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關山飛雪失羽檄
我順着來路一路飛跑心中卻越走越慌。
將軍的大隊人馬只比我們晚出半個晚上而已無論如何應該在不遠處就可以遇上的呀。
我看看天天空陰沉沉黑壓壓肅殺之氣如同鑄鐵一般充滿着整個天穹。
我那天的天氣沒有看錯兩天之後果然會有一場春雪將我們作戰拖入更為艱苦的境地。
一陣徹骨的寒風迎面吹來我汗濕的盔甲被吹得渾身如同浸入冰水之中。我低頭想讓冰涼的面頰靠一靠西西溫暖的鬃毛眼前的馬頭不再是那熟悉的煙灰色了而是深暗無邊的黑色。
我用力抽*動馬鞭一種越來越濃郁的不祥之兆靠近了我我心中開始變得特別焦灼和不安。
我調動自己的眼睛仔細搜索着有沒有大隊伍行進的煙塵。
沒有。
沒有隊伍行進的聲音沒有旌旗抖動的聲音。
什麼也沒有。
一片冰涼的雪片落在我的脖子裏很快就化成更為冰涼的水滴流入我的衣衫。我凜然一驚抬起頭只那片刻之間眼前萬千銅錢般大的雪花從天地間紛紛洒洒飄落下來諾大一個荒原瞬間便被染成白色!
我站在蒼茫天地之間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東南西北。
白色讓我眩暈讓我迷糊我只覺得自己彷彿一個突然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孤伶伶面對着一切不知道如何應對。我麻木地朝着既定的方向打馬而去不知道昏蒙之中哪裏有光明哪裏有溫暖。
我覺得眼前的場景很熟悉熟悉得彷彿我無數次來過這裏。
一陣心悸狠狠地抓住了我的心讓我的心口深深悶痛痛得無處躲藏——這是我無數次做過的噩夢呀!
無數次的夢中我就這樣一個人迷失在空茫蒼白的世界裏我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我身邊沒有一張熟悉的笑臉沒有一隻溫暖的手。我在曠野中苦苦掙扎我在雪海里大聲呼喚。
回答我的是天地無聲山河永寂。
“小彎下雪了。”
終於有一縷遙遠的微笑破空而來碎飄拂下的面容依然如此清秀柔和。
我心中陡然一松急忙也伸出手向著他:“齊。”
兩隻在雪光中分外瑩潤修長的手在慢慢靠近無數的雪花在我們的手邊溫柔翻舞均勻捲動。我們的手指即將碰觸我即將感受到他的體溫感受到他的笑意。我不再害怕了不再茫然了不再擔憂了我可以微微含笑與他心手交握我們似乎可以這樣相對而站直到永遠……
忽然他的喉嚨裂開一道口子裏面奔流出無數雪片如同刀尖一般向我呼嘯而來將我切削得遍體鱗傷將我擊打得無法站立!
“齊——”我在狂風暴雪中艱難地堅持着我要重新找到齊讓我找到他!
雪片撕棉扯絮一般向我當頭罩下天地旋轉雪片旋轉。我仰頭望天不舍地尋找着他。一腳踏空身後是萬丈深淵雪片呼嘯着旋轉而下將我埋沒……
我無力的後背落在一個人的手臂上:“彎你也趕到了?”是周隊長的聲音我昏昏然睜開眼睛:“我也趕到了。”我的周圍密密麻麻站好了很多漢朝騎兵。
“受傷了沒有?”小鑼擠上來“現你掉隊了想來找你周隊長說不用你一定去追擊匈奴哨子了。”
“沒受傷。”我看到他們擔心他們現我的異樣低下頭調理有些紊亂的氣息。小鑼看着我胯下的馬:“西西呢?”他給西西打過馬掌對它印象深刻。
“死了。”
小鑼默然半晌道:“是匹好馬。”
“嗯。”我擦擦乾裂的嘴唇趴倒在馬背上我不明白既然回到了大隊伍怎麼大家還站在這裏毫無作為。等到身體漸漸有些恢復我抬頭四處張望起來。
這……不是大部隊!怎麼只有五十來個人?
我疑惑的眼睛望向周虢隊長他也皺着眉頭若有所思。風雪中有幾個士兵已經凍得渾身哆嗦了他們看起來在這裏等了很長的時間。
“將軍呢?”我問。
“不知道。”所有人都是一臉矇昧無知的樣子。
“將軍跟你們怎麼說的?”一名剛剛趕到的斥候隊長問道。
“讓我們去烏厥屬國偵查。”一個士兵道。
“我們也是。”“還有我們!”……幾個同樣疲勞的士兵一起話。大家面面相覷將軍派出
我們那麼多小分隊四處打探消息消息還沒有匯總起來他自己卻不見了。
“又有人來了!”一名眼尖的士兵指着風雪的遙遠處叫道。我一看這個人好像官階不低
一直跟在將軍的左右看來是召我們歸隊的。
“是高不識校尉!”有人歡呼起來了“他在將軍一定在左近!”那高不識風雪滿面地來到我們的面前似乎也剛剛經過了惡戰。
我們五十多雙充滿希望的眼睛望着他大家壓制住內心蹦跳出來的疑竇讓他先有點時間喘息一下。
過了一會兒高不識皺眉道:“小侯爺呢?”他大約是近臣稱呼與眾不同。
“?!……”
所有人的希望頓時全部碎裂!——連他也不知道將軍的行蹤?!
“會不會撤軍了?”一名軍官模樣的道:“前天我跟他說會下大雪還與多仆屯長他們一起建議將軍撤軍。”看起來這是軍中管天象的軍士。此話一出大家頓時炸了窩紛紛議論了起來。
“將軍撤軍了把我們扔在這裏。”
“將軍不可能撤軍!”
“那你說將軍去哪裏了?”
“周屯長、陳百夫長、劉百夫長都在這裏連校尉大人都遣派出來了他要是去打仗一定會帶着他們的!”
“難道是……受到了偷襲被迫轉移?”
“胡說!將軍怎麼可能被偷襲?”
“你自己看看耳聰目明的都派出來了將軍還能去哪裏打仗?”
……
軍士們的吵鬧聲都被我隔絕在耳邊我彷彿沒有聽見他們的議論。我只感到那一塊塊雪片落在身上如同落在心上冷得連血也滴不出來。
他放了我們的鴿子……
我們為了驃騎將軍的命令而捨生忘死、孤身涉險一心一計等着接應他他居然放了大家的鴿子!
也許眼前那些人也跟我們這一支隊伍一樣折兵損將只剩下了一半如果這樣的話他竟然放了我們一百多號人的鴿子!
我想到了瘦猴臉那渴望得到將軍接見的表情我想起了西西滿嘴止不住的血沫我想到自己那一刻的蒼白空茫……
就在這個瞬間執行過無數任務的我經歷過無數次被漠視的我突然泛起一種特別的感覺又酸又澀讓我難受得兩眼酸把頭藏在胸口掩飾着自己的表情。
這是一種完全陌生的感覺我仔細品味了許久許久我覺得這種感覺叫做委屈。
一個殺人機器一個以任務為天職的怪物怎麼會覺得自己委屈呢?
可是現在我真的覺得很委屈。
我還以為我們的所作所為是可以得到他的一點讚許。原來他只是輕飄飄地、毫無感覺地撇下我們轉身就走了。彷彿我們是這個世界上多餘的垃圾。
“這個孩子的眼睛很特別。”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曾經因為這句話心裏一點一點泛滿柔軟的滋味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是特別的是受他青睞的。
現在我才知道
我在他心目中什麼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