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1.大漠圖騰——仰天訴說
帶着這樣的疑問,我開始一個人探險,在西西身上,我學會了隱忍,知道了該如何面對絕境,是以,當我爬上雪山之巔時,當我踏上高原之脊時,當我攀上無路之峰時,當我面對重重困難而屢屢無法戰勝時,我會抬起頭來,仰面朝天,大聲呼喊。我要向天訴說,我要咆哮大地,震撼四野,我要吐出在人世間的污濁之氣,重新呼吸自然所給予我們那片自由天空。
身在一個探險之家,我年僅五歲就跟隨父母走南闖北,四處冒險,哲布堤大雪山,金呼侖巴爾沼澤草原,庫堤大峽谷,處處都留有我瘦小的身影。
今年我已經七歲了,是我身為少年冒險家的最後一年,因為,今年以後,父母將把我送到城裏最好的小學,我向自然呼嘯馳騁的機會就不多了。父母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們要和我一起,去內蒙古的柯比巴特咔什戈壁。柯比巴特咔什戈壁,是中國十大戈壁之一,氣候惡劣,地貌複雜,終日狂風,巨石暴走。"天無一日晴,地無一里平。"當地人如是說。柯比巴特咔什,在蒙古語裏,是指比死亡更可怕的意思。但是,身為探險家的兒子,應當有一顆和探險家一樣勇敢的心,去不危險的地方,還能叫探險嗎?
我們整裝出發,開着獵豹吉普,從金德拉出發,一路向北。獵豹吉普,以外形強悍剛硬著稱,性能極好,最高時速可達二百四十公里,絕對是吉普車裏的奔馳之王。出了呼侖特爾草原后,人煙漸稀,再向前,就是戈壁的地界了。柯比巴特咔什大戈壁,佔地一千八百多平方公里,東接呼侖特爾草原,向西綿延到伊梨……這裏的路況是:除了越野車,很難再有其它現代化交通工具可以通過。我們走了兩天,看過了喀什地貌,那些被風吹成一頁一頁的岩石,記載了上億年歷史;還看見了冰川時期留下的痕迹,那些巨大的如刀劈過的溝渠,則是溫潤的水上千萬年對大山的洗禮。一路行來,呼吸着遠古的氣息,夜裏篝火升騰,與天穹的群星對話,本該有離開城市的洒脫和開朗,我卻悶悶不樂起來。
原本是聽說這裏天氣惡劣才來探險,如今已過了兩天,再有一天就走出戈壁了,可一路上風和日麗,除了道路有些顛簸外,一點危險都沒遇上。沒碰上大風暴,也沒見兇惡的猛獸,傳說中的龍捲風,更是連影都沒見着,還沒有在金呼侖巴爾沼澤草原危險,一點都不刺激,一點都不好玩。
正當我抱怨時,就看見它了——西西,一匹野生的雙峰駝。當時,西西獨個兒卧在地上,頭無力的耷拉着,在它身前十步左右就是一叢野草,它卻只是搖搖耳朵,不能前行。車再往前行就將進入一道峽谷,兩邊是高聳的喀什地貌的風頁岩,中間僅容一輛車通過,一旦進了峽谷,可就看不見駱駝了。父親當時輕蔑的說道:"是一頭離群的病駱駝,活不了多久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駱駝,我大叫:"停下,停下,我要去看,我要下車去看!"父親把車停下,我卻又怯生生的問媽媽:"它咬不咬人?"媽媽笑着告訴我:"它啊,別看那麼大個兒,性子就像小綿羊一樣溫和。別怕,去看吧,看完了就上車。"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接觸駱駝,它真是一個龐然大物啊,就是趴在地上都比我高。我向它靠近,手裏攢着一把嫩草,媽媽說,駱駝和牛一樣,是吃草的。我將草遞到它嘴邊,對它說:"吃吧,吃了就有力氣走路了。"西西貪婪的咀嚼着,很快那把草就被吃光了,從它的眼睛裏,我看到它在對我訴說。我高興了,屁顛屁顛的在戈壁上來回跑動着,去扯草,餵給西西吃,又去扯草,又去喂西西。媽媽見我捨不得離開,走上前來,對我說:"好了孩子,它很感激你了,我們也該走了。"我扭頭問媽媽:"媽媽,它吃飽了嗎?"媽媽說:"你看它長那麼大個兒,你這點草,是喂不飽它的。它有了力氣,會自己去找草吃的。"我對媽媽說:"可是,它現在還站不起來。"媽媽說:"它是想睡覺了,我們也該走了,不要打擾它睡覺好嗎?你睡覺也不許別人來打攪對吧。"
我戀戀不捨的一步三回頭的走着,突然,父親推開車門,向我們喊道:"快上車,快點!"我看見父親臉色惶急。剛關上車門,一蓬沙就從窗外卷過,大風暴——我終於如願以償。烏雲遮天蔽日而來,很快,風捲起的塵埃就將四周變成一片灰黃,五百米以外什麼也看不見,在可見範圍內,我看見一人高的石頭,在地上亂滾,而重達兩噸的獵豹車,也開始搖晃,像坐小船一樣,好玩極了。父母似乎沒有我這麼高興,我看見,父親雙手死死握住方向盤,腳一直沒離開過離合器,好像隨時準備開車逃跑一樣。母親看着父親,臉色焦慮。轟!終於,有什麼東西撞上了汽車,媽媽把我緊緊抱在懷裏,父親又壓住媽媽和我的頭,三人擠作一團。那陣風暴持續了三十多分鐘,風停后,又過了十幾分鐘,漫天的塵埃才逐漸落地,太陽又探出了頭。我們三人走下車來,車外一片狼藉,車身上裹了一層厚厚的泥土,就像剛出土的文物,更糟糕的是,一塊冰箱大小的石頭,狠狠的砸在車頭上,把車頭砸得凹下去一大塊。遠處的峽谷,兩旁的風頁岩沒能躲過這次風暴的洗禮,轟然坍塌,將峽谷堵了個嚴嚴實實,而我去喂西西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若是車開進了峽谷,此時必定被埋在巨岩下面。換句話說,是西西救了我們一命。父親在折騰了四個小時后,終於無可奈何的宣佈:"獵豹壽終正寢,我們必須徒步穿越茫茫戈壁。"
我開始興奮了,艱難的行程正式開始,這才是我期待的探險之旅。媽媽掏出三部手機,最後又悻悻的將它們收好,父親安慰道:"這點早該在我們預料之中——信號覆蓋區外。"父親算道:"從特侖到這兒,我們開了兩天車,我的車速一直保持在時速一百四十公里,每天開足八個小時,除去休息和停下來欣賞風景,我們最少前進了一千公里,從這向西,到有人煙的地方,至少還有四百公里。按成人的步行速度來看,徒步平均時速應該在六至七公里,"父親說到這,看了看我,又說道:"但現在,我們的徒步時速只有四五公里,要保持長時間跋涉和對抗環境的體力,我們每天最多行進十小時,也就是說,現在開始,我們還將在戈壁無人區行走十日。"媽媽擔憂的說:"這只是最短距離和排除一切外在因素得出來的結論,而我們的食物,不夠堅持這麼長時間。就是精打細算,要想保持足夠的體力,我們的食物也只夠五天。"父親道:"從我的口糧中,可以省出伢仔三天的口糧。"媽媽憂心忡忡道:"那還是不夠啊。"父親背起大背包,又將我和媽媽的背包遞給我們,道:"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只有走一日看一日,與其站在這裏白費力氣,還不如向前走走看。"
背包是探險者的必備之物,裏面有帳篷,食物,急救藥品,武器和一些探險者必備工具。我的背包最小,但是仍有十五公斤左右。可當父親摸出指南針時,一家人傻眼了,那指南針在羅盤裏滴溜溜直轉,就是不肯停下來指出南方。父親望着太陽,火辣辣的光照在他臉上,他惡狠狠的吐出一句:"磁暴!"這時,我又看見了西西,它那碩大的身體居然挨過了大風暴,現在四肢艱難的撐着身體,又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父母也看見西西了,他們相對無奈的笑了笑,最後,父親苦笑道:"看來,只有靠它了。"我仰頭問父親:"我們要和它一起走嗎?"父親摸着我的頭,對我道:"對,至少,它可以帶我們找到有水的地方。"
西西確實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又打噴嚏,又拉肚子,父親對我說,最危險的是,西西肚子裏有個小寶寶,從外形看都差不多快出生了,但將西西的年齡換作我們人類來看,它該算作高齡產婦了,這次又有嚴重的營養不良,加上受了風寒,所以駱駝群認為它挨不住了,都離它而去。我們採用空心竹管吹葯的方式給西西喂葯,為我準備的半個月份量的急救藥品,父親分三天就把它們全吹到西西肚子裏了。我還在擔心西西會不會用藥過量,它卻奇迹般的康復了,大便開始變得乾燥有形,精神也好了許多,胃口更是大開。因為這三天都在照顧西西,所以我們又耽擱了三日行程,但是父母說西西會帶我們找到食物,所以時間不成問題,我就一直疑惑着:西西是吃草的,它也只會帶我們找到草吧?難道我們也去吃草么?
西西病好后,它也沒有獨自離去,它開始跟在我們一家人身旁,它在前走着,不時會回過頭來看我們,若是看見我們坐下了,它也會趴下等我們。我用戈壁上一種鬆軟易碎的紅色泥塊,在西西的兩個駝峰上寫着"西,西"我對它說:"西西加油!帶領我們一直向西。向西,向西,向西,我們向前進。"我得意地唱起來。
第五天,我們的食物已經不多了,為了加快行程,父母試着讓我騎到西西背上,他們告訴我,害怕就抓緊西西駝峰上的鬃毛,千萬不要踢到西西的肚子。還好,我人小,兩隻腿只能伸到駝峰下一點,根本踢不到西西的肚子。我們一家人的背包也讓西西馱着,它馱着這麼重,依然走得飛快,我們的行程一下就快多了。我騎在西西背上,像個大將軍,別提有多高興了。
西西果然是吃草的,它將我們帶到一處土地肥沃的水草灘,這裏好像是戈壁里的一個綠洲,父母也不知道我們身在何處。不過,從周圍的糞便來看,這裏曾經生活過一大群駱駝,西西在尋找它的同伴。父親察看了地上雜亂的足印和低伏的蕨類植物,得出結論說:"駝群離開這裏已經有一段日子了,走得很慌亂,不知道這裏曾發生過什麼事情。"於是,我們決定,暫在這片戈壁綠洲中宿營。
西西變得躁動起來,而且不讓父母靠近它,雖然它不拒絕我接近它,但它還是表現出很不高興,它會像馬那樣噴鼻,並用頭輕輕蹭我,像在對我說:"你站過去點,好嗎?"媽媽拉回我,並對我說:"西西快分娩了,它要保護小西西順利降生,你老站那麼近看着它,西西會不好意思的。"於是,我們都躲進帳篷,父親從帳篷里偷偷向外看,直到他說:"可以出去了。"我們才走出帳篷,只見一匹小駝,身上的毛還沒有干透,正掙扎着站起來,但它老是失敗。我高興壞了,急不可待的要衝上去看,又被媽媽拉住了,媽媽告訴我:"現在小西西還很弱小,你這樣跑過去會嚇着它的,西西也會不高興。通常小駱駝在生后十分鐘內就可以自己站起來,這是它們生存所要學的第一課。"我問媽媽:"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去摸小西西?"媽媽笑着說:"等西西休息好了,小西西自己可以站起來了,它們會自己走過來的,若西西不允許你碰它的小寶寶,它們就不會過來。"
等到太陽快落山了,西西終於向營帳走來,小西西緊緊跟在它媽媽後面,亦步亦趨,它還很怕見生人呢,躲在西西背後。我又問媽媽:"我可以去摸小西西了嗎?"媽媽對我說:"你去問西西,看它答不答應你。"於是,我走到西西面前,問它:"西西,我可以摸摸你的小寶寶嗎?我會很輕,很輕的摸它,不會傷到它的。"西西眼神慈愛起來,它點頭答應了,我蹦跳着去到西西背側。小西西有些驚訝的望着我,身體直往它媽媽身上靠,西西替小傢伙添順身上的毛。我伸手輕輕的撫摸着,小西西身上很濕,但毛很柔軟,這個小傢伙,生下來就有大狗那麼大,但是背上沒有它媽媽那樣的駝峰。我扯了把草,遞到小西西嘴邊,小西西伸出舌頭來添我的手,卻並不吃草,難道我手的味道比嫩草更好吃么?我害怕了,跑去問媽媽,媽媽笑我說:"現在小西西還不會吃草呢,它只吃它媽媽的奶,它添你啊,表示它已經不害怕你了,願意與你做朋友。"我馬上又跑去小西西身邊,將手伸給它,問它:"小西西,你願意和我做朋友么?"小西西又來添我的手,嘻嘻,癢酥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