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電影《性·謊言·錄像帶》(導演:索德伯格)

全劇總共4個人物:格倫,約翰,安和辛蒂亞。格倫和約翰是分別多年的老同學。約翰是安的丈夫。安是辛蒂亞的姐姐。時間和地點都無所謂。故事很簡單,但未必如想像的那麼容易懂。我試着講講——

安這陣子總為些小事擔憂。心理醫生問她,這情況是不是沒讓約翰知道?是。醫生便又問起他們的夫妻關係。安說還不錯,只是最近她不大想讓約翰碰她。

“這之前呢,性生活還好嗎?”醫生問安。

安說挺好,“我倒也不是不喜歡,只是我從來不覺得那種事有多麼了不起。”

漂泊多年格倫回到故鄉,來看約翰。只有安在家。閑談中說起安和約翰的婚後生活,安說她現在更加看重安全感,何況又有這麼好的房子,約翰的職位也不錯。

接風晚宴上,約翰對格倫的落魄深表吃驚。格倫笑笑,不以為然。約翰問他,不想去看看伊莉莎白嗎?格倫遲疑了一會兒,未置可否。伊莉莎白是格倫過去的情人。

約翰明顯是個“花匠”,居然跟辛蒂亞搞到一起。辛蒂亞年輕,外向,在性方面不僅隨便而且自命不凡。這天乘安不在家,約翰又約來辛蒂亞,稍事挑逗即奔主題。

與此同時,安陪着格倫租罷房子,在一家酒吧小憩。慢慢熟悉了,話題涉及到性。安認為人們過分地看重性了,其實女人想的就跟男人不一樣。

格倫說:“有人說過,男人學着愛上吸引他的女人,而女人是越來越被所愛的人吸引。”

安驚嘆道:“哇,這話說得太棒了!”

談話繼續深入。格倫坦言自己是性無能,一旦面對他人就不行。安說這讓你很自卑嗎?格倫說不,又說可能是有點,但跟你不一樣。安說你認為我很自卑?格倫說就我觀察,你很在意別人怎麼看你。安說她正在看心理醫生,你看嗎?不,格倫說他覺得人不能接受一個對自己沒有深刻認識的人的忠告。安說,我跟我的醫生互相是很了解的。格倫問安,你們有過肌膚之親?啊不不,安急忙說,那怎麼會呢?

格倫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只有有肉體關係的人才可能……”

安有點懂了:“你是說,否則,他就不可能給你什麼有益的忠告?”

格倫微笑着點點頭。

辛蒂亞好奇地向安打聽格倫。安冷冷地告訴她,格倫與眾不同。這更加激起了辛蒂亞的興趣。安勸她拉倒,說格倫絕不是你喜歡的那種人。辛蒂亞嘲笑安低估了她。

某日,格倫獨自在看錄像,似有快慰。螢屏上,一個陌生女人在講述自己的自慰經歷。這時安來了。格倫慌忙關掉電視,穿起衣裳迎出來。安問桌上那些錄像帶都是什麼?格倫說都是些私人採訪:我在做一項研究。怎麼每盤磁帶上都有個女人的名字呢?格倫說我喜歡採訪女人。安問他,能不能看看?格倫說不行,格倫說他答應過被採訪者,除了他不能給別人看。安警惕起來,問格倫都採訪些什麼?格倫只好照實說:都是些關於性的問題。

“性的什麼問題?”

“性的所有問題。”

“比如說?”

“她們都做過什麼,想要又不肯說的是什麼,總之我想到什麼都可以問。”

安大惑不解,倉惶告辭。

辛蒂亞再問起格倫時,安的口氣變了,說那是個怪人。辛蒂亞更想去會會這個格倫了。

辛蒂亞來找格倫,暗示說,錄像帶的事她都知道了。格倫問她,你是來討伐我嗎?辛蒂亞說不,辛蒂亞說關於男人,她從來不信安的話。辛蒂亞自信地說:能把安嚇着的事一定跟性有關,你是不是在拍做愛的錄像?格倫說不,不完全是。辛蒂亞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格倫一下子解釋不清。既然辛蒂亞這麼開放——顯然跟安不一樣,格倫靈機一動道:“幹嗎不讓我來給你錄一下呢?”

果然辛蒂亞並不拒絕,驚訝中露出興奮,卻又故作靦腆地問:“要我做什麼?”

說話。說什麼?你的性愛史,你的性癖好。辛蒂亞有些猶豫:是不是只回答問題,沒有別的?對,沒有別的。你靠這種方法得到滿足嗎?格倫不回答。這錄像會不會有別人看到?絕對不會,格倫說:除了我沒有別人。

辛蒂亞講了她8歲時的一件事:鄰居家一個也是8歲的男孩有天問她,能不能讓我看你尿尿?辛蒂亞說要是也讓我看你,那就行。倆人跑到沒人的地方,辛蒂亞實踐了諾言,可那男孩卻臨陣脫逃,沒等她尿完就溜了。

“事後你們沒再說起這件事?”

“沒。整個那個夏天他都躲着我,後來他就搬家走了。多差勁!”

“那你,是什麼時候,才見到男人那東西的?”

十四歲。辛蒂亞說她沒想到那玩意會是那模樣。辛蒂亞說,一開始我以為它是單獨的,當他讓我摸它時我才感到它後面連着一個人。他說我弄得他很舒服……——這樣說時,勞拉的表情漸漸變化,目光和聲音都輕柔起來,並且不由得伏身而卧。

格倫也慢慢躺倒在地板上,望着她若有所思,然後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他就不再說話了……”

辛蒂亞把錄像的事告訴了安。安如臨大敵:他讓你脫衣服沒有?辛蒂亞說沒有。那你自己呢?辛蒂亞說脫了。為什麼?我想脫。為什麼?我要他看我。你瘋啦?他會播出來讓所有的色狼都看見的!不,辛蒂亞說,他不會。你怎麼知道?反正也來不及了,對嗎?他碰你了沒有?沒有。你有沒有碰他?也沒有。但是辛蒂亞說她自己做了。天哪,安說:我連在約翰面前都不做那種事!辛蒂亞說:那是因為你不會!

“你甚至還不認識他呀!”安說。

辛蒂亞說:“我倒是覺得我認識!”

有些跡象使安開始懷疑約翰是否有了外遇。但約翰信誓旦旦地說沒有,進而以攻為守,指責安近來既不願跟他親熱,又無憑無據地懷疑他。安聽信了他的話。

約翰也知道了格倫給辛蒂亞錄像的事,又氣又恨地挖苦道:格倫要是為了某種滿足,幹嗎不去買點黃色錄像看看?辛蒂亞倒似很理解格倫了:他要了解對方,互相要有交流。約翰惱怒地質問辛蒂亞:可你非要在他面前自慰嗎?對,辛蒂亞說:我樂意!約翰氣得團團轉:那你跟他簽了什麼文件沒有,保證他不能播放?辛蒂亞說:對不起,沒有。約翰說那你的麻煩就大了,你沒有任何法律保護!辛蒂亞說沒事,我信任他。信任他?對,比對你要信任得多了!約翰說你這話可真讓人傷心,我怎麼了?辛蒂亞說你跟你的小姨子亂搞,還騙人!

“可是別忘了,你也在欺騙着安!”

“不錯,可我並沒在神和眾人面前立誓,說我要永遠對她忠實!”

約翰無言以對。辛蒂亞說你走吧,我們的關係應該結束了。約翰嘲諷道:是格倫讓你這麼說的嗎?辛蒂亞憤怒地喊:我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打掃卧室時,安發現了一枚女人的戒指。啊,是辛蒂亞的。這一下她全明白了。

安茫然無助地開着車在街上亂轉。最後,鬼使神差地,她來找格倫。

格倫說約翰和辛蒂亞的事他都知道了。安一愣:你怎會知道?格倫說是在錄像時,辛蒂亞說的。安更覺得委屈了:謝謝你告訴了我!格倫抱歉地說,我一直沒見到你,就算見到了也不該由我說呀。安頹然坐倒,嘆道:真是一團糟,怎麼什麼什麼都跟我想的不一樣?!格倫看着她,愛莫能助。沉默很久,安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你來給我錄像吧。格倫有點驚慌:不不,這也許不太合適。安的眼睛裏卻涌動着期待:有什麼不合適?格倫說:因為這……這不是你腦子正常時做出的決定。

“你知道什麼是正常,什麼是不正常嗎?”

“唔,這倒是問得好。”

格倫仍有些為難。安在輕聲催促:還要準備什麼嗎?格倫知道已經很難拒絕,但目光仍在勸她慎重。安輕聲說:來吧。

晚上,約翰回到家,見門開着,安也不在。正當他打電話四處詢問時,安回來了。約翰小心翼翼地問她出了什麼事?安開門見山地說,我要離婚。為什麼?你說為什麼?安說你還問我為什麼嗎?約翰說我是你丈夫,我當然要問。安說滾,滾你的吧!約翰猜到事情可能已經敗露,就說好吧,但是你剛才上哪兒去了?安直言不諱:格倫那兒。約翰一愣:格倫那兒?安鎮靜又堅決:對,格倫那兒!

“狗娘養的!”約翰立刻暴跳如雷:“這個背後傷人的小人,還自稱誠實!”

安厭惡地看着約翰。約翰以挖苦的口吻喊:我知道你沒跟他上床!——這一點他對安有把握。可你拍沒拍什麼錄像?——他擔心的是這個。安不想理他。約翰聲嘶力竭地沖她喊:說!你到底拍沒拍?!安平靜地說:拍了。約翰氣得沖門而去,要找格倫去算賬。

格倫已經睡了,約翰把他從夢中揪起來,一記老拳打出門外,然後找出安的錄像來看。錄像中——

格倫對安說:“好,那就開始。你想談什麼呢?”

安問:“通常你們都談什麼呢?”

格倫說,性問題。好,安說,就談性問題。格倫問:你們常有性生活嗎?安說不,不常有。格倫問:有的話是誰主動?是他,安說。那麼,格倫問,你覺得滿足嗎?安說我不知道你是指什麼?格倫說,你有沒有達到過高潮?安說不知道,安說不知道,所以我想一定是沒有過。格倫又問:除了你丈夫,你想過和別的男人做愛嗎?

看到這兒,約翰心裏恨恨地想,行了,該來正格的了。他忍着性子繼續往下看——

對剛才的問題安猶豫了很久。格倫說,不拍了吧?安好像猛醒過來:不不,別停,我要拍!那,格倫再問她,和別的男人做愛,你想過嗎?安說想過。格倫問:真的去做過嗎?安說沒有。格倫問為什麼。安說因為辛蒂亞就是那樣,安說我討厭跟辛蒂亞一樣。格倫問:那你想到的,是什麼樣的男人呢?

安久久地看着格倫:“我想到的是你。”

格倫企圖逃避,但安的眼睛不放過他:“你也想過我嗎?”

格倫的目光有些迷離:“是的,想過。”

“都想些什麼?”

“想你在高潮時是什麼樣。”

安羞澀地笑了:我倒也想知道我會是什麼樣呢。安又問:你能嗎,讓女人那樣?格倫不回答,樣子像似睡著了,或是沉在一個艱難的夢裏,許久才又說:可以。安問他能為她做嗎?格倫說不行。為啥不行?因為我不能。不能還是不願意?不願意,所以不能。你說過你並不真的是性無能呀?不錯。就是說你也跟別人做過愛?當然。結果讓你感覺羞恥,是嗎?不,我的問題不在這兒。那,你的問題是什麼?——不覺中,已經是安在向格倫提問了。

“問題是那種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忍不住要說謊。”格倫說。

安說那現在,你也是在騙我嗎?格倫說不,不全是。安問他,那還有什麼呢?

“是這樣,”格倫說:“那樣的時候,我總是不能用語言來表達感情。可這樣,就怕別人不能理解,尤其是對愛我的人。”

安說,那你從此就不再做愛了?格倫說不,我沒想過。安說要是你愛我,你會不會(做)呢?格倫急忙說不不,我並沒有愛上你。安說,要是愛上了呢?格倫說這問題我沒法回答。安問為什麼?格倫說為什麼我都說過了。安說,可我還是不明白。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格倫說:“我變得太多了。這讓我很難再和別人溝通。甚至有時候我設想和她交談,都覺得,恐怕再也不能……”

“她?她是誰?”安這才意識到,格倫的心裏一直存在着另一個交談對象,一直被另一個人佔據着。“她是伊莉莎白嗎?”

格倫一驚,甚至連他自己也才剛剛明白了這一點,苦笑道:“大概是吧。”

現在你還跟她有聯繫嗎?不,沒有。安說:你想伊莉莎白對你這些錄像會有什麼看法呢?安說:她未必會很理解吧?安又說:既然你痛恨說謊,那你會把這些事告訴伊莉莎白嗎?格倫說我也不知道,也許我什麼都不會做。

“你回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考慮這件事嗎?”

“不,我是為了,讓事情有個結束。也算是一種解決。我希望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能夠了解這一點。”

安感嘆說這太不公平了,九年了你才回來,難道就是這麼個結果?你這輩子就打算這樣下去嗎?安望着格倫,目光中滿是憐愛:到底都是為了什麼,你也不能跟我說說嗎?格倫一臉沮喪和無奈,試圖迴避這樣的問題。安卻忽發奇想,猛地抓起攝像機,對準格倫:我要你回答!格倫躲避着她的鏡頭說:別別,千萬別這樣。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拍女人談性的錄像?告訴我。”

格倫一邊躲閃着鏡頭一邊說:“要我告訴你什麼呢?我的一生?從頭到尾?可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我是怎麼回事呢!再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我也許能幫你,安說。幫我什麼?幫你解決問題。格倫說我有問題嗎?格倫說我覺得比起你們的生活,我的要健康多了。這個,安承認,但她對格倫說:你也有問題。格倫說:可那是我自己的事。安說未必,每個走進你生活的人,就都跟你的問題有關係了。安說比如我,我要跟約翰離婚是遲早的事情,但我現在下這個決心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

“這可真是糟透了!”格倫無奈地搖着頭:“我花了九年時間來構造我的生活,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事。”

格倫轉過身去,久久地望着窗外。安挨近他,輕輕地理一理他的頭髮。格倫閉上眼睛,接受着,或者說是承認着。安撫摸他,並要他也撫摸她。安親吻格倫。格倫把桌上的攝像機關掉……

——螢屏上一片雪花。約翰看得發獃,發愣,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約翰走出屋門,見格倫坐在門廊前。不知是出於良心發現而不想再說謊,還是出於報復,約翰把他曾跟伊莉莎白上過床的事告訴了格倫——那是在格倫和伊莉莎白分手以前的事。

約翰走後,格倫回到屋裏,把那些錄像帶一盤一盤都掰碎,扔進垃圾箱……

結尾與無限

“完了?”丁一問。

“可以算完了,”秦漢說:“還有一分多鐘吧。”

“結尾怎麼回事兒?”

“結尾怎麼回事兒你認為重要嗎?”

丁一盯着螢屏上的“雪花”發愣,樣子很有點像影片中的詹。我知道這廝未必是全看懂了,但他分明是感到了這部影片的與眾不同。

他悄聲問我:好像是有點兒意思,是嗎你說?

我心說好,孺子可教!便反問他:哪點兒呢?比如說哪兒,什麼,或者說怎麼,有意思呢?

他捧了酒杯瞪着電視想了又想,然後抱怨:“誰這麼手賤把結尾給洗了?”

“我,我洗的。”秦漢說:“你那麼想知道結尾嗎?好吧我告訴你,老套子,安和格倫相愛了。”

“然後呢?”

“問得好。然後呢——這才是結尾!所以那種人為的東西最好是去掉。”

那丁便又悄聲問我:嘿,你說呢?/我說這問題還是你們倆談吧,對我來說從來就沒有什麼結尾。/啥意思?/字面上的意思。/你是說,壓根兒就都是謊言,根本就沒有愛情?/哎喲喂怎麼了這是?剛誇完你“孺子可教”。沒有結尾就是沒有愛情嗎?

“娥的想法倒是跟你差不多。”秦漢把話頭接了過去:“娥也是認為不如保留着那樣一個結尾,否則嘛,她說人活得就怕太過荒唐了。”

“對呀對呀!”丁一說:“你不覺得娥是想……想保留住一點兒希望嗎?”

好極了,好極了!丁哥們兒我跟了你這麼多年了,就這句話你說得靠譜兒。

連秦漢也點頭,但他笑一笑又說:“可是有嗎,希望?”

“應該有。”丁一回答得有點含糊。

我急忙幫腔:“當然得有!”我心說廢什麼話呀,要是連希望都沒有我上你們這兒幹嗎來了?

“當然得有?”秦漢抓住了那個“得”字。

“或者說,一定會有。”

“那好,說說看,你都希望什麼?”

“比如說吧,剛才那部影片希望的是什麼?”算了丁一,還是我直接跟他練吧,我不信今兒我還真碰上對手了!“希望的是沒有謊言!至少在某種時刻,至少要有一種機會,人與人可以赤誠相見,可以相互袒露心魂。”

“不錯,你說得很動聽,但我問的是:這可能嗎?”

“你可能不死嗎?但是你要活着!”

這一下把秦漢問得頻頻喝酒。對於我的突然加入,他明顯有點措手不及。

“死,”半天他才又擠出一句:“你覺得可怕嗎?”

轉移主題,這傢伙在轉移主題!不過這恰恰說明我點到了他的要害。

“怎麼,你不怕?”我心說來吧,既有班門弄斧的,就有將計就計的。

秦漢晃着酒杯,看那殷紅的液體在杯壁上潮汐般爬上爬下,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道:“死有什麼可怕?比如說吧,每一個人都不過是水面上的一個浪,浪死了,水還在。”看來這問題他早有深思熟慮。

“那又怎樣呢?”我問。

他笑笑,說:“惹麻煩的總歸是浪,平安快樂的,永遠是水。”

“你是說,沒有浪的水?”

“我是說永恆。”

“永恆的死水?”

他又是一怔:“唉,算啦算啦,這不是誰都能懂的。問題是你沒到過那兒。”

我暗笑:倒是你懂?“你到過哪兒?”

“怎麼說呢?”秦漢瞄一眼丁一,意思是:跟你說這些,你能懂嗎?然後舒一口氣道:“那兒嘛,說文了就是無妨無礙,得大自在;說俗了就是想哪兒是哪兒,徹底的自由,毫無限制。”

“無限——我可以這麼理解嗎?”

“也可以這麼說。”

“可是無限,”我問秦漢:“怎麼能到呢?”

我又問:“一到,不就又成了有限了?”

我又問:“無限的意思,不就是指無窮無盡嗎?”

我見他的酒杯在微微顫抖。“嗯……或者說,是通向無限吧,”他說。

“可哪兒不是通向著無限呢?比如此時此地,不通向無限?四周,空間和時間,任何角度任何方向,不從來都是通向著無限的嗎?”

他又開始不停地搖晃酒杯了,微笑中明顯有着一絲驚愣,但很快,微笑掩蓋掉驚愣,他故作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說:“咳,算啦,不說這個。”

“天機不可泄露?”我緊盯着他。

他機智地把話題拽回來:“可你還沒告訴我,希望在哪兒?”

“好,我告訴你:你,秦漢,此時此刻,就在希望中。”

“何以見得?”

“希望,恰恰就是通向,而非到達。”

“你真固執。可我敢跟你打賭,你那種希望根本就沒有希望。”

“希望就是希望,怎麼會又沒希望了呢?其實,你是想說根本就不可能實現,對嗎?”

“對,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丁一插嘴道:“只要有希望,只要那希望是正當的,為什麼不能實現?”(事後我發現,由於丁一的插嘴,還是讓秦漢轉移了主題。)

“比如說,性,”秦漢說:“你還記不記得格倫說的那句話?——‘問題是那種時候,我總覺得我忍不住要說謊’。”

“記得。咋了?”

“以性為引誘的愛,註定地,從始至終包含着欺騙。”

“註定的?不太絕對嗎?”

“當然絕對!因為性,從來是優勝劣汰。可是愛是什麼,愛是為了什麼,你想過沒有?”

唔,身魂牴牾,他肯定是要說這個了(我當然想過,比如說我一向是以某種祈盼為鼓舞,而那丁壓根是慾望的燃燒)!看來這秦漢還真不是個好對付的。

他放下酒杯,一邊來來回回地踱步一邊說:“誰都會說性愛,性愛性愛性愛!其實呢,性跟愛壓根兒兩碼事,所有的悲劇都是因為這個。性,壓根兒是要挑好的,挑美的,挑酷的、靚的,挑健康的、聰明的、有能力的,或者是有思想、有抱負的,有作為的……總之是優勢群體。優勢,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各方面的強大,意味着可以多多地佔有!當然不光是物質,還有榮譽、聲名、權力,總之優勢意味着權力!人們只知道錢、權可以交換,卻忽視了名、權也可以交換,一切剛才說過的那些優勢都可以拿來跟錢和權做做交易。這是個以利易利的時代,哪兒還有愛什麼事兒?”

啊,這個秦漢!

“可是愛,愛是什麼呢?”他又說:“愛是要你平等地善待一切,一切他者,一切上帝的造物!可要是連人都要分成三六九等,你還能善待什麼?要我說,什麼濫殺野生動物呀,過度砍伐、過度放牧呀,水資源枯竭呀,把臭氧層弄出個大窟窿來呀,等等等等都屬性的作為,權力的作為,物慾的作為,早已經毫無愛意!”

你必須承認,“士隔三日,當刮目相看”。

“性愛性愛,如同說水火水火。你認為水和火,可以相容嗎?”

“照你這麼說,愛情,是不可能的了?”

“要是人都那麼看重性的話!”

“你不會認為,人,應該絕種吧?”

“對不起,這回是你在偷換概念。”

我KAO,丁兄,你這老同學厲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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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丁一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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