錢也撥到了我們九處,我只是把錢轉給了真正應該領取這筆獎金的人。”
“但你的支出手續完全不符合規定,賬目上只有一個化名叫‘一山’的人簽收的收據。一個人使用化名,且沒有任何檔案資料,就可以支取一百二十萬美元現金,相當於一千萬人民幣,你認為這樣做合適嗎?”
“他從居住國拿回很多國防科技情報,連個收條也沒有給該國政府留,你認為他這樣做合適嗎?據說該國聯邦調查局這幾年一直都在尋找‘一山’,所以我覺得他能給我們留下個收條已經足夠了。如果讓該國的聯邦調查局通過可能由我們泄漏出去的線索找到了他,你認為他還會有花這些錢的機會嗎?”
“你這是什麼態度!”
“態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為我國國防建設做出巨大貢獻的功臣能夠壽終正寢,不會被人家追殺。”
“我們還是希望你能夠提供‘一山’的真實背景,這對你有好處。”
“抱歉,因為他從來不是我們的人,我甚至從未告訴他是在為中國情報機關服務,所以我們沒有他的檔案。”
“那麼他本人知不知道是在為我們工作?”
“我想他知道,只是他一直裝作不知道。”
“我們希望你能提供‘一山’現在使用的姓名和居住地。”
“我想這也是那個國家的聯邦調查局這幾年殫精竭慮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
冷峰堅持不肯說出“一山”目前使用的新身份和隱居地址,工作組堅決要求冷峰必須提供“一山”的具體情況,說是只有這樣才能弄清那一百二十萬美金的真實去向,否則就說明冷峰是做賊心虛,故意隱瞞事實真相。誰知冷峰根本就不吃這一套,結果使這次談話不歡而散。
實際上北京總部內部對冷峰在情報工作中的所作所為存有爭議已久。在總部的高層領導中間,一些人對冷峰的某些做法很感興趣,一些人則表示擔心。有人認為冷峰這幾年取得的一點點成績是因為他運氣好,如果再放任冷峰這樣胡鬧下去,那麼遲早是要出大漏子的。但也有一部分人認為,冷峰的某些做法雖有些離經叛道,可實踐證明他這些做法還是行之有效的,並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這說明冷峰在情報工作中採取的某些改革措施,是代表着新形勢下中國對外情報工作某些必然發展趨勢的。
冷峰也知道,這幾年他的頂頭上司肖局長一直頂着很大的壓力在極力保他。一百二十萬美金的手續問題兩年前就曾有人提出過,說冷峰履行手續不完善,這樣不利於防範腐敗現象的滋長,言外之意是懷疑這筆錢被冷峰貪污了。當時肖局長站出來為冷峰說了話,他說冷峰處理的是“改革開放”以後我國情報工作遇到的一個新問題,接收款項的人不是我們的情工力量,支出的錢也不屬於國家情報部門的“特別業務經費”,這種情況在以前的工作中是沒有先例可查的,在黨的政策和國家有關規章制度中也都沒有規定。肖局長說他個人認為,如果有人能夠為國家拿回上千萬美元的財富,那麼這個人即使貪污個百八十萬也並不算多。於是這件事就被肖局長這樣平息下來了。如今此事被重新提起,冷峰想,這一次恐怕誰都保不了他,只能依靠他自己。想要過關,就要為上層同情他的人提供一個可以支持他的強有力的理由,所謂一俊遮百丑,如果他能夠在“60109專案”這一大案中掌握主動權,那麼……
快下班的時候,肖局長給冷峰打電話讓他中午去家裏吃餃子。冷峰認為肖局長請他吃餃子絕不會那麼簡單,所以他一下班就立刻趕了過去。一進肖局長家,就知道他猜對了,今天的確不只是吃餃子,因為他看到了正在肖局長家廚房裏忙碌的溫柔。只是他不知道,這是溫柔冥思苦想,在宿舍里悶了一上午才想出來的與他和解的最佳途徑。
“聽說你不理我們小柔啦?”肖局長開門見山。
冷峰抬頭看看溫柔,溫柔沒有理他,只是撅着小嘴巴低頭包餃子,彷彿受了莫大的委屈。
“其實你不應該怪小柔的……”肖局長把事情的經過和溫柔的本意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在肖局長敘述前因後果時,冷峰注意到有幾顆晶瑩的淚珠從溫柔的眼中滾落到餃子餡里。
“小柔本意也是想幫你,”肖局長說,“但是後來事態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這不是她事先就能想到的。”
“我知道,我沒有怪她,她也是在恪盡職守嘛。”冷峰被迫表態。
吃完餡里有着溫柔眼淚的餃子,冷峰又和肖局長簡單地談了談他目前的處境,然後起身告辭。溫柔也同時告辭,說是要搭乘冷峰的便車。臨出門時,肖局長拍了拍冷峰的肩頭語重心長地說:“有沒有想過避避鋒芒?我馬上就要退休了,幫不了你什麼啦。”
冷峰在駕車載着溫柔回九處的路上,一直在想肖局長最後對他說的話,肖局長已經說得很明白,是在建議他辭職,這或許是肖局長在退休之前惟一能幫他的忙了。如此看來,事態的發展要比冷峰估計得還要嚴重。一路上,冷峰和溫柔誰都沒有說話,氣氛顯得有些尷尬,直到汽車快到九處時,溫柔才鼓起勇氣對冷峰誠懇地說:“真的很對不起!”
冷峰淡淡地笑笑:“傻丫頭!不關你的事,我真的沒有怪你。”
溫柔不信冷峰的話,但她又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溫柔憂心忡忡地走進辦公樓。
下午,冷峰接到李石的求援電話,說是工作中發現鄭明哲使用毒品控制了一批社會閑散人員和部分兩勞釋放人員,其中有不少是亡命徒,他們現在正在準備給其中一個“目標”的家中安裝“設備”,但是這戶人家的防盜門很特別,他們擺弄了很久也沒能打開,所以才向冷峰求援。
“我要先去問問工作組讓不讓我去幫你們開鎖才行。”冷峰和李石開着玩笑。冷峰認為這是他在當前情形下還能保持笑容的惟一辦法。
冷峰並沒有去請示工作組,但他在走廊里遇見了溫柔,他也看出她並不相信他沒有責怪她。為了表示他已經對她擯棄前嫌,便友好地詢問她想不想一起去撬鎖。
“好哇!”溫柔興奮地跳起來。
於是冷峰帶着溫柔一起來到李石需要“工作”的那個居民小區。一群喬裝的特工正在為一棟居民樓粉刷樓梯,整個樓道被他們弄得亂七八糟,使外人根本無法上樓。他們見冷峰來了,立刻為冷峰和溫柔清開一條路,冷峰和溫柔上去后又把路封死。冷峰和溫柔來到六樓,李石和幾名特工正等在那裏。
“她怎麼來了?”李石看見溫柔跟在冷峰的身後,不待冷峰迴答,李石又把頭轉向溫柔,“別以為你是什麼鳥工作組的就可以胡作非為,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現在出現在這裏就是嚴重違反工作紀律!你馬上給我走!”
冷峰忙止住李石:“是我讓她來玩的,你是不是要連我一起趕走?”
李石聽了這話十分費解,看看冷峰,又瞧瞧溫柔,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冷峰也懶得和他多做解釋。
“好啦,幹活吧,是這家嗎?”冷峰問。
“是。”李石答。
冷峰立刻蹲下來着手工作。
溫柔被李石當頭搶白了一番,搞得心裏很不是滋味。雖說只要冷峰肯原諒她,其他人怎麼看她並不很介意,但李石太讓她下不來台了,她決定報復李石。
溫柔若無其事地向四周望了望,然後問李石:“你確定你這次真的把整棟樓的人都清出去了嗎?”
就連正在開鎖的冷峰都被溫柔這突如其來的提問逗樂了。以前李石在指揮一次類似的行動中,由於不夠周密,當工作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特工人員發現屋內床上還躺着一個老太太!好在這個老太太的耳朵和眼睛都不太靈光。但是這件事一直被九處傳為笑談,也是李石的瘡疤。不知溫柔是從哪裏聽到的,於是就揭了他一回。
“相同的錯誤我從來不犯第二次!”李石沒好氣地說。
“既然像李隊長這麼偉大的人都會犯錯誤,像我這樣的小人物,您也總得給我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吧?”
“……”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鬥起嘴來。
冷峰足足用了二十多分鐘才把這扇防盜門打開。他長出了一口氣,然後上下打量着這扇被他打開的門,低聲罵道:“媽的,這門是什麼牌子的?真他媽難開!明天我也買一個裝上。”
一直等候在一旁的特工迅速進入屋內,他們為牆上掛的裸畫換上了一枚釘子,這枚換上的釘子是一個傳聲器。這個“目標”有吞服阿司匹林的習慣,他們把四顆裏面藏有微型發報機的阿司匹林藥片放到藥瓶里,這種東西會在肚子裏把“目標”的談話內容全部傳送出去。特工們還在“目標”的幾件衣服的領子後面安裝了只有兩克重的超微型傳聲器。
“我懷疑這些人近期會有大的行動。”李石向冷峰解釋說。
做完李石這邊的工作,冷峰又駕車把溫柔送回九處。在路上,冷峰對溫柔說:“李石就是這種牛脾氣,過幾天就好啦。”
李石在現場自始至終對溫柔都不很友善,所以冷峰認為有必要代他向溫柔解釋一下。
“沒關係。我真的不介意。”溫柔心無芥蒂地說,“李石以前一直對我很好,像個大哥哥一樣,什麼事情都幫我,可現在發現我騙了他。以前他說過,他最恨被女人騙啦!”溫柔對冷峰做了個鬼臉,“他現在已經對我夠好的啦,如果換成我,我會比他更恨我自己一千倍!”
冷峰被溫柔純真可愛的樣子逗笑了。有時他真不願意相信,他目前面臨的所有麻煩居然都是面前的這個毫無害人之心的小姑娘無意中引起的。
“這或許就是命運吧!”冷峰心裏想。
下午下班后,冷峰又來到了昨天在江邊見到高雅蘭的那個地方。冷峰赫然看到他昨天坐過的那塊大石頭上正坐着高雅蘭!高雅蘭憑感覺轉過頭,對冷峰婉然一笑,挪了挪身子,讓出空間,示意冷峰坐下。
“我只是想出來走走,可是下意識中……就走到這裏了。”高雅蘭微笑着解釋說,“我剛才坐在這裏想,或許一會兒你也會來……”
“這不,我已經來了,”冷峰笑,“其實,我也是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裏來了。”
冷峰和高雅蘭默契地相視一笑。那感覺,讓人心跳。
“你太太和孩子,都好嗎?”高雅蘭問,隨後她又充滿誘惑地對他一笑,“放心,我不是為昨晚的事情向你道歉!”
冷峰笑了:“我也不想向你道歉。我太太去世了,兩個孩子也去了夏令營,我現在是個快樂的光棍漢。”
冷峰的話令高雅蘭沉默。小慧已經從林處長那裏得到消息,從四川運來的那批儀器明天到達東津,並摸清了運往“840研究所”的時間和運輸路線,如果沒有什麼意外,高雅蘭幾天後就會和那兩個鈦金屬盒一起離開中國,她和冷峰永遠也不可能再見面啦。
“不說這些啦——”高雅蘭長長嘆了口氣,然後故作輕鬆地說,“今天由我來請客,說吧!你想吃什麼?”
“和你在一起,就什麼也不想吃了。”
高雅蘭請冷峰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然後冷峰開車送高雅蘭回家。途中他問她想不想參觀一下他的光棍之家。
“好啊。”高雅蘭高興地說。
高雅蘭在冷峰家樓下的攤子上買了些水果,進門就要洗水果吃。冷峰幫她從袋子裏往外取水果時,從身後湊到她的耳邊小聲說:“昨晚你真瘋狂!”
高雅蘭自然明白冷峰指的是什麼。她風情地瞄了冷峰一眼,轉過身去洗水果了。過了一會兒,她把洗好的水果端到客廳,一邊吃,一邊瞟着冷峰。
“瘋狂的女人是否讓你心動?”
“你說呢?”冷峰說著要去吻她,被她用一顆草莓堵在嘴上。
吃過水果,高雅蘭覺得自己該離開了,因為她已經明顯地看出冷峰下一步將會對她做些什麼。她起身向冷峰告辭,今晚她不能留在這裏過夜,因為明天的行動關係重大,她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
“為什麼不再瘋狂一次?”冷峰說。
“美味不可多得,不然會膩的。來日方長,改日吧。”
走出門時她想:不知道現在小慧擺平了那個“金禾聯合速遞公司”的業務科長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