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1
江南省新一輪的幹部掛職工作正式啟動了。
掛職,顧名思義,就是幹部在不改變行政關係的前提下,委以具體的職務到另外地方,培養鍛煉的一種臨時性任職行為。掛職又分為兩種,一種是下掛。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一般意義上的掛職。還有一種比較少見,但也實施過的掛職,叫上掛。就是基層的幹部上掛到上級機關,這裏面的意思更多的是學習。
省里這次的掛職當然是下掛了。既是下掛,這裏面的名堂就很多。不僅僅是一般意義上的一種經常性工作。掛職的奧秘在於它往往能關係到掛職者的將來升遷。這些年,僅僅靠在機關上獃著來提拔,難度越來越大。特別是一些到了處級這個坎上的幹部,再想上就更難了。處干們的年齡都在四十來歲邊上,一長溜的,排得讓人絕望。要從這條長龍中,擠出來,爬到副廳,可謂是難上加難。
掛職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成了一條奇妙的通道。
早先年,幹部一聽說要下去掛職,總是抱怨。而這幾年來,江南省委宣傳部的處干們,為了下去掛職,想盡了法子,使出了渾身解數。一旦下去了,幹個兩年,回來不是提成實職副廳,也多少能解決一個副廳級巡視員。一輩子泡在行政的河水裏,誰不指望能再升一級?到老了,還是個處干,在別的不知情的人的眼裏,也許了不得了。可是對於一些知情的人來說,就很讓人不太瞧得起了。這就比如在縣一級。一輩子再怎麼著也得混個科干。不是你非得要當個什麼,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更多的時候,人還不是為著面子在活?大家吃飯的桌子上,不自覺地總是按官位大小來坐。老資格的科員,也難以坐到年輕資格的科長上面。不是不能坐,而是你一坐,心裏就不自在,人家看着也不自在。何必呢?
宣傳部的處長們,到下面縣裏,個個人模人樣,威風得狠。可是一回到部里,三十幾個正處,還不包括享受正處待遇的一干人馬,齊扎扎地往機關里一擺,威風早沒了。再看上面,部長,副部長,巡視員,副巡視員,加起來又是二十多個。處干還能算上什麼?隨便走到那個辦公室,一瞥辦公桌上的牌子,不是副處就是正處。用句玩笑話說:部里司長,省里處長,縣裏科長,鄉里村長,村裡組長,大長小長,級別一樣。
一個幹部,在機關蹲久了,說他不想名不想利,那是不現實的。好馬還得看你跑多少路,不想當元帥的士兵還不是好士兵呢?
既然都想再上一步,都想再當個更大點的官,都想更好地為人民服務,那麼,處干們嚮往廳級,也是理所當然了。可是,“現在是沒有位子啊,大家都是好乾部,我也想大家都能上哪。可是……”分管幹部的王化成副部長總是這樣感嘆。
感嘆歸感嘆,工作歸工作。江南省委宣傳部的工作是有口皆碑的。省委領導就多次表揚說:宣傳部真正地取到了黨委的主陣地和喉舌作用。宣傳部長歐陽傑,聽說很快就要提拔到別的地方去了。這多少也讓宣傳部的幹部們感到心裏快樂。一個部門,主要領導的後續任用,很大程度上能體現上級對這個部門工作的態度。主要領導被提拔了,就是說明了他所領導的部門工作上去了,得到了首肯;反之,則是一種無言的批評了。既是批評,也就不怎麼光彩。連同下面幹部的作用,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影響。
宣傳部目前正是大好的時候,歐陽傑部長很受省委書記葉孟明的器重,也得到了中央的關注。這樣的時刻,歐陽在省委常委中的說話份量,也在不斷地上升。這次省里新一輪幹部下派,本來組織部只給了宣傳部一個額。組織部對宣傳部這一塊,一直有一些壓制。從上到下,組織部都感到自己因為管人事,就必得在宣傳部之上。可是,江南省委組織部最近這一兩年卻不行了。原因是組織部長秋明平出事了。組織部里另外有七個廳、處級幹部,一併被雙規了。新部長倪少平,是從外省調來的。情況還不是太熟,說話也還是相當謹慎的階段。因此,歐陽傑部長一說,就趕緊補了個額。兩個,對於宣傳部來說,這些年也是沒有過的事了。這裏面的潛意思是,宣傳部一次性地獲得了兩個很快能被提拔為副廳級的名額。這多難啊!
全省新一輪下派幹部工作會議已經開過了,王化成副部長參加了會議。回來后,很快向歐陽傑作了彙報。歐陽部長聽完后,略微沉思了會,說:“還是按照正常程序來辦吧,先開會傳達,然後自願報名。”
“這樣……”王化成皺了皺眉,他是有些擔心。這樣一來,如果一點傾向性意見不拿,到最後可能競爭就很激烈,很難把工作做好,“我看,部長,是不是先開個部務會……”
“這個就不必了吧。這次有兩個額,我看還是先讓大家報名吧。然後看情況再說。”歐陽傑說著拿起了手邊上的文件。
王化成也不好再說,他出了門。走廊上的溫度比房間裏面低多了。正是十一月份。今年的秋天天氣格外的涼。一直下雨,秋雨連綿,就有些陰冷。
剛到自己的辦公室,王化成就看見辦公室主任簡又然正站在桌子邊上。見王化成進來,簡又然笑笑說:“我正等王部長呢。這是要您儘快簽發的幾個文件。另外,,您出差的飛機票也送來了。是後天下午的,部里組織處的高處長陪您一道。”
高處長叫高萍,是個年輕的副處長。才三十多一點,一直沒有結婚。人長得也好,很靈活,王化成副部長也很喜歡。簡又然特地把她的名字點出來了。
王化成含糊地笑了下,把一摞子文件遞給簡又然,“明天上午召開部里職工會,主要是下派掛職的事。你安排下。”
“好的”,簡又然答着,又問:“掛職?聽說我們部里有兩個額。我想……”
“你也想下去?”
“這個……在部里也呆了十幾年了,下去鍛煉鍛煉也是有必要的。”
“好啊,好啊,小簡哪,你今年才四十不到吧?”
“正好四十,也不小了。”
“還早,還早啊。我知道了,你去準備吧。”
簡又然笑了笑,說還請王部長多關照,然後就出去了。臨走時還順便關上了門,王化成把剛送來的幾份文件看了看,關於年底三下鄉的。這事每年都得做,每年都得發文,他隨便看了看,改了幾個字,就簽發了。另一封是是關於召開省作協大會的。王化成仔細地看了一遍,這些作家們對文字講究得狠,你審稿時不把好關,弄得不好就掉進了他們的套子裏。這是王化成不願意的,雖然在部里聯繫文聯這一塊,但真正文聯的工作,是由文聯黨組負責的。他也只是個把月問一兩次而已。現在,改革開放了,只要不反黨,管他作家們做甚?
正想着,簡又然又推門進來了。
“王部長,會議的事安排好了。聽說這次是兩個?”
“是啊,歐陽部長向組織部爭取了一個。這麼多的幹部等着,多一個總比少一個好啊!是吧。”
“當然是。”
簡又然處長走近了過來,將手中的一個小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這是……”王化成抬頭問。
“啊,是我的一個同學從東北帶過來的土參。曉苗說,一定要給您帶一點。這不,帶來好幾天了,一直忘記,剛才想起。這可是真正的野參。”簡又然說著,將盒子打開來,一株人形的小參,靜靜地躺在盒子裏。參呈黃色。王化成看電視上介紹,這是野參的一個最基本的特點。
“這可不好,小簡啊!那,就謝謝小苗吧,帶個信,讓她有空到靜子家去玩。”靜子是王化成的女兒,與簡又然的妻子小苗是大學同學。
簡又然笑道:“一定跟她說,一定。”說著將盒子蓋上,又順手將盒子放到了王化成辦公桌旁邊的小地柜上。
簡又然回頭又朝王化成看了眼,就要往外走。王化成喊道:“將這文件拿去先看看吧,小簡。”
簡又然便回過來接了文件,出了門,他掃了一眼,正是關於掛職幹部的文件。他笑了笑,正遇上人事處的吳處長。招呼道:“有什麼高興的事?看你笑的。昨晚上遇到紅顏了吧?哈哈。”
“你盡胡說。我有什麼紅顏。人老哪。”簡又然搪塞道。
“你老了?聽說還要下派呢?能老?”
“誰說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兩年一溜,副廳到手。好啊,好!”吳處哈哈笑着走了。
簡又然搖搖頭,回到自己辦公室。他的辦公室是一間比較大的辦公室,除了他,還有趙妮。她是辦公室的專職接待員,長得像章子怡一樣。簡又然喜歡聽她說話,輕輕的,甜甜的,像流水一般。簡又然有時有煩惱了,就愛逗她。她一說話,他心裏便釋然了。久而久之,他和趙妮便很自然地沾到了一塊。不過在這一點上,他們兩個都是很有分寸的人。誰都不在單位有任何錶現。哪怕就他們兩個人在的時候,也都裝得一本正經。“兩個人好,是感情上的事。為這事,讓單位上人說話,不值。”這是趙妮的觀點。而簡又然則更直接,“有了關係不怕,怕就怕不能正確地處理好關係。”他指的是正確地處理好妻子和情人、單位與家庭、面對面上班與一時衝動等等方面的關係。因為有了這些底線,這兩個人雖然天天坐在一起,卻很難讓部里其它人看出什麼來。他們一周才約會一次,而且地點都是離市裡遠遠的郊區。約會一完,回到辦公室,兩個人又都恢復到了同事和上下級的關係。有時,簡又然還當著其它人的面,狠狠地批評趙妮兩句。趙妮則經常在背後跟別人說:“簡主任這樣的人,除了唯上,一無是處。”
簡又然將文件放到桌子上,剛要坐下來看,電話響了。是老同學馬長久打來的。
馬長久在省發改委工作,也是個處長。他電話的意思就是下派掛職的事。說發改委有一個額,都在爭。看來,他的希望不大了。問簡又然怎麼想?“這年頭,下去蹲兩年,回來解決問題,這是拿錢也賣不到的捷徑啊。又然,你可要抓住。”
“這個我正在考慮。”簡又然道:“也一樣啊,回頭再說吧。”
掛了電話,趙妮正望着他。簡又然沒有做聲。他正想着上次託人從東北帶回來的土參,總共有四份。給了一份給老岳父,還有三份。剛才送了王部一份。還有兩份,一份給歐陽部長,還有一份嘛,他想了想,還有兩個副部長,程部和丁部。這兩個人中,丁部一般不太說話。而且說話起的作用也小。就乾脆給程部吧。想着,他又起身從桌子櫃裏取出一個小盒子,用紙包了,向程部的辦公室去了。
趙妮看着簡又然,從鼻子裏哼一聲,卻又會意地笑了。
江南省委宣傳部,一共有一百多號人馬。這在省直機關不算多的。這裏面包括宣傳部下面的一些副廳級機構。這麼龐大的攤子,就像一台機器,要想高效率地運轉起來,並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好在歐陽部長駕馭全局的能力強,宣傳部上下團結,在江南省的影響也日漸看漲了。
下派掛職幹部的會議,就在部裏面的二樓會議室召開。王化成副部長主持會議。人事處長先帶着大家學習了省委關於下派掛職幹部的文件,整個會場裏,一點聲音也沒有。杜光輝習慣性地坐在靠門邊的位置上,他是部裏面老資格的工會副主席。工會主席由丁部兼着,副主席也是正兒八經的正處。在部里,杜光輝算得上是個“老人”了。從大學畢業分配到現在,他在部里一共呆了二十一年,從二十三歲一直干到現在四十四歲。部裏面除了人事處,其餘的處室他都呆過。一開始,他是宣教處科員,然後是組工處科長,再干到辦公室副主任,然後到工會專職副主席。中間他還在其它一些處室時間不等地幫過忙。整個部里,除了司機班的一兩個老司機外,他是最老的了。
杜光輝為人實在,這在宣傳部里已經是大家公認的了。這個人,個子不高,臉色清瘦,乍一看,就像一個剛從實驗室出來的人,似乎少曬了陽光,顯得有些豆芽。但是也就是這個老實人,也是整個部機關脾氣最倔的一個人。很多新來的年輕人,一開始不清楚;等到某一天,突然看到杜光輝因為某一件事而發火時,他們覺得這是一座沉默的火山,一旦爆發了,只有任着它燃燒。在部里,杜光輝與所有人的關係都是不冷不熱。看不出他對誰印象好,當然也看不出他對誰印象不好。
上屆幹部下派掛職時,杜光輝曾經打過報告,要求下去掛職。但是沒有得到批准。當時部里只有一個名額。已經離任的老部長出面為他的女婿琚長遠說話,結果杜光輝沒能去成。琚長遠去了。最近,琚長遠已經回到省直了,但是沒有回部里,而是直接去了新聞出版局,當了副局長。杜光輝為此曾在部里同王化成副部長拍了桌子,後來還是歐陽部長出面,才平息了這風波。
這一次的下派掛職,論條件,論年齡,杜光輝都符合。杜光輝聽着文件,卻眯縫了眼睛。
王化成副部長說話了,“這次下派掛職,歐陽部長的意見是,只要是符合條件的,大家先報名,然後再定。到基層掛職,是一次很好的鍛煉,對於每一個幹部來說,都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我希望大家認真學習剛才的文件,領會文件精神。對照自身情況,作出決定。”
其它幾個副部長都點頭,會議就算結束了。杜光輝第一個出門,因為他坐的位置,必須先出來,否則就擋了別人的道。他正要往辦公室走,王化成副部長喊住了他,“光輝啊,來,來,到我辦公室來。”
“啊,有事吧?”
“沒事就不能來?”杜光輝隨着王化成過了辦公室,王化成問:“這次怎麼考慮的?”
“我還沒想。”
“啊,是吧。上一屆因為名額問題,所以……這次,我看你再爭取吧。”
“我還要想想,孩子讀高中了,我……”
“這個不是問題。關鍵還是你自己要想好。機會不容易啊,你也是老處幹了。”
“這我知道。就這事吧,那我走了。”
說著,杜光輝就出了門,走在走廊上,正碰着簡又然。
“啊,杜主席,剛才我讓趙妮把文件複印了一份送給你了,你符合條件啊。”
“這也難說。”
“什麼難說?你老杜啊,就是……”
杜光輝沒有應聲,往自己的辦公室走了。
簡又然搖搖頭。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反覆地想了想,這次下派掛職,他是必須要爭取的了。在部里呆在辦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外人一看,這是個最容易被提拔的位子。可是這得要等。既要等機會,還要等名額。幾個部長,包括歐陽部長在內,也都很關心他。在不同地場合不同的時間,都曾表示要為他簡又然的事說話。可是,這畢竟是還要漫長等待的事情。何況歐陽部長聽說又要調動了。主帥一換,方針就不一樣了。下去掛職,到底得的是個現成的。以他這個年齡,憑着他簡又然的能力,他相信自己兩年後,會以一個副廳的身份回到部里的。
簡又然的妻子小苗並不同意簡又然的想法,說在部里呆得好好的,卻成精要到下面去。下面工作也不是什麼好搞的,複雜得狠。何況家裏孩子也大了,明年就要中考。簡又然一下去,孩子怎麼辦?
“你這目光太短見了”,簡又然喝了口茶,朝小苗看着說道:“機會難得,過了這村就沒那店。這次不下去,我不知道在部里會呆到什麼時候才能出頭?兩年不也快嘛。孩子中考,她自己知道努力。欣欣是個懂事的孩子。何況下去是掛職,很多時候其實是呆在家裏的。這你還不放心?”
“我是放心。可是我覺得沒有必要。”小苗嘟噥道。
“有什麼必要不必要,反正都是工作,不就是為了……唉,不過,倒還要找找人,想辦法到個好一點、離省城近一點的地方去。”
“就到我老家湖東去吧,離省城才一個小時,多近。經濟條件也好。”
“那也不錯。我明天去找找吧。”
簡又然現在已經不太擔心這次他能不能下去,王化成副部長已經明確說了,程部長也同意。歐陽部長按理說也不會反對。但是,下去只是第一步。下到哪個地方,是更重要的。這些年,下派掛職幹部雖然大部份都在回來后得到了提拔,但在使用上卻是有區別的。這就跟你下到哪個地方有很大的關係。比如小苗說的湖東,這是下派掛職幹部們都想着法子要去的一個縣,不僅僅是區位優勢,更重要的是這個縣濟實力強,在江南省一直排在前三位。到湖東掛職的幹部,回來后基本上都安排到了比較好的副廳級位置上。那些到一些偏遠地區的掛職幹部,回來后雖然也提拔了,單位卻不太好。有的甚至就是副廳巡視員。對於簡又然來說,將來混個副廳並不是難事。關鍵是要通過掛職,早一點解決。那麼,按他的年齡,他還是有可能向更高的級別衝擊的。
現在,在黨政機關工作,年齡成了寶貝。大一歲,往往就決定了你將來的位置,決定了你到底能升到哪個坎上。簡又然如果能在四十二、三歲前,解決了副廳,當然得是實職,那麼,到四十六、七歲,他就有望解決個正廳。而剛才在走廊上碰見的杜光輝,簡又然怎麼看也覺得這個人頂多也只是個副廳的料子。在機關里,所有人往一塊兒一站,誰將來怎樣,其實是能一眼看得出來的。杜光輝蔫得像只秋後的茄子,一年四季,關着個嘴巴,說實話,能混到目前的正處,已經是了不得了。上一屆他要下去,大概不僅僅為了將來的副廳,可能更多的是想暫時地離開一下機關。工會專職的副主席,其實就是閑差一個。只是因為這麼大機關,非得有這麼一個位子,不然,要他作甚?
說起來,杜光輝還有些傳奇的經歷。就是這麼一個老實得像頭牛的人,五年前還曾經鬧過離婚。而且鬧得狠,弄得滿城風雨。最後自然是沒有離成,杜光輝也受到了組織上的談話處理。從此,這人就變了,一天到晚不太說話。沒事總是坐在辦公室里,一張報紙能從頭看到尾。三年前,部里工會老主席退下來了。誰來接這個位子?正巧歐陽部長新來,覺得杜光輝人誠實,何況工會副主席這位子,一般的副處長都不太願意過去。杜光輝就撿了這個干棗子,一直含着。可別說,這幾年,工會倒也做了些事。這裏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杜光輝的倔。他一倔,向部里提出來的要錢要物,基本上就都實現了。不管怎麼樣,這還是取之於部,用之於民嘛。
簡又然希望杜光輝也來報名,既然有兩個額,杜光輝要是報名,對於簡又然來說,影響最小。
這樣想着,簡又然就又慢慢地裝作有事一樣,踱到了工會辦公室。杜光輝正坐着看報。簡又然問:“看報呢?最近股市牛了吧?”
“牛?熊了,死熊了。”杜光輝從報紙里抬起頭來。
“啊,啊,反正我也不炒股。不是不炒,是不會炒,也沒錢炒。老杜啊,這次掛職……”
“我不去了。”
“你不去了?怎麼?”
“我不想去了。兒子要高考。”
“也是,我那丫頭也中考了。你真的就不去?這次可是兩個額的。”
“真的不去了。”
“啊……也好。”簡又然嘆了口氣,往外走。杜光輝卻又問道:“你報名吧?”
簡又然回過頭來,說:“我當然報,你也報吧。下去也不是天天獃著,一樣回來照顧孩子。”
“這……”杜光輝沒有說話了。簡又然便出來,到歐陽部長的辦公室里。歐陽部長正一個人在裏面看文件。簡又然小心道:“部長,這次掛職,我想下去。您看……”
“啊,很好啊!年輕人,就要下去嘛。”歐陽部長笑着。
“不過,到哪裏,還得請部長到時給組織部說說。宣傳部的幹部下去,也不能太差了。何況這次是兩個。”
歐陽傑抬起頭,看了看簡又然。問:“報名的人有吧?還有誰?”
“目前還不太清楚。杜光輝杜主席可能也要報的。”
“杜光輝?啊,啊,好,好啊。”歐陽傑又低頭看報了。
簡又然站了會,給歐陽部長添了杯水。手機響了,他趕緊出來,到走廊上接手機去了。
過了兩天,宣傳部的掛職幹部報名名單出來了。一共是四個人。簡又然、杜光輝,還有兩個年輕的副處長。
這個報名名單完全在簡又然的意料之中。這次掛職,與上次有很大的不同。不同就不同在這次有兩個額。你別小看了這兩個額,有時候,名額多,隱含的的問題更多。上一屆,只有一個額。報名的是兩個。既然準備報名,大家都是私下裏反覆地掂量了的,自己有幾斤幾兩,也都盤算過。拿到桌面上來一比,幾乎沒有什麼區別。最後的區別就在於主要領導更傾向於誰。杜光輝就是因為領導層的不同意,被涮了。
從掛職會議召開后,簡又然第一次特別高調地和部里其它的許多同志,談到了下派掛職的事。他這其實是提前給其它人打了個招呼,我簡又然這次是要下去的,你們就不要太和我爭了。另一方面,簡又然又特地與杜光輝打了個照面,鼓勵杜光輝也去報名。杜光輝雖然並不佔太多的優勢,但他已經是第二次報名了,而且年齡也大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很有把握的。杜光輝能下去掛職,這其實為簡又然打了個掩護。簡又然知道,在部裏面,也有不少人對他有想法。樹大召風吧,誰讓他佔在辦公室主任這個顯眼的位置上呢?
果然,正處級的幹部,就簡又然和杜光輝兩個人報名了。
兩個報名的副處級幹部,其實也只能是湊個數。他們自己也知道不行,但報名一次,顯示了願意下派鍛煉的誠意,又多少給領導增加了一點印象。機關里,有時候,有些事還真的要出頭,只要不影響別人,出頭總不會是太壞的。
王化成副部長將報名情況給其它幾個部長通了氣,又請示了歐陽部長。歐陽部長笑着說:“既然報名的情況已經很明朗,那就初步定了這兩個同志吧。都很不錯,都很優秀,都很值得培養。”
事情就這麼算定下來了,在別的機關,可能要反反覆復地搞上幾輪,到宣傳部很快了結了。這也見得出宣傳部現在班子的力度和內部的和諧。
王化成副部長隨即找簡又然和杜光輝兩個人談話。因為是同一件事,就放在一塊了。簡又然在進門時,看見王部正在翻着幹部檔案。簡又然問:“王部,定了?”
“定了,就你和杜光輝。”王化成把檔案合上,檔案黃色的封面顯得莊重。
“那真得謝謝王部了。不過,這真定了,心裏卻有點……”
“又動搖了?哈哈,快啊,不就兩年嗎?快!”
“那倒也是。”
杜光輝推門進來了,站在邊上。王化成說坐下吧,主要是你們報名下派掛職的事,部里幾個部長碰了下,就定了報你們兩個。當然,這事還得向上報,最後的決定權在省委。不過,你們既然報了,就要做好思想準備。你們這個年齡,正是下去好好乾點事的年齡哪。再過幾年,到了我這個年齡,想下去人家也不要了。是吧,哈哈。
杜光輝和簡又然兩個人都跟着笑。
王化成又說了些其它的,因為沒有最後定,其實這些話都是些不着邊際的。簡又然說:“這得感謝部里的關心,給我們這樣的鍛煉和學習的機會。是吧,光輝。”
“當然是”,杜光輝馬上回過神來,應道。
王化成笑了笑,說你們都忙去吧,沒下去之前,手頭上的工作還是要做好的。
“這個我們知道。”簡又然用了“我們”,顯然也包括了杜光輝在內。從這一刻,他們兩個共同成了省委宣傳部掛職幹部。人的命運就是這樣,本來是平行線,可是因為某一件事,某一種原因,就成了相交的線。他們的命運,因為掛職,而暫時地綰一了一起。
出了王化成副部長的辦公室,杜光輝突然笑了一下,簡又然問笑什麼呢?
“上一次,我是真心要下去的,結果沒下去成。這一次我可是鬧著玩兒的,結果卻成了。”杜光輝說。
簡又然趕緊拍了杜光輝肩膀一下,說:“都這個時候,還說這話。杜主席,準備準備吧。”
杜光輝點點頭,在部機關里,杜光輝雖然性格有點古怪,但是,他和簡又然處得卻還算好。簡又然這人能說會道,更重要的,他能摸得准一個人的脾氣。對於杜光輝,簡又然從來都是不遠不近,既親近又有些冷漠。這倒讓杜光輝感到自在。兩個人雖然談不上什麼好,但是,一直沒有矛盾。在一些小的問題上,簡又然時常還是站在杜光輝這一邊的。比如工會的一些活動,辦公室總是儘力支持。包括有時組織職工開展個歌唱比賽什麼的,簡又然就曾主動地為工會拉到過贊助。杜光輝雖然明的不說,但心裏對此還是感激的。
現在,兩個人要一道下去了。也是緣吧。杜光輝笑道:“我沒什麼準備的。不像簡主任,你下去是鍍金,我下去是混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