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沒別的事。"於力凡本來還想順桿爬一爬,可他發現了在於主任笑眯眯的眼裏閃過一絲警覺審視的光,便把話打住了。
“那好,我馬上把調研處的侯處長叫過來,我正要求他多收集一些來自基層師生的意見,你跟他詳細談吧。"
於主任說著,就拿起了電話。在等候處長過來的那一刻,於力凡又心不甘地往前躺了一步:“認識於主任也不容易,晚上我想請您隨便用點飯,不知於主任能不能賞光?"
於主任搖頭:“不行,我有高血壓,大夫早有禁令,不能喝酒,一點一滴也不讓喝。"
“那咱們就不喝酒,我對那東西也不感興趣。咱們一邊吃點飯,一邊嘮嘮嗑,可好?"
“我這人不客氣,說不去就一定不去。哦,晚上我也還有別的事,實在對不起,我表示感謝了。”
說話間,侯處長推門進來。於力凡注意到了於主任的介紹:
“這位老師姓於,叫於力凡,跟我只差一個字,可以理解是我的兄弟嘛。於老師對招生工作有一些建議,你跟他好好談談。"
侯處長便跟於力凡握手,表現得很熱情。於主任又說:“你們搞調研的,要多結交些下面的朋友。閉門調研不行,一定要走出去,多聽聽來自基層同志的意見。送上門來的建議更是彌足珍貴,不可忽視啊。”
於力凡便和侯處長去了另一間辦公室。於力凡便拿出一副此行專來談建議的樣子,子午卯酉地說了不少。那侯處長是個比他略年輕一些的瘦高個子,聽得似乎也很認真。看看快到了機關下班的時間,於力凡便說:“我還有些想法想跟您深入探討一下,咱們就到外面找個地方,一邊吃,一邊聊,您看好不好?"
侯處長卻好請,說:“醜話說前頭,這個賬得讓我來結,哪有到了我們這兒,再讓你破費的道理。"
於力凡明白侯處長這是在練嘴皮子,不必當真,便說:“我們單位效益不錯,我跟單位領導也有些交情,這個錢不花白不花,您就別客氣啦。"
侯處長果然順坡下驢,笑道:“也好也好,平常咱隻眼氣別人公款消費,今天也跟着乘一把車,算找些心理平衡吧。"
兩人便說笑着往外走,覺得關係拉近了不少。進了酒樓,選了一間安靜的包間,於力凡把菜譜往侯處長面前遞,侯處長也不客氣,說既是吃公家的,咱也別太寒酸了,拿回去一張百八十元的發票反倒顯得名不正言不順,我可就餓死鬼下笊籬,專把乾的往上撈啦!於力凡忙點頭,說對對對,一看侯處長就是個實在人。侯處長便先叫撈過兩隻大海蟹來,一定要滿黃滿籽一斤多重的,驗明正身後才可上灶。又點了一瓶五糧液,必須絕對正宗,又說茅台好是好,可那醬香型他不習慣,有股敵敵畏的味。只這一菜一酒,就驚得於力凡暗暗乍看,算計着少說也得六七百元了,這個侯大吃真要猴嘴一張,再點出龍蝦元魚來,怕自己今晚就出不了這個屋啦!那侯處長好像看出了於力凡的心思,把菜譜往他面前一推,說剩下的你來,要清淡些的,佐酒就行。
兩杯酒下肚,於力凡就敢裝說酒活,赤裸裸地試探了:“侯老兄,年年招生那一陣,我們那兒總有四腳難落地的,家長孩子鬧心鬧得要死要活,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亂求人,往後我就找你行不行?"
侯處長仰脖又是一盅酒:“咋不行!不行我也就不跟你來喝這個酒啦,我還不知道這五糧液不能白喝?咱這酒好有一比,懂不懂?"
“比啥?"
“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咱這是於侯酒樓雙結義。"
“老兄幫忙也不能白帝,我心裏有數……"
“你有數我心裏更有數,我可是第四杯了,你才第二杯。"
“以後就是這麼個比例,你二,我一,行不行?"
“是不是虧了你點?"
“不虧不虧,你能喝,也會喝,自然應該多喝。能者多勞,多勞多得,市場經濟嘛,就這麼個規矩。"
“於老兄了不得,有見識,還懂行情。"
“初次相見,你不知我還有個優點,仗義,說話算數,吐唾沫落地是釘。你說讓我喝多少,我保證喝多少,絕不藏奸要滑。"
“滑不滑,日後見,喝酒。"
兩人便再碰杯,侯處長又是一杯見底,於力凡果然只喝了半杯,還略少一點。侯處長哈哈大笑:“於老兄果然帶才叫(方方言,忍讓別人),看得出。"
“以後我有事,咋跟你聯繫?"
“打電話嘛。一會我給你個手機號。"
“有時候……必須和你本人或家裏人見個面呢?”
“一事一議,電話聯繫,再說。"
一瓶酒,兩人都喝下去了,又要了兩瓶啤酒清腸漱口,便顯得有些高,舌頭都大了,兩腳也發飄,可也沒高到那種忘了正事的地步。起身離去時,侯處長沒忘了摸出一張名片,還在名片後面寫了一串號碼。於力凡有些不放心,說可別到了我火上房想找你的時候,又是個撥不通的死電話。侯處長便呸了一口,說你老兄還不如罵我一句啥,這五糧液是喝人肚裏去啦還是喝狗肚裏去啦?你只管把這個電話記牢實了,我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一輩子就指望省招辦這棵大樹遮蔭納涼吃果子呢。於力凡忙陪笑說,我順嘴說酒話,不過是開個玩笑,侯處長還當真了,對不起對不起。侯處長說,你不放心也自有不放心的道理,你我總得經過幾件事,才敢剖心換膽。你只記住我一句話,我這電話可只給了你,咱倆是單線聯繫。單線聯繫……懂不懂?我手機有三部,知道我這個號的可沒幾個……
於力凡打車先送侯處長回家,他存了心思要認認候處長的家門,雖說侯處長死活不讓他下車,他也算大致知道了侯處長家的具體方位。回到賓館時,那酒勁越發上來了,衣服也沒脫,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了。於力凡軟軟地躺在床上,只覺腦袋仍木木脹脹的,口裏幹得要冒火,起身抓了隔夜的涼茶咕咯咕啤喝了個底朝天,怔怔地想了一陣昨天的事,順利得竟如夢裏一般,有些不大真實。摸出侯處長給的那張名片,姓氏職務印得清清爽爽。背面的那一串號碼也是白紙黑字,不能讓人不信。他抓起床頭的電話,就按那個號碼又撥了過去,正是侯處長接的。於力凡沒話找活,說不放心侯處長是不是喝多了,又說一會他就要上車站回去了,這就算跟侯處長告別。侯處長的回話則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說希望今後繼續保持聯繫,也請於老師多把基層的意見反映上來。於力凡翻腕看看錶,猜侯處長已坐在辦公室里了,也沒覺出什麼不應該或不正常。
於力凡很高興,因為他的順利得到了初步的驗證,他已有了一個可以打通核心部門的秘密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