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助理的助理的助理

第十一章 助理的助理的助理

與林軒文不一樣,張勁松並不是被當場錄用的。事實上,在是否錄用張勁松的問題上,周靜怡一直都非常猶豫,舉棋不定。

“是不是學歷問題?”韓雪純問。

韓雪純是周靜怡的助理,或者說是周靜怡的秘書,通俗地講就是周靜怡的跟班,但她們相處得像姐妹,所以韓雪純能這樣問。

周靜怡聽了一愣,好像是沒有聽懂。過了一會兒,才搖搖頭,說不是。

確實不是。周靜怡是台灣人,對學歷這個概念反而沒有當時的大陸人這麼敏感。不僅如此,在周靜怡看來,作為一個業務員,高中文憑加上一個“榮譽證書”,絲毫不比一個大學文憑差,所以,周靜怡猶豫的原因與張勁松的學歷無關。

“那是為什麼?”韓雪純又問。這是韓雪純的特點,弄不懂的問題就問,而且打破沙鍋問到底。至少,在周靜怡面前她是這樣。

韓雪純比周靜怡小,剛剛大學畢業,而且就是深圳大學畢業的。深圳改革開放早,深圳大學的改革開放也比內地的大學早,那時候內地的大學生畢業還包分配,深圳大學已經實現兩條腿走路了,畢業生可以參與國家統一分配,也可以自己找工作,韓雪純父母就在深圳,當然不願意被“統一分配”到內地,於是,就自己找工作,並且找到了台資廠秘書這份工作。韓雪純大學學的是企業管理專業,當初應聘的職務是總經理秘書,但現在事實上是“總經理秘書的秘書”,因為她實際上跟周靜怡共事,相當於周靜怡的秘書或助理,而周靜怡本身的職務是丁氏企業總經理丁懷谷的助理,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是丁懷谷的秘書,如此,韓雪純不就相當於是“總經理秘書的秘書”了嗎?好在丁氏企業是私人企業,沒那麼多講究,周靜怡可以理解為是丁懷谷的助理,也可以理解為是丁氏企業的總經理,都一樣,就像丁懷谷可以理解為是丁氏企業的董事長,也可以理解為是總經理一樣,所以,韓雪純對於自己到底是總經理的助理還是總經理助理的助理並不在意。

周靜怡這時候聽韓雪純這樣問,真的不好回答,但是又不能不回答,於是,所答非所問地說:“那就先錄用再說吧。”彷彿張勁松是韓雪純的熟人,周靜怡是看着韓雪純的面子才勉強錄用張勁松的。

周靜怡到底年長韓雪純幾歲,心裏能裝得住東西,她不想告訴韓雪純的,韓雪純是問不出來的。

周靜怡對男人的認同一直是矛盾的。一方面,她認為男人必須聰明,必須胸有大志,說實話,她佩服這樣的男人,也欣賞這樣的男人,當然,也可以理解為她喜歡這樣的男人,但是,另一方面,周靜怡又認為這樣的男人往往不可靠,不但對女人不可靠,而且對企業來說也不可靠,所以,每當她面對這樣的男人的時候,她就表現為矛盾,就表現為猶豫不定。這種心理,她是不會對韓雪純說的。

周靜怡這一輩子最佩服的男人就是她舅舅丁懷谷。當初從輔仁大學畢業的時候,周靜怡是可以跟男朋友一起去美國的,但是沒有,她選擇跟隨舅舅來大陸。

周靜怡的父親和舅舅都是那種聰明而且有事業心的男人,並且他們都通過自己的努力成就了一番自己的事業,但是,父親與舅舅不同,父親當初為了成就自己的事業,竟然拋棄了周靜怡和她的母親,攀上了一個有勢力的家族,所以周靜怡恨父親,也恨天下所有像父親那樣把事業成功看作比親情更重要的人。而舅舅則正好相反,舅母生產的時候,難產,那時候他們家在台南鄉下,當時台南鄉下條件差,當鄉村醫生問舅舅是要保大人還是保小孩的時候,舅舅的回答是兩個都要保,兩個他都要,結果,是兩個都沒有保住,兩個都沒有要成。從此之後,舅舅再也沒有婚娶,而是帶着對舅母和未出世的兒子的眷念,艱苦創業,成就了丁氏企業今天的事業。在周靜怡看來,舅舅丁懷谷才是天底下真正的男人,既追求事業成功,也追求情感的真摯,但是,這樣的男人現在還有幾個呢?周靜怡大學畢業的時候,為了跟隨舅舅,也為了測試自己的男朋友是不是像舅舅一樣是個把感情看作重於泰山的人,毅然選擇了跟隨舅舅來大陸,並且天真地認為,如果男朋友真心愛她,那麼就肯定放棄去美國,而跟她一起來大陸,來輔佐舅舅的事業。如果那樣,或許周靜怡在最後的關頭可能還是能從男朋友的前途考慮,跟隨他去美國。但是,她失望了。就像她義無返顧地跟隨舅舅來大陸一樣,男朋友也義無返顧地去了美國。從此,周靜怡對聰明而胸有大志的男人格外當心。

“另外,”周靜怡說,“這個張勁松來了之後,先跟着你。首先學習收賬,拓展業務的事情暫時不用他插手。”

韓雪純問:是不是他當我的助理?

周靜怡點頭,說:就算是吧。

於是,韓雪純就差點笑出來,想着張勁松是助理的助理的助理了。

說話算話。韓雪純果然就“帶”起張勁松來。帶張勁松熟悉工廠環境,帶張勁松安排員工宿舍,帶張勁松去業務單位收賬。

韓雪純帶張勁松熟悉工廠環境的時候,張勁松覺得非常好玩,主要是丁氏企業的各部門不叫“科”,也不叫“處”,甚至還不叫“部”,而是叫“課”,上課的“課”,張勁松就覺得很新鮮。張勁松問韓雪純是不是寫錯了?韓雪純說沒有寫錯,就是這麼叫。張勁松問為什麼要這麼叫?韓雪純回答不上來,就耍小姐脾氣,反問張勁松為什麼不能這麼叫?並問張勁松為什麼叫張勁松,而不叫“張勁虎”?燈雪麗這樣一問,就把張勁松問住了。

韓雪純帶張勁松安排員工宿舍的時候,同樣遇到了問題,因為張勁松問能不能單獨給他一個房間?韓雪純眼珠子一轉,說可以,只要你能當上經理就可以。張勁松同樣沒有話說了,因為他不是經理,而且經理不是他自己說要當就是能當的。韓雪純見張勁松不說話了,好像還沒有達到目的,彷彿一齣戲,剛剛演了一個序幕,然後就收場了一般,於是,只好重新挑起話題,問張勁松:你一個人要一個房間幹什麼?

張勁松磕巴了,答不上來。

韓雪純見張勁松答不上來,更要問,而且大有一定要問個水落石出才罷休的意思。

“我還有兩個朋友,”張勁松說,“現在還住招待所。”

張勁松說得比較小心,彷彿是說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

“住招待所怎麼行呀,”韓雪純說,“貴不用說,還不能開伙做飯,再說招待所人來人往,雜得很,也不安全。”

張勁松不說話,使勁點頭,眼睛盯着韓雪純,竟然發現韓雪純其實比周靜怡還要漂亮,鼻樑雖然有點塌鼻,不像周靜怡那樣因為鼻樑筆直而顯得高貴,但正因為鼻樑有點塌,所以才使鼻尖字向上翹,翹得像是故意挑逗他,頑皮、活潑、天真、可愛就寫在臉上了。

“算了算了,”韓雪純說,“還是我幫你吧。正好,有幾個朋友要去東莞發展,房子空出來,過幾天我幫你聯繫一下,看能不能幫你租下來。”

張勁松於是就發現,韓雪純表面上雖然有點脾氣,但由於頑皮,因此也就比較熱心,骨子裏其實還是個通情達理助人為樂的女孩。

韓雪純帶着張勁松去收賬的時候,遇到了一些麻煩。

這天韓雪純帶張勁松去深海電子大廈收賬,按照“帶”的原則,韓雪純一路上給張勁松講着收賬應當注意的事項。

“收賬最關鍵,”韓雪純說,“企業的一切經營活動,最終都要落實在經濟效益上,而收賬就是直接兌現經濟效益。”

張勁松點頭,承認韓雪純說得對,並且想着自己也應該買一些經濟管理方面的書來看看,否則,老是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小女孩教育,不像話。

“我們今天要去的這個商場最難纏,”韓雪純說,“店大欺客,收賬好像是拉贊助,付賬好像是施捨一樣。”

張勁松沒有說話,在認真聽,生怕漏掉一個字。

“但是我們還沒有辦法,”韓雪純說,“它是我們在深圳一個最大的銷售點。不僅數量大,而且還起到風向標的作用,如果深海電子大廈都不擺我們的貨,那麼那些小商家怎麼會擺?”

張勁松再次點頭,誠心實意地點頭,就像當年孟獲對諸葛亮的點頭一樣。

說著,二人就到了深海電子大廈的一樓。

按照張勁松的理解,既然已經到了深海電子大廈,那麼直接進去就是。其實不然。韓雪純並沒有直接進深海電子大廈,而是繞到後面。張勁松這才發現,電子大廈的後面與前面完全是兩個世界。後面不僅不象正面那樣富麗堂皇,而且簡直就不象商場,亂糟糟的,地面都不平整,像工廠一樣,是一個一米多高的平台,就像火車站站那樣的平台,差不多正好有貨車車廂那麼高,幾個貨車停靠在那裏,正往下卸東西。

張勁松覺得好奇,他沒有想到商場的背後跟工廠的倉庫一樣,所以,一邊跟着韓雪純往電梯門口走,一邊朝這邊張望。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張勁鬆緊張了一下,準確地說是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對韓雪純說:“鄧助理,我、我想去廁所。”

韓雪純笑笑,算是同意。

“快點,”韓雪純說,“我在五樓經理辦公室等你。”

然而,直到韓雪純從經理室出來,也沒有等到張勁松。

怎麼了?韓雪純想。是臨時怯場了?不對呀,有我在呢,他只是跟着熟悉情況,相當於“助理的助理的助理”,不用承擔什麼責任的,怯什麼場?是走丟了?也不對呀,一個大男人,還是做業務的,如果到一個商場就走丟了,那麼將來怎麼開展業務?

又等了一會兒,並且又到樓上樓下找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韓雪純才不得不自己一個人先回公司。一路上忐忑不安,彷彿是她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仔細一想,還真是自己做錯了事情。第一次當師傅,就把徒弟弄丟了,還不是做錯事情嗎?

韓雪純祈禱着張勁松這時候已經回到了公司,否則,周靜怡問起來,她該怎麼說?

回到公司,韓雪純第一件事情就是問門衛:張先生回來沒有?

門衛發愣,顯然他還沒有搞清楚哪個是“張先生”。韓雪純正想做進一步說明,只見張勁松慌張地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一路跑着來到她面前。

韓雪純喜怒交加,不知道是喜大於怒還是怒大於喜,深深地而且是誇張地嘆一口氣,氣憤地但又忍不住想笑地狠狠地瞪了張勁松一眼。

張勁松看出,這個“師傅”對他還算是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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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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