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呂氏春秋》雖非呂不韋所撰,但既經他審定,自不妨視作他的看法和想法,而且還有實際施政的紀錄在內,因此,要研究呂不韋如何以經營商業的原則來平章國事,以及發展經濟對於增強國力的密切關係,這是一部必讀之書。
秦國的暴政是在秦始皇親自秉政以及李斯用事以後,在呂不韋相泰的十餘年中,他的施政是頗為開明的。呂不韋“尊儒”,厭惡不近情理之事。他的施政方針,是在增加生產,促進貿易,如是“則財不匾,上無乏用,百事如遂。”在這個方針之下,他所採取的主要措施,可考者有三:
第一。分工合作,各專所業。成年的男子,“農攻粟,工攻器,賈攻貨”。在秦孝公時期,商鞅變法,力持農戰主義,痛抑商人。至此,呂不韋把工和商提高到與農同等的地位,由農戰主義的足食足兵,一變而為經濟上的全面發展,自是一大進步。
第二,各國都有自己的度量衡制度,此為國家間貿易的一大障礙,呂不韋使它標準化,並且在每年貿易季節開始的“仲秋之月”,加以校正,務期公平不欺。
第三,開放關禁,招致各地的商旅。由此可見,在全面發展經濟的態勢下,依然有其重點:商業。
呂不韋最佩服管仲。管仲相齊,桓公得以稱霸,他的相業,史書頗有記載。事實上呂不韋的相業,並不遜於管仲,有兩點明顯的事實,可以證明。一是秦國連年用兵,而經濟力量,足以支持軍事;二是四方人才,紛紛人秦,當呂不韋罷相,贏政要下“逐客令”,而李斯上書,以為“秦成帝業,皆以客之功”,足見呂不韋的開放關禁,招致人才為秦之用,是一種非常正確的作法。
可惜,此人雖有天才,但進身致貴,不以其正,善於投機,而終死於投機。這裏先要談另外一個人:嫪毒。
嫪毒是呂不韋為三十多歲的太后所覓來的一個面首。呂不韋所以要“薦賢自代”,原因甚多,最主要的,當然是因為贏政年齡漸長,一旦發覺其事,他馬上便有滅族之禍。同時身為相國,忙得不可開交,也不容易抽出時間來陪侍太后。
為了要把事情做得隱秘,他的設計極其周密,先把嫪毒找來做他的“舍人”,等個機會與太后私下說妥,然後暗中派人密告嫪毒犯罪,這個罪恰好應該受到“腐刑”的判決。
“腐刑”又稱“宮刑”,是古時殘傷人體的“肉刑”中的一種,一受了“腐刑”,便在生理上失去其作為鬚眉男子的資格,所以身受此刑者,認為奇恥大辱。但有一項職業是此輩的專業,那就是做太監,在當時稱為“宦官”,或者“宦者”。
如果嫪毒真的做了太監,就不能做太后的面首了,所以這裏又有花樣。受“腐刑”的人要下“蠶室”——當“操刀一割”以後,受刑的人須絕對避風,保持安靜、溫暖與清潔,否則創口發炎,無葯可治。養蠶的人家,也需要這樣的環境,因而把受“腐刑”的地方,稱做“蠶室”。太后對主持“蠶室”的官吏,秘密予以豐厚的賞賜,買通了他們舞弊。好在“蠶室”是禁地,舞了弊,在當時是不會有人知道的。
於是嫪毒名為受了“腐刑”,實際上依然故我,生理上唯一的改變,是拔掉了鬚眉。因為受過腐刑的人,由於男性荷爾蒙的作用不全,會發生女性化的傾向,最明顯的特徵是不長鬍子,和聲音變得尖銳高亢。
經過這一番偽裝,嫪毒被送到太后宮裏去當太監,異常得寵。不久,糟糕了,太后發現自己懷孕了!
這一來就必須瞞人耳目,特別是要瞞住贏政。於是她製造了一個借口,說經過占卦,流年對太后不利,必須離開京城咸陽,到別地方去避一避。這一避避到秦國的舊都雍邑,即今陝西鳳翔縣南面地方。那裏也有許多宮殿,找了最隱秘的一處住下,生了一個兒子。
其時,贏政還沒有完全“親政”,內外大事,由太后與相國作主。而太后又寵信嫪毒,言無不聽。嫪毒當然也像呂不韋一樣,大富大貴,被封為長信侯,采邑在山陽,即太行山東南之地,後來又加上“太原郡”作為他的封國。飲食起居,豪奢異常。趨炎附勢的小人,投到門下,願來當他的“舍人”的,亦有一千餘人之多。
這時是贏政即位后八年,他已二十一歲,但始終不知道太后的私隱。那知嫪毒小人得志,自己泄露了秘密。他與秦國的貴人交遊,常在一起飲酒賭錢,有一天喝醉了酒,為財博發生爭執,嫪毒把兩眼一瞪,破口大罵:“我是皇帝的干老子,你這個窮鬼敢拿我怎麼樣?”
把貴人罵作“窮鬼”,可以想見他的猖狂。“窮鬼”當時無奈他何,事後去告了他的密。
告到別人那裏是沒有用的,要告,就得在贏政面前告。告密的人說:長信侯嫪毒,實在不是太監。他不但淫亂官闈,與太後有私,太后並且已經生了兩個兒子。
又說:嫪毒已跟太後有了密議,只等秦王一死,就以嫪毒的兒子繼承王位。
贏政自然不會輕信這種話,但亦不難求證。這個秘密發展到那個時候,無非僅僅瞞着他一個人,所以只須隨便找個左右的人問一下,真相就可大白。
這是贏政即位九年春天的事。他心裏怒不可遏,但處置異常冷靜沉着。他知道,他在未曾獲得充分的權力以前,不宜輕發。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否則會被反噬——
嫪毒已經培養了他自己的勢力,並且有太后的支持,頗不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