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省際公路白天
小康板着面孔駕車行駛,老范坐在一邊悶悶抽煙,單鵑和劉川坐在後座上,單鵑心情愉快,劉川心事重重。
劉川家白天
小保姆路過劉川的卧室,發現劉川的床褥亂了,她跑到奶奶房裏,對奶奶說:“奶奶,劉川回來了!”
奶奶:“劉川回來了?”
她連忙讓小保姆扶着,一步一挪地來到劉川房裏,劉川房裏早已人去屋空。
奶奶:“人呢?”
省際公路白天
單鵑與劉川並肩坐在車廂後座上,單鵑談笑自如。
小康從車頭反視鏡中看着單鵑的樣子,心裏又惱又恨。
途中小飯館白天
老范等人在路邊停車,單成功已經從車座下爬了出來。在大家一起到路邊飯館吃飯時,單鵑幾乎不跟小康有任何言語交流。劉川看得出小康有好多次給單鵑遞菜倒酒,用行動討好單鵑,但單鵑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公路邊白天
景科長的麵包車也在公路另一側的一處樹陰下停泊。車上的便衣們一邊啃着乾糧,一邊遠遠注視着對面的小飯館和路邊的煤車。他們看到,范家父子和單成功父女走出餐館,走向煤車,隨後,劉川也走了出來。
一個便衣捅捅景科長:“他們出來了。”
景科長等人注視着他們上了煤車,煤車開動,景科長的麵包車也開出了樹陰。
景科長:“別跟太近。”
省際公路白天
煤車均速前進,單成功父女與劉川並排坐於後座。
為了避免矛盾,避免刺激小康,劉川一路上盡量減少與單鵑的單獨交談,他更多的是和老單聊天。單成功不知聊到哪段往事,聊罷哈哈大笑。劉川也跟着傻笑。
劉川說:“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次老師留作業,要大家用‘我是……’造個句子,像他們都造:我是一個少先隊員呀、我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呀、我是一個愛勞動的北京人呀什麼的,最簡單的,也造個‘我是一個男生’之類的。我那天回家問我奶奶,我說奶奶,我是什麼?我奶奶正看報呢,挺不耐煩的,她說:”你是什麼?你是人!‘後來我就造句:我是人!結果被我們老師扣了好多分。我奶奶為這事後來專門找我們學校去了,找我們老師辯論來着,她說,我是人有什麼錯呀,造句就是練習語法,主謂賓齊全就行了,別說’我是人‘沒錯,就是寫’我是狗‘,在語法結構上都不能算錯!“
單成功哈哈大笑說:“我小時候上學的事現在早忘了,現在還能記住的事都是打架。和我爹我媽打,我爹我媽都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們,我從小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
劉川說:“和爹媽打架不叫打架,你和別人打架才叫打架。”
單成功說:“打呀,和我們鄰居打、和老師打、和我們同學打,我那時候可渾呢,誰都恨,四面為敵。”
劉川問:“那你從小到大,就從來沒對什麼人好過嗎,總有喜歡你,你也喜歡他的人吧?”
單成功點頭:“有當然有,我老婆就喜歡我。”
劉川:“噢,我這次在秦水,見過你老婆了,好像性子挺暴的,你平時在家是不是得聽她的?”
單成功:“我們家,小事她做主,大事我做主。我老婆你見了?你以後得叫她乾媽了。你別看她現在脾氣不好,除了玩牌什麼事都不幹,遊手好閒的,你沒見過二十多年前,她長得那叫漂亮!人可溫柔呢,和現在可不一樣。我們第一次有那關係是在海邊,在海邊一個懸崖的下面,我們倆的頭一次就在那懸崖下面,待了一夜,單鵑就是在那兒懷上的,你知道單鵑為什麼叫單鵑嗎,就是那天早上天剛亮,我們第一眼看見的東西,就是那懸崖上頭開着好大一垞子杜鵑花,那叫紅啊,哎呀,好看極了!”
老范在車裏睡覺,小康開着卡車。單鵑興奮地插話:“我媽懷上我之前,和我爸就有過這麼一次。那一次我媽也說她最深的印象,就是海邊懸崖上的那片杜鵑花。一邊是海上剛剛升起來的太陽,一邊是比太陽還紅的杜鵑花,我媽在那時候就下決心了,這輩子就跟我爸過了。”
單鵑的這段話,小康、劉川都在聽,單成功笑問:“這事你媽啥時候跟你說的?”
監獄白天
一堂幹警素質教育的大課剛剛結束,幹警們從教室里走出來,小珂聽到身邊幾個幹警議論:“哎,你們最近誰又見過劉川沒有,誰有他電話呀?我小孩老師的愛人在劉川他們家的一個什麼廠里上班,最近說要讓他下崗,我們小孩的老師托到我這兒來了,非讓我求求劉川。我告訴她劉川讓我們這兒開除以後就再沒回來過,咱們這兒現在誰還跟他有聯繫呀?”
另一個民警說:“喲,你不知道啊,劉川好像出事了,聽說在什麼夜總會犯什麼事讓公安局給收了。”
民警:“喲,是嗎!我不知道啊,你聽誰說的?”
民警:“都知道,不信你問小龐。”
從他們身邊路過的龐建東看了他們一看,未置是否,低頭向前走去。在龐建東身後的小珂聞言卻放慢腳步,若有所思。
鍾天水走過小珂身邊,低聲問:“小珂,昨天你去看劉川奶奶了嗎?”
小珂:“去了。”
老鍾:“怎麼樣,老太太好點沒有?”
小珂答非所問:“聽劉川奶奶說,劉川昨天回家了,但又走了,他奶奶也沒見着他。”
鍾天水:“啊,你這幾天勤去劉川家看看,老太太一個人挺孤單的,你去照顧照顧,安慰安慰,還是跟她說劉川是替咱們監獄到外地辦事去了,別讓老太太着急上火。過兩天我抽出空來,也跟你一塊兒過去看看,啊。”
小珂點頭,遲疑一下,問:“鍾大,劉川不是讓公安局弄起來了嗎?如果他真犯了什麼事,昨天怎麼又回了一趟家?”
鍾天水也遲疑一下,說:“也許,劉川真的到外地去了,也許他到外地去辦什麼事了吧。”
小珂百思不解地看著鐘天水走開的背影。
公路黃昏
卡車行進,劉川看着窗外,突然感覺有點不對,他發現他們已經離開了來時的原路,拐上了一條陌生的路線。這條路線雖然車少人少,但路面崎嶇坎坷。劉川推推歪在他肩頭瞌睡的單鵑:“哎,咱們這是奔哪兒去呀?好像咱們來的時候不是走這條路。”
單鵑迷糊着,身子向另一側的小康歪去,小康讓她靠得更舒適一些,然後冷冷地看一眼劉川,而劉川這時則完全關注於窗外,沒有多久,卡車居然偏離了大路,向一個連路標都沒有的羊腸小道開去。河邊黃昏
很快,劉川看到了一條寬闊的大河。夕陽金色的光芒照紅了溶岩般的河水,也照紅了原本蒼鬱的兩岸。兩岸層林盡染,如同到了秋天。
駕車的老范把車子停在一座廢橋的前邊,天上地下看不到一絲人跡鳥痕,他和與他一同坐在前座的老單下了車子,並肩向那座木橋大步走去。
單成功:“這就是瀘沙河!這地方沒人。”
劉川和單鵑也下了車子,跟在他們身後向橋頭走去。小康最後一個走下車子,站在車頭沒動,與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
劉川看到,兩個大人已經走上搖搖欲坍的橋身,扶着糟朽的橋欄向下探瞰。面對橋下滾滾而去的河水,單成功語焉不詳,指指點點,朝老范說著什麼,老范的聲音則顯得清晰而且渾厚,以至劉川可以聽得一字不漏。
老范:“你們一共埋了幾個包?一千二百萬的票子,兩個包裝得下嗎?”
單成功平靜地答道:“裝得下,一個包裝美元,一個包裝人民幣。人民幣只有三百多萬,美元差不多九十幾萬,兩個包正好裝滿。”
老范饒有興趣地指着河水沖刷的一處河岸,問道:“埋在那邊了?”
老單:“就埋在那邊了。”
單成功記憶猶新地指着岸邊一棵被水淹掉根部的大樹,又說:“當時這一帶大路小路都被公安武警設了卡子,見車就攔,見人就搜,連公共汽車都不放過,所以老三他們只能先把錢埋了。他們不知道這條河當時是枯水季節,埋完后突然下了一個星期的大雨,上面發了洪水,一下子就把埋錢的地方淹了。後來老三跟我說了這個地方,我專門來看過一次,我來看的時候水早落下去了,那棵樹的樹根都被洪水沖得露出來了,這一片河岸都衝垮了,錢當時也不可能深埋,我一看,早沖沒了。要不說老三他們幾個死得冤呢,幹了這麼大一單活,命都搭上了,最後落得顆粒無收,只能說是天意了。”
老范似乎聽得心不在焉,他眯着眼睛,扶着橋欄,探出身子,仔細巡看着那棵軀幹半歪的大樹,和大樹兩側荒瘠的泥土,他問:“你當時找對地方了嗎,這地方是老三說的地方嗎?”
單成功淡淡一笑:“一千二百萬,我會糊裏糊塗找錯地方?”
老范直起身子,想想,又問:“老三會不會說錯了地方?”
老單:“老三先說的這個橋,然後說橋下面這棵歪脖樹,這兒就這麼一棵樹,他想錯都沒法錯。”
劉川看他們嘀嘀咕咕地交談,聲音忽而模糊忽而清楚,大體意思他和單鵑都聽得明白。劉川注意到,單鵑的神情略顯緊張,來回盯着兩個人的臉。那兩張臉表面看全都溫而不火,但聽得出老范溫而不火的聲音,幾乎是一場毫無信任的審問。
這場暗自較量的對話終於平靜地結束,兩個大人離開大橋向貨車走來。小康似乎也看出父輩們的臉上,全都刻意掩飾着某種異樣,不由向走在後面的單鵑低聲問道:“怎麼了,沒事吧?”
單鵑沒有回答。她沒有回答也許僅僅因為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省際公路夜
煤車離開了這條大河,繼續前進,重新回到了幹線公路。在幹線公路上他們又走了睏乏的一夜,一路上除了一兩句事務性的小聲交談外,同車五人全都默默無言。
夜間的公路,黑,靜如時空隧道一般。
公路邊早晨
劉川搞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清晨時他確定自己真的醒了,他發現車子不知何時已經停在了路邊。雖然他的雙目未睜,但耳中範本才和范小康竊竊私語的聲音卻近在咫尺。
劉川躺在後座上面,保持熟睡的樣子,呼吸均勻,一動不動。范家父子聲音顯得有幾分詭秘,這讓劉川斷定此時單氏父女肯定不在車內。
老范的聲音:“我跟單鵑她爸有二十年交情了,這次冒了這麼大風險過來救他,他要是瞞我那就太不夠意思了。我再看些天吧,是狐狸總有尾巴。”
小康的聲音:“也許他真沒得到那筆錢呢,這案子公安法院至少審了半年,老單要想保命,早該把錢吐出來爭取從輕了。”
老范的聲音:“這都難說,法院審他的時候他怎麼說的咱們也不知道,他們劫了這筆錢是當場分了還是由一個人拿着誰也說不清,就算是大家平分了,老單手上也應該藏着二三百萬。我看那個姓劉的小孩說不定能知道一點內情,不然放着北京大城市不待非跟着老單到秦水來,如果不知道老單手裏有貨,來幹什麼?現在這幫孩子,一個賽一下猴精!”
劉川眼睛依然閉着,眼皮子卻緊張得微微打抖。他聽出老范父子說到了自己。他們說到他時聲音放得更輕,幾乎輕如耳語。
小康的聲音:“老單才老奸巨猾呢,他兜里有錢連他老婆都能瞞着,怎麼會露給這個小子?這小子我知道,他跟老單到秦水壓根就不是為錢來的,他為的是他媽單鵑!前幾天你一把他接到咱們家我就看出單鵑眼神不對,你還賴我沖單鵑發火,我不發火成嗎。”
又是老范的聲音:“要我說你王八蛋怎麼一點出息都不長進呢,你整天就知道琢磨個女人,我看再下去你快廢了……”
他們的聲音又逐漸放大,但馬上就被車門開啟的聲音攪混,從聲音上聽出他們同時從兩邊下了汽車,隨着車門砰砰關閉,四周突然靜無一聲。
劉川睜開雙眼,看到天已亮了,前座的老范父子果然已不在車裏。他微微欠身,透過車窗玻璃悄悄向外張望,他看見老單和他的女兒,正在路邊一個早點攤上買飯,老范和他的兒子小康,向他們漫不經心地打着招呼,晃着脊背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秦水富豪裝修公司小院內白天
老范父子領着單成功一家三口和劉川,走進裝修公司的院子。這個院子挺大,到處堆着東西,很久沒有清理,牆角還支着一個自製的籃球架子,漆皮褪盡,廢置已久。院子的正面,有一間大屋,原是裝修隊的加工車間,兩側各有一間耳房,一間是個工具倉庫,另一間是男女共用的廁所。
老范領着單成功四處巡看,說:“我這裝修隊已經很久沒有開張了,人我也讓他們散了。唉,現在幹什麼都賠錢。我說你們還是到我家住去,你看我沒說錯吧,這院子太破了,多少天都沒收拾了。”
小康領着單鵑母女在大屋裏探看,介紹着屋子的歷史和屋子周圍的環境,單鵑在一堆木箱紙盒中看到一本舊畫報,她的目光被畫報上幾幅刺青的圖片吸引住了。
這時,老范和老單一起走進屋子,單成功說:“這屋子挺好,在這中間擋上這些木箱紙盒,留個進出的口子拉上個帘子,我和單鵑她媽住這邊,單鵑住那邊。劉川男孩子,我看就住那間工具倉庫就行。我剛才看了,把倉庫里的東西騰騰,可以搭得進一張小床。”
小%%%院屋內白天
老范的幾個手下人幫助單成功一家打掃着大屋,單鵑母親大聲吆喝着,指使那幾個漢子做這做那。單鵑則過來幫劉川在旁邊的小屋裏,搭上了一張木板小床。
小院晚上
小康帶着幾個人給老單一家送來兩床被褥,還帶來了些日常生活必需的用品,牙膏牙刷、鍋碗瓢盆之類。小康還親自動手為單鵑鋪開被褥,掛起蚊帳。
單鵑問小康:“哎,劉川有被子了嗎?”
小康說:“你放心,落不下他。”
單鵑疑心地看着小康,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小屋晚上
劉川打開一床被子,發現這是一床舊被,上面汗漬累累,聞一下,酸味刺鼻。小屋裏蚊子成群,劉川脖子上胳膊上被叮了好幾下子。
這時,單鵑在門外叫他:“劉川劉川。”
劉川應了一聲:“啊。”
大屋晚上
幾樣從外面買來的小菜擺在了一隻木箱上,啤酒倒在碗裏,單成功端起碗來,說:“劉川,來,這是你乾媽,這是你干姐,咱們一塊兒喝了這碗酒,從此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來,乾杯!”
劉川看看單成功的老婆,又看單鵑,單鵑熱辣辣的眼睛也看着他。劉川趕緊迴避了單鵑的目光,低頭喝下了碗裏的啤酒。單成功也喝了酒,說:“小鵑,你和劉川雖然就差了一歲,但你是姐姐,對劉川不能像對我和你媽那樣,那麼任性,你要像個當姐的樣子。”
單鵑不答,眼睛笑着去看劉川。單成功又和劉川碰杯喝酒,說:“你們放心,我今天藉著酒膽,跟你們說句大話吧,我單成功現在是龍翔淺底,虎落平陽,可我發誓,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讓我這倔丫頭,讓我這乾兒子,過上人上人的好日子!今天老爸喝了酒,不怕向你們說這個大話!”
單成功的話讓劉川心裏一動,他低頭喝酒,掩飾着自己的表情。
單成功的老婆嚼着菜,對丈夫說:“得了,又吹。”
單成功說:“吹什麼,你別看我現在像狗一樣求着範本才,求他賞我這床鋪蓋,賞我這口雜糧,我早晚有一天要過得比他好!你們信嗎?啊!這兩年咱們就卧薪嘗膽,好好地裝他一回孫子。反正這兩年我也沒法在外面出頭露面,等這陣風過去了,沒人再想起我了,我讓你們跟着我一步登天。不行咱們出國找個地方,下半輩子咱們也享享洋福去!”
單鵑母女高興地對視一眼,正在思索的劉川則慌忙應景地假笑一下。
小屋夜
劉川睡在小屋的木板床上,夜裏蚊蟲叮咬,劉川轟趕不散,只好煩躁地用那床酸臭的被子矇著頭,睡了一會兒,又翻身爬起,擰開電筒往床上看。他發現褥子正面反面,有好多臭蟲爬動,看得他頭皮發麻,嘴角發顫。
劇組白天
季文竹正在拍戲,那是一個下雨的戲,上面用洒水車噴洒着“雨水”,季文竹和一個男演員淋着“雨”互相凝視抒情。導演喊了聲:“過!”表示着這段戲順利拍完。
劇務喊了一聲:“季文竹,有人找。”
演員和導演一齊朝劇務這邊回頭,他們看見一個警察站在一輛警車跟前。人人面露驚疑之色,大家一同轉臉去看季文竹,季文竹全身濕淋淋的,瑟瑟發抖地走出人群,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怎麼把警察招過來了。
警察問:“你是季文竹嗎?”
季文竹惶然點頭:“是啊,我怎麼了?”
警察拿出一隻精緻的手提紙袋,說:“這是你朋友劉川讓我們給你送來的。”
季文竹疑惑地接過紙袋:“劉川?”她從紙袋裏取出一隻小盒,打開來,裏面原來是一隻精美髮亮的大衛杜夫牌打火機。
小院白天
天上出了太陽,單成功和劉川一起把劉川的被褥拿到院子裏晾曬,他告訴劉川:“臭蟲怕熱、怕乾燥,太陽一烤自己就爬出來了。”他又讓劉川找了一條木棍,然後用木棍在被褥上抽,他說:“就這麼使勁抽,就行。那些玩意兒就都出去了。”
劉川接了木棍繼續抽,抽完單成功又讓劉川把床板和架床板的凳子都拿到院子門口,使勁在地上磕,把躲在木縫裏的臭蟲全都震出來了。這一曬一震劉川才知道裏面窩藏了多少活物。那些骯髒的小生命黑麻麻地趴了一地,看得劉川毛骨悚然,老單卻哈哈大笑:“看見沒有!”笑罷,老單說:“這下就行了,今天晚上能睡個好覺了,保證沒人咬你了。”
劉川說:“臭蟲還好說,我那屋主要是蚊子。”
老單說:“他們沒給你送蚊帳來呀?那……回頭我找老范再給你要一條蚊帳吧,你這兩天先忍忍。”
劉川沒有說話,老單又說:“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你跟着我,不會白跟的。”老單轉身向屋裏走去,走前附在劉川耳邊,神神秘秘地小聲說道:“好多人都說蚊子能殺人,那可不是亂說的。”見劉川惶然,又說,“因為蚊子在殺你之前,能先把你煩死!”
老單笑笑走進屋去,劉川臉上更加惶然。
某餐廳晚上
劇組在這裏吃關機飯,投資商張老闆也來了。大家酒足飯飽后盡歡而散。在餐廳門口,大家各去開自己的車子,張老闆問季文竹:“你去哪兒?酒仙橋,正好我順路,我送你。”
路上晚上
季文竹在路上把打火機拿了出來:“張總,昨天你過生日,我給你買了個小禮物,昨天沒時間給您送去。”
張老闆一看打火機,笑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牌子?我看你年齡不大心可真細。本來我也正要找你呢,我下一步要拍個時裝戲,裏邊有個角色特別適合你,回頭我把劇本給你看看。”
季文竹笑道:“喲,不是讓我演女一號吧。”
張老闆:“這個人物……應該是女二號吧,不過戲份很大,比女一號還討巧。你先看看本子,你肯定喜歡。”
季文竹說:“只要張總讓我演,女八號我也演,我聽您的。”
張老闆說:“那,那回頭你到我這兒來拿劇本。哎,這個打火機多少錢?這個牌子的打火機很貴的。”
季文竹說:“沒事,只要您喜歡就行。”
酒仙橋季文竹家外晚上
張老闆一直把季文竹送到季文竹家樓下,季文竹下車,與張老闆親熱地告辭,目送張老闆的車開走了,才轉身上樓。
季文竹家晚上
季文竹回到家裏,寬衣解帶,倒在床上歇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拿出手機撥了劉川的電話,手機中傳出“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聲音,季文竹悵悵然地有些想念劉川。她的目光停在床頭她和劉川一起逛公園時的合影上,劉川笑得那麼甜美開心。季文竹也禁不住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小院夜
劉川用被子矇著頭,抵禦着蚊子的襲擊。
小院白天
劉川在院子裏沖涼,單鵑看見他身上被蚊蟲叮咬得紅斑點點,驚問:“喲,你這是怎麼回事呀?”
劉川說:“啊?蚊子咬的。”
單鵑:“你把我的蚊帳拿去用吧。我不怕蚊子。”
劉川說:“不用不用,我也快習慣了,隨它們咬吧。”
單鵑又說:“要不然這蚊帳咱倆共用?”
劉川說:“那哪行啊,咱們是姐弟倆,那不亂倫了嗎。”
單鵑說:“那怕什麼,又不是親的。”
劉川說:“不是親的更不行了,讓你媽看見還不把我撕了。”
單鵑說:“我發覺你不怕我爸就怕我媽。”
劉川說:“可能吧,你媽那人,太凶。”
單鵑說:“那我凶嗎?”
劉川說:“你一半隨你爸,一半隨你媽,你那沉穩勁兒像你爸,你要犯起渾來,估計也不在你媽話下。”
單鵑說:“我什麼時候犯渾了,我跟你犯過渾嗎?”
劉川說:“你跟小康犯過,我看見的。”
單鵑說:“別跟我提小康,小康那種人,你不跟他來渾的不行。”
劉川說:“我看他倒不跟你來渾的。”
單鵑說:“我借他膽!”
兩人正聊着,單鵑母親在大屋的門口喊劉川:“劉川,你來,幫我把被子晾上。”
劉川過去,猶豫一下,還是接了那床蓋髒的被子,憋着氣晾到鐵絲上。
單鵑母親又喊劉川:“劉川來,你去幫我買包煙來,要菊花牌的。你身上有錢嗎?”
劉川:“我沒錢了,還有一塊五毛。”
劉川從兜里翻出錢,給單鵑母親看。單鵑母親皺皺眉,嘴裏低聲叨咕了句什麼,轉身回到房間。劉川看看單鵑,單鵑也看看他,劉川問:“你媽抽煙?”
單鵑:“打牌的時候抽。”
這時單鵑母親又從屋裏出來,拿了兩塊錢給劉川:“拿去買吧。”
劉川穿了衣服剛要出門,單鵑叫住了他:“等等。”她跑到母親跟前,問:“媽,再給我五塊錢。”
鵑母:“幹什麼?”
單鵑:“我有用。”
鵑母疑惑地看她一眼,回身進屋,又去拿了五塊錢出來,交給女兒。單鵑跟到門口把五塊錢交給劉川,說:“去買盒蚊香回來。”
雜貨店白天
劉川來到離小院不遠的一個冷清的街邊雜貨店裏,剛剛讓夥計拿了蚊香,就看見景科長手下的一個便衣從裏屋走了出來。
雜貨店後面的密室白天
雜貨店裏沒有別的顧客,於是景科長手下的便衣用眼色把劉川延入店堂後面的一間密室。在這裏劉川見到了景科長,兩人做了簡短交談。
景科長問:“你怎麼瘦了?”
劉川說:“廢話!你沒看我這些天吃的什麼,能不瘦嗎。”
景科長說:“沒生病吧,睡眠好嗎?”
劉川說:“睡眠?這幾天在路上沒睡好,昨天一宿又沒睡。”
景科長問:“為什麼?”
劉川沒好氣地把手裏的蚊香給他看:“喏!”
景科長笑笑:“沒受過這種苦吧,我看你從小就是嬌生慣養,你們在公大上學不是有軍訓嗎,你這總比軍訓舒服點吧。”
劉川不笑:“軍訓,軍訓至少被子是乾淨的,又沒這麼多臭蟲蚊子,還有老鼠。我寧可軍訓去!”
景科長問:“你那‘乾爹’連床乾淨被子都不給你呀,你那‘乾媽’‘干姐’對你怎麼樣?”
劉川懶得多說:“不怎麼樣。”
景科長:“對你不好?”見劉川不答,景科長換個方法又問,“和這家人好相處嗎?”
劉川沉默一下,才說:“單成功還行。”停了一下,又說,“單成功搶銀行歸搶銀行,可日常為人處事上,至少表面還行吧。”
景科長問:“他老婆呢?”
劉川:“他老婆那人,怎麼說呢,反正跟他挺不般配的,沒什麼本事又不會掙錢,還老愛賭牌,沒錢就自己跟自己賭。家裏活兒也是老范干,偶爾他女兒也干,反正他老婆不幹。還老跟老單鬥嘴,反正是單成功讓着她。”
景科長:“她女兒呢?”
劉川:“她女兒倒不讓着她。她女兒……咳,反正這娘倆脾氣都不小。”
景科長:“我是問她們對你怎麼樣,讓你幹活兒嗎?”
劉川:“讓啊,單成功老婆使喚我跟使喚他們家傭人似的。哎,這兒有菊花牌香煙嗎,我還得給她買盒煙呢。”景科長讓一位便衣去前邊看看有無菊花牌香煙。劉川又說:“我真沒想到我能到這兒來,孫子似的給人幹活兒聽人使喚,我打小就沒這麼伺候過人!”
景科長:“反正你自己要處處小心,單成功表面慈善,可他實際上才是個真正心狠手辣的人,你千萬小心。這個小雜貨店秦水公安局已經做了工作,今後就作為我們接頭的地點,以後身邊要是有公用電話,也可以直接給我打手機聯繫。”
劉川點點頭。
景科長又說:“你們從北京回來的路上是不是拐到瀘沙河去了?”
劉川說:“對,瀘沙河那兒有座木橋,老單說他們以前把錢埋在那兒了。”
景科長說:“瀘沙河確實是他們埋錢的一個地點,那地方後來確實被洪水淹了,在洪水來到之前是不是有人搶先把錢挖走了,因為現場已經不存在了,所以現在沒法判斷。”
景科長的這番話讓劉川感到非常彆扭,心裏隱隱生出幾分失落和無趣,他想自己拋家捨命親歷親為的這個案子,他嘗盡艱辛苦苦尋找的這筆巨款,也許壓根就是一片早已逝去的汪洋大水,壓根就是一個莫須有的主觀猜測,他忍不住問了句:“那咱們這麼折騰,這錢到底還有沒有啊?”
景科長也說不準似的:“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死馬也得當活馬醫嘛。”
劉川想了一下,說:“單成功昨天跟我們一起喝酒,後來喝高了,讓我好好跟着他,他說他不會虧了我的。還說以後等風聲過了,他讓我們一步登天,還說要帶我們到國外去。”
景科長點頭,說:“是啊,那筆錢要是真讓洪水給沖走了的話,那單成功怎麼還會說出這些話來?”
劉川:“也許是他酒後胡言。”
景科長:“還是酒後真言?”
劉川接不上話了。
景科長看了看錶,說:“你回去吧,出來時間太長單成功該疑心了。”
劉川剛要走,想起什麼又轉身,說:“對了,借我手機我給我奶奶打個電話。”
景科長把自己的手機給了劉川,劉川撥了家裏的電話:“喂,奶奶嗎,我是劉川。啊,我在南方呢,我現在在幫我們監獄辦事呢,順便和幾個朋友在這兒跑一筆貸款,要是有了貸款,公司的事不也就好辦了嗎……您現在身體怎麼樣啊?每天得堅持走路……太好了!那您就堅持鍛煉,我回去以前爭取能走一百步,啊!那我不跟您聊了,我有事呢,真的有事,有空我再給您打……再見奶奶。”
掛了奶奶的電話,劉川問景科長:“我再撥一個電話可以嗎?”
景科長說:“你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別讓單成功懷疑你。”見劉川拿着電話還是看他,便說:“那你快點打。”
劉川就撥了季文竹的手機,可惜,手機還是關着。
景科長見劉川情緒沉悶下來,關心地問:“沒人接?”
劉川只能往好處想:“沒有,關機了,她大概正拍戲呢。”
景科長說:“噢,你女朋友吧?”
劉川怏怏還了電話。景科長說:“哎,你上次托我們買的那個大衛杜夫牌打火機已經買了,是一千二百九十九塊錢的,還剩二百零一塊,等回去還你。”
景科長手下的便衣拿着一包菊花牌香煙進來了,劉川交了錢,景科長繼續說道:“那打火機我們已經托北京市局的人給你女朋友送去了。她叫季文竹對吧?她是你女朋友嗎?她愛抽雪茄?”
劉川笑了笑,拿了蚊香和香煙轉身往門口走,在門口又站下,似乎想了想,才回頭做回答:“對,她是我女朋友,她不愛抽雪茄。”
小院白天
單鵑母親正在屋裏自己用紙牌算命,劉川進來,把煙給她,她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上,又低頭看她的牌去了。劉川猶豫了一下,從攤了一片撲克牌的床上拿起那盒煙,從裏邊抽了一根,又拿了床上的火柴,點上抽了一口,轉身走了。單鵑母親怔怔地抬頭,望着劉川的背影,心裏不滿,卻又說不出什麼。
小院夜
單成功一家人還沒有入睡,單成功正在地上磨一把銹跡斑斑的尖刀,他的老婆還在抽煙玩牌算命,單鵑則在自己蚊帳里看那本關於刺青的畫冊。畫冊上的那些刺青有蝴蝶,有蠍子,有龍,有魚……
單鵑問:“爸,你知道劉川屬什麼嗎?”
單成功說:“按歲數,應該是數羊吧。”
單鵑翻看畫冊,她在刺青的圖案中看到一隻羊角,她又問:“爸,你知道劉川是什麼星座嗎?”
單成功:“星座?什麼星座?”
單鵑:“他幾月幾號生的?”
單成功:“×月×號吧,我看過他身份證。你問這個幹什麼?”
單鵑:“×號,那他是射手。”
單鵑母親不解地問:“射手?”
單鵑:“×月×號是射手座的。”她翻着畫冊居然找到了一隻弓箭。
單鵑母親:“哎,你沒事不去找小康,怎麼那麼喜歡和劉川在一塊兒膩着。劉川有什麼出息。”
單鵑:“劉川怎麼沒出息,劉川上過大學,劉川還當過警察。小康有什麼,除了拼狠,什麼也不會。”
單鵑母親:“當警察不是讓警察給開除了嗎,我看他上學肯定也不是個好學生。”
單鵑:“他是為了救我爸才讓人家把官衣扒了的,要沒他我爸還出不來呢。”
單鵑母親:“不管怎麼說,放着北京大城市不住,到這種憋悶的地方來,肯定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唄。混得好也不會跟你爸過來。”
單成功:“別胡說了,劉川是我勸他過來的。這孩子不錯,畢竟當過警察,素質還行,在我身邊我好多一個幫手。”
小院白天
劉川和單成功一起動手,開始收拾這個雜亂骯髒的院子。他們把院裏的垃圾清除出去,把不能清除的東西堆放整齊。他們還把那個雖然破爛但高度還算標準的籃球架修好,把下面的地面騰空墊平。劉川在院裏一個角落的雜物中,還找到了一隻磨掉了色的癟氣的籃球。
萬和公司白天
季文竹到萬和公司來找劉川,公司的總辦主任反倒纏着她問了半天。
總辦主任:“你最後一次見到我們老闆是什麼時候,你們這兩天通過電話嗎?”
季文竹詫然地:“怎麼了,劉川出什麼事了嗎?”
總辦主任:“啊,沒有,我們老闆有好幾天沒在公司露面了。”
季文竹:“他不會出什麼事吧,他是不是在家?我打他手機他手機一直關着,他家電話多少來着?”
總辦主任:“你前一陣不是跟我們老闆一直在一起嗎,他沒告訴你他家電話?”
季文竹:“我一般都是打他手機,他這幾天是不是一直在家待着?”
秦水街邊白天
劉川把那隻癟氣的籃球拿到街邊一個修自行車的攤子上,花一毛錢打足了氣。他把球在地上拍了兩下,臉上露出笑容。
劉川家白天
季文竹來到劉川家,給她開門的竟是劉川過去單位的同事,那個年輕的女警小珂。
季文竹見到小珂不由一愣:“啊,劉川在家嗎?”
小珂:“啊,他不在,他奶奶在,你進來吧。”
季文竹進了門,也許因為小珂知道季文竹原來和龐建東好過,所以季文竹在這地方與小珂邂逅多少有些彆扭,好在小珂正忙着照顧劉川的奶奶喝葯,和季文竹之間並無交談或彼此默視的時間。季文竹進去見了劉川奶奶,小珂替她向劉川的奶奶做了個介紹:“奶奶,這是劉川的朋友,來找劉川的。”
季文竹問候奶奶:“奶奶,劉川不在呀?喲,您是不是生病了,要緊嗎?”
劉川奶奶對季文竹有些陌生,點點頭說:“還好,不要緊。你是劉川哪兒的朋友啊,是他同學嗎?”
季文竹有點尷尬:“啊,不是,我們是後來認識的。我來過您家。”
奶奶才想起來似的:“啊,上次和劉川吵架的是你吧,我好像有印象,你和劉川他們那兒的小龐一起來的,對吧?劉川平常沒那麼大脾氣,那天跟你們一吵,還衝我發了一大頓火。你們朋友之間以後有話好好說,吵來吵去讓人家覺得沒有修養,對你印象就該不好了,那樣對你們可不利……”
奶奶叨叨不停,小珂拿葯給她喝,這才打斷了她的嘮叨。季文竹站在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十分尷尬。
街上晚上
季文竹走出劉家時天已黑了,街上華燈璀璨,車水馬龍。季文竹彷徨街頭,不知該去哪裏,寂寞孤獨,油然而生。
小飯館晚上
季文竹獨自吃飯,服務員端菜上桌,季文竹拿起筷子,卻無一點食慾。她的目光落在了桌前窗台上放着的一盆文竹上,又牽出了她對劉川的思念之情。
小院白天
籃球在籃筐上跳躍着,入網。
不幹活兒的時候,劉川大部分時間就在小院裏練習投籃上籃,籃球成了他的主要消遣,成了他排除煩惱打發寂寞的精神寄託。
單鵑站在籃板下,看着劉川投球,和劉川一起玩兒的,又多了一個小康。
小康身高體壯,籃下佔優,但劉川技勝一籌,得勢得分。劉川發現只要單鵑從旁觀戰,小康就有點成心撒野,非贏不可似的,打兩下就臉紅脖子粗了。
於是劉川就停了下來,擦了把汗說:“累了,不玩兒了。”
小康正輸在氣頭上,認為劉川退出是故意晾他,所以粗口相向:“你他媽是輸不起了吧,瞧你那樣就不像個男人!”
劉川也不回嘴,自己向水龍頭走去。單鵑笑着對小康說:“歇了吧你,再玩兒你也是輸,打的臭球。”
小康賭氣上籃,想要扣籃,不料籃球沒扣進去,小康自己倒摔了一個仰面朝天。
單鵑格格笑起來,劉川回頭,看小康狼狽的樣子,想笑,又忍住了。
劉川的小屋白天
劉川正在換衣服,他聞聞自己的衣服襪子,酸臭難聞。
單鵑沒敲門就進來了,嚇得劉川連忙把臟衣服又穿在身上。
單鵑:“別穿了,脫下來我給你洗洗。”
劉川:“不用不用,我自己會洗。”
單鵑看見床上的那雙臟襪子,剛要拿,被劉川搶先拿到,塞進自己的褲兜,他紅着臉對單鵑說:“襪子太髒了。”
單鵑說:“沒事,我不嫌臟。”
劉川說:“我嫌,我嫌。”
單鵑看他,他也看了單鵑一眼,沖她感激地一笑。
小院晚上
單成功一家住的大屋裏,燈光明亮。
老范來了。
老范和兒子小康一起,帶着些酒菜,七碟八碗地擺在用木箱拼成的桌面上。兩家人圍坐在一起,舉杯互碰,邊吃邊聊,主要是兩個長輩聊他們的那些陳年往事,小時候跟誰打架,誰的老婆跟誰又有一腿以及弟兄當中誰最講義氣之類的。老單的老婆和幾個晚輩只是悶頭聽着,很少插嘴。
一瓶說不清真假的瀘州老窖喝掉,老范的臉最先紅了,他問單成功:“老單,你這次出事,你自己說,我範本才夠不夠義氣?”
老單說:“當然了,你是大哥,我但凡有三長兩短,就得靠你。要不我當初怎麼把老婆女兒都托給你了。”
老范說:“你老婆你女兒在我這裏,我絕對一點不虧她們。你給的那兩萬塊錢,早就花沒影了,你去問問她們,我啥時少她們一碗熱乎飯了!”
單成功雙手舉杯:“大哥,我就大恩不謝了,你容我緩過這口氣來,我一定加倍回報。我報不了,我兒子我女兒,接着報。”
老范說:“好啊,那我可就等着啦,來,幹了!”他和老單碰了杯,又碰了劉川和單鵑的杯:“來,我跟小輩的也干一杯。小子,酒量行嗎?”雖然劉川連連搖頭,但老范還是命令:“喝乾了喝乾了!”然後他自己也一仰而盡,喝罷對老單笑笑:“報不報的,不知道哪輩子的事呢,我這人做事憑交情,只問耕耘,不求收穫。倒是我現在有點難處,你要是不多心,我就跟你說說。”
老單應了聲:“噢。”且聽他往下分解。
老范也不繞彎,上來一句:“我現在沒錢了!沖我要飯吃的人太多,我養不住他們,他們怕是要造反了。這年頭不給吃飽了誰能跟你!”
老單馬上做出深明大義的樣子,說:“那是那是,這我都懂。你說吧,兄弟能幫你什麼忙嗎?要不然,我們帶着孩子到別處走走,至少給你省幾份口糧。等你做大了,不在乎這點小錢了我們再回身投奔過來,你看怎樣?”
老范擺手:“哪的話,你現在往哪走?到處都在抓你,你可別大意了。老單你是我兄弟,你老婆是我弟妹,我就是再苦,你倆的這口乾糧,我省不下。單鵑呢,跟我兒子感情不錯,我兒子願意養她,我管不着。老單你現在也不可能拋頭露面到處找活兒干去,你就在家藏着吧,現在出去不得。我看你就別讓你這乾兒子整天這麼閑着了,讓他也出去掙點錢吧,年輕輕的,別總讓別人養着。”
老單看看劉川,劉川也看看他,沒有說話。老單又看看老范,看他像是認真的,便說:“好啊,你當大伯的就給他找個事干吧,他年輕,吃點苦沒啥。”
老范說:“我這兒的事,都在小康手上呢,就讓他跟着小康干吧。”
小康並沒去看劉川,他眼睛一直盯着單鵑。單鵑張口剛想說句什麼,卻讓單成功搶先擋了。
單成功:“好啊,小康比劉川大幾歲,就算是劉川的大哥吧。小康,劉川人生地不熟的,以後你費心多給他撐着點,省得讓人欺負他。”
小康斜眼看看劉川,說:“劉川只要真心跟我,我罩着他!”
單鵑大概從小康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對劉川的敵意,於是情不自禁地移目去看劉川。劉川低了頭,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