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劉星明說:“誰的家裏也別去,我去你辦公室吧。”
李濟運馬上去了辦公室,沒多久劉星明就到了。兩人見面,一時找不到話說。李濟運問他:“回來這些天,都在幹什麼?”
劉星明說:“我基本上不出門,天天關在家裏。”
李濟運無話找話,說:“天天關在家裏不行,出來走動走動。”
劉星明嘆道:“走什麼呢?讓人家看笑話?”
“哪裏的話!星明兄是個好人,大家都關心你。”李濟運說。
劉星明自嘲道:“好人?好人就是沒用的人。得這麼個丟臉的病!”
李濟運安慰他:“話不可這樣說,不就是生病嘛!”
劉星明苦笑道:“人家生病是頭痛腦熱,我生病是說自己當副縣長了。好笑,真是好笑!”
李濟運笑道:“星明,你自己能這麼說,說明你的病完全好了。星明,應該慶幸!”
劉星明道:“濟運,我病好了又能如何?誰還會用一個有精神病史的人?不怕我工作當中發神經?”
李濟運聽着胸口發堵,他真的為老同學心痛。可他又說不上一句有用的話,只道:“星明,你先休息休息吧。我會同熊雄同志商量,看看怎麼安排你的工作。”
劉星明搖頭道:“工作?工作就免談了。我自己很清楚,我是熊雄同志,也不會安排一個得過神經病的人。我先在家關着吧,自己把自己想通了,再考慮怎麼辦。”
李濟運說:“真是對不起!我當初的想法,完全是替你着想。”
“不不,濟運,不怪你。要發這個病,遲早要發的。”劉星明笑笑,“不狂想自己當官了,也會狂想自己發財了。”
李濟運又說:“星明,我聽你這麼敞開談自己的病,真的很欣慰!說明你真的徹底好了。”
劉星明卻低頭而嘆:“只是有個人一世都不會欣慰!美美當著我的面樂呵呵的,可我知道她心裏很苦!”
李濟運再也不敢說提拔陳美的事,知道這是他做不了主的。熊雄會怎麼用人,李濟運也不想多嘴。劉星明發病是劉半間手裏的事,熊雄也沒有義務替他打掃戰場。
李濟運很想問問舒澤光和劉大亮,卻又怕劉星明提及這個話題。不知道劉星明在裏面看見過他們嗎?劉星明也怪,他同李濟運閑聊兩個小時,都沒有提及在裏面的生活。時間差不多了,劉星明說:“休息吧。”兩人下了樓,各自回家去。李濟運知道老同學悶得慌,只是想找他說說話。
李濟運越來越覺得,凡事都不能指望正常的思路。自從劉半間接受調查,他一直暗自關注省煤炭系統的消息。如果說成省長對此事關注了,省煤炭系統就會有人出事。可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沒聽見半絲消息。有事總會先從地下渠道傳出,李濟運也沒聽到一句流言。他抱着僥倖心理,每天留意省里的報紙,也沒有他希望的報道。
他還希望賀飛龍被紀委找去問話,說明調查已經很深入了。不論是調查劉半間,還是調查省煤炭系統的人,都得找賀飛龍。可賀飛龍天天露面,風風火火的樣子。他跑大院的日子更多了,人家既是縣長助理,又幹着重點工程。他任何時候找熊雄或明陽彙報,都名正言順。
李濟運擔心李濟發的案子不了了之,多次催問周應龍。周應龍都說案子還在查,只苦於沒有任何線索。李濟運想過從別的地方入手,比方端掉賀飛龍下面的黑勢力,從中也許可以找到蛛絲馬跡。但是,他不能把這主意出給任何人。周應龍同賀飛龍到底什麼關係,他沒有半點把握。他也不可能告訴熊雄,沒有證據懷疑人家什麼。賀飛龍同李濟發失蹤肯定有關,李濟運料死了這點。但他只是推斷,擺不上桌面。
二十四
田家永到漓州調研,今天下午到了烏柚縣。又一條高速公路要從烏柚過境,田家永的調研是為“工可報告”做前期。“工可研究”本是專家們的事,田家永帶着幾個處長走一圈,看上去多少像官樣文章。這層意思誰也不敢點破,副廳長到底比任何專家都大。漓州人最關注田家永的處境,聽說他在交通廳的分量已不可小視,很可能會接任廳長。原來交通廳一把手王廳長身體不好,最近兩年都在醫院住着。不得不佩服田家永的厲害,不到一年工夫就把對手們征服了。漓州人對田家永的所謂關注,有希望他官越做越好的,也有等着看笑話的。
田家永到漓州有關縣份這麼走走,多少有些炫耀權威的意思。市委和市政府領導們最高規格接待,不亞於接待一個副省長。他是帶人來修高速公路的,投進來的是真金白銀。市裏的具體要求,盡可以提出來。田家永畢竟又是這邊的人,大可以多做好事。他到烏柚來,關係就更近了。烏柚是他真正的老家,正像他經常喜歡說的,這是他丟胞衣的地方。
田副廳長趕到烏柚是下午四點多,先洗漱休息再用晚餐。彙報會定在第二天上午。熊雄請示田家永:“田副廳長,您是烏柚的老領導,班子中的人您都認識。您看需要哪些人陪?”
田家永說:“依我的話,一切從簡。但多見幾個人,我也高興。全體常委,加上非凡同志、德滿同志吧。”
李濟運忙算了算,縣裏的加上省里的,總共二十位。分兩桌氣氛不好,就安排一個大桌。梅園賓館最大的宴會廳叫桂花廳,夠安排二十個人的座位,擠一擠最多也只能坐下二十五個人。像田副廳長這樣的貴賓來了,總不能擠上二十五個人吧。
李濟運早通知縣裏各位領導到餐廳候着,再同熊雄和明陽陪着田副廳長進去。田副廳長在門口一露臉,掌聲立即響了起來。田副廳長笑道:“又不是開會,鼓什麼掌呀?”
熊雄忙說:“宴會也是會,很重要的會,更重要的會。”
田副廳長繞了一圈,同大家一一握手。他握着李非凡的手,用力拉了幾下,說:“非凡,你小子要聽話啊!”他這話亦威亦慈,似真似假,知情人心裏朗朗明白,懵懂人只看着是玩笑。
李非凡不管是否聽懂了,只得笑嘻嘻地說:“田書記教訓在耳,敢不聽話!”
田副廳長握着吳德滿的手,卻在他肩上拍了一板,說:“德滿,你是個好人,可不要做老好人!”
田副廳長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宴會正式開始。熊雄說:“我們很高興迎來了田廳長及交通廳各位處長。請田廳長給我們說幾句。”
田家永舉了杯,說:“酒桌上不講別的,只講喝酒!縣裏的同志有十幾位,你們每人敬我一杯,我就得喝十幾杯。有來無往非禮也,我再每人回敬一杯,我又是十幾杯。我不是當年的田副書記了。”
熊雄說:“田廳長,我們幹了這杯,您再隨意。我對縣裏同志宣佈兩條,一是凡敬田廳長的,自己先干;二是有幸得到田廳長回敬的,必須乾杯。”
幹了這杯酒,慢慢的開始互敬。場面很熱鬧,你來我往,乾杯不止。朱芝喝不得幾杯白酒,李濟運小聲囑咐她把着點兒。
熊雄早敬過田副廳長了,他又端了酒杯說:“田廳長,您對家鄉支持特別大,家鄉父老非常感謝。”
田副廳長不忙端杯,他望望熊雄,說:“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還有話說。”
熊雄搖頭而笑,極是佩服的樣子:“領導真是明察秋毫啊!”
田副廳長問:“這條路縣裏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
熊雄說:“我明天正式向廳長彙報,這會兒酒桌上我不談路。”
田副廳長笑道:“你同交通廳長不談路談什麼?”
熊雄說:“我想談人。”
“談人?你是想讓我們派幹部來縣裏掛職?”田副廳長又笑了起來,“熊雄呀,狡猾狡猾的!我們派幹部到縣裏掛職,等於是又出力,又出錢!”
熊雄說:“報告田廳長,我是想派人到您廳里去掛職,上掛!”
田副廳長眼睛頓時放亮:“是嗎?要去,就去你們班子裏最年輕的!”
“誰最年輕?”熊雄望望大家,“李主任和朱部長。”
李濟運說:“熊書記,你官比我大,年紀比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