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但是長安雖為首善之區,人才答蘋,等一問到西南及南方的地理,卻都瞠目不知所對。最後,請教由巴蜀來的商人,才算得到了滿意的答覆。
首先,唐通證實了他在廣州所吃到的拘醬,確實是成都的出產。構亦作“枸”,據李時珍的《本草》解釋,“枸子可以調食,故謂之醬,乃蓽茇之類。”《大漢和辭典》,說它是胡椒科的灌木,產於安南巴蜀等地。
此外還有好些解釋,大致可以推知,是一種芳香的調味品,但無法確知其到底是現代的什麼食物?川菜重麻辣,《大漢和辭典》說它屬於椒科,則可能是花椒,但花椒無調成醬的道理。醬狀物的調味品,而為廣東萊所必備的是芥末醬,可是,芥子為芥菜子,非成都所獨具。
“枸醬”之為物待考,而此物如何傳到廣州。卻是可以考證的。據當時蜀中商人向唐通所陳述,“枸醬”是先“走私”到夜郎,然後由夜郎經洋河江到廣州;洋河江“廣百餘步,足以行船”。這句話越發打動了唐通,因為江面廣闊,可行大船,就可以運輸大量的軍隊,直達廣州。這也就是說,倘或能取得夜郎的合作,讓漢朝在這個侯國之內,建立一個“軍事基地”,則由蜀中發兵到夜郎,沿洋河江以順流而下,兵臨廣州城,對南越實施奇襲,必可一戰成功。
於是,經過一番調查研究之後,他上書武帝,說他在廣州,看到南越王的起居服飾,與天子相仿。南越國土,東西萬里,名義上是漢朝的附屬,實際上等於一個獨立王國。這第一段的意思是表明,必須征服南越,否則將為漢之患。
接下來分析,征服南越的途徑,從湖南、江西人廣州,水路有寬有狹,港灣分歧,不但運兵不便,而且容易中伏。陸路則小道崎嶇,軍糧的運輸先成問題。況且由江西、湖南到廣州,是人人皆知的兩條路。大軍所經,行動無法保持機密,南越可以從容防禦。一方面勞師遠征,一方面以逸待勞,勝負之判,不待智者而卜。
然後談到夜郎,說有精兵十萬——這自然是誇張的說法。如果能利用夜郎的兵力,沿江直下,出其不意,是為制服南越的奇計。他的初步計劃,是要說服夜郎歸化,“設郡置吏”,先經營一個前進基地,作遠征的準備。他認為以漢朝之強,夜郎不敢不聽命;而以巴蜀之富,設郡置吏以後,夜郎可以分享巴蜀經濟上的利益,也足以打動他的心。所以,這個使命是很容易達成的。
武帝對唐通的建議,頗為欣賞,拜他為“中郎將”,秩比二千石。這是除了丞相以外,最高的俸祿。唐通接事以後,着手籌劃夜郎之行。所帶的士兵有一千名,卻配備了一萬多的夫子,因為深入不毛,一切軍需品,還有贈送夜郎及其他小國的禮物,主要的紡織品,都要從內地帶去,並且車輛無法通行,唯有肩挑背負,自然要用到這麼多夫子了。
夜郎地方甚大,它的疆土包括現在貴州的西部,廣西的西北部,雲南的東北部,四川的南部,這一大片地方。其時的國主名叫多同,他的城堡在貴州桐梓縣以東二十里,所以唐通取道巴郡的符縣,即今川南合江縣。縣南有一道關,就叫符關,為人黔的要隘。唐通出符關,折往東北,會見了夜郎候多同,先送一份豐厚的禮物,然後展開交涉,達成了兩點協議:一是夜郎割讓其西北部未經開發的土地,成為漢朝的一郡。二是讓多同的兒子,當這新設一郡的地方官。
這一個地區,還有許多小國,也要唐通—一去交涉。他們的看法是,漢朝要來置郡設吏,根本就是妄想,因為重巒疊嶂,無路可通。答應了他的要求,等於不費之惠,而眼前先可獲得漢家使節所贈送的大批綢布,則又何樂而不為?
因此,唐通的這一次任務,可以說是圓滿達成。但是他的目的不在置郡,是在能夠利用洋河江,而洋河江要能為漢所用,還需要經歷一段極艱苦的過程。
那末洋河江在哪裏呢?這個名字說起來很陌生,但如說盤江,則在西南住過的人,無不知道。洋河江就是盤江。《讀史方輿紀要》說:“盤江在貴州境者,為北盤江,出四川烏撒府西北五十里。”烏撒府是明朝的名稱,清朝改名威寧州,屬大定府,並改隸貴州。盤江發源威寧,流經雲南宣威,北流入黔,稱為北盤江,經水城縣折向東南,再經冊享縣到廣西凌雲縣雅亭墟,與南盤江相匯合以後,名稱又不同了。
南盤江源出雲南沾益,曲曲折折,流經滇、黔兩省,在廣西與北盤江匯合,稱為紅水江。到了桂平,又與鬱江匯合,稱為潯江,東流到藤縣,稱為藤江。經蒼梧人廣東省境,成為西江。成都的拘醬,就是經過如此的周折,才到廣州的。
於此可知,唐通要想利用洋河江運兵,先要能開一條路到達洋河江。他的這第二步計劃,也得到武帝有力的支持。於是由長安重回蜀中,將得自夜郎的土地,再割出蜀郡南面的一部,合併設置新郡,稱為“犍為”郡,下轄十二縣,即今最富庶的川南一帶。
鍵為郡的十二縣中,有一縣名囗道,就是現在川南的宜賓縣。唐通在這裏組織了一個“軍事工程處”,由此往南開路,大舉徵發漢中、巴、蜀、廣漢四郡的民工。
這一帶在當時是未經開發的處女地,一切生活上的必需品,都要從那已開發的四郡運來,輾轉千里,徒步運輸。而運輸的人又要自備糧食,走到吃完,雙手空空,所以深入荒山處於最前列的民工,經常在挨餓之中。這個運輸上的死結,人山愈深,問題愈產重。加以事先未經測量,地形亦不明了,工程方面,隨時發生技術上的嚴重障礙。此外還有天然的災害,第一是瘴氣,第二是雨季的豪雨,第三是毒蛇猛獸。
在缺乏醫藥設備及醫護人員照料的情況下,餓死病死的,不計其數。這還不算,夜郎及其他西南夷又有反意,發兵相攻,越發成了雪上加霜之勢。
可是,唐通求功心切,軍法在手,一味蠻幹,囗道的一個縣令,被認為辦事不力,為他下令處死。那個縣令大概覺得這種日子,生不如死,倒也不喊冤枉,只是聽人說起成都的繁華富庶,相形之下,有如仙境,嚮往不已,所以臨死的時候,提出要求,說只要讓我到成都去見識一番,死就死,一無遺憾。唐通實現了他的願望,派人把他送到成都去處決。
光是殺了一個縣令,無濟於事。數年之間,死亡枕藉而依然無功,巴蜀數郡的老百姓,這時可忍不住了,到長安去告了他一狀。
武帝當然很生氣,不過後通的計劃是經過他批准的,而且開邊是他既定的方針,所不滿的只是唐通執行的不善。為了平息民憤,取得巴蜀地方上的支持,他必須對唐通有所譴責,作為對巴蜀人民的撫慰。
於是他開始物色使者。照文帝以來的傳統,類此宣達王命的任務,多派郎官擔任。環顧侍從之臣,順理成章地選中了司馬相如,因為他是成都人,並且有個豪富的岳父,在地方上具有很大的影響力。
司馬相如充分了解武帝的意旨,仍舊是支持唐通的,只是唐通的以軍法從事,未免魯莽,這決不可作為天子的意思。所以一到蜀中,首先為武帝解釋,鞏固了領導中心,才有強力推行國策的可能。地方父老對中央還是服從的,加以司馬相如的鄉誼,所以表示了很合作的態度。
除成都及囗道附近以外,遠處不便親自宣慰。司馬相如便做了一篇“告巴蜀檄”,申明人臣之道,以及天子存撫天下的至意。要求地方上職司教育的“三老”,開導子弟。這篇檄文,與汪洋瑰麗的賦來比較,筆調不同,但義正詞嚴,確是經世之作。
司馬相如此行,在武帝來看,十分可嘉。不但巴蜀民憤平息,而且進一步又徵發了許多人,在唐通指揮之下,繼續未竟的工程。至於司馬相如本人,在跟唐通深談,並經過多方考察以後,也激發了雄心壯志,願步唐通的後塵,為國家開疆拓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