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二十七

漸近年底,烏柚縣的班子突然調整了。明陽調到市經濟開發區當管委會主任,那邊的主任過來當縣長。當然是代縣長,選舉程序還是要走的。那位主任過來當縣長算是重用,明陽過去當主任可想而知。李非凡就地免職。市委本要調他去市人大任職,他卻死不肯離開烏柚。市委領導來火了,不作任何安排。吳德滿提前一年退二線,讓出了政協主席的位置。朱芝改任縣政府助理調研員,朱達雲接她做宣傳部長。

李濟運半絲風聲都沒有察覺,朱芝打電話過來他才知道。朱芝說:“很明顯,檢舉劉星明的人一鍋端了。我是另外一回事,還是叫成鄂渝整了。”

李濟運相當震驚和惶恐,似乎報復他的人正提刀把守門外。聽朱芝慢慢講完人事變動,他也安靜下來了,說:“老妹,我早就隱約感覺到會發生什麼事。既然來了,也沒什麼可怕的。你我禍源不同,境況是一樣的。這時候,你需要的是平靜。你不必有情緒,更不要想着申訴。”

朱芝說:“我也是這麼想的,人在官場,有什麼辦法?但想着自己只有伸出脖子挨刀的份,又格外的委屈。”

李濟運說:“看遠一點。你年輕,未來長着哪。到了政府這邊,分配什麼做什麼,儘力把事情做好。既要讓人看到你的能力,更要讓人看到你的氣量。你一個小女子,要是表現出不同凡響的氣度,大家不得不敬你幾分!”

“你自己呢?”朱芝說,“你們四個人,就還沒有向你動手。”

李濟運嘿嘿一笑,說:“你傻啊!最早朝我動的手,我不離開烏柚了嗎?”

李濟運猶豫再三,打了陳一迪電話,告訴他成鄂渝開始整朱芝了。陳一迪電話里大罵成鄂渝,說他是小人得志,太沒氣量了。李濟運要的不是陳一迪的譴責,便說:“你們是老上下級關係,方便時候說說話,別做得太過分了。朱芝算是修養好的,不然把他的作為抖出來,他在漓州也不好過。大不可魚死網破。”

陳一迪說:“濟運兄你勸勸小朱,暫時忍住。官場上的事,撕破了臉到底不好。我有機會肯定做做工作。我同他關係不一樣,我會有辦法的。”

第二天,熊雄打了電話過來,告訴他市委對烏柚班子作了調整。李濟運只當不知道,聽熊雄一五一十說了。他故意問熊雄:“熊書記,我的崗位會作調整嗎?”熊雄聽出了他的情緒,稍作停頓,說:“李主任,你安心在上面掛職吧。”

田副廳長很快聽說了烏柚的消息,找了李濟運過去,說:“李非凡我就懶得說了,明陽我是罵過他的。他們不該把你扯進去。他們年紀大,想賭一把。你呢?日子長着哪!”

李濟運說:“我當時也覺得參加檢舉不妥,但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我在那種情形下,不好不答應。他們把我拉到外面,四個人在車上商量。”

田副廳長哼哼鼻子,說:“看看你們,那麼神神秘秘,多像搞陰謀詭計!”

李濟運這個晚上一秒鐘都沒睡着。他想熊雄到烏柚來,完全是副陌生的面孔,肯定被人面授過機宜。他們四個人聯名檢舉縣委書記,有人看到的就不是什麼正氣,而是烏柚班子不團結。熊雄也不願意陷身這個班子結構。也許在熊雄看來,明陽、李非凡、吳德滿和李濟運是鐵板一塊。前面豎著這麼一大塊硬邦邦的鐵,熊雄會想到他的縣委書記不好當。從市委領導到熊雄,都願意早日把這塊鐵熔化掉。

早上,李濟運收拾好了被褥,慢慢地洗漱了。出來看看時間,已是七點了。他打了明陽電話:“明縣長,沒吵着您休息吧。”

明陽說:“還叫什麼縣長,叫老明吧。”

李濟運說:“明主任,都說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們可是未失足成千古恨啊!”

明陽說:“濟運,這些話沒有意義,不要說了。我只後悔一點,不該信李非凡,把你也拉進來。田書記批評了我,我認了錯了。”

李濟運說:“明主任不要這麼說,我做了就做了,又不是丟人的事。”

“不丟人,丟官!”明陽說,“我反正就這樣了。熊雄這個人,我不想評價他。但我離開烏柚時,找他認真談過,包括經濟發展思路,包括賀飛龍的事,包括幹部隊伍的事。我不管他聽不聽,我要對自己的身份負責,我要對烏柚老百姓負責,同時也是對他負責。”

李濟運聽着真有些感動,說:“明主任,我很敬佩您。我也想同他談,但我忍住了。”

明陽說:“你不必談,你不一樣。我是沒有顧慮了,反正過幾年退二線,一混就退休。”

放下電話,李濟運去樓頂散步。他沒有胃口,早飯不吃了。遠望街道上的銀杏葉漸漸稀疏,心想又一年光景消逝了。他沿着管道走迷宮,一圈又一圈地走着。明陽實在稱得上德才兼備,卻就這麼黯然退場。活在世上幾十年就像一桌麻將,抓着幾手臭牌天就亮了。

省里照例召開經濟工作會議,縣裏黨政一把手都來了。往年省里開重要會議,李濟運必帶截訪隊伍跟隨。今年沒誰安排這事,李濟運就裝聾作啞。可他知道熊雄來了,不打電話又講不過去。報到那天晚上,李濟運打了電話去:“熊書記,您住在哪裏?來看看您!”

熊雄說:“李主任別客氣,我會來看你的。這兩天都有安排。”

縣委書記到省里來開會,他有需要拜訪的人,也有想拜訪他的人。總之,吃飯、喝茶、唱歌、洗腳之類,都是需要排隊的。

第三天下午,突然聽得有人敲了他的門:“李主任,辦公室好氣派啊!”

他一抬頭,見於先奉笑眯眯地站在門口。他忙站起來迎接,請於先奉坐下,邊倒茶邊問:“於主任,什麼時候到的?”

於先奉說:“我同熊書記一起來的,還不是跟着來截訪。今天熊書記叫我來銜接一下高速公路,剛到田廳長那裏。我女婿跟田廳長很熟。”

李濟運說:“哦,那好,那好!”心裏卻很不是滋味。於先奉來負責截訪,自己倒落得清閑。可他到廳里來跑項目,居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徑直就去找田副廳長了!

於先奉喝了一口茶,草草閑扯幾句,就說:“李主任,您先忙吧。晚上熊書記有應酬,我要去招呼一下。”

李濟運聽着兩耳幾乎發炸!看來於先奉要取而代之了。按照常理,熊雄的應酬都可以請李濟運出席。他雖然到廳里掛職了,仍是縣裏的領導,為什麼需要他迴避?李濟運肚子裏的怒氣沒有衝到臉上,他站起來送於先奉到電梯口,說:“我就不送下去了。”

於先奉伸手過來握握,說:“李主任先忙!”

電梯門剛關上,他就輕聲罵道:“媽的!”他的罵聲輕得幾乎沒有聲音,自己卻聽得很清楚。他忙望望左右,怕有人聽見了。電梯口沒有人,走廊里也沒有人。

李濟運回到辦公室,關上了門。他本來不關門的,可他的心情太壞了。他掛職這幾個月,回縣裏去過兩次。每次想看看熊雄,他都跑到漓州去了。熊雄到省里來過幾次,都是匆忙地見見,只說時間太倉促了。熊雄什麼意思?未必真的要把他擠走?

晚上,熊雄打電話來:“李主任,真是抱歉。我原想明天請你一起吃個飯,只怕又不行了。你過來坐坐?”

李濟運說:“熊書記別客氣。我很快過來!”

掛了電話,李濟運差不多要大聲罵娘。他媽的哪頓飯我不可以去陪着吃?未必我就差你那頓飯吃?臨時叫車,會耽擱時間,李濟運下樓攔了出租車。

李濟運坐在出租車裏,氣憤得閉上眼睛。離賓館大堂還有三十多米,他叫出租車停了。不想讓人看到他是坐出租車來的。進了大堂,他先去了洗漱間。站在小便池邊屙了半天,沒屙出一滴尿來。又怕別人看着不好,就像患了前列腺毛病。他等身邊屙尿的人剛轉身,就鑽進大便間裏。拉上插銷,閉着眼睛運氣。暗自罵道:老子生氣,關你什麼事?屙尿都屙不出!他罵了也沒用,仍是屙不出來。只好出來,假裝洗洗手。

那裏面就像灌了鉛,沉沉的,脹脹的。俗話說屎急尿慌,真是太對了。憋尿憋得急了,人會發慌。有尿又出不來,人照樣也慌。李濟運心短氣促,就像全身筋脈都扭曲了,呼吸也快阻塞了。快到熊雄門口,李濟運深深吸了口氣,按了門鈴。門開了,於先奉迎了出來:“哦,李主任,快請!”

李濟運進去,見裏面坐着很多人。熊雄站起來同他握手,喊着請坐。沙發上和床沿上都坐着人,大家都站起來讓坐。李濟運坐下,就得有人站着。他感覺眼前一片茫然,沒來得及看清誰是誰。他站在房子中間團團轉,說:“不坐不坐,你們坐吧。”

終於有人過來拉住他,說:“李主任您坐下,我站着就是。”

李濟運這才看清,原來是劉克強。李濟運說:“劉處長,您坐您坐!”

劉克強硬拉着他坐下,說:“李主任就是喜歡講客氣。好,我坐床頭柜上。”

李濟運便坐在沙發上,同熊雄隔着茶几。他再環視屋內,有認得的,有不認得的。熊雄不介紹,他也不問。李濟運說:“會議安排得好滿啊!”意思是說熊雄沒安排時間見他。

熊雄笑着,指指劉克強:“都是我們劉處長安排的!”

劉克強笑道:“熊書記罵我了!會議是省委安排的,我一個小小處長!”

熊雄望望李濟運,說:“李主任紅光滿面,省城裏的水養人啊!”

李濟運笑笑,說:“熊書記氣色很好,就像過去我們形容毛主席,神采奕奕!”

心裏卻暗自罵娘:他媽的,老子這臉色都是憋尿憋的!

熊雄說:“李主任,聽於主任講,高速公路方面,縣裏提出的想法,交通廳都同意。辛苦你了。”

李濟運說:“都是熊書記您做的工作。”

熊雄笑道:“廳里靠你,部里靠先奉的女婿顧達顧處長。”

熊雄的意思是說顧達在部里說了話。有人便說顧達前程無量,於先奉卻是謙虛:“年輕人,還要鍛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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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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