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都紅樓
印有公安標記的三菱吉普車還在行使。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但光線柔和,晨光透過車窗投射進來,微微有點泛紅,可並不刺眼,給戴向軍的感覺和北方冬天裏的陽光差不多。看着疾駛而過的山丘和田野,戴向軍產生一種自己在天空自由飛翔的感覺,心情自然好起來,像第一次離開家鄉出遠門那樣朝窗外張望。突然,在一個大拐彎處,他看見遠處山水之間有一片漂亮的建築。
南都紅樓!?戴向軍幾乎要叫出來。
不錯,確實是南都紅樓!
戴向軍並不知道這條路正好經過南都紅樓。來的時候怎麼沒有發現呢?是當時沒有走這條路?還是來的時候自己根本就沒有向外面張望?不管怎麼說,南都紅樓確實就在眼前。換句話說,從南都市區通往南都紅樓的路其實就是通往城北監獄的路。這怎麼可能呢?戴向軍想。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
陳四寶現在在香港。按戴向軍的觀點,他現在完全可以回南都了,還說香港也是中國領土,你老哥真要是有事,在香港也未見得安全。陳四寶說那不一樣,眼不見為凈,事大事小,走了算了,回到南都,天天和那麼多熟人碰面,萬一哪一天哪個熟人不高興,把舊賬一翻,送我進去也不一定。
“再說,”陳四寶說,“我這個人喜歡排場,在香港,我想怎麼排場就怎麼排場,回到南都你讓我排場我也不敢呀。”
戴向軍知道陳四寶是心虛,也就不勉強,說如果這樣,咱兄弟要是想見面,就只能我去香港了。陳四寶說來香港好啊,來香港我請你上伊麗莎白公主號,開到公海上,哪國的法律都管不着,你想怎麼排場就怎麼排場。
陳四寶不屬於那種光耍嘴皮子的人。大概因為關鍵時刻沒有借錢給戴向軍的緣故,他總覺得有些抱歉,所以每次戴向軍去香港,陳四寶都熱情招待。這次戴向軍又去香港,還是陳四寶請他去“排場”的。不過,戴向軍去香港的目的了卻不完全是為了“排場”,而是尋找商業機會。香港自由,繁榮,又是國際金融中心,戴向軍總感覺這裏有他的商業機會,但具體的機會在哪裏,他並沒有找到。眼下他的南都天安尋呼生意紅火,但戴向軍心裏並不塌實,說到底,他進入這一行本來就晚,加上在資金問題上耽擱一些時間,等他真正開張的時候,尋呼業最輝煌的時代已經過去,如今市場競爭激烈,利潤空間大不如以前,所以戴向軍必須尋找新突破。
陳四寶倒挺熱情,曾經勸戴向軍和他一起做金融服務生意,可戴向軍細一打聽,所謂的“金融服務”其實是地下錢莊,相當於貨幣走私,屬於違法生意。戴向軍不想再做違法生意了,改革開放初期,很多政策不明朗,做些出格的事情尚可以原諒,現在規範了,再做這類生意就沒道理了,所以他不但自己不想做,還勸陳四寶也不要做。陳四寶說你講得倒輕巧,能做合法生意,哪個狗日的願意做違法生意?於是戴向軍就答應,一旦他在香港找到合法的商業機會,就帶着陳四寶一起做。陳四寶說好,我等着。
戴向軍剛一過羅浮橋,傳呼機就響了。一看,是呂凡凡。現在戴向軍已經使用中文機,能直接看留言。留言非常簡單,就三個字:你好嗎?
雖然只有三個字,但是在戴向軍看來,勝過千言萬語。
離開南國尋呼之後,戴向軍再沒和呂凡凡聯繫過,主要是生意太忙,沒有閑心,另外就是覺得自己從她身邊挖那麼多人過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再說戴向軍也不知道聯繫上了之後對呂凡凡說什麼,所以就乾脆不聯繫。不過,戴向軍並沒有忘記呂凡凡,相反,還經常想着她。這些年戴向軍事業成功,老婆又不在身邊,周圍的誘惑不少,每次遇上這種情況,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老婆,而是呂凡凡,具體地說,就是拿這些誘惑者與呂凡凡做一番比較,而比較的結果總是呂凡凡勝出。呂凡凡身上那種高貴,那種優雅,那種自信,那種人格獨立處事果敢的作風和壓倒一切的正氣,是戴向軍身邊任何一個誘惑者都不具備的,而戴向軍最喜歡的可能恰好就是這些。戴向軍甚至想過,只有找呂凡凡這樣的人做老婆他才心滿意足,才能抵禦一切誘惑。但是,他並沒有主動聯繫呂凡凡,而且憑他對呂凡凡的了解,呂凡凡更不會主動聯繫他,於是戴向軍就在心裏感嘆,這世界上太相愛的人往往是非常相象的人,就像一對平行線,走向完全一致,卻永遠不會重疊,沒想到,今天呂凡凡主動給他留言了,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個字,但在戴向軍看來,這三個字所包含的內容不是勝過千言萬語嗎?
戴向軍第一反映是立刻回去。想了想,並沒有這麼做,主要是已經過了羅浮橋,到香港了,這時候再返回南都,和明天返回沒有多大區別,而對陳四寶也不好交代,如果已經到了香港,因為接到一個女人問候的三個字就立刻掉頭返回,還不被陳四寶罵成重色輕友?再說呂凡凡的事情不是急事情,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於是,戴向軍給呂凡凡回了一個傳呼,說自己現在在香港,明天就回來,回來之後再聯繫她。
陳四寶是什麼人呀,一見面,馬上就感覺到戴向軍哪裏不對勁。問他怎麼了?戴向軍說沒怎麼。陳四寶不相信,說沒怎麼你怎麼心不在焉的?戴向軍笑笑,說自己沒有心不在焉。陳四寶說不對,你回答沒有心不在焉的時候就心不在焉。戴向軍真笑了,說你給我玩繞口令呢。陳四寶沒有再說什麼了。兩個人坐下之後,沒有用陳四寶再問,戴向軍就自己嘆了一口氣,沒說話,把傳呼機遞給陳四寶。陳四寶接過去一看,也嚴肅了,並且以老大哥的身份批評戴向軍。
陳四寶說:“你老弟現在比我壯,我沒資格說你,再說我們老家有句土話,勸賭不勸嫖,這種事情老大哥也沒辦法說你。可你這不是嫖呀,你這是動真格的了,我勸你慎重。弟妹那邊就不說了,不用說我就知道這個呂凡凡比弟妹強,可你以後事業越來越發達,接觸的女人會一個比一個強,難道你見一個換一個?”
戴向軍搖搖頭,說你不知道,她不一樣。
“就算不一樣,”陳四寶說,“可兒子呢?兒子總是自己的好吧?你說這個呂凡凡比你還還大一歲,你都奔四十了,她總不能再為你生個兒子吧?”
戴向軍瞪眼看着陳四寶,沒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彷彿陳四寶說的是一件與他毫無關係的事情。
陳四寶見他這樣,擔心自己說重了,把戴向軍說傻了,於是停頓了一下,套出香煙,給戴向軍一根,自己嘴巴上叼一根,然後先為戴向軍點火,再把自己的煙點着,抽一口,再吐出來,想找一個得體的話題把氣氛沖淡一些,但找了一大圈,愣是沒有找到,可又不能不說話,只好還是回到原來的話題上。不過,這次他往回收了收。
“真要是這樣,你就不該來香港。”陳四寶說。
戴向軍仍然沒有說話,仍然瞪眼看着陳四寶,但臉上好歹有表情了,這個表情是不解,不理解陳四寶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四寶繼續吸着煙,說:“既然你對這個呂凡凡這麼上心,還來香港幹什麼?找她呀,人家都主動給你留言了,你還不跟她談談呀。”
陳四寶又想起家鄉的另外一句土話,叫“母狗都主動翹尾巴了”,想了,但是沒有說,因為這話太難聽,有褻瀆呂凡凡的意思。
儘管沒有說,但由於想到了,所以陳四寶還是忍不住自己偷偷笑出來。
戴向軍釋然了一些,說:“這麼晚了,我怎麼回去?再說,如果我要是一接到傳呼掉頭就回去,你不罵我重色輕友?”
戴向軍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也笑了。
陳四寶說:“算你老弟有良心。不過,咱哥們沒事,你不來了,電話告訴一聲就是了。”
戴向軍也像是徹底輕鬆了,說:“說實話,我當時一接到傳呼也想到回去的,可一想到已經過羅浮橋,到香港了,再回去有些說不過去,就給她復了一個機,告訴她明天回去。怎麼,你想趕我回去呀?一晚上都不想招待呀?”
“哪裏哪裏,我是很感動,撇下女朋友不見,來見我,我怕自己受用不起呢。哎——”陳四寶突然問,“鬧了半天你是到香港之後才接到傳呼的呀?那就難怪了,我還以為你在南都就接到她的傳呼,然後撇下她不見,跑來見我呢。”
“你想得美呢!”戴向軍說,“要是在南都接到傳呼,我才……”
說了一半,後面的話戴向軍不說了。
儘管他不說,陳四寶也知道他下面要說什麼。於是,陳四寶就笑,並用手指着戴向軍,點了兩下,意思說:你小子還是重色輕友!
戴向軍假裝躲避的樣子,表示承認。
“不對,”陳四寶說,“香港收不到大陸的傳呼,你騙老哥。”
“沒騙你,”戴向軍說,“剛剛一過羅浮橋傳呼機就響了,你說巧不巧。”
“有這麼巧?”陳四寶好象還是不相信。
“真這麼巧,”戴向軍說,“我騙你幹什麼。”
陳四寶一想,也是,沒必要騙他,完全沒有必要。
“也真巧,”陳四寶說,“要是在晚幾分鐘,火車一過上水,這麼重要的傳呼你不就收不到了?”
“那當然。”戴向軍說。
突然,戴向軍腦袋亮了一下,想着這還真是一個問題,每天有那麼多的人從羅浮橋來香港,或從香港來大陸,而這些人大部分都有傳呼機,不是有大陸那邊的傳呼機,就是有香港這邊的傳呼機,大陸的傳呼香港收不到,香港的傳呼大陸收不到,這不是耽誤事情嗎?難怪有那麼多人配兩個傳呼機,搞得像賣BB機的,要是能實現兩地聯通,那不是很好?!
戴向軍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香港返回南都。陳四寶以為他心裏惦記着呂凡凡,能夠理解,所以也就沒有挽留,高高興興地破例起大早送他。可戴向軍返回南都之後並沒有立刻聯繫呂凡凡,而是緊急召見他的副總周柏林。
經過一夜的消化,戴向軍的想法已經逐漸成熟,簡單地講,就是實現香港和南都的兩地尋呼聯網,而只要實現了兩地聯網,就等於實現了香港和整個大陸的聯網,這個意義非同小可。這麼些天來,戴向軍一直尋求自己來香港的發展機會,可一直沒有尋找到,沒想到昨天在不經意之間,機會突然主動撞到自己腦門上來了!戴向軍幾乎一夜沒有睡着,被這個機會激動着。他初步盤算了一下,如果能夠實現兩地聯通,增加的業務量不言而喻,並且運營成本能大幅度降低,因為只要兩地聯通,就可以讓南都的尋呼員接聽香港的尋呼業務,再把尋呼內容返回香港,別的不說,單就香港的人工費用是南都的十倍這一條,就產生巨大的利潤空間。考慮到南都和香港語言相同,人文相通,戴向軍相信這樣做沒有任何問題。
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別人沒有想到呢?戴向軍想,難道是技術上存在什麼不可逾越的障礙?
戴向軍是能存得住氣的,想法冒出來之後,他並沒有對陳四寶說,而是假裝沒事一樣憋在心裏,一直憋到天亮,立刻動身回南都。回去找周柏林商量。陳四寶是商人,周柏林是技術人員,戴向軍不想把自己這個包含着巨大商業利益的想法告訴陳四寶這樣的商人,但他必須和周柏林這樣技術人員溝通。
當然,他並沒有忘記呂凡凡的事情,正因為呂凡凡給他的一個傳呼才讓他產生了商業靈感,他甚至相信呂凡凡是那種能給他帶來好運氣的女人。不過,他回到南都第一想見的人並不是呂凡凡,而是周柏林。他要聽取周柏林的意見,如果技術上沒有問題,那麼,他真是一不小心抱上一個大金娃娃了。
本來是星期天,但對於周柏林這樣的天安尋呼主管技術和研發的副總來說,事實上是沒有休息天的,有時候人是休息了,但傳呼機並沒有休息,傳呼機一響,即便自己剛剛睡着,也得爬起來複機,至於對老闆戴向軍的傳呼,那更是有機必復,哪怕是自己正在上廁所,也得提起褲子復機,並且是招之即來。
戴向軍以盡量平和的口氣對周柏林談了他自己的想法。這是他做老闆的原則,也是工作方法。戴向軍認為,老闆就是老闆,打工的就是打工的,老闆不能在打工的面前喜形於色,更不能在打工的面前一驚一乍,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所以,即使是再令人激動的消息或好主意,到了老闆嘴裏,也應該以盡量平和的語氣表達出來,不能讓打工的看出老闆自己的傾向性。
大概是由於太平和的緣故吧,所以,周柏林聽完戴向軍的想法之後一點也沒有激動,而是沉默了好長時間,以至於戴向軍自己有點存不住氣了,問周柏林在想什麼?周柏林抬頭看看戴向軍,回答說在想操作性,並說很多想法聽上去很好,但如果沒有操作性,等於零。
戴向軍知道周柏林的脾氣,只好不說話,靜靜地等着他想。周柏林這樣想了一下之後,給出了兩個字:不行。
“不行?!”戴向軍問。
“不行。”周柏林說。
“怎麼不行?!”戴向軍問,“既然北京的傳呼南都可以接收,南都的傳呼北京也可以接收,為什麼近在咫尺的香港傳呼南都不能接收?南都的傳呼香港也不能接收?”
“技術上沒有問題,”周柏林說,“在技術上,這種業務叫遠程接聽服務,早成熟了,只需要再添置一些多路復用通訊設備就可以了。關鍵是如何租用到通達香港的過境長途中繼線。而過境中繼線涉及郵電、外交、安全等諸多部門,管理複雜,對外商業出租目前還沒有先例,估計誰也承租不到。所以,您說的這個想法好是好,但如果不能租用到過境中繼線,等於零”
這就是周柏林,在德國留學把人學傻了,說話不會繞彎子,難怪在南國和呂凡凡相處得不是很理想,到了天安,還是這樣,幸好,天安實際上是戴向軍的私人企業,老闆戴向軍只注重實際效果,並不太在意他的說話方式,所以,以上這番話戴向軍雖然聽起來不舒服,但也沒有生氣,他甚至認為這就是自己與周柏林的區別,或者說是自己這樣的老闆相對於周柏林這樣的知識分子的優勢,為什麼自己能當老闆,而周柏林這樣的知識分子不能當老闆?就因為他們無論做什麼事情總是習慣性地把困難想在前頭,而且想得很仔細,看上去像是考慮問題周到全面,實質是前怕狼后怕虎,最後什麼事情也做不成。在戴向軍看來,做任何事情,如果想得太多太仔細,太怕冒風險,那麼什麼事情都不能做了。比如當年紅軍飛奪盧定橋,如果讓周柏林這樣的知識分子討論,討論到最後肯定是兩個字:放棄。戴向軍是軍人出身,干工作不講條件,只認目標。現在,他就認準這個目標了,不管周柏林說什麼樣的泄氣話都不能動搖他。
戴向軍自己給自己打氣。他心裏想,正因為別人都辦不到,一旦我辦到了,那才顯出我獨特的優勢。等氣打好了,他對周柏林說:“能不能申請到中繼線是我的事情,你的任務就是抓緊時間擬出具體方案來,然後分析一下這個方案需要多大的投資,能為公司節省多少成本。”
周柏林回答:好。
周柏林走後,戴向軍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這才感覺到自己困,想睡覺。看了一下時間,才中午,想着現在如果去見呂凡凡,一定是沒睡醒的樣子,不如乾脆先睡一覺再說,反正昨天的復機說今天回來,中午算今天,下午也算是今天,甚至晚上還是算今天。對,乾脆晚上再和她聯繫,造成一種晚上剛剛從香港趕回來的樣子更好。這麼想着,戴向軍就暫時關掉傳呼機,睡覺。
明明很瞌睡,卻睡不着。老是想着中繼線的事情。想着周柏林這人說話雖然不中聽,但中用,一下子就說到了問題的關鍵,如果不能申請到中繼線,再好的設想也等於零。戴向軍想,沒準不會說話的周柏林已經給我這個當老闆的留面子了,我這個想法可能他們早就想過,但因為申請不到中繼線而泡湯罷了。“他們”?戴向軍又想,是不是也包括呂凡凡?是不是呂凡凡以前也有過這個想法,但因為申請不到中繼線而放棄了?呂凡凡的南國傳呼是南都郵電和電信部門的親兒子,他們都申請不到,難道我就一定能申請到?當然,我有後台,我的後台是華安集團,但華安集團真有那麼大的神威嗎?就算真有那麼大的神威,依總就一定能聽我的嗎?依長征這個人看上去隨和,笑吟吟的,但笑並不代表他認同你的觀點,更不代表你提出的要求他答應了。想當初自己為了爭取掛靠在華安集團名下,說得天花亂墜,依長征一直在笑吟吟地聽,可聽完了之後,不是客客氣氣地把我打發回來了嗎?
戴向軍回想起這三年和華安集團的合作,雖然確實無償地為華安集團承擔了南方接待站的工作,但事實上接待任務並不多,換句話說,自己並沒有為集團公司貢獻多少,如果現在自己突然提出一個額外的要求,弄得不好反而提醒依總了,感覺他這個南方工作站並沒有發揮多大的作用,取消了,不讓天安掛靠了,那麼自己不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戴向軍徹底睡不着了。一屁股坐起來,點燃一根煙,把煙灰缸從床頭櫃拿到床上,抽起煙來。
按照戴向軍的理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甚至單位與單位之間的關係,說到底是相互利用的關係,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目中的分量,主要取決於自己能被對方利用的價值,現在自己想利用華安集團來幫天安申請過境中繼線,關鍵還是看自己的天安公司有什麼可以被華安利用的價值,如果沒有,乾脆想都不用想。戴向軍想了半天,除了所謂的南方工作站之外,實在想不出其他價值來了,而作為南方工作站的價值已經被利用過了,要不然,憑什麼依長征同意我掛靠在大名鼎鼎的華安下面?已經被利用過的價值就不能再被利用了,天安必須對華安有新的價值,才有可能使依長征為天安提供新價值。但是,對於華安集團來說,天安能體現什麼新價值呢?戴向軍獃獃地坐在床上想了半天,煙都抽了半盒了,也沒有想出一個能與中繼線對等的價值出來。
戴向軍從床上起來,上廁所,洗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不得不承認周柏林說的對。不行。
“他媽的!”戴向軍把毛巾一摔,禁不住來了一句國罵,彷彿自己一個絕妙的商業創意被依長征給無情地否定了。
當然,他是下意識的,並不是真罵依長征,依長征並沒有錯,再說你還沒有向人家開口,人家也沒有說不給你,你憑什麼罵人家?
依長征?!戴向軍突然一個激靈,腦袋歪向一邊,猛地一想,耳朵上方像忽然開啟一道縫。
對呀!戴向軍想,天安公司對華安集團或許沒有價值,但我戴向軍本人對依長征不一定沒有價值呀。依長征雖然高高在上,但職位再高,他也是國家工作人員,他的工資總不會高過國務院總理吧?可國務院總理的工資也高不過我手下的副總呀,天安公司雖然遠遠比不上華安集團的實力,可我說了算呀,整個天安所有的錢可以說都是我戴向軍的呀,我只要動用其中的一點點孝敬你依長征,還不把你撐死?如果你依長征廉正,那麼你一定就比周柏林窮,我只要給你比周柏林更多的實惠,你早晚得聽我的,如果你依長征是個貪官,更好,貪官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那麼我給你來個錦上添花,難道你不高興?而只要你依長征一高興,事情不就好辦了?
戴向軍並沒有得意忘形,而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喝一杯牛奶,站在窗戶邊,向遠處瞭望一番,然後重新坐下來,認真梳理一遍自己的思路,看整個計劃有沒有漏洞,如果有,趕快彌補,如果沒有,則找出重點,分清步驟,逐步實施。
這麼一梳理,戴向軍就把問題歸結到兩點。第一,華安集團有沒有能力租用到中繼線,第二,依長征願意出力。關於第二個問題,本來是最沒有把握的問題,但經過剛才在鏡子面前歪腦袋一想,反而不成為問題了,只要工夫下到家,總有解決的辦法,那麼現在關鍵是第一個問題了,就是假定依長征願意幫這個忙,他有沒有這個能力。可怎麼才能知道華安集團有沒有這個能力呢?
戴向軍現在需要找一個人商量。這是戴向軍的習慣,遇上自己解決不了或沒有把握的難題,喜歡找人商量。他發現,兩個人在一起商量一件事情的智慧遠遠大於一個人獨立思考。當然,對方不能是傻瓜,而是要和自己智商不相上下的人。那麼,現在針對這個問題,又該找誰商量呢?
找陳四寶不行,戴向軍已經答應將來在香港發展的時候帶着陳四寶一起做,換句話說,陳四寶將來可能是自己的合作夥伴,而合作夥伴從另外一個意義上講就是自己的對手,如果現在就把想法告訴陳四寶了,那麼就等於把自己的底牌給陳四寶看了,將來合作的時候對自己不利。
找柯正勇也不行,因為依長征的關係是柯正勇介紹的,如果讓柯正勇知道戴向軍要孝敬依長征,那麼是不是要連柯正勇一起孝敬?如果不一起孝敬,等於得罪柯正勇,如果一起孝敬,不是成本增加一倍嗎?所以肯定也不能找柯正勇。
想到最後,戴向軍覺得只有找丁有剛比較合適。因為丁有剛跟自己同輩,好說,另外,他處在本行業管理者的位置,對情況熟悉,能說出一些有建設性的意見。
戴向軍給丁有剛打電話,約他出來吃飯。
丁有剛現在是新成立的南都電信的副總,忙着呢,不是隨便哪個人想請他就能出來的,但對戴向軍例外,一是因為二人的關係的確不一般,二嘛,戴向軍現在是天安尋呼的老闆,老闆雖然不能算行政職務,但有經濟實力,社會上許多事情官員擺不平或不好出面擺平的,往往給老闆一個電話就搞掂了,所以,從大環境上講,在南都已經形成了一個風氣,就是當官員的和當老闆的往往容易成為朋友。很多領導在自己下屬面前架子拉得很足,但是,對社會上的老闆一點架子都沒有。這也符合潮流,因為當年南都的流行語就是“強強聯合”和“優勢互補”。
兩個人一見面,戴向軍當然不能上來就說中繼線的事情,而是先裝着純粹是老戰友聚會那樣七扯八拉談一些其他事情。他沒想到,就這些七扯八拉的閑事,聽得他心驚肉跳。
首先,丁有剛說到了呂凡凡,說呂凡凡已經離開南國了,到南都電信當了副總。
“出事了?”戴向軍心裏一跳,嘴巴上就說了出來。
“沒有,”丁有剛說,“升了。升了半級。”
戴向軍這才想起來丁有剛也是南都電信的副總,那麼,他們兩個現在是同事?另外,戴向軍記憶中丁有剛以前是處長,呂凡凡在南國的時候也是正處級,現在丁有剛說呂凡凡升了半級,那麼不等於說他自己也升了半級?戴向軍慚愧自己離開官場久了,對這些所謂的級別不是很敏感了,所以,在丁有剛調任南都電信副總的時候,他雖然也表示了祝賀,但並沒有祝賀到點子上,具體地說,就是沒有在“級別”問題上說恭維話。他今天忽然發覺,丁有剛對“級別”其實是很在意的。那麼,現在彌補?不好,戴向軍想,即便是恭維,太直接了就沒有檔次了,所以,先在心裏面先打了一個滾,然後才不動聲色地把彌補性祝賀的話說出來。
“再升也還是你的手下。”戴向軍說。
這話當然是瞎話,既然都是副總,又怎麼存在“手下”?但戴向軍相信,是不是瞎話無所謂,我們每天對官員說的恭維話有幾句不是瞎話?關鍵要看聽的人是不是愛聽。只要愛聽,瞎話也能當真話聽。他相信,這話丁有剛愛聽。
果然,丁有剛聽了這話之後並沒有臉紅,相反,還有些得意。
“話也不能這麼講,”丁有剛說,“雖然她排名在後,但大家都是副局級,各有各的分工,也不能說她就是我的手下。”
戴向軍見恭維話起到了應有的效果,決定加把火,但不能沿着原來的話題走,而必須換一個角度。
“當初我們那撥人就你級別最高了吧?”戴向軍問。
這當然更是瞎話。別人不說,就說柯正勇,副軍職轉業,來了就當政府副秘書長,現在已經扶正,正秘書長了,難道不比一個南都電信的副總級別高?明顯是瞎說嘛。話說出口之後,戴向軍多少有些後悔,即便是恭維對方,也不能過分,如果明顯過分,弄不好適得其反,比如某個首長明明短小精幹,你偏偏恭維他高大威猛,不等於是罵首長嗎?所以,即便是恭維,也不能太離譜,比如對於丁有剛,明明比他們“黃埔二期”的柯正勇級別低那麼多,戴向軍就不能恭維他級別“最高”,否則,不等於是諷刺他嗎?
雖然有些後悔,但已經說出去的話沒有辦法收回來,而且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私人約會,沒有第三者在場,想找一個圓場的都不可能,總不能讓丁有剛替他圓場吧。因此,說完之後,戴向軍就有些尷尬。
“差不多吧,”丁有剛說,“柯秘書長就要退了。”
一句話說得戴向軍又是心跳。不是丁有剛的大言不慚讓他心跳,而是因為柯正勇要退休讓戴向軍心跳。要知道,柯正勇可是戴向軍的嫡系後台呀。
雖然心跳得厲害,但表面上要跟沒事一樣,不,是裝着他早知道這事情一樣,只有這樣,才能不被丁有剛小瞧。
“他算不錯了,”戴向軍說,“前幾天安置辦找到我們,讓我們給一名副師職轉業幹部安排個位置,你猜我給他安排什麼?”
“什麼?”丁有剛問。
“雜牌主任呀。”戴向軍說。
丁有剛不解,不知道什麼叫“雜牌主任”。
戴向軍只好解釋,說名義上他這個天安公司是掛靠在華安集團名下的,所以也算是國有企業,因此,就必須黨委、共青團、工會、婦聯都得有,但我不可能真的搞這麼多辦公室,安排這麼多非生產人員,怎麼辦?於是,就給一間小辦公室,裏面安排一個人坐着,門口七七八八掛上好幾塊牌子,這個在裏面坐着的人當然就是主任,但到底算什麼主任呢?別說下面的員工不知道,連我這個當老闆的自己也說不清楚,於是,就只能叫“雜牌主任”了。
丁有剛聽了自然是笑,說想當年我們為了熬個副團把吃奶的勁都拿出來了,恨不能自己放火然後再去救火立功,現在你看,副師下來只能在你手下混一個“雜牌”主任,照這樣推算,你老兄現在起碼也相當於副軍職了。
戴向軍差點笑出來,想着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回到“級別”上,敢情人要是當了官員,就一輩子和“級別”叫上勁了?不過,戴向軍並沒有真讓自己笑出來,而是一本正經地對丁有剛說:我真希望你步步高升,你級別越來越高,我們的靠山也就越來越大,要是哪一天搞選舉,我一定幫你籌款。到時候你可不能不認老弟。
雖然並不知道哪一天能搞選舉,但這樣的話丁有剛聽了還是順耳。
“放心,”丁有剛說,“親兄弟不認,也要認你戴聯絡員。我還等着你幫我拉選票呢。”
這當然更是笑話,兩個人哈哈大笑。
笑完,戴向軍像是剛剛想起來的樣子,說:“我還真有一件事情想諮詢你。”
丁有剛臉上的笑意還沒有完全退盡,所以,這時候仍然帶着殘餘的笑對戴向軍點點頭,意思是你說吧,什麼事情?
戴向軍把他想申請中繼線的事情說了。
丁有剛聽着聽着就嚴肅了,聽完之後,說,這個想法很好啊。
戴向軍說好是好,就怕解決不了。
“沒有那麼嚴重吧?”丁有剛說。
戴向軍點點頭,表示有這麼嚴重,並說這不是你們電信一家的事情,涉及到許多部門。
“我這邊應該問題不大。”丁有剛以比他目前級別更高領導者的口氣說。
“這我相信,”戴向軍說,“但肯定非常不好搞,要不然,呂凡凡他們怎麼沒搞。”
“對呀,”丁有剛說,“南國為什麼沒搞呢。”
“所以我說不容易嘛,”戴向軍說,“我想請你打探一下,如果華安出面,租用過境中繼線是不是可以。”
“華安出面應該可以吧。”丁有剛說。
戴向軍一抬手,像是要舉手發言,也像是要制止別人打擾,更可能是他表達自己重要想法的習慣,然後,才認真地對丁有剛說:“你先幫我打聽一下,到底行還是不行,如果行,我就去北京做工作。說實話,能不能做通不一定,就是能做通也肯定費事不少,所以,拜託一定打聽清楚,實在不行,我也就不做這個無用功了。”
丁有剛想了想,嚴肅地點頭,說:行。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戴向軍談笑風生,假裝對丁有剛透露的兩個消息毫不在意,甚至假裝早已經知道這些消息的樣子,現在兩個人分手了,戴向軍不用裝了,才認真消化這兩個消息。
這兩個消息對他都很重要。首先說柯正勇退休,儘管柯正勇早晚要退休,戴向軍也明明知道柯正勇要退休,但當這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戴向軍還是感到非常震驚,像是柯正勇突然被“雙規”了一樣震驚。
是啊,柯正勇是什麼人,那可是比自己親娘老子都重要的人呀。雖然戴向軍現在翅膀漸漸硬了,很少有什麼事情要找柯正勇幫忙了,但有這麼人存在,自己心裏踏實,有底。再回想一下,自己能夠走到今天,很多關鍵性的問題上還多虧這個老首長指點和幫助,現在老首長突然退休,會不會是對自己未來事業不順利的一種暗示?
呸!烏鴉嘴!
戴向軍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然後又安慰自己,想着只是心裏偶然想了一下,並沒有真說出口,所以也談不上烏鴉嘴。戴向軍甚至自己為自己開脫,想自己之所以這麼想,說明自己還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這麼想着,戴向軍就真感覺自己很高大,就決定按這個標準要求自己。
戴向軍決定儘快去看望柯正勇,明確告訴他自己知道老首長要退休了,可還是來看望他,以表明自己的為人。他相信,如果他這樣做了,柯正勇一定非常感動,說不定還能再發揮一次餘熱。當然,戴向軍想,我不是為了餘熱才去看望老首長的,而是衝著情誼去的。
柯正勇的事情想好之後,馬上就考慮呂凡凡的事情。
呂凡凡不當南國的一把手了?改當南都電信的副總?而且是排名在丁有剛之後的副總?這算是陞官了嗎?是真陞官還是假陞官?是明升暗降吧。
戴向軍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想着如果是他自己,碰到這種情況,感覺自己是陞官了還是降職了。想到最後,認定是明升暗降。他寧可在下面的企業做一把手,也不想到上面的管理部門做一個排名朝後的副總。不過,戴向軍又想,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呂凡凡未必這麼看。一方面,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另一方面,官場上的人和商場上的人考慮問題也不一樣,剛才丁有剛不就把這看成是陞官嗎?不管怎麼樣,戴向軍想,得趕快和呂凡凡聯繫,無論從哪方面說,都該和她聯繫了。
戴向軍和呂凡凡聯繫的時間是晚上11點。這個時間,在內地是半夜,除非發生什麼非常緊急的情況,否則這麼晚是不會打給人家電話的,但在南都,晚上11點可以理解成是一天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間。事實上,剛才丁有剛就是被另一個電話叫走的,否則戴向軍還脫不開身。
呂凡凡回答戴向軍的電話仍然只有三個字:回來了?
“回來了。”戴向軍說。
說完,就不知道下面該說什麼了。
戴向軍忽然發現,在女人的問題上,自己其實還是相當“單純”的,和陳四寶或丁有剛在一起,有那麼多的話可以說,而和呂凡凡怎麼就沒有話可說了呢?
戴向軍又想了一下,覺得也不是,自己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也是有許多話可以說的呀,甚至在香港的伊麗莎白公主號郵輪上和那些根本不認識女郎,不也是能夠說許多話嗎?看來,陳四寶說對了,是自己真上心了。不過,這又顯得非常不合邏輯,為什麼對自己上心的女人反而沒有話說了呢?算了,戴向軍想,不想那麼多了,感情上的事情本來就是最說不清楚的。現在我不要把呂凡凡看成是自己喜歡的女人,而把她看成是自己公司主管部門的領導,面對領導,我該說什麼呢?
“祝賀你,高升了!”戴向軍說。
“你消息蠻快嘛。”呂凡凡說。
戴向軍略微想了一下,給呂凡凡的感覺是他因為不好意思而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如果我一心想知道你的情況,就一定有辦法知道。”
這下該呂凡凡因為不好意思而猶豫了。
“你真的一直關心我嗎?”呂凡凡說。說的聲音非常輕,彷彿是怕傍邊有人偷聽。
戴向軍又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了。說實話,如果呂凡凡並沒有當主管部門的領導,而仍然是在南國傳呼當總經理,那麼,戴向軍直接把話岔開就是,但呂凡凡現在不南國傳呼當一把手了,而是自己企業行業主管部門的領導,戴向軍突然之間就感覺呂凡凡比以前更加親切,更加可愛,因此戴向軍就不忍心把話岔開。
“其實你陞官是對我的傷害。”戴向軍說。
“哦?為什麼?”呂凡凡問。
戴向軍先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說:“以前我就感覺自己和你的差距大,所以拼着命搞了一個天安傳呼,現在剛剛感覺快趕上你了,你又陞官當了我的領導,不是存心讓我趕不上嘛。”
呂凡凡電話那頭笑出咯咯聲。
“什麼趕上趕不上呀,趕上又怎麼樣?趕不上又怎麼樣?你難道真是因為我才搞了一個天安傳呼?您以為我十八呢。”呂凡凡雖然因為笑而合不攏嘴,但聲音還是順着電話線準確地傳了過來。
“我沒有以為你十八,”戴向軍說,“但你的性格具有雙重性。”
“什麼意思?”呂凡凡問。
“從工作上來說,你相當成熟,成熟得甚至超過你的實際年齡,但在情感問題上,你又相當幼稚,幼稚得根本就沒有十八,像個少女。”
呂凡凡聽戴向軍這樣一說,笑不出來了。不但笑不出來,而且還哭出來。當然,並沒有哭出聲音來,只是眼淚掉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戴向軍說到了她的痛處,使她想到自己四十還沒有結婚,甚至還沒有正經談過戀愛。當然,她不好意思往下想,想到自己還是處女,一個四十歲的老處女!
或許,並不是因為傷心而流眼淚,恰恰相反,是因為激動而流淚。因為畢竟,戴向軍一下子說到她的心坎上。呂凡凡自己就是這麼看自己的。她認為自己政治上相當成熟,而情感上又絕對純潔,純潔到至今都還沒有讓任何男人碰過。她沒想到戴向軍把她看得這麼透,這麼准,呂凡凡當場有一種終於遇到一個知音的感覺。
“是啊,”呂凡凡說,“哪像你那麼老練,拿得起,放得下。”
戴向軍知道呂凡凡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突然產生一個想法,不管以後怎麼樣,現在盡情地向呂凡凡抒發情感總沒有壞處。如果有緣分,自己娶一個呂凡凡這樣的老婆有什麼不好?如果沒有緣分,自己擁有呂凡凡這樣的情人不是賺了?男人和女人之間發生故事,無論從哪方面講男人都不吃虧,考慮到自己老婆不在身邊,有一個像呂凡凡這樣情人當然是一件愜意的事情。況且呂凡凡並不是沒有身份的女人,不會因為和自己有一層關係而死纏住自己。再說,如果真纏住也是好事情呀。戴向軍想,如果自己真被呂凡凡纏住,那麼呂凡凡就要想辦法讓他和徐秀文離婚,而與老婆離婚這種事情,這辦法那辦法,到最後都是錢的辦法,如此,你呂凡凡就幫我賺錢吧。假如說我們做企業的老闆是運動員,那麼你們當行業管理部門的領導就是裁判,裁判想幫運動員,那還不容易?
“對別人或許是的,”戴向軍說,“但對你不是。”
呂凡凡內心波瀾了一下,但嘴巴上卻不動聲色。
“是嗎?”呂凡凡說,“對別人怎麼了?對我怎麼了?”
戴向軍故意停頓了一下,既給呂凡凡一個聽的準備,也讓呂凡凡相信他是認真的。
“陳四寶講得對,”戴向軍說,“我對你太上心了,所以在你面前就不敢表達了。”
呂凡凡內心的波瀾壯闊了一下,但她不打算讓她溢出來。
“陳四寶是誰?”呂凡凡問。
“我一個老鄉,好朋友,在香港。”
“你到香港就是找他的?”呂凡凡仍然避重就輕。
戴向軍說是。
“你把我們的事情對他說了?”呂凡凡問。
“我也不想說的,”戴向軍說,“但實在忍不住,憋在心裏太難受了,不找一個人說說實在受不了,所以就說了。”
呂凡凡沸騰了,明顯感到胸口的血液往嗓子上面涌。
“說什麼了?”呂凡凡問。有點變聲,但內容仍然清晰。
“說什麼你還不知道呀?”戴向軍說,“你真是冷血動物?真是心中只有事業沒有愛情?真不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呂凡凡再次湧出眼淚。這次比剛才嚴重,因為伴隨眼淚的還有鼻涕,戴向軍並沒有聽見她流眼淚的聲音,但呂凡凡擤鼻涕的聲音被戴向軍聽出來了。於是,他看到了機會,一個過了這個時機今後可能要花很長時間才能突破的機會。
“你在家嗎?”戴向軍問。
呂凡凡發出一個非常含糊的聲音,但戴向軍仍然能聽出清晰的意思——“是。”
“我能來看你嗎?”戴向軍問。這次是戴向軍聲音非常輕。
雖然輕,但穿透力極強,隔着電話線,直接穿透到呂凡凡的大腦里,不,應該說是直接鑽到呂凡凡的心裏。
呂凡凡不說話。從電話裏面傳過來的,只有呂凡凡的呼吸聲。戴向軍沒有想到一個弱女子竟然能有這麼大的呼吸聲。
他膽子大了一些。說:“我過來。”然後,沒等呂凡凡回答,立刻把電話掛了。
戴向軍在去看望柯正勇的時候,曾經為自己應該帶什麼禮物犯了一些愁,但並沒有愁多久就忽然開朗。帶什麼?帶現金呀!戴向軍忽然發現,送禮最好送現金。現金可以換成任何東西,收禮的人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在任何時候把它變成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即便遇到極端的情況,收禮人是葛郎台,什麼都不喜歡,就喜歡錢,也沒關係,他可以自己在家把房門關上,再拉上窗帘,數錢就是。所以,對於收禮的人來說,只有收錢最實用。另外,送現金一目了然,不需要收禮人費勁計算收到的東西到底值多少錢,避免因錯誤估算而對送禮人或對收禮人造成不公平。比如有些人喜歡送名人字畫,看上去是雅了,但常常會發生收禮人把贗品認做珍品或把珍品認作贗品的情況,造成雙方誤解,達不到送禮的目的,影響送禮效率,所以,為了提高送禮效率,最好還是送現金。不過,戴向軍這次給柯正勇送現金並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只是感覺柯正勇馬上就要退休了,一定很失落,這時候,自己送現金他一定很感動,就好比柯正勇當年剛剛從部隊轉業的時候,一下子沒有人喊首長了,非常失落,而戴向軍在“黃埔二期”一天到晚“首長”長“首長”短,搞得他很感動一樣,而當初正是由於柯正勇的感動,才導致戴向軍沒有去勞改局,改去交管局,最終才有了他今天的輝煌。今天,戴向軍破費一些金子,即便不能達到當初喊“首長”同樣的效果,他也認了,就算是對柯正勇這麼多年來對他關照的一個最後報答吧。
戴向軍感覺自己是高尚的,不是那種過河拆橋的人,因此心情就比較愉快,但是,一見到柯正勇,愉快的心情立刻沉重下來。才幾個月沒見面,老首長竟然一下子老了那麼多。這還沒有退休呢,戴向軍想,要是真退下來,還不真成老頭子了?
戴向軍很想安慰柯正勇幾句,但實在想不出該怎樣安慰,思考一下,想着既然繞不過,不如乾脆把話挑透,說不定挑透了反而能減輕老首長的心理負擔。
“聽說您要退居二線了?”戴向軍問。問得比較小心。
柯正勇愣了一下,說是,快了。
“荒唐!”戴向軍說,“現在做什麼事情都一刀切,不實事求是。同樣是六十歲的人,有些人身體狀況差,思想也跟不上形勢,早該退下來,可像您這樣身體這麼好,能力這麼強,卻也要退下來,這不荒唐嘛。”
柯正勇苦笑了一下,說自然規律,自然規律,再說凡事不能破例,一旦破了例,誰都可以說自己情況特殊,到時候,廢除幹部領導職務終身制的規矩又破壞了。
戴向軍覺得奇怪,既然老首長思想覺悟這麼高,能把問題看得這麼透,那麼,一說自己要退休,幹嗎老得這麼快?或許,他前段時間思想不通,苦惱了幾個月,現在思想已經通了?
通了就好。戴向軍想。
戴向軍無奈地搖搖頭,然後自然地把現金取出來,自如地放在桌子上,說:“不管您退還是不退,您都是我的首長。只要我小戴有乾的吃,就決不讓首長喝稀的。天安公司存在一天,我就請您做一天的高級顧問。這是今年的顧問費,您先收着。”
柯正勇看看桌子上的幾摞現金,又看看戴向軍,說:“這個、這個、這個不好吧?”
“沒有什麼好不好的,”戴向軍說,“如果您還在秘書長的位置,我不敢讓您犯錯誤,現在您退休了,不存在權錢交易了,我孝敬您也不擔心您懷疑我有什麼目的,您收顧問費也與職務無關,怕什麼。”
柯正勇顯然已經被感動了,雖然戴向軍以前也孝敬過他,但這次和以往不一樣,這次是在戴向軍明知他即將退下來的情況下特意來孝敬他的,而且也沒有明確的目的,所以柯正勇確實很感動。但感動歸感動,原則歸原則,柯正勇的做人原則是無功不受祿,這次如果收了戴向軍的錢,就是無功受祿了,因為他馬上就要退休了,再也沒有辦法幫戴向軍了,即使開一張遠期承兌匯票都沒有用,因為他即將退休了,而對於官員來說,退休比“雙規”還可怕,“雙規”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性,退休相當於判了死刑,徹底破產了,開出去的遠期匯票永遠沒有辦法承兌,等於廢紙一張,所以,柯正勇實在好意思收戴向軍的錢。可既然戴向軍已經把錢拿出來了,難道還真讓戴向軍把錢重新裝回去?如果自己以前從來就沒有拿過戴向軍的錢,還好說,但以前拿都拿了,今天突然不拿,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有假正經嫌疑。好比一男一女兩個同事,以前經常在一起偷情,今天其中的一個找上門來了,另外一個如果找不出適當的理由,怎麼好拒絕呢?
這麼想着,柯正勇就開始為自己收這個錢找理由,但找了一圈,實在找不到,就只好換一個思路。
“最近你的生意怎麼樣?”柯正勇問。
戴向軍聽柯正勇這樣問,知道他已經接受這筆錢了,現在是沒話找話把話題扯開。於是,戴向軍習慣性地按照報喜不報憂的原則說托老首長的福,生意好,非常好。
柯正勇又問:“資金周轉怎麼樣?”
這句話讓戴向軍心裏一驚,他發覺柯正勇並不是在打哈哈,而是有正經話要說,否則,不會具體問到他資金周轉的情況。
難道他要借錢?不可能。戴向軍想,如果是首長自己借錢,根本不需要問我的天安公司資金周轉情況,天安公司無論資金周轉狀況怎麼樣,也不至於連他個人的需要都滿足不了,如果是單位借錢,戴向軍又想,更不可能,柯正勇的單位是南都人民政府,這麼大城市的一個政府,怎麼可能找我的天安公司借錢呢?再說,柯正勇是馬上要退休的人,絕對不會為了單位的事情來向我戴向軍個人討人情。那麼,戴向軍推測,就只能是好事情,是柯正勇接受了我的好處,想給回報,所以打算動用自己最後的一點權力,介紹一筆非常合算的生意給我做。
“沒問題,”戴向軍胸有成竹地說,“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戴向軍故意以為是柯正勇要向他求助,假裝非常爽快地答應。
柯正勇略微停頓了一下,或者說是思量了一下,說前幾年興辦實業的時候,政府辦公廳也湊熱鬧,在郊區一塊據說是風水寶地的地方興辦了一個度假村,但還沒有等正式開張上面政策就變了,不允許機關事業單位興辦實業了,於是那個度假村就荒廢了,成了辦公廳的包袱,本來這是前任秘書長留下的尾巴,不干他的事情,所以他就一直沒有過問,但現在他要退休了,想做點好事情,乾脆把它處理掉算了,你如果有興趣,明天我們倆一起去看看。
戴向軍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情,說好,老首長真是高風亮節,您不但是為辦公廳做好事情,也是為我們天安做好事情,我們南都天安擔負著華安集團南方接待站的任務,一直想找一塊風水寶地搞一個度假村,提高接待能力和接待質量,事情如果做成了,我一定按公司內部獎勵制度感謝老首長。
“啊,”柯正勇說,“感謝倒不必,你先看看,看看再說。”
還用看嘛,政府辦公廳選的地方,能差嗎?清山綠水,外帶溫泉,離公路不近不遠,正好500米,步行出來嫌遠,可到度假村來的人有幾個是走路的?500米距離正好是製造幽靜的路程,關鍵是基礎設施包括從公路到度假村的水泥路都已經建設好了,接手過來之後,只要稍微做點綠化工作和添置一些必要的設備,就可以開張了。至於價格嘛,柯秘書長也不含糊,公事公辦,按實際投入出讓。可考慮到當初辦公廳下屬的實業公司在開發這個度假村的時候,很多材料都是拉贊助來的,並沒有花錢,那麼,今天出讓給天安公司的時候,當然也就不能收錢,否則,收回來的錢往哪裏入帳呢?即便是有些真金實銀花出去的錢,前任秘書長為了不給自己留尾巴,在退居二線的時候早想辦法衝掉了不少,到了柯正勇手上之後,為感謝前任的栽培,也不斷地幫着沖帳,所以,現在賬面上這筆支出已經非常少了,少到戴向軍不敢相信的程度,他甚至為老首長擔心,擔心這樣做別人會說閑話。
“放心,”柯正勇說,“天安是華安集團的下屬企業,國營單位,我們這是公家對公家,不是我個人對你個人,別說我讓你承擔了賬面支出,就是白送給你,看在我要退休的份上,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果然,戴向軍以極低的價格接手這個度假村后,辦公廳那邊沒有一個人說一句閑話,相反,還認為柯正勇這人厚道,臨退休了,還不忘前任秘書長的知遇之恩,幫着前任擦乾淨屁股上最後一點污跡。
柯正勇“處理”給戴向軍的這個度假村叫“南都紅樓”。名字是戴向軍接手之後起的。接手之前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規劃圖上的名稱臨時沿用這個地方的老地名,叫野豬林,聽上去像《水滸》上土匪出沒的場所,當然不能長久使用。戴向軍想着既然名義上是給華安集團作為南方接待站用的,所以就應該有些神秘感,但怎樣才能體現神秘感呢?開張前夕,他帶着呂凡凡來檢查指導並享受甜蜜的時候,對呂凡凡談起名字的事情,呂凡凡想都沒想,馬上就說叫“紅樓”,並說“紅樓”幾能體現神秘,又能表現浪漫,聯想到當時正在流行的一本書《紅牆內外》,和戲曲《白蛇傳》上的“紅樓交頸春無限”,戴向軍當即採納,從此,這塊世外桃源般的度假村就有了正式的大號,叫“南都紅樓”,並且上報華安集團總部備了案。
說呂凡凡到南都紅樓來享受甜蜜當然沒問題,可怎麼能說是“檢查指導”呢?別說,還真是“檢查指導”,因為戴向軍為了“一樓多用”,同時賦予南都紅樓兩個身份,除了作為華安集團南方接待站之外,另一個身份是南都電信培訓中心。當然,所謂的“身份”,無非就是多掛一塊牌子的事情。接待華安集團領導的時候,掛上華安南方接待站的牌子,接待南都電信領導的時候,掛上南都電信培訓中心的牌子,特殊情況下兩撥人都來了,同時掛上兩塊牌子也無妨。其實這些都是虛的,實質上,南都紅樓就是天安公司的資產,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戴向軍個人的資產。戴向軍“一樓多用”的創意當然是出於公共關係的需要,但也不離譜,並且符合南都當地老百姓的民俗習慣。在南都當地,很多老百姓逢年過節都要拜祖宗,並且很大方,有時候甚至貢上一整頭烤豬,搞得老祖宗很感動,但是,拜過祖宗之後,這些貢品並沒有浪費,該拿來招待客人就拿來招待客人,該自己享用就自己享用,早已經實現了“一品多用”,戴向軍把自己的南都紅樓今天掛上華安南方接待站的牌子,明天掛上南都電信培訓中心的牌子,其做法也算是入鄉隨俗吧。另外還要說明一下,南都電信在這裏培訓是要收費的,這當然是南都電信分管副總呂凡凡對戴向軍的一項關照,相當於南都電信給天安創收。因此,在正式開張之前,從工作程序上來說,呂凡凡至少要來南都紅樓實地考察一次,所以,那次呂凡凡來南都紅樓確實可以說成是“檢查指導”,而不是單純來與戴向軍享受甜蜜的。至於呂凡凡為什麼要特別關照戴向軍,不用說也能想像得出。簡單一點講,此時的呂凡凡與戴向軍的關係已經實現“突破”。
幾個月前的那天晚上,戴向軍說完“我過來”之後,沒有等呂凡凡答覆,立刻就開車過去了。戴向軍是過來人,對女人了解,知道對於像呂凡凡這樣有身份的女人,即便想男人想得發瘋,也不會上趕子主動請男人到家裏來。相反,就是男人主動要求來的時候,無論她們心裏怎麼想,嘴巴上一定都會拒絕。為了不讓呂凡凡拒絕,戴向軍乾脆說完“我過來”之後就把電話掛了,不給呂凡凡拒絕的時間。
戴向軍曾經當過呂凡凡三個月的司機,輕車熟路,放下電話沒有多長時間就到了呂凡凡家的樓下。把車停好,來摁門鈴了。
單元的防盜門彷彿認識戴向軍,戴向軍剛一按,門鈴還沒有來得及放開嗓子叫,就聽喀嚓一聲,門開了。
戴向軍盡量穩住自己的腳步,一步一步地上了樓,來到呂凡凡家門口。沒有敲門,怕晚上敲門響聲大,像僧敲月下門,傳得遠,影響不好,於是,就用力推了一下,沒想到呂凡凡的房門並沒有上鎖,一推就開了。
戴向軍一閃身進去,立刻就把門關上,卻發現呂凡凡就在門後面。可見,呂凡凡並不是天天睡覺不鎖門,而是特意來為戴向軍開的門。
戴向軍看見呂凡凡的時候,第一感覺是她比以往小,整個人彷彿剛剛經歷了脫水,縮下去一圈。戴向軍估計是穿了睡衣的原故。平常戴向軍見到的呂凡凡都是穿了在香港特別訂做的職業裝,最大特點是看上去挺拔,精神,能幹,肩膀是平的,胸脯是挺的,脖子是直的,因此人就顯得高大一些,現在呂凡凡穿了睡衣,而且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想躲避什麼,因此人就縮進去不少,起碼脖子明顯縮下去不少,加上有些恐慌,體形和神態都一下子年輕許多,簡直像一個少女了。
戴向軍突然產生一種憐憫,感覺呂凡凡在外面那麼風光無限的女人,脫了職業外套之後其實並不高大,倒是一副需要別人保護的樣子。但另一方面,呂凡凡這副樣子倒更像一個女人,一個能引起男人慾望的普通女人。總之,不知道是戴向軍想保護呂凡凡還是想佔有呂凡凡,或者是既想保護呂凡凡也想佔有呂凡凡,甚至是在當時那種特定的情況下,保護就是佔有,佔有就是保護,反正戴向軍在既想保護又想佔有的雙重思想支配下,一下子把呂凡凡攬到自己懷裏,緊緊地抱住。呂凡凡這時候表現得真像少女,還沒有準備好,或者說準備好了,但沒有想到最神秘最神聖的事情是這個樣子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就已經感到兩個胸脯被戴向軍緊緊擠壓住了。她想說什麼,但說不出來,因為戴向軍的嘴巴像一個罩子,嚴嚴實實地把呂凡凡的嘴巴罩住了,她想張嘴,卻正好迎接了戴向軍的舌頭。戴向軍的舌頭很有活力,像一條魚,見到水就翻騰起來,把呂凡凡的五臟六肺都攪動開來。她顯然不適應,想用手推戴向軍,可戴向軍一隻手把她勒緊,另一隻手從她睡衣的下擺伸進來,捏她的乳房和乳頭,讓她在四海翻騰之後再來一個雲水怒。戴向軍乘勝追擊,順勢而下,挑過睡褲和底褲的鬆緊帶,直接撫摩到呂凡凡身體的最私密處。
呂凡凡毫無反抗之力了。當然,也許一開始她就沒打算真正反抗,所謂的反抗只是本能或象徵性的動作罷了。但是,當呂凡凡想徹底開放自己的時候,戴向軍卻主動停止了前進。他發現呂凡凡居然是處女!戴向軍做夢也沒有想到呂凡凡處女!他心中對呂凡凡憐憫的成分加大,忽然產生一種罪惡感,感覺自己很卑鄙。戴向軍跪了起來。而此時的呂凡凡是躺着的,一絲不掛地躺在他面前。眼睛是閉上的,還充滿淚水,就跟暴露在戴向軍眼前的私密處一樣。戴向軍伸出自己的兩隻手拉住呂凡凡的雙手,想把她拉起來,但呂凡凡並沒有打算起來,反而把戴向軍向她的身上拉。雖然力氣不大,而且可以肯定地說,憑她那點力氣是沒有辦法把戴向軍拉到她的身上的,但呂凡凡的拉力具有指導作用,指引了戴向軍的前進方向,終於使戴向軍重新俯下腦袋,把整張臉填埋在呂凡凡的兩個乳房之間,於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歷史性“突破”。
突破是一種質變。當呂凡凡與戴向軍的關係實現突破之後,她自然就給予戴向軍力所能及的關照,包括她把南都紅樓定為南都電信的培訓中心,也包括她在天安開發南都與香港尋呼聯通業務上的鼎立支持。
事實上,此時的戴向軍不僅與呂凡凡的關係實現了突破,他與柯正勇的關係也實現了突破,或者說也發生了質變,並且這種突破有更具現實的意義,直接導致了過境中繼線問題的解決,為天安集團實現戰略突破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柯正勇以相當於白送的價格“處理”給了戴向軍一個度假村,戴向軍當然要感謝,感謝的數目不大,只相當於度假村實際價值的十分之一,就這,也是好幾百萬,柯正勇不吃不喝不穿不住一輩子的工資獎金福利全部存起來加上銀行利息也掙不到這麼多錢。正因為數目驚人,所以,柯正勇和戴向軍的關係發生了質變,或者說,產生了突破。在此之前,柯正勇和戴向軍的基本關係是老首長和老部下的關係,雖然他們之間關係密切,偶爾也發生權錢交易,但大家身上還都穿着遮羞布,對柯正勇來說,還可以說成是關照老部下,是愛才,是幫忙,對戴向軍來說,可以說成是孝敬老首長,說成是“顧問費”,現在一下子給了幾百萬,就不是“孝敬”和“顧問費”這麼簡單了。彼此心照不宣,成了一跟繩子上的兩個螞蚱,命運一體。於是,戴向軍在柯正勇面前也就不用任何遮羞布了,可以坦誠相見,有什麼說什麼,直接把他想實現南都和香港傳呼聯網計劃說了,並說他已經找丁有剛打聽了,只要華安集團那邊出面申請,這邊問題不大。
柯正勇現在也非常有經濟頭腦,一聽就知道戴向軍的設想非常好,同時責怪他不該把丁有剛扯進來,說只要華安那邊出面,這邊肯定沒有問題,就是有問題,別看他已經退休了,出面協調一下的能力還是有的。
戴向軍有苦說不出,心裏想,這是現在呀,當初我敢找你嗎?找了你你能這麼爽快嗎?
戴向軍承認錯誤,說自己沒有經驗,以後還望老首長多指點,並說也就是找丁有剛打聽了一下,並沒有讓他介入很深,真正的內幕丁有剛並不知道。
柯正勇聽了戴向軍解釋之後放心一些,開始為戴向軍爭取依長征的支持出謀劃策。
“你抓緊度假村的裝修,如果時間不夠,先集中精力裝修其中的一兩棟別墅,裝修的檔次要高,我這就出面請老依來南都檢查工作。”柯正勇說。
戴向軍立刻心領神會,以最快的速度把度假村外表裝修一新,並集中力量極盡奢華地裝修了其中的兩棟位置最好的別墅,初步具備了接待依長征來檢查指導的條件。柯正勇那邊也不含糊,打電話給依長征說趁他現在說話還不完全等於放屁,請老朋友無論如何給個面子,來南都看看,再往後,你就是想來我也沒有能力接待你了。不知道是依長征早有此意,還是見柯正勇說退就退了,不忍心不給他面子,甚至是從柯正勇說退就退想到他自己不遠的將來,怕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總之,他還真來了。
依長征一到南都,柯正勇立刻動用自己還沒有完全冷下去的餘威,要了一輛平時只有接待黨和國家領導人才動用的頂級轎車直接從機場停機坪把依長征接走。但沒有接到市委接待處,而是接到“南都紅樓”。在度假村的門口,柯正勇示意停車,假裝請依長征下來與他一起走走,看看這裏獨特的風景,其實是故意給依長征一個意外的驚喜。果然,一見到大門口“華安集團南都接待站”的牌子,依長征驚呆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手下的一個南方接待站竟然是這麼一個大的度假村,無論是佔地面積還是建築面積,甚至遠遠超過他的北京總部,依長征驚訝的程度,不亞於突然發現自己年輕時候不經意間留下的一個情種已經長成參天大樹,去年剛剛進入福布斯財富排行榜,而這個超級富豪私生子竟然找上門來認他做老子一樣。
不用說,在以後幾天具體的“檢查指導”過程中,戴向軍接待得無微不至,極盡奢華,讓依長征體味到在北京即使能體味也不敢體味的榮華,而柯正勇呢,則在旁邊使勁舉着重捶敲邊鼓,說強將手下無弱兵,你依長征天生就是享福的命,看看你一個南方接待站就這等規模和氣派,站長又這等能幹和忠誠,鬧得我後悔沒有把這個戴向軍留在自己身邊,這樣吧,等退休了,你就來南都,我沾你的光,我們就住在你的南方接待站,天天泡溫泉,夜夜當新郎。
最後一句當然是笑話,所以,依長征聽了之後與柯正勇一起哈哈大笑。
趁着笑,戴向軍和柯正勇一唱一合把申請過境中繼線實現香港和南都尋呼聯網的想法說了。
“這是好事情呀,”依長征說,“香港就要回歸了,既然都要回歸了,尋呼實現聯網還不是應該的嗎?”
“應該,應該。”戴向軍和柯正勇齊聲附和,如此,一樁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就在南都紅樓溫泉浴裏面變成現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