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第36節:這個位置留給談話對象(1)

這個位置留給談話對象

李濟運剛才趁田家永說話的時候,已叫於先奉把劉星明送到醫院去了,安排人二十四小時陪着。這會兒聽了田家永的吩咐,便說:“我馬上通知。請示一下,黃土坳鄉代表團團長劉星明同志病了,是否可請副團長替代?”

劉星明說:“非凡,你說說意見吧。”

李非凡說:“同意副團長負總責,這事不要研究了。”

李濟運馬上打電話,先叫朱達雲過來。朱達雲還在吃飯,說馬上就來。田家永拍拍李濟運坐的座位,說:“濟運,這個位置留給談話對象。”

李濟運屁股像被火燙了似的,一彈就站了起來,笑道:“我哪敢坐這個位置?借個膽子都不敢。坐這個位置至少得市委書記。”

田家永也笑了,說:“你好好乾,說不定哪天就輪到你坐了。”

田家永今天都是繃著臉的,大家見他笑了,也都笑了起來。大家笑了笑,都望着李濟運。不知道是感謝他,還是羨慕他。說感謝也有道理,全搭幫他一句玩笑,田家永笑了,氣氛輕鬆了片刻。說羨慕更有道理,大家都知道田家永很賞識李濟運,他人又年輕。李濟運找了空位坐下,再望望田家永身邊的座位,心想那裏果然不是自己該坐的。可是,今天進來談話的人,都得坐到那個座位上。

沒多時,朱達雲敲門進來。李濟運說:“達雲,您坐到田書記和劉書記身邊去。”

朱達雲紅着臉,站着不動,說:“我哪敢坐那裏?”

田家永笑容可掬,拍拍身邊的沙發,說:“來,請坐。剛才同志們還在開玩笑,說這個位置至少是市委書記才可以坐。”

朱達雲靦腆得有些忸怩,很不自然地走過去,抓耳撓腮地坐下。李濟運工作做得細,事先已寫了一張條子:朱達雲,烏金鄉代表團團長,該鄉黨委書記。田家永早看過條子了,說起話來非常親切:“達雲同志,我們長話短說。組織上的選舉意圖要不折不扣實現,這條原則是不能變的。縣長不搞差額選舉,候選人只能是明陽同志,這條原則也是不能變的。上午選舉出了點小問題,情況我們早就掌握了。有個別人向候選人索要好處,明陽同志公開反對,有人就不投票。這是違紀問題,還是違法問題,我們暫時不過問。我專門請示過市委龍書記和王市長,市委同意下午舉行縣長第二次選舉。達雲同志,現在既是一個市委副書記找你談話,也是星明同志、非凡同志等縣委、人大全體領導集體找你談話。目的就是一條,拜託你做好工作,務必保證下午選舉成功。如果個別人仍然堅持錯誤,組織上不排除進行調查。我這話是說得嚴肅的。”

田家永說話最初十分親切,說著說著臉色就黑了起來,到最後又隨和起來,道:“達雲同志,我說完了,看看其他領導還有什麼意見。”

第37節:這個位置留給談話對象(2)

劉星明說:“我完全同意田書記的意見。達雲同志,一定要把工作做細。”

李非凡說:“我沒有別的意見了。”

田家永站了起來,緊緊地握着朱達雲的手,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說:“小夥子,很年輕嘛!”

朱達雲雙手握着田家永的手,使勁搖晃着,說:“請田書記一定放心,我一定做好工作!”

田家永笑道:“不光是讓我一個人放心,你還要讓星明同志、非凡同志和全體領導放心!”

朱達雲朝領導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說:“請各位領導放心!我提議,萬一選舉再出問題,全縣的鄉黨委書記全體免職!”

田家永馬上板了臉,說:“達雲,這不是玩笑話!這不成了連坐嗎?”

劉星明馬上替朱達雲打圓場,說:“達雲同志這話,就是表個決心。達雲,我們相信你的決心,但這個玩笑只到這裏為止,說不得的。”

田家永又道:“達雲同志,下午三點鐘你們召開代表團會,不得提前。三點鐘之前,不得透露談話內容。下午三點半開選舉大會。請準時到會,不另行通知。我這個市委副書記把會務工作都做了。”

田家永拍了朱達雲的肩膀,又稱他年輕小夥子,還同他開玩笑說自己搞會務。朱達雲感動得差不多鼻子發酸,拱手告辭而去。第二個代表團團長馬上被請了進來。李濟運早做了安排,時刻有三五個人在外頭候着。田家永說的還是那些話,就像播放錄音。做領導的都有一種特異功能,同樣的話重複說來,讓人聽起來都像頭一次。很有些像職業歌唱家的表演,一首歌唱一萬次都能聲情並茂。又有些像情場老手,一天會三個情人,說的話都是“我只愛你”。

第38節:千萬不要叫公安

千萬不要叫公安

談完了四個人,盒飯送來了。大家十分鐘吃完飯,馬上又開始談話。進來談話的人一個個也都像朱達雲,都被田家永感動得熱血沸騰了才出去。每進來一個人,田家永都站起來握手,請他坐在自己身邊。談完之後又站起來握手送別,老朋友似的誇上幾句。田家永都能叫他們的名字,都只叫名而省去了姓,相當於外國人喊昵稱。唯一遺憾的有個鄉的書記叫陳波,總不能叫他“波同志”。一個鄉黨委書記,這麼近挨着市委副書記,平時是沒有機會的。縣委、人大班子也環列而坐,暗生一種震懾人的氣場。

快三點的時候,李濟運聽得外頭動靜,馬上跑了出去。見來的是陳美,心想壞事了。周應龍正好在會場裏頭,聽得動靜也趕了出來。他馬上掏出對講機:“快來幾個人!”

李濟運忙碰了碰周應龍,輕輕地說:“周局長,千萬不要叫公安!”

周應龍就站着不動了,猶豫幾秒鐘仍進了會場。

陳美看見了李濟運,點着手指罵道:“你說,你們對我屋星明做了什麼?”

“美美你別激動,我們過去說話。”李濟運說話間拉住陳美,不讓他往休息室里去。

陳美甩開他的手,嚷道:“你別碰我!”

李濟運怎麼也不能讓陳美進去,拉住她說:“裏面在開會,有話同我說。”

陳美說:“同你有什麼好說的?我屋星明就是你害的!”

李濟運力氣大,拉着陳美往外走,說:“美美,星明突然犯了病,送到醫院去了。”

陳美哪裏聽得進去,道:“我屋星明好好的,哪有什麼病?我才從醫院回來,他睡得像死人一樣。醫生說,縣裏領導叫人給他打了鎮靜劑。為什麼?這是為什麼?他是恐怖分子,還是瘋子?”

李濟運真不好開口,搖頭半天才說:“美美,你得挺得住。我相信星明只是一時的,他會好的。”

陳美說:“他本來就好好的,哪有什麼病?”

李濟運只得說:“星明突然精神失常了,三百多人大代表可以證明。”

陳美身子一軟,雙腳打跪,癱倒在地。李濟運忙叫過幾個女服務員,說:“你們把陳主席送到醫院去。”

幾個女服務員不知所措,遲疑半天才上前攙扶陳美。陳美被扶出去好遠,才又哇哇地哭了起來。

這時,幾個警察趕了過來,想幫忙攙扶陳美。李濟運忙朝他們搖搖手。警察忙閃開,站立兩邊。陳美果然高聲叫喊:“好啊,警察都來了啊,我們全家都是壞人啊!”

李濟運回到休息室,一位談過話的人才出來。田家永說:“劉星明的老婆吧?我料想到了的。暫時安排人穩住,我們繼續吧。”

李濟運突然收到濟發的短訊:只看到你跑上跑下,不好!

李濟運身上突然發熱,額上滲出汗來。自己的堂兄提醒,肯定是好心好意。可濟發總是指指點點,他想着就不舒服。心想你懂你還是個科級幹部,我不懂我是縣委常委了!過了好幾分鐘,李濟運才回道:我會注意,謝謝發哥!

第39節:兩條帖子滿天飛

兩條帖子滿天飛

明陽終於順利當選縣長,只差一票就是滿票。肖可興也順利當選,他將分管文化、教育和衛生。會議熱熱鬧鬧地結束了。田家永笑容滿面,坐在主席台上講了話,說市委龍書記、王市長對烏柚的選舉非常滿意,說明烏柚廣大幹部是靠得住的,廣大人民代表是能夠真正代表人民群眾利益的。普通代表並不知道田副書記早就到了縣裏,他們見了這麼大的領導,情緒有些激動,台下非常安靜。

散會那天的晚宴,田家永領着劉星明、李非凡、明陽和副縣長們挨桌敬酒。凡事總有人講怪話。望着新領導們喜氣洋洋的樣子,有人就在席間開玩笑說:幾年之內,他們將是烏柚新聞的專業演員。這話原來是有典故的,說的是有位老人指着電視上的領導問四歲的小孫子:寶貝知道這位爺爺是誰嗎?孫子想都沒想,隨口回道:知道,演新聞的。小孩子懵懂無知,以為電視都是演的。今後烏柚新聞正式演出,李非凡的名字會排在明陽前面,可這會兒敬酒他卻走在明陽後面。事後有人議論,明陽差的那票就是李非凡。說是烏柚六十多萬人,最不願意明陽當縣長的,就是人大主任李非凡。明陽和李非凡,還有李濟運,他們三人本有同門之誼,都是田家永用起來的。

烏柚官場中人都熟悉田家永的風格,他的鐵硬手腕這次叫人再度領教了。自然就會有各種說法,傳來傳去就不太好聽。傳這些話的都是縣裏領導,也就是被召集在會場休息室的那些人。他們說名義上是集體找人談話,其實是田家永把大家軟禁了。他們的手機也被勒令關閉,怕有人同外面暗通消息。劉星明和李非凡不便講田家永壞話,他倆心裏卻都滿是牢騷。當時只有李濟運一個人開着手機,只因他需隨時聯繫談話對象,可給人的感覺是他成了田家永最信任的人。劉星明隱隱有些嫉妒,李非凡更是不舒服。

果然像李濟運料想的,兩條烏柚縣選舉的帖子滿天飛。一條是《烏柚縣兩次選縣長,不選明陽不讓過關》;一條是《烏柚縣選舉副縣長,差配幹部當場發瘋》。李濟運上網一看,有嘲笑老同學劉星明的,說他是現代官場怪胎。明陽更是冤枉,他簡直被人妖魔化,說成是不學無術的庸官,只會溜須拍馬的貪官。他若不是貪官,誰硬要保他做縣長?貪官才有錢送行賄,才能做大官。

田家永已經打馬而去,烏柚縣的麻煩都得劉星明頂着。明陽被拋在風口浪尖,他自己說不得半句話。老百姓是寧可相信謠言,也不相信官方宣傳的。也怪不得老百姓,這年頭官方老喜歡闢謠,最後又總是打了自己嘴巴。你說是造謠,劉差配不是真的瘋了嗎?

朱芝被劉星明罵了頓死的,卻只得硬着鼻子忍着。劉星明也知道自己是發虛火,網絡好比正月十三夜的菜園子,誰都可以進去撈一把。劉星明調到烏柚來,知道這地方有種奇怪的風俗。每逢正月十三夜,誰都可以去別人家菜園偷菜吃。要是怕人家偷,就先給白菜、蘿蔔澆上大糞,斷不可罵娘。菜園可以澆大糞,網上是沒法澆的。

紙媒和電視比網絡慢些,卻也飛快地趕到了烏柚。他們都要採訪劉星明、李非凡和明陽,一概被宣傳部擋掉了。朱芝出來做擋箭牌,陪記者們喝酒,打發紅包。縣裏每次出麻煩事,《中國法制時報》的記者成鄂渝總是最難纏的。烏柚的縣級領導多認識此人,私下給他取了個外號鱷魚。他每次照例都會閉嘴,可花費總是最大的。

成鄂渝這次悄然而來,不像往常那樣先打電話。他也沒有去梅園賓館住宿,自己住進了紫羅蘭大酒店。周應龍得到指令,注意所有可疑人員。成鄂渝進入烏柚,處處都有人掉線。當時下午,朱芝同周應龍找劉星明彙報,李濟運被請去聽情況。

第40節:那條鱷魚仍不露面

那條鱷魚仍不露面

朱芝簡要報告了媒體的情況,說:“這些記者都擺平了,他們不會發報道的。只有那條鱷魚仍不露面,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李濟運說:“還有什麼意思?不就是想把這一單做得更大些?這個人實在可惡,一天到晚扛着法治二字,滿世界嚇唬人!”

劉星明問周應龍:“周局長,你說說吧。”

周應龍說:“我有人暗中掉了他的線。他先去了物價局,在舒澤光辦公室坐了一小時三十四分鐘。後來想找星明同志,被陳美擋了,沒見成。又在街上隨意詢問群眾,圍着他的人很多。我的人混在裏頭,說群眾的話很難聽。”

“他這不是調查採訪,這是蠱惑人心!”劉星明罵了幾句,又開始長篇大論,“我們要學會同媒體打交道,交朋友。這是門藝術。我們對待輿論監督,也要有個正確態度。總的態度是歡迎監督,但不允許他們歪曲事實,以亂視聽。我覺得大多數記者素質都是很高的,對我們的工作很有促進和幫助。像成鄂渝這種記者只是極少數。應龍,你有什麼建議?”

周應龍說:“我建議,乾脆把他請出來!我剛才一路同朱部長商量,可以文請,也可以武請。”

“怎樣文請,怎樣武請?”劉星明問。

朱芝說:“文請就是我請,直接打電話給他,就說聽說他到烏柚來了,怎麼不見老朋友。請他住到梅園去,見面就好說了。武請就是周局長請,他有辦法。”

李濟運知道周應龍所謂武請,無非是給他栽個什麼事兒。最好做的就是抓他的嫖,錄下口供簽字畫押。也不必真的處置他,只需留住把柄,他不再來烏柚尋事就行。烏柚人都知道紫羅蘭的小姐多,在那裏設局太容易了。李濟運卻不贊成這麼做,怕弄不好反而添亂。

“我想還是文請吧,他不就是要錢嗎?”李濟運說。

“我也同意文請。我向市委駱部長彙報過,他囑咐我注意策略。但萬一他的鱷魚口張得太大怎麼辦?此人的確太討厭了!”朱芝說的駱部長,就是市委宣傳部長駱川,他干過兩屆部長了,算是市委裏面的老資格。

李濟運想想卻是不怕,說:“成鄂渝的真實目的仍是新聞訛詐,他故作神秘先在民間調查,無非是撈些材料嚇唬人。他在民間搜集的言論,遠比不上網上豐富。他也不敢憑民間傳聞寫稿件,必須得到我們官方口徑。”

朱芝笑了起來,說:“劉書記,乾脆請李主任當宣傳部長算了。他太懂新聞紀律了。李主任分析有道理,成鄂渝把我們當鄉巴佬耍,以為他搜集些民間言論,就可以嚇住我們。我打電話請他出來!”

劉星明點頭道:“同意!你打他電話,有情況我們隨時聯繫。我是不見他的,不給他這個面子。”

朱芝和周應龍走了,劉星明問李濟運:“舒澤光真想同縣委對着干?”

李濟運不想火上加油,只道:“不知道舒澤光說了什麼。”

劉星明說:“一小時三十四分鐘,不要話說?不會光是打哈哈吧?這個舒澤光,他真要做鬥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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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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