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集

第二十六集

超市外傍晚

超市下班,龐建東過來,帶劉川和在超市工作的犯人回監區。

分監區傍晚

龐建東帶劉川回到三分監區,龐建東和劉川一邊走一邊閑聊開了。

龐建東:“過年這幾天,到超市採買的人多不多?”

劉川:“多。”

龐建東:“都買什麼呀?”

劉川:“吃的,過節嘛,好多人都過來買零食。”

龐建東:“這倒是,中國人過節吃是第一位的。”停了一下,又問劉川,“你都買什麼了?”

劉川:“我沒買。”

龐建東:“過節不吃點什麼?你賬上不是已經存了不少錢了嗎?”

劉川:“不吃了。我想省下錢來,萬一明年春節能回家探親,還可以在外面給我奶奶和我女……”劉川本來想說給奶奶和季文竹買點東西,說到一半收住了,他頓了一下,說:“……給我奶奶買點東西。”

龐建東似乎意識到劉川吞回去的話是什麼了,他停下話頭不再繼續。不料劉川卻主動開口:“龐隊長,春節就快過去了,我想我能不能給我女朋友打個問候電話呀,我一直沒和她聯繫了。她老給我寄錢,我想我應該跟她說句感謝的話。”

龐建東站下來,沉默了片刻,反問劉川:“你女朋友?”

劉川:“我,我很想她,哪怕跟她就說一句話,就祝她一句春節快樂。就行了。”

龐建東:“天河監獄關於打親情電話的規定,你不是都清楚嗎。親情電話只能打給直系親屬,家族成員,不能打給男女朋友。”

劉川:“是,我知道,可我想問問,春節期間能不能放寬點限制。”

龐建東:“那我能不能理解為,你今天向我提出這個要求,是有棗沒棗打一竿子,對嗎?”

劉川:“……就算是吧。”

龐建東沒有立即回絕,而是再次反過來問道:“你女朋友……她過節不回老家嗎,你有她老家的電話?”

劉川心裏高興,鼓起勇氣得寸進尺:“隊長,您上次不是找過她嗎,您現在還跟她有聯繫嗎?你是不是知道她的手機號碼,我可以打她的手機。”

龐建東半天沒吭聲,劉川從他的沉默中感覺他有點不高興了。果然龐建東板了臉:“劉川,你拿我當什麼,當你們之間的一個……

我要是讓你打了這個手機,我就違反監獄幹警“九不準”的規定。何況,我也沒有她的手機號碼,所以,我只能告訴你,你今天的這一竿子,沒打下棗來。“

龐建東說完,扭臉走了,劉川呆立於他的身後,好半天才想起說了聲:“是。”

超市白天

春節假期尚未結束,劉川依然在超市上班。這一天他心裏彆扭極了,一整天臉都板着。一個和他一起幹活的犯人問:“劉川,你怎麼了,沒精打採的。”

劉川:“啊,沒有啊。”

犯人:“今天晚上吃羊肉餡餅。”

劉川:“我知道。”

晚上打烊的時候,一監區另一位隊長過來,正要帶這幾個在超市服務的犯人回監區,這時,獄政科的一位民警來了,和一監區民警說了句什麼,然後把劉川叫出了隊列。

會見樓傍晚

劉川被獄政科民警押着,走進會見樓里。

大年初六來監獄會見他的,並不是他的奶奶,更不是季文竹,而是秦水公安局的兩位刑警。這回不是上次來過的那兩位同志,但他們說的事情,還是上次提到的那個案子。

秦水刑警坐在劉川對面,先說了情況:“秦水黑社會團伙的頭子範本才已經在去年十二月被依法逮捕。範本才黑社會團伙當中,現在已經有二十多人被逮捕或者拘留。現在基本可以認定,範本才團伙形成於八年之前,涉嫌秦水地區多宗勒索、傷害、開賭設娼,和向政府人員進行賄賂的罪案。我們這次到北京來的目的,是要進一步證實一些事件的具體過程和情節,希望你能積極配合我們公安機關,如實提供情況,不要有顧慮,啊。”

劉川平平靜靜地:“是。”

分監區晚上

劉川從會見樓回到分監區時,早已過了開飯時間,值班的雜務幫劉川拿來晚飯,說:“還不算涼,夠不夠?怎麼這鐘點會見啊。”

劉川打開飯盒,看到的只是兩個饅頭和一個鹹蛋,劉川問:“今天不是吃羊肉餡餅嗎?”

雜務:“這都幾點了,早沒了。”

監號晚上

劉川拿着飯盒回到監號,還沒進門就聽見監號里十分熱鬧,他走進監號后看到,原來是班長梁棟提前返監了。

梁棟畢竟是班長,大家都在討好地圍着他問長問短,劉川也客客氣氣和他打了招呼,梁棟出乎意料地主動分開眾人迎上前來,他從他床邊的地上,拿起一隻紙盒,那個紙盒顯然是他從家裏拎過來的。他用目光對劉川投以微笑,語氣中透着從未有過的善意與真誠。

“劉川,這是我專門給你帶的,希望你能喜歡。”

劉川有點不知所措,臉上也掛出相應的微笑,雙手卻不知該不該接。兩人都尷尬了片刻,梁棟把盒子放到桌上,把蓋子打開,伸進雙手,從裏面顫巍巍地,端出了一隻陶盆,盆里挺拔着一棵翠綠的文竹。那棵文竹顯然經過精心挑選,姿態蒼勁,干挺葉秀,色澤飽滿得恰到好處。

劉川滿目驚嘆,不知該說些什麼,語遲之際,梁棟的雙手從那隻百寶箱似的紙盒裏,變魔術般的又捧出一隻帶蓋的塑料水杯來。在那隻透明的水杯里,一條同樣透明的玻璃魚,從從容容地懸在半空,那雙老成的眼睛,深情地看着劉川,彷彿前生有緣似的,至少那一刻劉川覺得,那隻凝目看他的玻璃魚,就是他的“玻璃”,是那條已經離開多日的“玻璃”,又回來了。

還有那棵文竹,長得茂茂盛盛的,又回來了。

監號白天

玻璃又游回了牆邊那隻大海般的魚缸,又游進了那簇飄逸的海草。那是它的領地,它的居所,它回去了,彷彿一切全都恢復如常,彷彿一切從來沒有發生。只有那盆文竹,新桃換舊符地擺在那一排小桌上,擺在那一排花盆當中,顯得綠意盎然,有幾分扎眼。

劉川像過去一樣,給“玻璃”餵食,給文竹澆水。

小珂家晚上

小珂下班回家,見母親不在,問父親:“爸,我媽還沒回來?”

父親:“回來了,到單元房那邊去了。”

小珂:“幹什麼去了?”

父親:“說要收拾收拾。”

小珂:“收拾收拾?”

小珂疑惑地思索一下,放下喝水的杯子推門離去,父親在她身後問:“你上哪兒去?”

小珂家單元房晚上

小珂來到她家的單元房,果然看到母親正在屋裏陪着兩個來看房的陌生人說話,介紹着這套房子的種種優點——朝向、採光、煤氣、熱水器、冰箱之類,母親對看房人說:“這套房我要一千五真不算多,這裝修也基本上是新的。”

看房人說:“你這兒連電話都沒有,交通也不太方便,你能不能再降點兒,一千三怎麼樣?”

小珂母親:“一千三太低了,你要長租的話可以自己安個電話,現在裝電話可方便呢。”

看房人:“要不一千四,電話我們自己安好不好?”

小珂母親:“一千四啊,那你是半年一交吧?那也行吧,那這房子就……”

小珂走進屋子,打斷了這場交易:“對不起,我們這房子已經有主了,我們不租了。”

看房人:“要不就按你們說的,一千五。一千五的話能不能先交三個月的?”

小珂:“您要是只住半年,我們就租,超過了就不行了,半年以後我哥就回來了,這房子還得給他留着呢。”

看房人埋怨小珂母親:“嘿,那你叫我們來幹什麼,這不是涮我們嗎。”

小珂母親對小珂低語詢問:“半年?誰要來住?”

小珂仍對看房人說道:“就半年,超過半年就真對不起了。”

另一個看房人先不耐煩了,對同伴說:“走!別在這兒噦嗦了!”

路上晚上

在回家路上,母親問小珂:“劉川不是早着呢嗎,怎麼半年就該出來啦?”

小珂:“他今年得了監獄改造積極分子,能減八個月刑呢,萬一再立個什麼功之類的再減刑,說不定半年八個月就該出來了。”

母親:“立功,監獄裏邊能立什麼功?”

小珂:“我說萬一。”

母親:“那這每個月一千五咱就不要啦。”

小珂:“我不想那房子讓人住得那麼髒了再給他住。”她說完這句,大步向前走去。

分監區白天

服刑人員大會上,孫鵬等六位犯人站成一排,在服刑人員的掌聲中,孫鵬等人胸口上那張二級寬管的胸牌,統統被換上了一級寬管的胸牌。

升級儀式后,分監區長馮瑞龍講話:“祝賀又一批服刑人員通過自己辛勤的改造煅練,提高了處遇等級。我衷心地希望,有更多的服刑人員能夠增加積分,立功受獎,爭取減刑,早一天完成改造任務,重返社會,與親人團聚!”

犯人們再次鼓掌。

水房白天

三分監區的犯人出工去了,劉川和孫鵬留下來打掃水房。兩人邊干邊聊了起來。

劉川:“你和你老婆團聚到底批下來沒有?”

孫鵬:“批下來了。”

劉川:“什麼時候呀?”

孫鵬:“下周一。”

劉川:“批了幾天?”

孫鵬:“三天。”

劉川:“就三天呀。”

孫鵬:“三天也不短了,我知足。”

劉川:“反正比我強多了,我連這三天都撈不上。”

孫鵬:“你說你,你要是早點把你女朋友,啊,早點辦了,早點結婚,你早就是一級寬管了,不就早就能進團聚樓了。”

劉川:“咳,就算我把我女朋友辦……就算我們倆有那層法律關係了,她一年到頭山南海北地在外面拍戲,現在又到哪兒能找到她?”

孫鵬:“唉,女人啊,女人啊,咱們男的,說心裏話,沒了女人還真不行。”

劉川:“那是你,我對女人無所謂。”

孫鵬:“你,你反正是出了名了,誰不知道你是為了女人跟人拚命才折進來的,你這認罪悔罪書是怎麼寫的,剛寫完就不承認啦?”

劉川:“這次春節我沒回去,你看我過得不是也挺好嘛。可現在要是突然告訴你,你老婆跟你團聚不了啦,我看你准又得屎尿失禁。”

孫鵬:“呸,你這臭烏鴉嘴!說兩句吉利的行不行。其實你比我強,明年春節不出意外准能批你回家探親,在外面一住六七天,那是什麼滋味!再說,你的刑期也比我短,再過兩年,你就可以徹底出去了。”

筒道白天

劉川和孫鵬拿着拖把水桶走出水房,一個隊長正好拿了當天收到的犯人親屬來信走進分監區,叫了一聲:“孫鵬,今天有你的信。”

孫鵬跑去拿信,劉川把拖把水桶拿到儲藏室去了,等他回到監號時,驚訝地看到孫鵬的嘴巴醜陋地咧着,臉上掛着兩行滾燙的熱淚。劉川驚訝地叫了一聲:“孫鵬!”

監獄外晚上

馮瑞龍下班,上了自己的普桑車,對和他一起下班的鐘天水說:“鍾大,坐我車走?”

鍾天水:“行,搭一段。”

兩人乘車離開監獄。

路上晚上

鍾天水問:“哎,聽說孫鵬的愛人來不了啦?”

馮瑞龍:“啊,他愛人給他來了封信,說她們單位的領導給了她一個學習的機會,讓她上深圳技校進修一年,一年回來就有了升職的資歷了,所以她把孩子托給了她和孫鵬的父母,讓孩子輪流到兩方老人家裏去住。她下周一就要隨隊出發了。下周一正好是孫鵬和親屬團聚的日子。這日子孫鵬等了三年了,好事多磨吧,只好讓他再等一年了。”

鍾天水:“啊。”

監獄長辦公室白天

鍾天水陝步上樓,穿過走廊,敲開了監獄長辦公室。他看到屋裏除了監獄長鄧鐵山外,還坐着兩位穿便裝的中年男人。

鍾天水:“鄧監,你找我?”

鄧鐵山:“來,我介紹一下,這兩位是秦水市人民檢察院的同志,他們有項工作需要我們配合。你來聽一下情況。”

鍾天水與兩位檢察官握手后坐了下來,檢察官開門見山:“我們這次來,也是為了秦水範本才黑社會案的事。秦水人民法院將在兩周后正式開庭,公開審理這個案子。這個案子在秦水影響很大。群眾很關心,涉及的方面比較複雜,也很受媒體矚目,所以我們省里很重視。希望北京監獄局配合,提押在北京女子監獄服刑的犯人單鵑,在北京第二監獄服刑的犯人范小康,和在你們這裏服刑的犯人劉川,前往秦水,出庭作證。范小康同時作為範本才黑社會組織的骨幹成員,還要留在秦水與範本才併案受審。”

鄧鐵山對兩位秦水幹部說:“我們天河監獄的遣送科是我們全局准一的遣送機構,所以這幾個犯人如果離開北京去外省,都由我們監獄統一押解。”

鄧鐵山又轉向鍾天水說:“監獄局已經決定將這三個犯人押往秦水,時間定在下周周一,這次押解行動的代號就叫‘前進’。今天已經是周五了,明後天是周六和周日,這次行動時間緊,押解的犯人又少,我看就不要再聯繫去秦水的火車了,就用汽車押運。恰巧明天晚上咱們遣送科幾乎要全員出動,押解二百六十三名犯人沿京廣線分別往南方四省送,大約六天才能回來。所以這次任務,就打算由你們一監區承擔。反正你和馮瑞龍過去都是遣送科的,對這種任務,也都熟悉。”

鍾天水:“那讓馮瑞龍帶隊吧,讓他再帶一個人,帶龐建東吧。馮瑞龍有七年遣送工作的經驗,龐建東是劉川的管號隊長。而且年輕力壯。哎,遣送大隊還有沒有女同志留下來,這次押解的犯人不是還有個女的嗎。”

鄧鐵山:“遣送科的人都上周六的任務了,女同志本來就不夠,還從團委借了—個女同志呢。你們這次任務,實在不行就從生活衛生科借個女同志吧。”

鍾天水:“好。這三個犯人當中,劉川是去年的監獄改造積極分子,而且僅剩兩年余刑,應當比較穩定,容易管。路上需要注意的,其實就是范小康—個人。”

鄧鐵山:“三名押運幹警,兩名武警戰士,外加兩名司機,七名幹警對付一個危險人物,力量應當足夠。另外,這次行動還是老辦法一日期、人員、目的地,都要嚴格保密,被押解的犯人一律到出發前再向他們宣佈。”

鍾天水:“好的。”

三分監區白天

天上下起了大雨,馮瑞龍一身濕淋淋的匆匆走進監區的樓門,正逢龐建東披着雨衣迎面跑出來,馮瑞龍叫住他說:“哎,下午和車隊一起研究路線,你別忘了。”

龐建東應了一聲,馮瑞龍又說:“哎,這次行動要帶的東西都準備齊了嗎?”

龐建東:“東西都由小珂負責準備。”

馮瑞龍:“晚上鍾監區長要聽一下準備工作的彙報,你準備好,今天就由你來談。包括咱們在中途休息的地方和犯人暫押的監獄,都要彙報詳細。”

龐建東:“我彙報呀?”

犯人食堂白天

這一天劉川和孫鵬等四班的犯人都在犯人食堂幹活,他們冒雨把食堂外面晾曬的蔬菜搬進了屋內。然後在屋檐下躲雨,休息。

劉川見孫鵬看着眼前的雨幕發獃,便從旁勸慰:“別想那麼多啦!這對你老婆是好事,你得替她高興。”

孫鵬:“啊,我知道,我高興。”

某郵政公司白天

鍾天水冒雨來到孫鵬妻子工作的公司。一個公司工作人員帶他走進了經理室。

分監區傍晚

龐建東走進幹警備勤室,看到幾個民警正圍在一張床前,監獄醫院的—個醫生正在為床上的馮瑞龍輸液治療。

龐建東:“馮隊怎麼了,病啦?”

馮瑞龍雙目緊閉,一臉痛苦。一位民警告訴龐建東:“不知道是午飯吃得不合適了,還是在外面淋了雨,剛才一回來就上吐下瀉的,還發高燒了吧?”那位民警問醫生。

醫生:“都三十九度了,估計是受了風寒引發了急性腸胃炎。”

龐建東:“喲,那明天還走得了嗎?”

某郵政公司傍晚

公司的一位幹部送鍾天水從辦公室里出來,說:“這事我們都理解,都理解。”

鍾天水:“那謝謝你們了。”

公司幹部:“哎,要感謝的應該是你們。這事其實你們打個電話來就行,讓她晚去個三五天的沒問題,耽誤不了學習。夫妻三年沒在一塊兒了,這咱們肯定支持。”

鍾天水:“謝謝,謝謝。”

分監區晚上

犯人們正在分監區看新聞聯播,看到一半時一個隊長走過來大聲叫道:“四班孫鵬,出列。”

孫鵬嚇得一機靈,站起來出了隊列。

隊長命令:“回監號,拿上自己的洗漱用具。”

隊長嚴肅的態度嚇得孫鵬以為自己犯了什麼事要進集訓隊呢,連走路的姿勢都有些失常。看電視的犯人們也都猜不到他出了什麼事情,要在這狂風暴雨的晚上被單獨帶走。

監獄大院晚上

身穿雨衣的民警押着孫鵬走出監區樓門,向監獄廣場走去,孫鵬打着雨傘,走得心神不寧。

監獄門口晚上

快要走到團聚樓前,民警押着孫鵬路過監獄門口。孫鵬突然看到一輛汽車開至監獄門前。透過鐵網大門孫鵬看到,鍾天水從駕駛員座位上走下汽車,打着雨傘拉開了汽車的後門,鑽出後門的是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在汽車大燈白熾般的光芒下,孫鵬認出那個女人竟是自己的妻子,他懷中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兒。孫鵬驚呆地失手扔了雨傘,機械地向鐵網那邊走了兩步,雨幕和車燈將鍾天水與孫鵬妻女相偕而來的身影,籠罩得迷離如夢。

團聚樓清晨

清晨,天還未亮,整個天河監獄都靜卧在濃厚的晨霧中。孫鵬還在團聚樓里摟着老婆孩子酣睡未醒。

三分監區清晨

三分監區的犯人們也都在沉睡之中,只有劉川被值班民警開門輕輕叫起。

劉川懵懵懂懂從床上起來,不知隊長叫他單獨早起是為了什麼。他疑神疑鬼地在夜班隊長的監視下獨自洗臉放茅,並被命令將自己的被褥捆好,連同洗漱用具及喝水的塑料杯一起,全部打成一個行李。—個犯人坐起來向劉川這邊張望,夜班民警揮揮手命他躺下繼續睡覺。同室的犯人大多醒了,都在哨悄看着劉川,看他像要出門上路的樣子,全都莫名其妙。

劉川走出監號,走到筒道昏暗的端頭,看到龐建東的身影沉默地立於分監區的出口,值班隊長和他低語幾句。然後,龐建東押着劉川,讓他抱着行李走出了筒道,又走出了監區,兩人一前一後,向遣送科的方向走去。

監獄大院清晨

大雨下了半宿,厚厚的雲層依然糊滿天際。劉川的心裏也同樣暗淡無光,雙手抱着的行李因此而顯得倍加沉重。他在龐建東押解下邁着踉蹌的步子,穿過天監空無一人的中心操場,昨夜積下的雨水濺濕了他的鞋子,從他手上的行李和直奔遣送科的走向上分析,他似乎意識到他將在太陽升起之前被押往異地。他幾次試圖回頭問問龐建東他要去哪裏,但龐建東面目嚴肅,一臉無私。劉川終於未敢開口,因為擅自打聽去向絕對不合罪犯的身份規矩。

遣送科清晨

龐建東把劉川押到了遣送科的大筒道內,劉川在這裏看到了一監區的監區長鍾天水和生活衛生科的民警鄭小珂。一見到鍾大和小珂他空懸在喉的心跳一下子落回到胸口,他們的在場讓他立即鎮定下來,毫無緣由。

遣送科的大筒道足可容下二百名犯人同時整裝待發,此時卻燈光昏黃,空空蕩蕩。劉川鎮定之後,目光延伸,他在大筒道東西兩側的牆角,看到各蹲着一個犯人,兩個犯人的身邊,也各放着一隻打好的行李。劉川也被命令沖牆蹲下,在他抱着行李往牆邊走的時候,眼睛下意識地左右一瞟,心裏怦然一震,他看清左邊那個犯人竟是二監押來的范小康。右邊的一位略略偏了半個臉孑L,沖他哨悄一瞥,劉川已然認出,那是一個女犯,那個女犯就是單鵑。

劉川蹲了下來,與單鵑和小康的不期而遇足以讓他認定,他們即將踏上一個共同的旅程,而這個旅程最後的終點,只能是千里之外的煤城秦水。

劉川蹲在牆邊,但眼睛的左右餘光,讓他看清二監和女監來的隊長都還沒走,正和鍾天水低聲交談着什麼,又交接了一些物品。劉川看到女監的民警和小珂一起,叫起單鵑,押着她進入了旁邊的一個房間。隨後,留在筒道的男警察們開始叫起劉川和小康,對他們分別進行了出監前例行的搜查。先是命令他們把行李打開,把被褥床單全部抖散,警察們一寸一寸地用手摸捏一遍,然後讓他們重新捆好。搜完行李輪到搜身,劉川和小康一左一右,並排站着,相隔兩米,把衣服一件一件脫下來,直到一絲不掛。小康這兩年監獄蹲的,肚子已開始發福,而劉川的身體卻依然如故,四肢還算健壯,雙肩還算寬闊,只是身板仍顯單薄。自入獄以來,雖然經歷過多次凈身搜查,但劉川依然有些害臊地用一隻手擋住陰部,不像小康那樣無遮無攔無羞無恥。他們的每件衣服,經民警檢查之後又扔給他們,他們又一件一件重新穿上。劉川一邊穿衣一邊聽龐建東在旁邊與范小康核對錢款賬目和暫存物品——手機、戒指什麼的。由此不難看出,范小康此去,怕是一去不復返了。而劉川除了一床被褥和洗漱用品外,其他什麼都沒有帶走,這說明他不久還要回來。

這時候,劉川已經把這趟遠行的目的猜到十之八九,一定還是老范那個案子,不是讓他們去配合公安調查,就是讓他們出庭作證。他看不見旁邊屋裏的單鵑,不知她是否也帶走了全部錢物,是否還會再回北京。

搜完身,隨即開飯,單鵑也被帶出房間,帶到筒道,坐在劉川另一側的地上。有民警送來了饅頭和鹹菜,每人還給了一碗涼開水。劉川的心情,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清晨,被這個事前沒有半點徵兆的出發,弄得十分低沉。他沒要饅頭,也不要鹹菜,只要了那碗涼開水。發飯的龐建東問他:“怎麼啦,中午吃飯可早着呢。”

劉川說:“不餓。”

鍾天水站在一邊,叫過龐建東耳語幾句,讓龐建東把劉川帶到了遣送科的一間辦公室里,老鍾隨後跟了進去。

屋裏沒有別人,只有老鍾和劉川。老鍾把饅頭再次遞給劉川,說:“還是吃點吧,省得路上餓。”

劉川接了饅頭,沒滋沒味地吃着。老鍾說:“這次我跟你一起走,咱們去秦水,還是范小康他們那個黑社會的案子,需要你們到法庭作證。路上你也幫我們留心盯着一點范小康,這小子大概也知道,他這一去就回不來了。這次秦水法院恐怕要連他一塊判呢,弄不好判個死緩比現在還重。反正他自己心裏有數。路上這小子要犯什麼刺的話,你要配合我們把他壓住。”

劉川停下咀嚼,沉悶地說了聲:“是。”

老鍾說:“你吃你的。”又說,“我們給你報的去年的監獄改造積極分子獄裏已經批了。這個獎一般可以減刑八個月,減刑的報告我們也已經往法院報了,估計等你從秦水回來,法院的裁定就該下來了。你這次去秦水,可能寄押在公安局看守所里,我們已經向人家介紹了,說你是我們這兒的改造積極分子,所以你在人家那兒一定要好好表現,別讓人家覺得你名不副實。”

劉川說:“是。”

老鍾一邊說,劉川一邊吃,很陝就把那個饅頭吃下去了。每次,只要是老鍾跟他說點什麼,他的心就會舒暢許多。他特別留意到,老鍾在他面前對自己的稱謂,總是用“我”或“我們”,很少使用“政府”這個其他管教最常用的語彙。他明白,這無疑是老鍾對他心理上的一種特殊照顧。

離開遣送科筒道的最後一道程序是戴銬。單鵑沒戴,劉川和小康合戴一隻手銬,劉川左手小康右手,銬子使兩人不得不近在咫尺,但兩人誰也不看誰,左手和右手,誰也不碰誰。根據十五年有期徒刑以上的犯^須戴腳鐐押解的規定,民警又給小康帶上腳鐐。鐐銬全部戴好之後,三個犯人被一齊帶到鍾天水面前,龐建東喝令他們並排蹲下,天監、二監和女監的十來位民警,圍在四周。鍾天水用滲透着威嚴的平靜語調,宣佈了啟程上路的命令。

“根據北京市監獄局命令,今天將你們押往秦水,我宣佈,從現在起,進人非常時期……”

監獄大門白天

天亮了,監獄的電動大門緩緩向兩邊打開,一輛囚車慢速駛出大門。

天上陰雲密佈,雨霧似有似無。

囚車內白天

小珂的目光在鐵檻后的犯人身上一一掃過,不動聲色地在劉川身上稍作停留。

坐在車尾的單鵑也略略抬起頭顱,目光投向前座上的劉川。

省際公路白天

上午十一點鐘,囚車在河北境內一條崎嶇的山路上,追上了昨夜的那場瓢潑大雨。

囚車並未減速,繼續風雨兼程,連中午飯都是在車上吃的。坐在車前的民警武警吃得是帶出來的麵包和肉腸,還有煮熟的雞蛋,給坐在車后的犯人也發了麵包和雞蛋,喝的水與民警一樣,都是瓶裝的純凈水。

連飯後的放茅也在車上進行,在車子的行進當中,龐建東和小珂一同進入鐵欄隔斷,由小珂舉着一塊布單,遮住坐在車尾的單鵑的視線,再由龐建東提着一隻帶蓋的小桶,端到男犯面前,先讓劉川尿在桶內,然後再把尿桶端至小康襠下。因為坐車時間過長,龐建東發現小康戴鐐的雙腿有些浮腫,於是低聲請示鍾天水同意后,為他摘下了腳鐐。男犯放完茅,再放女犯的茅,改由龐建東舉着那塊布單,由小珂在車尾幫助單鵑放茅。女的在布單後面怎麼放茅,劉川無法看見也無法想像,他放完茅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被命令低頭,目光只能看到自己的腳尖和褲襠。

雨越下越大,公路上幾乎看不到過往車輛,偶有幾輛黑黝黝的貨車在公路一側艱難蝸行,一一被這輛疾行的囚車快速超過。劉川除了偶爾抬頭看看窗外灰暗的雨霧之外,一直規規矩矩地低着腦袋,耳朵里聽着車前鐵欄外民警們的聊天。

民警們在聊秦水,龐建東問鍾天水:“鍾大你去過秦水嗎?”

鍾天水說:“沒有,那兒又不是旅遊城市。沒事誰到那兒去。”

開車的司機說:“秦水是座煤城,那地方太窮。”

倒班的司機說:“我知道秦水旁邊還有一個隆城,隆城有個小商品市場,小商品市場專賣世界名牌。什麼牌子都有,要多便宜有多便宜。”

龐建東傻乎乎地問:“假的吧?”

倒班司機:“廢話。”

兩名武警戰士也參加了關於秦水和隆城的漫談,直問秦水有什麼好玩的,隆城小商品城的名牌到底有多便宜。老鐘不由從旁笑問倒班司機:“你說得這麼熱鬧,你到底去過秦水沒有,去過隆城沒有?”

司機笑笑搖頭:“啊,沒有。我也是聽說。”

龐建東接茬說:“那地方太偏,別說咱們天監沒人去過,恐怕全監獄局五六千名幹警,你去問問,保准也都沒人去過。”

龐建東的話劉川聽得很清,心裏隱隱有些難過,也知道龐建東說得沒錯,他雖然去過秦水,去過隆城,但人家說的是監獄局的幹警,和他不相干的。

龐建東的話也讓小珂的目光向劉川投去,她看到劉川的頭低着,但她顯然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劉川並不知道,小珂隱秘的目光並非頭迴向他傳送,在七個小時既往的行程當中,小珂數不清已經多少回了,故作無意地向劉川這邊巡睃。

劉川同樣並不知道,他的身後,隔了三排座位的單鵑也在不動聲色地看他,從單鵑凝固不動的瞳仁中,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囚車西行,一路無礙,下午三點左右,駛人陽曲山一帶,在山側一處平緩的路段,民警們的說話聲突然中斷,車速也明顯地放慢了許多。劉川悄悄抬眼,看到窗外公路一側,已有不少車子靠邊拋錨,一眼掃過,以卡車煤車居多,也有少數轎車旅行車之類,橫七豎八擠在當中。雨仍然下着,可以看到公路的前方,幾蓑雨衣,幾把雨傘,人影綽綽,來往穿梭……

“低頭!”

龐建東向鐵欄內喝了一聲,三個伸頸探看的犯人,一齊把頭低了。劉川在低下頭的瞬間,囚車停了,車門打開,倒班的司機披了雨衣下車,到前邊探路去了。兩位武警戰士處在高度戒備的臨戰狀態,右手的食指扣住微型衝鋒槍的扳機,槍口向上,目光平掃,觀察着車外的動靜。龐建東則面向鐵欄,監視着鐵欄內鼎足而坐的三名囚犯。老鍾和駕駛座上的司機,低聲交談,分析着前方的情況……

劉川和單鵑小康一樣,都低着頭,就像盲人的聽覺異常敏銳一樣,車前的每一絲響動,都不會逃過他們的耳朵。很決他們就聽到倒班司機又回到了車上,連他腳下濺進車廂踏板的雨水,都聽得真真切切。那司機上車后急急地向鍾大作着彙報,聲音輕得近乎耳語。

司機:“鍾大,前邊發了山洪,聽說山體滑坡把路斷了,前邊已經堵了好多車了,交警還沒趕過來呢,趕過來恐怕也沒用……”

劉川的耳朵里和眼睛中,聽到看到鐵檻前老鍾和兩位司機在短暫商量,老鍾又和監獄的強副監獄長通了電話,開始語焉不詳,後來聲音大了,得以聽清。

鍾天水:“……對,我們商量了一下,準備走另一條路從陽曲山翻過去,那條舊路司機以前走過,我們爭取還是按原計劃在天黑前到達襄垣市,要不然犯人夜裏押在車上不行。……好,我知道了,等過了陽曲山我再報告。”

鍾天水掛了電話之後,對司機說了句什麼,囚車立即調頭轉身,在並不擁擠的國道上逆行了三分鐘后,拐下主路,向山側的一條支路開去。

陽曲山白天

剛才他們走的,雖然也是山路,但遠遠不及這條舊路迂迴曲折。感覺上上他們像是孤軍獨旅,朝着大山的深處開去,每個罩着雨霧的心靈,大概都有幾分恐瞑,如果說剛才那條新修的公路是在山的平緩地帶繞山而築,那麼這條舊路才是真正的翻山越嶺。好在進山之後雨突然小了,也許這正是氣象學中的一種獨特現象,雖然相隔不過數里,但山裏的氣候和平原相比,境界迥然而異。車子轉過一個荒涼的山口,居然雨過天晴。透過黃土與巨石夾峙的隘口,昏暗的車窗竟然不可思議地被一抹夕陽染紅。劉川不禁抬起頭來,他同時聽到車前鐵欄外,警察們全部興奮地歡呼起來:雨後的夕陽如此奪目,劉川焉能想像,在這樣的荒山野嶺,景色竟然如此神奇。

司機也興奮地鳴響了喇叭,鳴笛聲在寂靜的山野中回蕩不息。在民警們的笑聲中,龐建東大聲朗誦了毛澤東的詩句:“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鍾天水驚奇地問道:“龐建東,你這歲數怎麼知道這首詩,毛主席詩詞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會背了。”

小珂說:“龐建東在三警校表演詩朗誦,就朗誦的這首詩。是這首詩吧建東?”

鍾天水:“這是詞,不是詩。”

壯麗的景色浸染了每一雙疲憊的眼眸,每個人的目光中都洋溢了或多或少的快樂,樂極生悲的事情於是在此發生。囚車在這道步換景移的隘口轉過彎來,未及反應就遭遇了車禍。

這場車禍來得猝不及防,隘口的彎道是個視線的死角,無人預料前邊的山崖已被暴雨沖坍,車子一拐過山隘立即撞上一棵隨着坍崖歪倒的大樹,隨後便轟的一聲側翻過來,拖着地又撞向另一側的崖壁。當囚車熄火停住的時候,車頭已經徹底癟了進去,在巨大而又連續的撞擊響過之後,整個大山萬籟俱寂。

車禍現場白天

最先爬出囚車殘骸的,是小珂。

小珂並非受傷最輕的人,但她可能是從這場災難的驚慌中最先清醒的—個。她從離她最近的一扇破碎的車窗中爬出了身子,並且隨後拖出了老鍾。小珂雖然渾身疼痛,但沒有發現具體傷在何處,她把老鍾拖離冒煙的囚車時,感覺自己的四肢都還自如。但老鍾卻像受了內傷,他想從地上起來,但起了一下又側身仰下去了,臉上痛得七扭八歪。

事實上老鍾確實傷得不輕,他的左臂似乎不能動了,背部看來也傷得很重,在小珂上來扶他時他還是咬牙坐起了身子,並且馬上命令小珂:“別管我,趕陝去救別人,去!”

鍾天水自己也掙扎着站起來,跟着小珂從車窗處再爬回車子,一個一個地從車裏往外拖人。小珂再次爬進車子的時候,目光的第一個落點,便是鐵檻內的劉川。她的目光與臉上流血但神志清醒的劉川短促相碰,彼此無言,但她和老鍾第一個拖出來的,是已經昏迷不醒的龐建東,隨後又拖出了倒班司機和兩位年輕的武警,以及他們那兩支完好無損的“微沖”。小珂放下昏迷不醒的武警戰士后毫不停歇地再次爬進車內,直撲鐵欄,她的嘴裏甚至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劉川!”她用力拉了一下鐵檻的門才發現自己沒有鑰匙,她用目光鼓勵了一下劉川然後爬出車子,她在龐建東身上找到了鑰匙后,再次爬回車內。鐵門終於打開了,小珂撲向劉川把卡在座椅上的劉川拖了出來,她和劉川爬出車廂時幾乎是抱在一起滾出來的。小珂累得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時,老鍾強忍疼痛再次爬進了車子,劉川也跟着他爬進去了。老鍾拖出了小康,劉川則爬到了車子的尾部,變形的車廂和錯位的座椅使他難以接近單鵑。單鵑雖然受了驚嚇,但還鎮定,劉川把一隻手伸向單鵑,單鵑也伸出手來,終於拉住了劉川的手臂,她藉助劉川的力量一寸一寸地向外掙扎。劉川在拉住單鵑的剎那,單鵑眼中突然閃動着似曾相識的溫情,那眼神瞬間重現,稍縱即逝。

小康和單鵑一前一後,分別被鍾天水和劉川救出車廂。

駕車的司機卡在駕駛艙里,已經血肉模糊,斷了呼吸。

單鵑小康一被拖出車廂就聽到了老鍾和小珂嘶啞的口令,那口令是讓他們蹲向崖壁,雙手抱頭。劉川是自己過去的,和小康單鵑用一個姿勢蹲了下來。鍾天水讓小珂陝去查看龐建東等人的傷情,自己則一瘸一拐地為犯人們戴上了手銬,然後氣喘吁吁地問道:“你們受傷了嗎,誰有傷?”

單鵑和劉川身上都有血漬,但由於驚魂未定,只是搖頭。無法出聲。只有小康喊了一聲:“報告,我有傷!”

老鍾馬上檢查,僅僅發現他額頭上有個不深的傷口,血已凝住。

老鍾問:“就這兒?還有嗎?”

小康自己上下看了半天,沒看到其他傷口,老鍾便讓他站起蹲下,看他動作自如,便暫不理睬,因為這時囚車那邊突然傳來小珂的哭聲。

小珂的哭聲斷斷續續,氣息惶恐,夾帶着一聲聲顫不成聲的呼喊:“建東!建東!建東……老王!老王……”

龐建東在小珂的呼喊聲中終於睜開了眼睛,但倒班的司機老王和一位武警無論老鍾和小珂怎麼呼喚搶救,並無生還跡象。另一位武警和龐建東一樣,傷勢嚴重,口中僅有一息尚存。

鍾天水讓小珂別哭了,讓她趕快上車去取急救箱來。並說:“你看看呼救器還有信號沒有。”

小珂聽令爬進了車子,找急救箱的同時還查看了車上安裝的呼救器,可惜那台能將呼救信號直接發回天監值班室的呼救器與車頭一起,早已和撞崩的崖壁同歸於盡。

在小珂一邊監視三個抱頭面壁的犯人,一邊為龐建東進行於事無補的包紮時,老鍾再次爬到車裏查看了那台撞毀的呼救器,他打開自己的手機,卻發現手機在這座山中沒有一點信號顯示。他從車廂里惟一找到還能使用的東西,只有幾瓶已被喝了一半的純凈水和兩件軍用雨衣,還有那塊用來界隔男監女監的藍色的布單。

老鍾爬出車廂,問小珂:“你的手機呢,有信號嗎?”

小珂看了自己的手機,向老鍾搖頭:“沒有信號。”

天就要黑了,剛剛露臉的太陽又被烏雲遮蔽。鍾天水低聲對小珂說:“必須立即放棄車子,我們得立即帶着傷員下山,要趕在天黑之前返回大路,只要回到大路,就能找到車找到人了,小龐他們就有救了!”

小珂:“好!”

這次押解一共配備了七名幹警,兩倍於被押的犯人。現在,幹警三死兩傷,只有鍾天水和小珂兩人能動。鍾天水實際上也負了重傷,背部一動就疼,左手連動都不能大動。小珂雖無大傷,但她是女的,而且,他們還要設法把重傷的龐建東和另一位武警戰士抬下山去。而犯人那邊,有兩男一女,身體健全,沒有大傷。監獄的形式,除了他們手上的手銬,除了鍾大固有的威嚴,其餘均已蕩然無存。

鍾天水和小珂各持了一支壓滿子彈的“微沖”,才使這場將要繼續的押解不致寡不敵眾。在車禍發生的半小時后,他們將已經犧牲的替班司機和武警戰士的屍體,抬到崖壁一側,用布單蓋住,默哀之後,出發上路。

鍾天水命令小珂為劉川和范小康打開了手銬,命令劉川背起龐建東,范小康背起武警,小珂押着仍然戴銬的單鵑。

出發之前,鍾天水站到了犯人的前面,沉着聲音說道:“押解行動繼續前進,現在,我宣佈幾條紀律:

第一,每個人都要按我剛才規定的序位行走,隊形相銜要緊,不得無故拉開距離,不得回頭張望,不得左顧右盼,不得交頭接耳。

第二,如果有事需要報告,先喊報告,得到允許后才能回頭。

第三,當聽到停下的命令時,必須立即停下,當聽到蹲下的命令時,必須立即蹲下。行走和蹲下時,要盡量保持傷員的平穩。

第四,特殊時期將有特殊措施,特殊政策,有立功表現的,將會得到重大獎勵;伺機脫逃或企圖暴獄的,將依法嚴懲,必要時我們將毫不猶豫地使用武器。希望你們認清形勢,不要抱有僥倖心理,不要以身試法,以卵擊石。“

宣佈完幾條紀律,鍾天水問:“聽清楚沒有?”

兩男一女,三個犯人一齊答道:“是!”

從聲音上聽,與平時在監獄裏的回答,同樣殷勤,同樣服從,別無兩樣,令人放心。

鍾天水一向的習慣,說話都是漫吞吞的,有點絮煩,但此時,他雖然有傷在身,但所有的指令和問話,其乾淨利落,短促迅捷,均是前所未有,連小珂都不由為之一震。

鍾天水走近劉川,一句低聲問詢,語氣才又恢復如前:“你沒事吧?”他在問劉川的身體,劉川的肩膀和前胸的衣服,都被滲血浸濕。雖然小珂已為他們檢查過傷口,但鍾大出發前的再次詢問,以及那低聲傳達的體貼,讓劉川的回答充滿心領神會的感激。

劉川:“沒事。”

鍾天水:“血要是還止不住的話,隨時報告。”

劉川:“是!”

鍾天水掃視一下眾人,命令:“好,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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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像花一樣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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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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