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上次還是易連慎將她扣在府里的時候,頻頻在花園設宴。現在春寒料峭的天氣,與當時殘秋之時,自然另有一番風景。
大少奶奶雖然認識幾個字,可當年讀的是四書五經,跟年西洋學堂出來的秦桑,卻也無甚好說的。
兩個人在花園裏走了一走,遠遠看見虎皮牆外一角飛樓,掩映在幾株青松後頭,秦桑忽然想起了。
大少奶奶看她看着那小樓,也不禁嘆了口氣,說道:“老二媳婦就是氣性大,說實話老二也真對不住她。自己兄弟鬧意氣,也沒有多大的事情,卻把她獨自拋在府里,一走了之。二少奶奶那性子,唉……”
秦桑想起當初二少奶奶尋了短見,自己還曾經對易連愷所作所為不以為然。
現在自己這情形,與當初二嫂又有何分別?
只怕易連愷一去難回,而自己在這裏,這怕也熬不過去。
大少奶奶哪知道她的心思,只當她是傷感妯娌情分,所以拉一拉她的手,對她說道:“現在二少奶奶的靈堂還設在那裏,要不你去鞠個躬,也算是不枉當初咱們的情分。”
秦桑說道:“那正是好,大嫂陪我一起去吧。”
大少奶奶點點頭,說道:“這幾天外頭又是兵荒馬亂的,我也想去給二妹妹燒柱香。”
她們兩個便沿着青磚小徑走出園去,繞到從前二少奶奶所居住的小樓前,只見院門虛掩,院中幾株松柏青翠滿目,彷彿烏雲似地壓得整間院子裏幾乎沒有陽光。
院子裏本是青石板漫地,落了些許淡黃色的松針,並兩三隻松果。
旁邊石階上已經生了青苔,昨天夜裏下過的雨,兀自在石板上有着水痕,靜悄悄的,幾乎連一絲聲音都聽不見,只有小樓檐頭的銅鈴,被風吹着,噹啷、噹啷……
秦桑看到這種情形,倒彷彿進了山間古寺一般。大少奶奶說道:“幾天不來,下人都偷懶,這院子裏都沒有人打掃。”
秦桑說道:“不掃也好,反正松針也是潔凈之物。”
大少奶奶信佛,聞言不由得點了點頭。她畢竟是個長嫂,所以秦桑走在前頭,推開了樓門。
屋子裏面倒還挺乾淨,雪白的帳幔簇圍着,一點太陽光從南邊窗子裏照進了,無數飛塵在空中打着旋。靈位前除了供着幾樣果蔬,還點着一盞長明燈。
她們推門進了,油燈的火苗微微搖晃,幾乎就要滅了去。
大少奶奶說道:“這些人真是,院子不掃也就罷了,靈前竟然也沒有人照料。”便去凈了手,親自替燈里添了油。
然後方才去拈了一炷香,點燃了插在靈前的香爐里。
秦桑也拈了一炷香,默默地鞠了一個躬。
大少奶奶本來是個小腳,走了這半晌卻也累了。
靈前的火盆旁放着一張大圈椅,原來是守靈的時候燒紙坐的,此時她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二妹妹恕我不敬,得坐下來歇歇了。”她在那圈椅上坐下來,就招呼秦桑也坐。
秦桑見旁邊放着一大籃折好的元寶錫紙,便蹲下來,向火盆中焚了些元寶。
大少奶奶看她給二少奶奶燒紙,也忍不住傷感,說道:“當初二妹妹進門的時候,那情形我還記得。那時候大帥正在外頭打仗,亂得不得了,原本是想等平靜一些,再來辦婚事。可是二妹妹聽見說二弟要往前線去,立時就要辦婚事。”
“那時候家裏還是六姨當家,六姨說,正在打仗,老爺子又不在家裏,連鐵路都不通,聘禮的好些東西,都沒法買去,可不能這樣草率,只怕委屈了人家。但是二妹妹託人捎了話來,說不為別的,就正因為是在打仗,所以才想此時過門。她雖然沒說,但家裏人都明白,她這是要個易家同生共死的意思。所以老爺子特意拍了電報回了,命二弟成了親再往營里去。後來老爺子一直跟我念叨,說雖然二妹是個千金小姐,可是為人真是有義氣的。”
這些事情,倒是秦桑從前不知道的。不過現在聽見說,紅顏早已化作一捧黃土,從前的那些事,或許也只有這位不諧世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嫂子念叨念叨了。
她看着元寶焚化的火光,漸漸冒起一縷縷的青煙,心裏在想,自己在這裏替二少奶奶燒着紙錢,將來替自己燒着紙錢的,卻不知又是誰了。
大少奶奶哪裏知道她的心思,只管說:“老二也真是狠心,自己仍蹦一走,二少奶奶縱然剛強,到底是個婦道人家……”她說到這裏,秦桑可巧被那火盆里的青煙嗆着了,只是一頓咳嗽,大少奶奶便說道:“少點錢是個意思罷了,亡人也不會嫌多嫌少。你別老蹲在那裏,看回頭火星子燒着旗袍。”
秦桑被那陣煙一熏,咳得連眼圈兒都紅了。聽見大少奶奶這樣說,便站起身來,撣了撣旗袍上的灰,說道:“當時我若是多勸勸二嫂,或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唉……”
大少奶奶說道:“她自己個兒想不開,勸也是無用,你也別太往心裏去了。”
秦桑道:“我倒想到去樓上二嫂屋裏看看,盡個心罷了。”
大少奶奶是個小腳,最懶怠爬樓,聽到此話不免踟躕。
秦桑就勸她在樓下坐着,說道:“我也只是上去瞧一眼,也算是我們姐妹一場。”
大少奶奶點點頭,說道:“那你上去吧,我就在這裏等你。”
秦桑便上樓去,這座西洋小樓,原是大理石的台階,後來又鋪了厚厚的織金地毯,只是這樓梯台階,又窄又高,而太陽光從底下照上來,更顯得這台階似乎高聳進未可知的一團光明裡。像是西洋宗教畫裏的情景似的,又像是曾在夢裏見過的情形。
秦桑拾級而上,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就像是貓一樣,輕飄飄地落在地毯上,細細綿綿,幾乎聽不見。
她走到了二樓的樓梯口,記得原先二少奶奶的睡房是右手第二個房間,於是穿過走廊走過去。
走廊盡頭卻是藍的天白的雲,天光明媚,陽光如同澄澄的金粉,從窗口直灑進來。
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卻發現這小樓的這扇窗,原來正對着自己和易連愷住的院子。
從這麼高看下去,那院子就像是一盆盆景。
四麵粉牆黛瓦,院子裏的桂花樹,后牆下的山石,落盡葉子的梧桐,還有點綴在階下的萱草,在這樣一個晴朗的天氣里,卻顏色暗淡,彷彿一幅淡墨的白描。
風從袖子裏灌過來,吹得她的衣擺呼啦啦直響。
秦桑突然起了奇怪的念頭,她往底下的青磚地看了看,終於抑住那種衝動。頭暈目眩地靠在窗子邊,雖然雙眼微閉,可是太陽照在眼睛上,只是一片朦朧的紅光。
她睜開眼睛,看到遠處盤旋的一群鴿子,無聲的、飛快地掠過天際,飛得遠了。
二少奶奶住在這樣的小樓上,只怕也是很孤寂的吧。
易連慎忙于軍政,常年應酬繁多,未免冷落了嬌妻。
秦桑從前跟家裏的兩個妯娌都並不親近,此時走到這裏來,到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走進二少奶奶的夢境裏,明明這一切並不是自己熟悉的,可是心裏卻隱約覺得可怕。
她本來想看一看就下樓去的,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還是轉回二少奶奶的睡房去。
自從二少奶奶尋了短見之後,這裏只怕就再也沒有人來過了。
屋子裏的座椅箱籠之上都落了一層淡淡的薄灰,床上的帳子一半掛在帳釵上,一半散了下來,空蕩蕩的那隻帳構就被風吹得微微晃動。
秦桑看見北面有一面窗子開着,因為昨天下雨的緣故,所以濺進來的水打濕了地板,一小汪水痕攤在那裏,倒像是月色一般。而南邊梳妝枱上的脂粉,還有外國進口的香水,高高低低的玻璃瓶擺列着,另外放着一把梳子,彷彿剛剛還有人坐在那裏梳頭一般。
她站在屋子裏,心想原來這就是室邇人遐。
因為看着梳妝枱,所以她就隨手拉開了抽屜,只見抽屜里擱着幾件珠釵,都是家常曾經見二少奶奶佩戴過。
另外還有一隻沉香木匣子,裏頭裝只西洋鐘錶,並一串九連環,還有幾枚鏨金的蝴蝶書籤。
都是閨閣中的尋常玩意兒,秦桑因為見着那鏨金書籤精緻可愛,所以忍不住拿起了看了看。
“你要是喜歡,就拿回去做個念想。”
秦桑被下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原來是大少奶奶。她爬上樓來只是微微喘氣,看到秦桑手裏拿着書籤,便說道“你就把這盒子拿去吧。要是按照舊式的規矩,也應該把她的東西分一分,給家裏的各人做個紀念。只不顧時日不太平,老爺子又病着,所以沒人想起了。”
秦桑原也知道這樣的規矩,反正盒子裏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大嫂既然這樣說了,也算是作是長者賜。於是點了點頭,大少奶奶將梳妝枱上的象牙梳子拿了,說道:“我就要這個,回頭再叫人來把二少奶奶的東西清一清,給各房送去一點兒,唉……”
秦桑知道大少奶奶當家,還有很多雜事要忙,所以快吃中午飯的時候,她就回到自己院子裏去了。
雖然易連怡將她扣在府里,不過大約他也知道她是插翅難飛,所以雖然撥了幾個傭人來服侍她,但也並不監視她的行動。
秦桑回到自己院子裏,又回頭望了二少奶奶的那座小樓,只覺得青松環繞,一角飛檐,原來妯娌之間,也曾這樣近在咫尺,去不曾相知相見。沒想到兩個人卻原來是,殊途同歸。只不知道彼時二少奶奶的心境,到底又是何樣一番情形。
她在府中無事,從書架上揀點了易連愷的舊書來讀。
易連愷雖然不學無術,但是家教甚嚴,更兼易氏富可敵國,所以藏書甚豐。連易連愷這樣的公子哥,都收着好幾本宋版書。更有明代仿黃善夫的刻本,校勘極精,是難得一見的精品。
她看了半卷舊書,忽然聞到淡淡的香氣,正是上好沉水的獨有香味。心想這屋子裏又沒有焚香,怎麼會有沉水香的氣味呢?
略一凝神,卻看到自己從二少奶奶屋子裏帶出了的那個匣子,正放在桌子上,原來這匣子是上好的沉香木所制,初時不覺,此時心靜下來,便聞到一陣陣的(缺……)
二少奶奶素來也是個精雅的人物,所以才在器皿上如此用心吧。
她想到這裏,不由又微微嘆了口氣,隨手拿了枚書籤夾到書中,然後檢點盒子裏的西洋表,因為多日不上彈簧,早已經不走了,而那套九連環,雖然是白銅所制,因為久久不玩的緣故,也生了暗綠色的銅銹。
她把九連環拿出來解了一會兒,看着沉香木盒子裏雕刻的蝴蝶,極是栩栩如生。陽光從鏤空的盒子背面穿過來,映在桌面上,便是一隻只蝴蝶的影子,光影欲動,蝴蝶亦薄翅欲動,彷彿手一觸,便要展翼飛去一般。
她看着這花紋的倒影,突然心中一動,將盒子裏的雜物統統倒了出來,果然在盒子底部,有一個蝴蝶印記,刻在木頭底下,彷彿只是裝飾的花紋。
她將那些鏨金的蝴蝶書籤一一比試,試到不知道第幾枚,正好嚴絲合縫,恰恰嵌了進去,便如同打造好的一枚鑰匙一樣。
秦桑心下早猜到了三四分,見書籤放入之後盒底平滑如鏡,於是她左右觸摸,最後不知道觸到了哪個機關,只聽“咔嚓”一聲,暗盒終於彈出來了。
近黃昏時分下了一場雨,所以很早就開了電燈。檐頭的雨聲漸漸地低微下去,卻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緊接着是上房裏服侍的錢媽挑起帘子,向屋子裏說道:“大少奶奶,三少奶奶來了。”
帘子打起,外頭的雨霧寒氣便向人無聲襲來,彷彿一場無形的薄霧,大少奶奶站起來,只見外頭的雨仍舊下得如煙似霧,院子裏種了不少樹,越發顯得暮靄沉沉。一個女僕原本替秦桑撐着雨傘,此時在廊下正收起傘來,屋子裏橙色的電燈光映在傘上,傘面細密的水珠彷彿籠上一層彩虹的霓色。大少奶奶看秦桑穿着一件墨綠色的斗篷,裏頭不過是一件織金夾眠旗袍,不由道:“眼看着晚上冷起來,三妹怎麼穿得這樣單薄?若是衣裳不夠,打發人去取就是了。”
秦桑卻搖了搖頭,大少奶奶只道她是來同自己一起吃晚飯的,便笑道:“今兒晚上可沒什麼好東西給你吃,今天是十五,我吃全齋。”秦桑因見桌子上擱着一隻海碗,正對着電燈底下,極是醒目,她原本帶着幾分愁容病態,此時頓了一頓,方才問:“大嫂在忙什麼呢?我可是擾到大嫂了?”
“在給燕窩挑毛。”大少奶奶笑着說,“你來得正好,我眼睛都要挑花了,正打算歇歇。”
秦桑見那海碗裏頭,果然是發的燕窩,旁邊擱着一把小銀鑷子,再旁邊卻是一張細棉紙,上頭又星星點點,是挑出來的燕子毛和黑灰碎屑。秦桑因道:“大嫂還自己弄這個,何不叫廚房弄了去。”
大少奶奶說道:“廚房的那些人,哪怕千叮萬囑,總不會有自己挑了乾淨。”
秦桑不由得說道:“大嫂對大哥真是好,時時處處都這樣用心。”
大少奶奶卻笑了笑,說道:“這個倒不是給他燉地,是給老爺子燉地呢。”
秦桑聽得她這樣說,不由的怔了一怔。大少奶奶說道:“你大哥常年吃藥,不能吃燕窩這些東西,大夫說老爺子那個病,吃燕窩倒是有益處的,所以我叫廚房總給;老爺子燉一盅,左右到了這晚上,我也沒什麼事情,怕他們弄得不幹凈,就自己挑挑得了。”
秦桑道:“大嫂對家裏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好。”她這句話倒是肺腑之言,因為她兩次被拘在易家老宅,大少奶奶都對她一如既往,照拂都甚是周到,所以不免有詞感嘆,稍停了停,又說,“大嫂對我也一直這樣好。”
大少奶奶又笑了笑,說道:“這家是我的家,家裏每個人都是我的親人,像你,是我妹妹,我怎麼能對你不好?”
秦桑因為心緒煩亂,並沒有回答她的話。不過她的人卻不知不覺就坐下來,隨手拿起那鑷子,挑出燕窩裏的雜質。卻聽大少奶奶說:“你們都是新時代的人,受的都是新思想,新教育,我一個沒腳蟹,做不了什麼大事,把家裏照顧好,也是我的本分。”
秦桑聽她這樣說,無端端一陣難過,岔開話,隨口問:“我倒從來不知道,大嫂是怎麼認識大哥的?”
大少奶奶聽她這樣問,倒難得地紅了臉,想了一想才說道:“那會兒我還小呢,你大哥也才十幾歲。我們兩家是通家之好,也是常常見面的。有天下午,我去園子裏折梅花,小時候頑皮得很呢,非得自己爬到樹上去。丫鬟老媽子圍了一堆,我卻偏不肯下來,結果正在那裏鬧哄哄的,你大哥走進了,說,妹妹,你快下來吧,可別摔着。那時候他就跟我自己的哥哥一樣……”她說話的時候,臉上滿是紅暈,眼中依稀乃是嚮往之色,顯然那一段日子,是她此生之中,最好的一段時光。
秦桑輕聲道:“倒沒有想過,大嫂小時候還挺調皮的。”
大少奶奶說:“小時候誰沒三分頑性,說到調皮,二妹妹才真是調皮。”
她陡然提到二少奶奶,秦桑心裏不由得一跳,神色微變。大少奶奶卻渾然未覺,只顧着說下去:“二妹比二弟只小一歲,跟三弟倒是同歲,小時候兩家常來往的,他們三個到了一處,那才叫雞犬不寧。我記得有年老爺子生辰,府里唱堂會戲。二妹妹隨着親家太太也在這裏做客,那會兒她也才十二三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跑到後台去了,偏生將那髯口卡在腦門子上,穿了件白袍去唬三弟,把三弟下了一大跳,從假山上跌下來,正好把後腦勺撞在了山石凳子上,傷口足足有一寸來長,那血流得啊……只差沒有把闔府上下的人都嚇死。到現在三弟頭上還有個疤呢,叫頭髮擋住了看不見。眼看着他頭破血流,大家慌得找大夫,把二妹妹也給嚇壞了,一直哭得臉都腫了。”大少奶奶一邊說一邊笑,“小時候真是十足的淘氣,後來二妹妹好一陣子不肯到家裏來玩,我們還常常說笑話,說三弟倒反過來把人家給嚇着了。”
她因為見秦桑臉色蒼白,不由得問:“三妹妹,你是不是冷啊?”一邊就叫,“錢媽,給三少奶奶拿件棉衣來。”錢媽答應着,沒一會兒果然拿了件棉衣來,大少奶奶笑着說:“這是我的衣裳,三妹要是不嫌棄,批一批吧。”
秦桑披着衣裳坐在那裏,看大少奶奶手腕上籠着的佛珠,出了一會神,又說:“二哥也真是一個絕情的人,二嫂沒了,他一走這麼寫日子,半分消息都沒有,指不定二嫂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大少奶奶說:“依着我說,親兄弟幾個,還鬧什麼啊?老三也真是,非把老二給逼走。老二好些事情是做得不對,但畢竟是一家子人,何必鬧笑話給外人看。這次老大叫他去接老二,我看很好,自己兄弟,何必呢。況且老爺子病成這樣,家裏人心惶惶的,若是自己兄弟再折騰,白讓外人瞧笑話。”
秦桑打起精神來,問:“二嫂家裏可還有什麼人,我真想去看看。”
大少奶奶說道:“親家太太還在,不過親家老爺前年就過世了,自從二妹妹出了事,親家太太說一直病在床上,很不好呢。我前陣子剛打發人去看過,說是痰症,也只是拖日子罷了。”
秦桑便道:“那煩大嫂跟大哥說聲,我想去瞧瞧親家太太,不知道成不成?”
大少奶奶笑道:“你去瞧親家太太,幹嗎還要跟他說啊?”
秦桑笑了笑,說道:“大哥居長,現下父親病着,他是一家之主,當然應該稟告他一聲。”
大少奶奶笑道:“就你最見外,你想要出去,直接告訴號房給準備車子就是了,還鬧這樣的虛文。”
秦桑道:“還是告訴大哥一聲的好。”
大少奶奶見她這般堅持,不由得十分意外,秦桑聽外面風雨之聲不斷,慢慢嘆了口氣,說道:“這雨只怕是停不下了了。”
大少奶奶見她的樣子,只當她是牽挂易連愷,不由得抿嘴一笑,安慰地說:“放心吧,過陣子三弟就回來了。”
秦桑慢慢地笑了一笑,說道:“天都黑了,我得回去了。”
大少奶奶說:“天氣冷,又下雨,我就不留你坐了。”又說,“這件衣服你要是不嫌棄,先穿着就是,這麼冷,你倒連件皮毛衣裳都不穿,回頭看凍出毛病來。你這陣子胃口也不好,我這裏吃齋,就不給你送菜過去,你若是要什麼吃的,儘管打發人去廚房。反正廚房是一整夜不熄火的,這是在自己家裏,還不得自己自在,那也太見外了。”
秦桑說道:“謝謝大嫂。”仍舊是老媽子撐了傘,送她回房去。她走出來站在廊下,等着老媽子撐傘,此時天早已經黑下來,風吹過樹葉之間,卻是一片沙沙的聲音,樹葉上本來積滿了雨水,紛紛揚揚地落地,倒好似一場驟雨。春寒料峭,到了晚間,風雨更似砭人刺骨,大少奶奶站在門口,看秦桑扶了老媽子蹣跚而去,一直走出了院門,再看不見了,方才進來。
她吃過了素齋,重新洗凈了手,又做了一個時辰的功課,忽然聽到錢媽在外頭喚了聲:“大少奶奶。”她一本經正好念完,於是將佛珠擱在案頭供好,這才站起身來,問:“什麼事?”
錢媽說:“跟着三少奶奶的何媽來了,說三少奶奶身上有些不大好,大少奶奶是不是去看看?”
大少奶奶不由道:“剛才不是好好的,怎麼這會子就病了?我這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