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110節:公安局的周密部署(1)
公安局的周密部署
李濟運知道劉星明是在給他面子,人家說的卻未必就是真心話。他談了幾點意見,最後說:“舒瑾在家同我說過多次,自己應該引咎辭職。我支持她這個想法。”
舒瑾臉馬上通紅起來,瞪着自己男人說:“你什麼意思?你比劉書記還那個啊!”
舒瑾這話大家都只當沒聽見。李濟運面子上掛不住,卻不便在這裏發作。他也紅着臉。十幾秒鐘,沒有人說話。這十幾秒鐘格外漫長,李濟運的耳朵越來越熱。他的臉在會上已發過兩次燒,心想再燒幾次就可當紅燒肉吃了。
明陽雖說肚子裏有火,到了會上還是着眼大局。他吸了幾支煙,臉色平和些了,說:“我贊成劉書記的意見。關鍵是如何把工作做通。我提幾點建議,最後請劉書記定。一是請學生家長們推舉幾個代表,由可興同志出面,縣委辦、政府辦、教育局、信訪局參加,面對面談一談,進一步了解他們的具體要求。二是請舒園長儘快提供幼兒園學生家庭情況。凡是國家公務員、事業單位幹部子女在幼兒園的,要做好這些同志的工作,不允許他們參加鬧事。同時,還應請他們協助縣委、縣政府做好工作。三是公安要密切關注動向,防止事態擴大和惡化。應龍,公安一定要注意方法,不要同群眾搞成對抗狀態。一旦對抗,就很可能出事。”
劉星明照例還要談幾點意見,不然就顯得明陽坐頭把交椅了。坐頭把交椅的領導,職責有些像語文老師。當然是那種老派的語文老師,每課必須歸納中心思想和寫作特點。劉星明做完語文老師,招呼周應龍留一下,又請明陽和李濟運再坐幾分鐘。
會議室里只剩下他們四個人了,劉星明說:“應龍,我看這事是經過周密策劃和精心組織的,肯定有幾個人成頭。你們馬上暗中調查,掌握情況。我不希望出事,一旦出事,你們就抓人!我們不妨把腦子裏的弦繃緊一點。是不是有別有用心的人藉機鬧事?是不是有敵對勢力渾水摸魚?我們得提高警惕!”
“報告劉書記、明縣長,還有李主任,我們公安第一時間就做了佈置。”剛才會上有其他同志,周應龍幾乎沒有說話。這會兒只有三位縣領導在場,他才大致彙報了公安局的部署。他也沒有說得很細,這是他的職業習慣。
肖可興領着朱達雲、毛雲生和教育局長上街做工作。可誰也不願意當家長代表,都說我們是自發來的,沒什麼代表不代表的。肖可興他們在街上勸說了幾十分鐘,無功而返。李濟運越發相信成頭的人不簡單,誰都怕充當代表最後沒好果子吃。他們怕槍打出頭鳥。李濟運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測,他相信大家都明白這個原因。
第111節:公安局的周密部署(2)
舒瑾很快把幼兒園學生的家庭情況送來了,有一百多學生是幹部的小孩。知道有這麼多幹部的孩子,李濟運暗自高興。普通老百姓不好對付,對待幹部就好辦多了。李濟運馬上建議,召集這些幹部開會。劉星明表示同意,請肖可興出面做工作。肖可興非得拉上李濟運,說這麼大的事得有個常委坐鎮。李濟運一心只想迴避,可劉星明叫他參加,他只得答應了。
時間快到中午,那些接到電話的幹部,不知道是什麼事,只得跑到縣政府會議室去。他們看見舒瑾在場,才猜到是什麼事了。
劉星明的統一口徑
李濟運主持,肖可興講話。見人到得差不多了,李濟運說:“大家應該知道,今天來的都是幼兒園學生中的幹部家長。先清點一下人數。”畢竟都是幹部,只要領導講話,下面就安靜下來。但李濟運講完這一句,幹部們就開始說話。底下一片哄鬧聲。李濟運有些生氣,卻不便發作。這時候可不能得罪這些人。舒瑾點名的時候,大家一直在說話。有的是爸爸來,有的是媽媽來,她只好點誰誰的家長。
點完了名,李濟運說:“大家知道,大院外面有很多幼兒園學生的家長,大家感謝縣委、縣政府為搶救孩子們的生命做了最大的努力,沒有導致一例死亡事故的發生。大家對縣委、縣政府的工作給予了肯定。我代表縣委、縣政府,對所有幼兒園家長表示感謝。但同時,大家也提出了一些要求。下面,請肖副縣長談一談,同大家交換一下意見。”
肖可興按照劉星明的口徑,先談了對幼兒園中毒事件的看法,再做幹部們的工作。他的語氣很柔和,卻是軟中帶剛。這些人聽慣了領導講話,軟的硬的都聽得多,一聽就明白了。有位幹部舉手道:“肖副縣長,您要我們不參與這件事,我們做到了。我們都在上班,沒有在外面站着。我們是接到電話才到這裏來的,不然正在家裏吃中飯哩!”
底下哄堂大笑,有人還鼓了掌。只要有人帶頭,全場都是掌聲。肖可光聽出這是氣話,等掌聲停了下來,才笑道:“縣委、縣政府的要求是,不光在座各位自己不參與,還要說服家庭其他成員不參與。孩子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三姑四叔,都不要參與。拜託大家做工作。”肖可興清清嗓子,突然挺了一下腰板,“我在這裏還要嚴肅地說一句,一定要警惕有人藉機攻擊縣委、縣政府,警惕壞人甚至是敵對對勢力藉機故意把事態擴大和惡化。如果出現這種情況,我們將依法查處,嚴厲打擊!希望同志們不要趟這趟混水!不是我危言聳聽,普通群眾事件因壞人操縱,導致惡性案件的情況,在別的地方屢有發生。我們不希望烏柚縣出現這種情況,我們要堅決維護烏柚縣社會穩定的良好局面!”
散會了,聽着座椅啪啦啪啦的響,李濟運心裏沒有底。有人回頭同他打招呼,還有人過來同他握手。肖可興也在那裏同人拍肩說笑。看了這種場景,李濟運突然又有了信心。他暗暗鬆了一口氣,會議可能會有效果。幹部們頭上都有道緊箍咒,他們不敢太不聽話。
李濟運回到家裏,用微波爐熱了剩飯吃。舒瑾又去幼兒園了,她中午再不敢回家。她晚上回來,肯定會同他吵的。李濟運很累,可他不敢脫衣上床,只在沙發上躺着。果然,他剛有些睡意,毛雲生打電話來,說外頭的人少了很多。李濟運心想剛才的會議還是有效果的。他頓時睡意全消,想報告劉星明。電話撥到一半,又忍住了。劉星明也是要午睡的,上班時再說吧。
下午,李濟運剛到辦公室,就碰到了周應龍。“李主任,我有事向您彙報。”周應龍把手伸了過來。
李濟運同他握了手,笑道:“您向我匯什麼報!”他知道周應龍是來找劉星明的,只是先碰到他了,才說說客氣話。周應龍也是副縣級幹部,見了李濟運開口閉口就說彙報。
“劉書記在嗎?外面這個事,我有個建議。”周應龍說。
李濟運說:“劉書記在,您去吧。”
周應龍說:“李主任有空嗎?我向你們兩位領導一起彙報。”
李濟運明知這是客氣話,但他也想聽聽,便說:“我同您一起去劉書記那裏吧。”
李濟運敲了門,說:“劉書記,周局長找您彙報。
劉星明正在接電話,示意他倆進去坐下。李濟運聽了幾句,就知道上面過問下來了。劉星明接完電話,果然說:“市委田副書記來的電話,要求我們儘快把事情處理好。龍書記和王市長對這件事很關注。”又忍不住埋怨消息傳得太快,下面稍有風吹草動,上面馬上就知道了。
“縣委辦、政府辦都有信息上報機制,不能隱瞞的。”李濟運明白自己在說廢話,劉星明自然知道這些。但如何上報信息,卻是一門學問。遇事既不能瞞報,又要顯得處置得當。萬一發生意外情況,還得巧妙推掉責任。
公安系統也有信息上報渠道,周應龍卻沒有說。他等劉星明埋怨完了,說:“劉書記,我們掌握了幾個人,他們極有可能就是成頭的。肖副縣長說家長們不肯推舉代表,我建議指定這幾個人作代表。他們自己心裏有數,只要請他們作代表,他們心裏就會怕,事情就好辦了。”
“都是些什麼人?”劉星明問。
周應龍說:“幹部有兩個,還有幾個是普通居民。”
劉星明問李濟運:“你的意見呢?”
李濟運說:“周局長的建議很好。我的意見,盡量平和地處理,千萬不能形成對抗。這幾個人哪怕是成頭的,只要他們肯配合工作,也不必點破了。點破了反而怕出亂子。”
“濟運說得有理。”劉星明說,“應龍,麻煩你把這幾個人告訴可興同志。我會給他打個電話。”
周應龍剛走,劉差配突然敲門進來:“劉書記,我有事彙報。”
李濟運想擋駕也來不及了,乾脆就想溜掉,說:“我要迴避嗎?”
劉星明生怕他走掉,忙說:“濟運你一起聽聽吧。”
劉差配說:“李主任你一起聽聽吧。我了解了一下,幼兒園家長鬧事,情況很複雜。他們要求追究責任人,並不是要追究幼兒園的領導,而是縣裏領導。有人議論說,宋香雲確實下手太毒,但她這麼做的根子在縣領導那裏。”
李濟運忙打斷老同學的話:“星明,你不要聽信謠言。我們開了會,成立了專門班子在處理。他們要追究舒瑾的責任,她早就打算辭職了。”
老同學哪裏肯聽,又說:“我聽到很多議論,我也找過舒澤光。舒澤光不願意同我講真話,但我相信他是冤枉的。舒澤光喜歡在客人房間裏洗澡,很多人都知道他這個習慣。外頭都說這是個圈套,有人設了圈套害他!”
劉星明終於忍不住了,拍了桌子:“劉星明你還有沒有一點紀律性?你不僅信謠,而且傳謠,還幫助製造謠言!你這樣做,縣委可以處分你!”
對面這位劉星明也拍了桌子,說:“劉星明,我是一個共產黨員,一個領導幹部,向你書記報告情況,犯着哪一條紀律?你長期不給我分配工作,我也要上訪去。我還要把我掌握的舒澤光受陷害的情況一起向上面彙報!”
李濟運一把拉起老同學,使勁往外拖,道:“星明你越說越不像話了!不要在這裏吵,有話到我那裏去說!”
李濟運把老同學強行拉到自己辦公室,關上門。劉星明很激動,胸脯急劇地起伏。李濟運替他倒了茶,說:“星明,你再怎麼生氣,再怎麼有意見,也不能這樣同劉書記講話嘛!”
“濟運你不要勸我,我反正是要向上面反映情況的。”劉星明說。
“反映情況,這是你是權力,老同學不阻攔你。”李濟運坐下來,手放在劉星明肩上,“但情況應是真實的。公安調查、偵察都可能出錯,你隨便問問就保證是對的?”
劉星明說:“濟運,你這還是勸我不要上訪。我做了多年幹部,想不通一個問題。既然國家存在信訪制度,有信訪機構,還頒佈了信訪法規,為什麼老百姓上訪都像犯法似的?我經常在媒體上看到有些地方,專門派人常駐省里和北京抓上訪人員。”
李濟運說:“老同學,你就別鑽牛角尖了!我沒道理同你講。道理你清楚,我也清楚。反正一條,你要聽老同學一句勸。外面學生家長上訪的事你不要管,舒澤光的事你不要管。你自己的事,我會同劉書記說,相信縣委會認真研究!”
劉星明不說話了,茶喝得嗬嗬響。喝完了茶,李濟運又替他滿上。劉星明連喝了三大杯茶,沒說一句話。李濟運也找不出話來說,他真的無從說起。可是突然,劉星明眼淚出來了,說:“濟運,我在外面了解情況,聽見有人輕輕議論,說我是個癲子。你說,我真的癲了嗎?難怪這麼久不把我安排工作!這是政治迫害!”
李濟運慌了神,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道:“星明,你別激動。”
“濟運我拿一套高考卷子來,我倆比比,看誰的分數高!”劉星明說。
李濟運扯了衛生巾,遞給劉星明,笑道:“你的成績比我好,我知道的。”
“不信我馬上給你背書,相信高中課文你肯定忘記了。”劉星明擦擦眼淚,便開始背《岳陽樓記》,“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屬余作文以記之。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
李濟運不忍心打斷他的背誦,聽他背得差不多了,就笑道:“好了老同學,知道你厲害!我真的忘記得乾乾淨淨了。”心裏卻想,你這不是癲子是什麼呢?
劉星明不再背書,就談對工作的看法,不乏真知灼見。真不敢相信這是個癲子。聊了幾十分鐘,他說沒事了,夾着包出門。他下了樓,又高聲叫喊“陰風怒號,濁浪排空”。
李濟運送走了老同學,劉星明又過來說:“聽見了,剛才還在喊陰風怒號,濁浪排空。烏柚縣真是他說的這樣嗎?濟運,不把他送到精神病醫院去,遲早會出事。”
這時,肖可興跑來彙報,說開了個家長代表會,名單是周局長建議的。這幾位家長願意幫着做工作,但效果如何不敢保證。劉星明問他是否向明縣長報告了。肖可興說報告過了,明縣長沒有具體意見。
下午五點多鐘,大院外的人群漸漸散去。肖可興趕緊報告劉星明和明陽,說總算鬆一口氣了。李濟運卻不樂觀,說還要看明天的情況。他打電話囑咐同朱芝,請她對媒體要有防備。李濟運同朱芝很隨便,不然他就是管閑事了。朱芝說宣傳部嚴陣以待,多謝李老兄提醒。
晚上,李濟運跟劉星明、明陽都在梅園陪客人吃飯。才酒過三巡,李濟運電話響了。一看是市委辦的電話,馬上出門接聽。原來,老同學劉星明把他參加選舉的事,還有舒澤光嫖娼的事,都貼在自己的博客上,已經引髮網絡風暴。李濟運進來同劉星明耳語幾句,兩人出門說話。
劉星明問:“博客是什麼意思?”
李濟運不好怎麼同他解釋,說:“相當於個人自己開的網站吧。”
“個人開網站,難道國家沒有規定嗎?開網站不就同辦報紙一樣嗎?個人可以隨便辦報紙,天下不亂套了?”劉星明問。
李濟運知道自己解釋錯了,改口道:“也不是個人網站。相當於個人在報紙上開專欄寫文章吧。”
劉星明一臉的不屑,說:“就他劉星明那個水平,還開專欄寫文章?”
聽着劉星明蔑視劉星明,總覺得有些怪怪的。李濟運說:“網上開博客很自由,可以真名,可以假名。劉星明開的是真名博客。”
“晚飯後,開個緊急會議。”劉星明點了幾個開會的人,又道,“關於幹部開什麼博客這個事,我看縣委應該研究一下,應該有個規定。”
劉星明先進去了,李濟運打了朱芝電話,先把情況大致說了,又道:“朱部長,你是一定要參加會議的,劉書記點了你的名。再請你們部里同志把劉星明博客內容,包括下面所有評論,都下載下來複印,與會同志人手一份。”
陪完客人出來,劉星明就罵道:“早就應該把他關到精神病醫院去!你們就是心慈手軟!”李濟運聽得明白,劉星明是怪他顧及同學情面。明陽當時在場,一句話都沒有說。
朱芝最早趕到會議室,進來一位她就遞上一份資料。劉星明、李非凡、明陽、吳德滿都到了。朱達雲不管場合,開起了玩笑:“劉星明哪天脫光了出門,他會以為只有他一個人穿衣服了!”
大家都不好意思笑,畢竟這裏還有一位劉星明。會議室里只聽得紙嘩嘩地響,各位都在看材料。朱芝早看過了,說:“我們七點多下載文章時,點擊量已達到了二十萬人,評論五千多條。評論太多了,這裏只打印了小部分。”
劉星明說:“看完了吧?我看了,劉星明說的兩件事,一是自己因為是差配幹部,當選了副縣長而得不了組織認可;二是舒澤光嫖娼是個別人設圈套陷害。下面那些話叫什麼?”
朱芝說:“網友評論。”
“對,網友評論。也就是說那些話不是劉星明寫的,是別人寫的。”劉星明原來從來不上網的,“別人說的那些話,兩個字可以概括:罵娘。大家討論一下吧。”
半天沒有人說話,明陽開腔了:“很明顯,星明同志的病症越來越嚴重了。好好同陳美同志做做工作,送他去治療。至於網上引起的不良影響,我們可能通過適當渠道解釋和澄清。”
李非凡有些漠不關心的樣子,只說了一句話:“我贊成明縣長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