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1

跟葯監局局長一家的午餐進行得格外順暢,原來費智信是早就與局長談妥,出資邀局長太太和局長小姐去一趟峇里島遊玩。局長太太是政府部門的公務員,為此還專程請了二十天的年假。出發的日程就定在當天下午,因此這餐飯就有了為局長家眷送行的美意。

"可惜費揚哥哥不肯賞光,陪我們一道去High……"局長小姐對着機票,無限悵憾地嬌嗔道。說罷她斜斜瞥一瞥費揚,眼波流轉,意圖製造媚眼亂飛的效果,然而銀光色的眼影塗抹過濃,染得眼皮銀閃閃白花花的一片——媚眼拋成了白眼。

費揚尷尬地笑笑,在心裏連聲啐她,呸!呸!呸!

這位小姐的專業是芭蕾舞,據說還在奧地利學習過,勉強算得是女海龜。芭蕾舞演員本是讓人聯想到輕盈的緞舞鞋,黑白的緊身舞衣,矜持的神情,幽美的姿態,一列水晶鎮子,琴聲咚咚,美麗的女郎一轉身隨着節拍舞起來——不過局長小姐不是這樣的,她更像那種脫衣舞娘,一覽無餘,別無遐想。

"這都得怪你費伯伯,費伯伯這段日子給你費揚哥哥加的擔子太重了,把他忙壞了,"仁希巧妙地接過話頭,"是不是啊,費揚?"

"累得我都快崩潰了。"費揚很配合地做呻吟狀。

"費伯伯,我敬您一杯!"局長小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丫頭,心疼你費揚哥哥了,是不是?"費智信知情識趣,"好好好,下午放他半天假,讓他送你和你媽媽去機場,怎麼樣?"朝局長擠擠眼,兩個老傢伙心知肚明地相視一笑。

"謝謝伯伯!"局長小姐雀躍道,全無扭捏。

整個過程,仁希時不時機智風趣地插兩句話,長袖善舞地周旋於賓主之間。仁希是一貫的經典打扮,戴着男式的肉餅帽,一件磨舊的牛仔外套,頭髮削得短短的,像男孩子一樣,彷彿是隨時需要衝鋒陷陣的女鬥士。局長小姐從未將她視為潛在情敵,反而一口一聲莫姐姐,親熱得很。因為仁希容貌尋常,在局長小姐看來,大約着實不具備參與競爭的資本。

推杯換盞間,費智信漫不經心說起車子被攔截一事,局長一聽,憤懣地一拍桌子,有這等事兒?!反了他了,膽敢動粗了!

當即撥通秘書的電話,叫查一查那幫流民遞交的投訴書。不一會兒,秘書回話,那些人前前後後一共遞交了三回,要求對息炎痛的安全性進行審查,但是由於葯監局積務太多,還沒來得及受理。

"馬上出具合格的葯檢報告,送達他們手中!"局長吩咐秘書,"警告他們,如果再尋釁滋事,我們會把他們交給公安機關依法處置!"

"局座,費氏六廠最新研發的醫療器械,已經報到局裏了,還請你抽空關照關照。"費智信接著說。

"沒問題,回頭我跟醫療器械處的同志打個招呼,特事特批,"局長笑道,"只要你那些器械,不是奧美定之類專惹麻煩的玩意兒,保證三兩天就能批下來!"

"小揚,還不快感謝你伯伯的鼎力相助!"費智信暗示費揚。費揚聽話地站起身來,向局長敬酒。局長呵呵一笑,說,免了,免了,小事一樁,何足掛齒?

"葯監局的職能之一,就是扶持像費氏葯業這樣有良好社會聲譽、有雄厚資金與先進設備的大型民營製藥企業,為你們提供充足的政策保障,"局長擲地有聲,"-幫企業辦事,促經濟發展-,這是我們工作的宗旨。"

"奧美定問題不斷,害了很多無辜女性,上訪跟投訴不斷,為什麼一直拖到最近,國家葯監局才叫停?"費揚忍不住問一句。

"這個嗎,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太清楚。"局長審慎地打起了官腔。

"我大概知道一些,"局長小姐賣弄道,"最初批准上市時,是因為有歐洲、美國的FDA報告,既然國外都沒有禁止聚丙烯酰胺水凝膠,說明從技術上連國外都無法否定它,國內沒道理不批啊,結果就批了。後來呢,雖然出了一連串的事故,可是有不少的專家力挺,因此沒辦法一下子取締掉它。"

"專家為什麼要幫奧美定說話?"費揚問。

"也許他們根本就是既得利益者,一方面可能是得了生產方的好處,另一方面他們都是相關的學科帶頭人,說不定課題研究的就是這種簡易可行的整形材料,否定了奧美定,他們拿什麼做科研啊?"

"好了,好了,你別胡說了,你知道什麼呀?!"局長打岔道,"奧美定還是很有優勢的,很多女性離不開它,因為這個產品非常方便,不用做手術,打進去之後就有效果,有些消費者是消毒不好,做的時候乳房局部又有炎症,所以才會出現不良反應。"

"妹妹喜歡旅遊?"仁希識相地問局長小姐,有意幫忙岔開話題。

"是啊,"局長小姐嗲嗲地瞄瞄費揚,"可惜費揚哥哥沒興趣。"

"不是沒興趣,是沒時間。"費揚勉強敷衍。

飯畢費智信約了局長去打高爾夫,費揚依言駕車送局長太太和局長小姐到機場,仁希隨同前往。費揚和仁希一路把那母女倆照應周到,幫她們辦妥了登機手續,微笑地向她們揮手作別。

正待離開機場,仁希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了費宅的管家,指給費揚看。費揚叫了一聲,管家回頭,一見是他,頓時傻了眼,張皇失措。

費揚快步上前,見管家手裏捏着兩張機票,瑟瑟發抖,不由得心生疑竇,劈手奪過一看,竟是自己買給奶奶的,翌日上午飛北京的航班,兩張頭等艙的票。

"不是派你明天陪奶奶到北京聽戲的嗎?"費揚厲聲責問,"你現在來做什麼?"

"我、我……"管家支吾。

"你在搗什麼鬼?!"仁希醒悟,"對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把頭等艙的票換作普通艙,然後吞掉裏頭的差價,是不是?"

"不是,不是……"管家連連否認。

"奶奶一把年紀了,身體又不好,你連這點蠅頭小利都要算計她老人家嗎?費家待你不薄,你這麼做,還有沒有人性?"費揚大大地生了氣,"回去收拾東西走人吧,不用再做下去了!"

"費少爺,莫小姐,你們別冤枉我啊,是老太太讓我來退掉機票的,她暈飛機……"

"什麼?退掉機票?"費揚如墮五里雲霧中。

"您買的機票,每次都是老太太叫我暗中來退,戲票也讓我打電話給費氏駐北京辦事處的人,一併退了,她老人家一次都沒有去聽過戲……"管家徹底崩潰,一股腦兒說出實情。

費奶奶竟是從來就沒有領略過梅蘭芳大劇院的恢弘氣勢,沒有欣賞過那些美輪美奐的表演。機票被費揚訂好,轉手就由費奶奶派管家去退了,她還請管家查閱了相關的演出資料,好在孫兒面前興奮地聊一聊精彩的劇目,似乎親臨了現場,饕餮了一場又一場視覺和聽覺的盛宴。

"假裝去北京的那兩天,老太太就放我的假,讓我回家去休息休息,估摸着該到返程的時候,我們再約好地方,一起回費家……"

"奶奶不暈飛機的啊!"費揚猛然反應過來,兩個禮拜以前,費智信在西湖邊買下一幢風景絕佳的湖畔別墅,一家人還曾經乘飛機前往小憩,當時奶奶絕無任何暈機的跡象。

"老太太是這麼跟我說的,"管家發誓,"費少爺,我怎麼敢欺騙您?!不信您查一查便知分曉,不過您可千萬別說是我泄露的,老太太跟我交代了,瞞着您的原因,是不願意拂逆了您的一番孝心。"

這是什麼話!費揚頓足,老太太這是犯的哪門子糊塗?!

"那麼假裝去北京的那兩天,老太太是住在哪裏呢?去你家裏嗎?"仁希問。

"不是的,老太太去看她的朋友,住在她的朋友那兒。"

"她的朋友在哪裏?奶奶有這麼親密的朋友嗎?"在費揚的印象里,奶奶不喜交際,不擅應酬,每天呆在佛堂里,極少出門,既不打電話,也不串門子,壓根兒就沒有什麼過從甚密的老閨蜜。

"我不知道,老太太每回都是搭計程車出去的,不要家裏的司機送她,"管家遲疑一下,和盤托出,"只不過老太太每次都會帶上很多很多的東西,奶粉哪,點心哪,水果哪,還有紙尿布——這些,全是太太親手幫她預備下的,太太不允許我們沾手。"

"太太也知道奶奶沒去北京?"費揚驚問。

"是的。"

費奶奶與費太跟一般的婆媳無異,長年不睦,雖不至於大呼小鬧撕破臉皮地爭執抓扯,彼此卻是冷淡至極,相互間漠不關心。但在這件事情上,兩個人居然成為同謀,協作得天衣無縫,將費揚瞞得密不透風,而且病病歪歪的費太甚至還有閑心為婆婆操辦一大堆天知道送到哪裏給誰吃掉了的美食,實在是太滑稽太荒謬太不可思議了。

2

第二天上午,費揚中途從公司折返費宅,把車泊在離家稍遠的地方,然後步行回去。他一早已經給費氏駐北京辦事處的工作人員通過電話,證實費奶奶的確從未去過北京聽戲。剛走到家門口,他就看到奶奶的身影,他閃身隱藏在宅門邊那棵古老蒼勁的橡樹背後,好奇地察看着奶奶的舉動。

管家所言非虛,費奶奶很是蹊蹺地叫來一部計程車,由費太相幫,往後備箱裏塞入滿滿的食品,有整籃的奇異果,整筐的美國核桃,整箱的牛初乳,無比豐盛。

"媽,路上小心。"費太輕聲囑咐。

費奶奶應了一聲,坐上車去。車子啟動,駛離費宅。來不及多想,費揚疾步走到自己的車旁,發動汽車,跟上奶奶的TAXI。

計程車沿着平直的河濱大道飛馳,駛過收費站,上了高速公路,一路加足馬力,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費揚的車不遠不近地跟着,中間他接了兩個電話,都是公司打來的,有事需要處理,但是他不打算即刻返回,拜託仁希幫忙應付。相形而言,奶奶要重要得多,他想知道奶奶在裝作去北京看戲的日子裏,究竟藏身於何處。他為這些日子以來的粗心大意和自以為是的孝道感到羞愧。

計程車終於減緩車速,在一個叫做北塘的出口下了高速公路,轉而沿着坑坑窪窪的鄉村小道繼續前行。費揚若即若離地跟着,經過一大片空曠揚塵的荒地,進入了一處古舊的小鎮。計程車穿過小鎮密集的民居,七彎八拐的,駛向一條臨近河灘的碎石路,嘎地一聲,停在了一座年代久遠的宅院門前。

司機響一記車號,屋門隨即洞開,一名粗手大腳的鄉下婦人聞聲疾步奔出,迎接費奶奶。然而兩人並未寒暄什麼的,鄉下婦人很是熟稔地直接將後備箱中的食物盡數取出,有力地挽在兩臂間,待費奶奶結清車錢,便一前一後地雙雙進入屋內。

計程車原路返回,費揚極小心地將自己的車遠遠地停靠在路邊,走過去察看究竟。午後的河灘空無一人,灰濁的河面上,一艘運沙的駁船,正順水而下,漸行漸遠。

費揚很快就發現,面朝這片河灘的建築物,除了費奶奶進入的那座宅院而外,大都是房舍的背面,暗沉沉的牆壁,破舊的窗,牆角生着潮濕的青苔,一律是凋敗的景象。

費奶奶去的那幢宅院,是仿古設計的,兩扇大氣磅礴的硃紅色大鐵門,門廊依稀有一些油漆剝落的雕花,四周以高牆圈圍,綿延足有半里地。延牆一帶,有樹木有花草,有牽絲攀騰的藤蔓類植物。

費揚試着從門縫朝里張望,一無所獲。他孩子氣地貼門傾聽,裏頭靜寂無聲,如入無人之境,完全不是有客自遠方來的熱鬧氣象。他不禁暗暗納罕。

當然了,他不可能像三歲的小朋友,奶奶、奶奶地叫着,不問青紅皂白地闖進去,也不能貿貿然敲門,堂皇而入,對奶奶宣稱,我跟蹤了您老人家,無非是想看看令您無數次捨棄去北京聽戲的,到底是哪門子的摯交,或者,竟是什麼老相好?

此念一閃,費揚立即對自己搖搖頭,否定了這個浪漫得匪夷所思的猜想——奶奶是虔誠的佛教徒,一個多年來與青燈、黃卷、禪堂、木魚為伴的老太太,難道心中還洶湧着熾熱的男女情慾?呵呵,趁早拉倒吧。

費揚到底還是不甘心,轉過河灘,來到小鎮的街道上。不出所料,那座宅院與別的房屋背道而馳,用了粗糙的水泥和石塊將原有臨街的正門封閉。費揚走近細看,一看之下,大吃一驚,一塊木匾在亂石的縫隙間隱約可辨,上面字跡班駁,依稀寫着,北塘製藥廠。

費揚太知道這個廠名了,費氏葯業成立三十周年慶典時,費智信曾經高薪聘請一位學者編撰過一冊費氏葯業的發展簡史。那本書里第一次提到了這個名字,北塘製藥廠。

一家規模類似於家庭作坊的集體所有制企業。費智信早年是這家藥廠的工人,從最底層干起,後來,他承包了這間藥廠。

費揚記得那冊簡史里是這麼寫的,寥寥數語,潦草到有點不負責任地囊括了作為費氏葯業發源地的這家小廠子的全部歷史,再無贅言。

費揚怔了半天,無計可施,只好在街上隨便轉悠了一圈。小鎮居住的多半是手工藝人,在自家門前擺一處小攤,以小本生意謀生。費揚只用了十來分鐘就看完了這個乏善足陳的小鎮,再度折回那幢神秘宅第的背面,對着北塘製藥廠那幾個字發愣。

宅院左邊,是一進寬敞的院落,有一名四十餘歲的婦人坐在街沿上,身胚肥碩,手指倒是靈巧,伶伶俐俐地用彩色的紙張,摺疊出一些栩栩如生的花朵,不大一會兒功夫,那些花,就在她的膝前堆積如山。費揚想了一想,上前搭訕:

"大嬸,您好手藝,這花是做什麼用的?"

婦人怪怪地瞅他一眼,也不答言,朝屋裏努努嘴。費揚順着她的目光一看,不覺一怔。原來這是一個殯葬用品生產作坊,陰暗無光的堂屋中擺滿大大小小的花圈,幾個半大的男孩子蹲在地上,把婦人新折的紙花一一紮在光禿禿的竹圈上。

"我們這兒什麼都有,花圈、壽衣、火炮,全是純手工活計,可不是機器搗騰出來的,如今您上哪兒找去?咱們從搭靈棚到哭喪,一條龍服務,有需要的話,還能代訂棺木,上等的好木材,屍體能百年不腐爛,保證是全國最低價,買貴包退!"肥婦饒舌地向他推銷。

費揚尷尬不已。

"不要嚕囌了,人家不是來談生意的,"說話間,從堂屋的暗影中踱出一位清瘦老者,白髮白須,青衣青鞋,和氣地望着費揚,"說吧,小夥子,你有什麼事?"

"大爺,我想跟您打聽一下,隔壁是不是北塘製藥廠的原址?現在住着的,是些什麼人呢?"費揚趕緊問。

"你問這個做什麼?"老者眯縫起眼,打量着他。

"呃,是這樣的,我是、我是搞房地產開發的……"費揚急中生智,臨場胡編亂造。

"哦,看中了那塊地皮,是不是?知道那塊地的所有權人是誰嗎?"老者接過話頭,笑了,"費智信!費氏葯業的總裁。"

費揚靜聽。

"回去吧,小夥子,他們不會賣的——以前也有房地產商來談判過,費家連面都不見的,他們家可不缺這點兒散碎銀子。"

"買那地兒幹啥?!吃飽了撐的!"低頭沉默疊紙花的肥婦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瞎說什麼!"老者呵斥。

"怎麼不是?甭看着人家費智信是從這兒起家發跡的,就以為是塊什麼風水寶地——我告訴你,那兒鬧鬼呢!"肥婦突然伸長舌頭,沖費揚扮個鬼臉,"青面獠牙的鬼呵!你怕不怕?"

"鬼?"費揚錯愕。他是無神論者,自然不信這等邪說,不過那肥婦扮鬼的模樣倒是可疑得很。

"是啊,半夜那叫聲,可磣人了——"

"盡瞎說!"老者喝止肥婦,"青天白日,哪來什麼鬼?!"

"怎麼不是?依我說,要不是鬧鬼,那肯定就是搞人體實驗……"肥婦語焉不詳地嘟囔一句,垂下頭,接着摺疊僵冷的紙花。

那末一句,比當真在大白天撞見了鬼還要可怖,讓費揚遽然變色。

3

電視台新聞部的女同事成功閃婚,嫁了法資企業的中方CEO,雙雙飛赴國外度蜜月,帶回洋糖洋點心洋禮物,以及數百張恩愛情侶照,在辦公室里被羨慕得眼珠子發綠的女記們爭搶得一塌糊塗。

"姐姐,傳授一點秘籍吧,怎麼才能釣到金龜婿呢?"一幫未婚女青年纏着一嫁驚人的女同事不放。

"我老公在樓下等我呢,"該女眼裏有掩飾不住的驕矜——從此脫離了勞苦大眾,脫離了這些提着魚竿在岸邊苦苦逡巡着而一無所獲的可憐艷女們,"他那輛別克開了六年多了,打算換輛車,拿不定主意選什麼牌子,要我陪他去車市逛逛。"一陣風而去。

"女士們,先生們,蘇格拉底曾經指示我們,沒有經過理性檢驗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所以,我們要用理智來判斷和掌控未來的婚姻——"知心清清嗓子,在一旁瞎起鬨,"聽好了聽好了,嫁入豪門三十六忌,正式開講!主講人,資深婚姻輔導專家,許知心女士。"

"是什麼是什麼?講來聽聽!"大家病急亂投醫。

"第一忌,不要招惹別人的男人,除非你非常非常愛他,並且,他非常非常值得愛。"知心煞有介事地發表高見,順勢朝一位聽得專心致志的丫頭勾勾小指頭,那笨蛋自動雙手奉上戰利品——一小瓶法國香水。知心老實不客氣地揣進衣兜。

"第二忌,不要招惹尋找與前女友相似,和他母親、姐姐相似女人的男人。"知心朝另一個女同事伸出手去,即刻獲得起先搶奪最激烈的一袋瑞士巧克力,剝開一粒,送入口中。

"第三忌,不要招惹浪子,文藝青年和中年男子。"再出手,繳獲一串巴黎出產的胸飾,純銀雕刻的小愛神,背着一雙翅膀,可愛透頂。

"第四忌,別招惹太娘娘腔的男人,這年頭,雖然咱們習慣了時尚男青年的優雅作派,對他們斜挎的背包里的髮蠟、隨手掏出的潤唇膏、甚至露胸挖背的緊身性感背心都已經見怪不怪,雖然男人終於懂得穿T型透明內褲、偶爾拿女人的面部噴霧享受一下也算是富有生活情趣的表現,可是如果這個傢伙每天在鏡子前呆的時間比你還長,梳妝枱上的瓶瓶罐罐比你還多,討論起保濕霜、爽膚水,比你還要專業,那麼當廚房裏鑽出一隻老鼠時,究竟應該是誰挺身而出呢?"一小盒奧地利點心到手。

"第五忌,別和沒心沒肺的男人在一起,天下之事,無情最是傷人。"一套意大利原版光碟落入囊中。

"第六忌,不要愛上有過放縱史的男人。即便壞男人多半有討人喜歡的地方,可是想想吧,就算你現在歡喜他,哪天,愛平淡了——"東張西望,同事們手中的好東西已被她收繳一空。

"怎樣呢?"女同事巴巴地奉上一冊機場出售的英文版色情畫報,知心看一眼,不感興趣。

"你說會怎樣?"知心接着胡縐,"你走在大街上,前後左右的女人,都和你的男朋友上過床。嗯,我想如果你的肚子裏能撐船,你就愛他吧。"

"知心,這些跟嫁入豪門有什麼關係?"突然有人反應過來。

"我講的本來就是三十六忌,忌諱的忌,不是計策的計,"知心草草收場,"總之,男人多的是,比三條腿的青蛙多得多,姐姐們,千萬別輕易對男人說出-愛。"

"知心,你看多了流行雜誌吧?那上面全是這種調調。"一位女同事笑出來。

"這些道理誰不懂?關鍵是上哪裏去找咱們的MR.RIGHT?"另一位女同事苦惱道。

"多簡單哪,拖着青春的禿尾巴,滿大街來回奔跑吧,總有一天,一不當心就撞上了你的獵物——"知心瞄上了人家辦公桌上的一罐玫瑰茶,端詳,"這茶不錯啊,甜不甜?"

"甜!"

"那就再送你們一條至理名言,"知心把玫瑰茶抱在懷裏,"嫁入豪門其實是一種賭博,為了賭博獲勝時那一瞬間的興奮,付出再大的代價都是值得的——你們知道嗎,英國拉夫巴勒大學的教授英思說過,賭博獲勝時人們的心率能夠達到性高潮時的水平,有時甚至比性高潮還要強烈一些。"她一邊說,一邊做出拔足開溜的架勢。

"你就騙吃騙喝吧。"玫瑰茶的主人不上當,一把奪過來。

眾女反應過來,一起笑着,紛紛聲討知心,逼她把矇騙掉的吃食交出來分享,鬧騰得翻天覆地,一旁涼快着的男同事們趁機加入,亂搶東西吃。

KEN在一派喧雜中處亂不驚,照舊呆在編輯室里,在編輯機前苦挨光陰。知心跟同事嘻嘻哈哈地笑鬧了半天,抽身出來,察看KEN在忙乎何事。結果KEN坐在編輯機前面,戴着耳塞,什麼都沒有做。

"給你。"知心往他嘴裏塞一小塊黑巧克力。

"謝了。"

"片子剪完了?"知心問。

"剪完了。"KEN取下耳塞。

"你看起來,臉色不大好。"知心關切道。

"外面那群女花痴,你戲弄得過癮了?"KEN瞟瞟那班同事。

知心微微側頭,笑一笑。是的。她說。她和KEN有這個默契。

"誰要是娶到這班勢力女子,那才叫老壽星吃砒霜,自尋死路。"KEN鄙夷。

"咦,你一向對女人不是這麼刻薄的呀,怎麼突然產生厭女情緒?"知心逗他開心,"讓我猜一下,同時有三個美女捧着玫瑰花香檳酒向你求婚,你被嚇壞了,是不是?"

KEN掠一掠他的長頭髮,心不在焉的語氣:"我?"他停了一停,又說下去,"我愛上了一個人。"又停了。神情十分慘傷。

輪到知心發愣。在她看來,KEN是個玩世不恭的男人,充滿了孩子氣與遊戲情結,像個不解情意、尚未真正成長的頑童。可是想不到真正面對感情的時候,他會如此認真,認真到了近乎凄惻的地步。

"是一個女人?"知心傻問。

"廢話,難道是一個男人?!"KEN微惱。

"說來聽聽,有些什麼癥狀?"知心打趣道。

"六神無主,茶飯不思,醒着的時候,眼前全是她,睡著了以後,夢見的都是她,"KEN苦笑,"無非也就是這些罷了。

"兄弟,這就是愛情。"知心解意,老氣橫秋地拍拍他的肩臂。

"可是我們——"KEN頓住,那種凄傷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你們之間,存在着什麼阻礙,對不對?"知心敏感。

"阻礙?"KEN默想一下,"是的,應該稱之為阻礙。"

"她已婚?"知心亂猜。

"不,我問過了,她單身。"KEN回答。

"那麼,她吸毒?是在逃殺人犯?鋼管舞娘?"知心越性胡說八道,"不會是同性戀吧?!"

"我們地位懸殊,我配不上她。"KEN截住她的胡思亂想,痛楚地把臉埋進掌心。

"地位懸殊?"知心假裝恍然大悟,存心攪亂,"啊,我知道了,莫非你是愛上了咱們那位英明偉大、舉世無雙的台長大人?"

KEN瞪眼。

"你不打算牽着一個黃毛丫頭的手,在人生的路上苦苦摸索,因此,愛上了一個特別成熟特別有經驗的,是不是?"知心大笑,"你怕被台長PK掉?不會的不會的,咱們的台長不是早就對你一往情深了嗎?說不定人家這會兒正張開雙臂,等着你自投羅網哪!"

"不要開玩笑,"KEN無力地說,"回想一下,你見過她的。"

"我見過她?"知心不笑了,凝神,想了半天,試探道,"是費家的那個神秘女郎?我們在費氏大廈樓梯間碰到的那個?喜愛吃布丁的那個?"

"她不是什麼神秘女郎,她叫丁千伶,是費智信的外甥女。"KEN說。

知心點點頭,毫無疑問,KEN的眼光很好,那名女子,濃眉深目,身材與氣質都是一流的,難能可貴的是,她眼中尚有稚童般的天真,但是——

"吃一餐飯已經看得出來,費智信是多麼寵愛這個外甥女,將來難保不分她個千兒八百萬的,"KEN看出知心的想法,自嘲道,"看看,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阻隔,鈔票,成千上萬的鈔票。"

"鈔票不是萬能的,"知心借用加菲貓的名言,貧嘴道,"有時還需要信用卡。"

KEN笑不出來。

知心挂念着KEN這段一開頭就難以被看好的愛情,心事重重地開着採訪車,繞道去社區教育學院接了知意,一道回家。

知心家的樓道外面,有一棵綠蔭蔽日的老樹,樹下一張石頭桌子,常常有棋友在此對弈。此刻,樹下擠滿了閑暇無事的看客,那張石桌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有高手過招吧?"知意無意識地說了一句。

知心湊近一看,在人叢中全神貫注對訣的,不是別人,居然是自己的老爸,還有陰魂不散的費揚!

4

吃過晚飯,知心奉父母之命,送費揚出來。費揚在知心身旁走着,輕輕笑出聲來,道,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知心收住腳步,費解地看住他。

"我是第一次,沒有被你拳打腳踢地趕出家門。"費揚笑着。

知心哼一聲,撐不住,也笑起來。

"伯父的酒量沒什麼問題吧?今晚他老人家很高興,連連說痛快。"費揚沒話找話說。

"我不知道費少爺竟然還會下象棋!"知心的口氣不無諷刺。

"我進過少年象棋培訓班,"費揚得意道,"你相不相信,我在國外讀書時,參加當地華人組織的象棋錦標賽,還拿到過冠軍?"

"相信相信!所以你才跟我老爸棋逢知己!"知心揶揄,"我爸那手臭棋!"

費揚沒有聽懂她的譏笑。

"我喜歡你的爸爸媽媽,喜歡你的家,你的家是那麼的溫暖,那麼的快樂,每個人都是那麼的相親相愛,"他突然駐足,仰起頭,極嚮往地說,"每次看到那扇窗,還有窗里的燈光,我都會想,房中的人現在在做什麼呢?伯父一定是在看電視新聞報道,伯母呢,也許在廚房忙碌,也許在為即將出世的小外孫編織毛衣。"

知心不明其意。

"來,你看!"費揚拉她一下,知心湊過去,原來費揚站的那個角度,剛好對着知心的家,透過婆娑的樹影,可以清楚地看到昏黃的燈火中,許媽媽正探出身來,收取曬晾在窗外的衣物。

"這些天,我時常會開車到這裏來,靜靜地看一會兒……"

"你有偷窺癖?!"知心喝叫。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體驗過這樣一種家常的幸福,"費揚不理會,徑直說下去,"與金錢沒有關係,與名利沒有關係,可是,那是真正的幸福……"

"我理解,我理解,"知心有板有眼地點頭道,"費少爺你是富貴人家的山珍海味吃得膩煩了,想要體會一下平民百姓青菜蘿蔔的平淡生活。"

"你不會明白的,"費揚依舊兀自說下去,"我一上中學,就被父親送到了國外的寄宿制學校,當上了一名孤孤單單的小留學生。儘管父親給了我充足的錢,每年的假期,都會買好機票讓我回國跟家人團聚,可是,我一直覺得孤獨,覺得恐懼,在異域,那種深刻的、浸入骨髓的寂寞,幾乎伴隨着我的整個成長曆程,而這一切,旁人是永遠沒法了解的……"

"省省吧,不是每個小孩都那麼好命,可以由富爸爸一手安排好,送出國去享福,"知心板起面孔教訓他,"你應該知道別的留學生是怎麼掙扎着討生活的吧?人家洗盤子、送報紙、做粗活,想方設法維持生計,哪有時間考慮自己的心情、照顧自己的感受!"

"知心,你對我似乎有很大的成見,"費揚直言,"為什麼始終不肯信任我的真誠呢?"

"我們的環境相差太大,我們是不適合做朋友的,"知心也很坦白,"費少爺,我勸你還是別在我這裏浪費寶貴的時間了。"

"我不會放棄的。"費揚堅決地說。

"你恐怕還不習慣被人拒絕,然而現實就是這樣的,"知心嘲笑他,"套用一句陳腔濫調,有錢不是萬能的,比如友情,比如愛,都不是鈔票可以買得到的。"

"是的,這恰恰是我感覺最失敗的地方,"費揚居然不惱,誠懇地與她探討,"父親給了我優質的學習條件,可是,在國外呆得太久,我竟然荒疏於愛的練習,以至於當我可以重新跟父母和奶奶朝夕相對的時候,我已經不懂得如何去洞察他們的需求,如何來表達自己的愛意……"

"你是獨生子?"知心打斷他。

"是。"

"你在國外時,你的母親,一定很想念你吧?"知心忍不住問道。說實話,她實在無法想像遠離父母的滋味,她和姐姐,是爹娘的心頭肉。

"我的母親,長年疾病纏身,奶奶每日呆在佛堂,念誦經文,"費揚惆悵,"我想,我不在身邊,她們兩個人,肯定都是非常寂悶的。"

知心突然想到千伶,她很想替KEN問問費揚,那麼丁千伶呢?她不是長年住在舅舅舅母家嗎?她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子呢?是不是特別嫌貧愛富?布衣出身的KEN在她那裏,到底有沒有機會?但知心硬生生地把話憋了回去,沒有造次。天曉得費揚會是什麼態度,萬一他一經知情,首當其衝,高唱着門不當戶不對的調調,來個棒打鴛鴦,KEN那就太慘了——

"知心?"費揚輕聲喚她。

"呃?"知心醒過神來,仰面看他。

"知心,"費揚低低溫和地問道,"從明天開始,我可以天天來見你嗎?"他俯下身,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她,眼光有些迷離。

知心來不及作答,她猛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麼危險的時刻——沉寂的夜色,模糊的樹影,費揚近在咫尺的臉。他正在溫柔地、一點一點地逼近她,他的雙眼有星光,有亂夢,他的呼吸撩動着知心的面孔,濕濕的、熱熱的,很癢很繚亂。

知心心頭一慌,趕緊拿出捉弄他的架勢,往前一湊,頑皮地仔細看他一看,而後快步退開。費揚定定神,不安地問,怎麼了?

"你的鼻毛,"知心拖長嗓音,"該剪剪了……"

"是嗎?"費揚尷尬得要死。

5

千伶靠在床頭,捧一冊厚厚的原版英文小說,念給費智信聽。這是費智信臨睡前的晚課,像小孩子睡覺之前必得聽一個諸如狼外婆之類的故事,抑或是虔誠的基督徒必得向天上的父做一段禱告。

費智信躺在絲絨棉被中,雙眼闔攏,鼻息均勻。千伶的聲音逐漸放低下去,事實上費智信的英文程度很差,根本不曉得她在念些什麼。千伶由看英文電影而修鍊出來的上佳口語,在他這兒,純屬浪費。

幸而費智信從來不計較她念的內容,千伶逮着什麼就讀什麼,有時是報紙,有時是電影海報,千伶甚至還給他讀過《小王子》。

千伶的嗓音越來越低微,終於,她停下來,凝視着費智信的睡容。稍等片刻,她關掉了室內所有的燈,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在梳妝枱的抽屜里找到安眠藥瓶子,千伶倒幾粒出來,也不數,用水吞下。靠在床上,點起一支煙。她真覺得疲倦了。

"還沒休息?"費揚敲了敲門,進來。

"你爹剛睡下。"千伶直起身,整整睡衣。

"給他念書了?"費揚拿過她床頭的那本英文小說,看看標題,放下,"爹的英文沒到這種程度吧?"

"念什麼,並不重要,"千伶笑一笑,"可能是家裏太安靜了,他反而需要有一點噪音才可以安然入眠。"

"還是抽煙?"費揚看着她手頭的半支香煙。

千伶點點頭。平常在費太跟前,她是從來不抽的,維持着幽閑靜淑的古中國小妾形象。費太太不知道她有此嗜好,否則多半會嚇得尖叫一聲,昏死過去。

"你的安眠藥也還沒戒掉?"他又拿起她的安眠藥瓶子,搖一搖,嘆息一聲,一邊搖着頭,"提醒過你了,會上癮的,你打算幾時改?"

"我那位愛嘮叨的外婆,去世多年的老外婆,又復活了嗎?"千伶彈彈煙灰,望着他,笑。

費揚也笑。

千伶對費智信這位嫡親的公子沒有絲毫的惡感,相反,他們單獨相對時,氣氛甚至是愉悅的,彷彿一對善於調侃的親姐弟——費揚比她小不了幾歲,而且,他尊重她,同時,在他母親苛責她的時候,暗暗照拂着她。這些,千伶不是不知道。

"我和爹去公司的時候,你呆在家裏,會不會很悶?"費揚問。

"並不,"千伶吸一口煙,無意深談,"你知道的,你爹經常讓我去看場電影什麼的,何況管家也會買最新的碟片回來。"

"媽媽跟奶奶——"費揚欲言又止。

千伶看他一眼,他想說什麼?

擱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費揚周到地替她拿過來,遞到她手裏。千伶看一看來電顯示,胸口失控地大力跳動兩下。

"有事?"費揚敏感地問。

千伶不置可否。

"改天聊。"費揚知趣地掩門退出。

手機執拗地響下去。千伶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深深吸煙,徐徐吐出,室內的煙圈繚繞不絕。手機輕柔的鈴聲不依不饒。然後,千伶忍無可忍,按下接聽鍵。

"是我,"KEN在電話那端,心平氣和地說,"我在你家門口,費宅,你舅舅的家,對嗎?"

千伶拉開窗帘,這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靜寂、幽涼。宅院離馬路尚有一段距離,中間隔着延綿起伏的草坪,幾棵高大的進口玫瑰樹,被園丁照料得很好,模模糊糊地開出一朵一朵碗口大的花,香氣漂浮在夜晚潮潤的空氣里,被風稀釋了,變得淡至若無。

那是費智信挑選的花種,花盛的時節,他經常會親自叫人採摘下來,插在卧室的花瓶里——一個酷愛鸚鵡與玫瑰花的老男人。

"我看不到你。"千伶靜靜地說。

"看見了嗎?那些——光?"KEN在聽筒里問。

遙遠黑暗的馬路上,有一些亮閃閃的光影。千伶逐漸看清了,是熒光棒,細小細小的熒光棒,微藍的、幽黃的,寧靜渺茫的光,閃爍着,曳動着。

"千伶,"KEN低喚她的名字,"我想見你……"

千伶的喉頭有點發哽,有一些潮濕酸澀的液體失控地沖湧進她的眼眶。忽然間,她心跳如鼓,不能自持,中蠱似的,推開房門,越過夢魘一般幽長幽長的走廊,一口氣奔下樓去,穿過花間甬道,穿過玫瑰樹,穿過草坪,一直跑出院門。

KEN就站在空曠的公路上,身後是他的摩托車,車載音響開啟着,響着那首悠緩的歌,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

那麼亮,卻那麼冰涼……KEN的熒光棒,綁在他的摩托車上,像是一簇一簇的小火焰。再遠處,是一條流經這座城市的內陸河,河水湍急,奔流不息。

"謝謝你,千伶,謝謝你肯來見我。"KEN的眼睛裏有光,熠熠生輝,千伶在裏面看到自己的影子,縮小縮小的倒影,白色的睡衣,頭髮亂亂地垂在肩膀上,一個着了魔的女子。

"KEN,請你理智一點,我們已經過了18歲,不再有資格放縱。"千伶鎮靜自己,溫言勸慰道。

"我知道的,所以我不會吹着口哨,大聲叫你的名字,"KEN一口氣接下去,"所以我不會在你拒絕下樓見我的時候,賭氣掉頭就走。"

"我會一直等着你。"他看着她。

千伶說不出話來。

"去兜兜風,可好?"他輕聲邀請。

那一瞬間,千伶驟然意識到自己根本無力抗拒。而她當真做不到。她不能自己地,接過了他遞來的頭盔,坐上他的後座。

KEN的摩托車在公路上疾馳,發出很大很大的聲響。夜風強勁地撲面而來,千伶打了個冷戰,不由自主地依偎着KEN的後背,整個人,如在一場深邃寂寥的夢境裏,輕輕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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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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