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玫瑰仔雞煲(下)

第五章 玫瑰仔雞煲(下)

文末的署名是魔鬼撒旦,柴緋明白了,這是湯禾米準備放在BBS裏面的。湯禾米近期的文章文風潑辣、文筆犀利,針砭時弊,痛陳是非,受到一幫老憤青的熱烈追捧。柴緋有時坐在電腦前讀着湯禾米的大作,會有一種非常非常陌生的感覺,彷彿網絡寫手魔鬼撒旦與躺在她身旁的人全不相干。湯禾米是溫和而迂腐的,但魔鬼撒旦卻有着一顆異常憤怒和時尚的心。他們的風格南轅北轍。

“喂,起來了,你不餓嗎?”柴緋輕輕搖醒湯禾米,把下巴抵在他的頭頂,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湯禾米不動,連連打呵欠,嚷嚷着肚子餓。

柴緋到廚房一看,切好的菜早泛了黃,洗過的米也被水浸得發軟了。她搖搖頭,把米和菜都倒進垃圾桶,煎了兩隻蛋,給湯禾米下了一大碗香噴噴的雞蛋面。湯禾米一接過碗,就悶頭一通猛吃,整個腦袋幾乎都埋進碗裏去了。麵條吃過,湯禾米連湯一氣喝盡,心滿意足地抹抹嘴,抬起頭,發覺柴緋溫柔地凝視着自己,這才想起問一聲:

“你呢?怎麼不吃?”

“我在電視台吃過工作餐了,你呀,以後千萬別等我!”柴緋嗔道。

“你不是不許我進廚房嗎?”湯禾米挺委屈。

“不進廚房,你就不會出去吃?”柴緋哭笑不得。

“那不行,我吃慣了家裏做的菜,外面的東西不合胃口,”湯禾米歪着頭想一想,說,“等我評了副教授,過三五年,爭取把教授搞掂,你就不用上班兒了,呆在家,我養着你。”

“專職給你做飯呀?”柴緋好笑。

“除了做飯,你還可以當SOHU一族啊,在家輕輕鬆鬆做點策劃什麼的,多好呀。”湯禾米正色道。

“如果將來有了孩子,倒是可以考慮考慮。”柴緋隨口道。

“你喜歡小孩?”湯禾米小心翼翼地問。

“你不喜歡?”柴緋反問,“啊對了,你想過沒有,假如離婚的時候,你老婆不願意要女兒,你打算怎麼辦?”

“那不可能!”湯禾米斬釘截鐵地回答她。

“你怎麼就那麼肯定?”柴緋被他嚴肅的模樣逗得笑起來。

“女兒是安靜的命,打死她,她都不肯放手的。”湯禾米說。

“你還真了解她。”柴緋笑道,隨即轉移了話題,兩人說說笑笑,沒再提到孩子的事。

到了第二天早晨,湯禾米心頭到底不安,試探着問柴緋是否很希望做母親。柴緋乾脆地回答,那是當然,自然規律嘛。這句話一悶棍敲暈了湯禾米,他半晌回不過神來。柴緋穿好衣服,見他還在床上發獃,過去掀開他的被子,猛地撲到他身上,開玩笑道:

“你猜猜,咱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兒?”

湯禾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安靜生女兒時的慘烈狀醜惡狀洶湧而來。他耐着性子,勸說柴緋,說自己年紀大了,等將來退了休,老朽了,孩子還沒上大學呢,教育費用又高,負擔多重啊。

“沒關係,我能養活他。”柴緋輕快地說。

湯禾米見說服不了她,失落萬分,悶聲不響。柴緋在微波爐里熱了豆漿饅頭,把夾了火腿片的饅頭遞給湯禾米,湯禾米接了,靠在床頭,懶懶地吃着。

“你怎麼了?”柴緋發現了他的異常。湯禾米停下手裏的麵包,望着她,猶豫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問道:

“我說,咱們能不能不要孩子?”

“不要就不要吧,你就為這事兒煩?”柴緋笑壞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你不想要,咱們就丁克一把。”

“真的?”湯禾米追問。

“我騙你幹嘛?這養孩子呢,是一項龐大的工程,我其實也沒什麼信心。”柴緋聳聳肩膀,湊過來吻吻他,拎了手袋,上班去了。

湯禾米大大鬆了口氣,一口把剩下的饅頭囫圇吞下,噎得他直脖子瞪眼的。好容易咽下去了,不由得自己對自己傻笑了一回。他不敢告訴柴緋,這一夜,他受到了怎樣的身心摧殘。他在噩夢的煎熬中捱過長夜,胸中積滿了各種各樣的絕望念頭。他甚至想過,若是柴緋一意孤行要生孩子,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逃,逃離柴緋。這想法讓他十分悲哀,猶如一個孩子不得不放棄最心愛的玩具,眼前暗無天日,彷彿世界末日來臨。

佟鏗鏗與湯禾米見面可謂一波三折,約了幾次,都因柴緋臨時有事取消了。佟鏗鏗一眼看出她壓根兒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忍不住罵她重色輕友。

依照她們的交情,並不止見見彼此的男友這麼簡單,素昔柴緋交往的男人,總是第一時段讓佟鏗鏗過目,讓她品頭論足、說三道四。品鑒男人是她們的共同嗜好,她們像交流剛買的新衣裳一樣交流着對於彼此男友的觀感。因此,柴緋對待湯禾米的慎重與嚴肅,讓佟鏗鏗百思不得其解。在與柴緋單獨見面時,她無數次天花亂墜地猜測着湯禾米的氣韻風致,按柴緋對男伴的挑剔程度,像湯禾米那樣一無是處的男人,必然有着過人的*,也許就是一位稀罕的古典學者,一襲長衫,清癯的面容湮染着淡淡的水墨氣息,那種清越儒雅的書卷氣,是不大容易領略到的了。柴緋聽了她的摹畫,噴笑出聲:

“鏗鏗,我怎麼覺着你形容的是魯迅他老人家?!”

三個人終於在一間茶坊聚首的時候,佟鏗鏗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老湯,你真是前呼萬喚始出來。湯禾米不善應對女士,只有傻笑。

佟鏗鏗本是*高手,可惜見了湯禾米實在英雄無用武之地,她平素用來調戲男人的那些可圈可點的經典段子,一句都講不出來。而柴緋扮賢淑狀,不似往昔與她裏應外合,佟鏗鏗試着嬉笑幾句,湯禾米不懂接招,柴緋亦但笑不語。悶了一會,就散了。

柴緋挽着湯禾米一出茶樓,就接到佟鏗鏗的電話,佟鏗鏗在手機里笑着對她說,你那位寶貝的old湯啊,簡直像個古代人。

“她說什麼?”湯禾米敏感道。柴緋掛斷電話,依偎過去,輕言細語地說:

“她說呀,你身上有種漸行漸遠漸無書的超逸。”

湯禾米滿意地咂咂嘴,覺着禮節上也應當盛讚盛讚柴緋的好朋友,搜腸刮肚地想了一陣,然而對佟鏗鏗的印象實在模糊,尤其佟鏗鏗原就屬於那種過目即忘的女子,想要誇讚她可真是一道難題。湯禾米籠統地感覺她很小,於是就說了:

“佟小姐看上去很單純的。”

“單純?”柴緋駭笑。

“是很單純的。”湯禾米肯定。

柴緋沒有反駁他,嘴角的笑意卻停留了好長一陣子。佟鏗鏗確實相貌秀氣,蒙蔽湯禾米這種遲鈍的獃子,顯然不費吹灰之力。但稍有閱歷的男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佟鏗鏗稚氣的面容暗藏滄桑,她那身少女行頭也絕不是大路貨,而是正宗名店的新品。這些,都不是一個真正缺乏經歷的女人所能擁有的。佟鏗鏗其實是那種表面大大咧咧實則精明無比的女子。

她倆是同班同學,從小學到中學,一直在同一個班級。佟鏗鏗的爹是戲迷,給女兒起了這樣一個聲震屋瓦的響亮名字。佟鏗鏗自幼偏偏瘦小不起眼,頂着威風凜凜的名號,惹人注目,調皮的男生從不好好叫她,開口就是長長一聲“咚——鏘、鏘……”佟鏗鏗自卑了十幾年,直到鳳凰衛視的《鏘鏘三人行》出來,才算釋懷,長久糾纏她的怪名也由此時髦起來,連帶地,人家以為她的父母未卜先知,是新知階層的人物。

其實不然。佟鏗鏗的父母都是磚廠的工人,不但父母是,她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是,她的叔叔舅舅姑姑姨媽全都供職於磚廠。她的父親開弔車,母親是厂部雜貨鋪的售貨員,兩人共同的愛好是聽戲與喝酒。佟鏗鏗從6歲開始,最大的理想就是逃離父母。

高中畢業,柴緋順利考進大學,佟鏗鏗只上了大專,又被分配回磚廠,在廠辦公室做文秘,混滿20歲,立即結婚,從父母家搬了出來。

佟鏗鏗嫁的男人是磚廠廠長的公子,一油頭粉面的紈絝子弟,實際上也還是個孩子,事事依傍爹娘。婆家許了諾,只要佟鏗鏗嫁入廠長家,立馬為小兩口在市區最好的地段物色一套小巢。佟鏗鏗就沖這一點,嫁了。

轉眼間,磚廠破了產,連地基都賣給了房地產開發商。佟鏗鏗的老公倒是並沒有像旁人所擔憂的那樣遊手好閒,在兒子出生后,他一改無所事事的浪子形象,沉溺於尿布奶瓶之中,成為住家男人,並由父親發揮餘熱,進調進了磚廠上屬的一家事業單位,免受下崗之苦。佟鏗鏗則謝絕了婆家的輔助,幾經輾轉,進入電腦公司,她腦子靈光,很快成為公司的中流砥柱。

作為一名有夫有子的女人,佟鏗鏗的準確身份是“逃妻”。她離開老公已有四年多,先是投靠柴緋,繼而租房獨居。婆家傾巢出動,遊說、威脅,堅決不允許她做出有辱門楣的事情。無奈之下,佟鏗鏗在這座位城市東遊西盪,不住變換居所,以已婚女人的尷尬,點擊新的感情生活。由於有過被夫家捉姦在床、打得鼻青臉腫的經驗,佟鏗鏗並不總是住在情人那裏,她租了兩套房子,以聲東擊西的戰術,形成狡兔三窟的戰略格局。她婆家新近鬆了口,答應放她走路,她便開始看房,準備買一套真正屬於自己的小戶型。

當然了,佟鏗鏗所有過的班駁歷程,不是湯禾米那雙愚鈍的眼睛能夠洞悉的,他所見的,不過是一位其貌不揚的、心性活潑而簡單的女子,說不定,在他看來,佟鏗鏗還是一名未曾遭遇男人染指的乾淨姑娘。

呵呵。

作為婚姻虛無主義者,佟鏗鏗對柴緋的信念和作為嗤之以鼻,抨擊她太過傳統,非得以身試法,一副不見黃河不死心的傻樣。

“你要真想試試婚姻之痛,我也沒法子。不過呢,我還是奉勸你好自為之。”佟鏗鏗在見過湯禾米以後對柴緋的前景表示痛切的惋惜。

“別擔心,哥們兒,我會幸福的。”柴緋在她肩膀上猛敲一記。

“現在我有點相信那句話了,人們不可能通過思考而形成一種新的實踐習慣,只能通過實踐學會一種新的思考方式。”佟鏗鏗苦笑道。

“瞧你,都快成蘇格拉底了。”柴緋笑。

“喂,我說,你要真喜歡大學裏的書獃子,我那兒倒有大把資源,”佟鏗鏗不甘心,“有一博導,才37歲,著作等身,有地位有名氣,又沒老婆沒孩子,不比old湯強?”

“去!”柴緋一揮手,揮退她的勸說。

柴緋明白,佟鏗鏗對庸俗的男人恨之入骨,她那為提科長而奮鬥的老公在她眼裏比鼻涕還噁心。佟鏗鏗公開宣佈,只有優秀的男人,才會讓她產生*。即使她不夠漂亮,不夠富裕,但她的原則是,寧缺毋濫。除出事業有成的男性,她是目不斜視的。柴緋卻不這麼想,她認為男人的稟性勝於一切。在感情中,忠誠比智商更重要。

“姐姐,你想沒想過,old湯那樣兒,能有什麼好基因遺傳給下一代?”佟鏗鏗繼續道。

“老湯不想要孩子呢,”柴緋嘆息,“我覺着奇怪,他那個年紀的男人,多半都喜歡小孩子。”

“你呀,聰明一時,糊塗一世,他是存心叫你絕後,一門心思給他的女兒做後娘!”佟鏗鏗尖刻道。

“老湯沒那種心計,”柴緋斷然否定,笑着說,“我發現你是患上了恐男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不是?”

“我有恐男症,你是慕男狂。”佟鏗鏗伶牙俐齒地接口道。

孩子其實只是最無關緊要的衝突,忍耐力和新鮮感延續到了某個程度,他們之間在方方面面的不和諧就會漸漸暴露出來。儘管柴緋一直努力剋制自己,甚至按照湯禾米的步調調整自己的生活習性,但畢竟在相識之前,他們幾乎是活在兩個星球的動物,磨擦終究是不可避免的。

首先是睡眠問題。湯禾米早睡早起,柴緋晚睡晚起。柴緋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絕對不可能在凌晨兩點前上床安眠,而湯禾米保養有素,通常是晚間十二點就高枕無憂地睡了,早晨六點準時起床鍛煉身體,午間小憩一點鐘,安排得科學合理。

湯禾米的健身,不是在花園裏打打太極拳、慢跑兩圈的那種,而是純粹的擾民行為。他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一盒希奇古怪的音樂磁帶,節奏混亂,響動如打鐵,隨着音樂的節拍,他開始做一套長達半個鐘頭的似體操又似拳擊的動作,摩拳擦掌、翻騰跳躍不說,口中還嚇嚇有聲。

因需要錄音機輔助,湯禾米習慣了在自家陽台上操練,到了柴緋這兒也不例外。柴緋年輕,在她面前,湯禾米有了年齡危機感,鍛煉起來更加亡命,連節假日都嚴格堅持作息時間,嚇嚇之聲不絕於耳。

從前在家裏,安靜差不多與湯禾米同時起身,湯禾米做運動,安靜就出門買早點,女兒也早早地坐在書桌前背誦英文單詞,一家子從黎明便開始了一日的生計。湯禾米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但早晨卻是柴緋睡得最熟最香甜的一段辰光,她往往一覺要睡到中午。與羅馬同住的時候,習性相當,都屬晝伏夜出的蝙蝠類動物。羅馬健身是去健身館,目標是煉出一身好肌肉。他對*的重視遠遠超過健康本身,*就是他的養身之道。工作結束以後,他可以不吃飯、不喝水,左手碰上門,右手抱着小妞,一個旋轉,以最短的時間和最佳的姿勢倒在床上。

而湯禾米不可能這樣,他信奉的是古中國傳統的養精蓄銳,堅持早睡早起的古訓。他在陽台上的一番武打,無一例外地,把柴緋從愜意的酣睡中硬生生地拽出來,攪得她頭昏腦脹,不得安寧。原指望湯禾米運動完畢,她能接着睡回籠覺,然而湯禾米做完操,精神抖擻,嘴裏愉悅地哼着戲曲小調,先進浴室沖涼,跟着坐馬桶,然後出門買豆漿油條,希哩嘩啦地吃,邊吃邊看中央電視台的早間新聞。待他折騰完,柴緋已睡意全無、怒火中燒。

睡眠的嚴重不足,搞得柴緋上火,長了滿臉的小紅痘痘,隔天跑到美容院理療,又去老中醫那兒開了一大包草藥,連苦帶澀地灌下肚去。最糟糕的是,由於生物鐘被打亂了,柴緋老犯困,事先打好的腹稿,到了採訪時,問了上句忘了下句,狼狽不堪。

碰到柴緋加班,回到家已接近凌晨四點,收拾收拾,眼看就到五點了。剛一睡着,湯禾米就起床了,音樂轟隆轟隆響起,他老人家身手敏捷地跳將起來,柴緋終於崩潰,大叫一聲:

“停停停!我求你了,老湯!”

湯禾米聽她聲音悲憤交集,一楞,趕忙過來噓寒問暖。柴緋忍不住把自個兒的難受勁兒如數傾吐,湯禾米粗心大意慣了,做夢也沒想到柴緋被自己折騰得這樣了,又是羞愧又是疼惜,溫言軟語地安慰她一番,發誓再不早起。

湯禾米調整了睡覺的時段,千捱萬捱地捱到柴緋回來了,一塊兒睡,等柴緋起身了,他再起。不過兩三天,湯禾米就受不了了。晚睡可以,反正他也是靠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打盹兒,弄不好還能做幾個美夢,可晚起他就不行了。湯禾米一輩子沒睡過懶覺,陪了柴緋大天白日地躺在床上,心裏難免有虛度光陰的犯罪感。此其一。其二,他老早就醒來,也不敢動彈,直楞楞躺着,生怕驚擾了柴緋,上頭肚子餓得咕咕叫,底下又內急,兩下里一夾攻,簡直生不如死。被屎尿憋得英雄氣短的當兒,湯禾米就慨嘆起自己浮生一世,竟在一個小姑娘手裏受這活罪。

愁眉苦臉地忍受了幾日,湯禾米當知青時落下的老胃病犯了,疼得他那個狠,別說是柴緋,就是西施本人站在他跟前兒招手,他都沒力氣抬抬眼皮兒。柴緋陪他上醫院,開了幾百塊錢的葯,吃下去,疼痛有所緩解,但另一種難以啟齒的毛病依舊如影隨形——便秘。他好幾天沒鬧大便了,錯過他每早七時準時鬧大便的黃金時間,那些廢物就此在他肚裏生了根,無論如何不出來,弄得他腹脹如鼓,坐立不安。偏偏柴緋在電視台得到當月的優秀節目獎,拿了獎金,興緻昂然地向他索歡,他咬牙上了,裝模作樣地撲騰了半天,無奈體內沉重,四肢虛軟,眨眼間無功而返。不用說,做了痿哥。

湯禾米掩飾不下去了,與柴緋坐下來長談。柴緋善解人意,提出暫時分床而居,早間湯禾米的鍛煉如期進行,只不過地點改在樓下的音樂廣場,由柴緋送他一部隨身聽。

柴緋的公寓面積狹小,一室一廳,柴緋住卧室,湯禾米就高踞客廳。睡了兩天沙發,湯禾米長手長腳的嫌逼仄,擅自跑去買了一張小木床,跟沙發並排放着。

湯禾米圖便宜,買的是積壓貨,那小木床的形狀慘不忍睹,連油漆都剝落了一塊。柴緋的房子裝修得很現代很洋派,傢具都是最新款的。湯禾米的小木床橫亘客廳正中,像穿西服搭配草鞋,大煞風景。見柴緋分明不悅,湯禾米自嘲道:

“上年紀的人了,講究的是舒服,不像你們,只圖好看……”

這話生分得讓柴緋開不了口,而湯禾米也被自己的語氣搞得蒼涼不已。平日他們很少提到年紀的問題,柴緋跟湯禾米在一起,總覺得安全、踏實。是的,湯禾米的身胚確實不能和一般的小夥子相比,他的肌肉鬆弛了,頭髮掉了不少,免疫力下降,最要緊的器官大部分時間都是懶散而懈怠的——但這些都可以忽略,柴緋知道自己不是感官享樂主義者,只要湯禾米對她好,對她忠誠如一,她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真正在一起了,柴緋才發現事情並不是她想像的那樣簡單,她覺着累。跟羅馬那樣的棒小伙相處,受累的是心,與湯禾米在一塊兒,受累的是身體。她吃不消湯禾米種種天長日久穩固成癮的習慣,更受不了他的愚笨。

湯禾米是個笨拙的人,人雖瘦,但手長腿長,不是絆倒椅子,就是撞翻茶几。公寓小,越發顯得湯禾米龐大不已,他一個人在屋子裏,簡直像有七八個人似的擁擠。柴緋的空間給他佔掉一大半,不得不儘力蜷縮,憋悶得喘不過氣來。

當然了,與感情忠貞相比,這些都還是可以屈就的。柴緋不是輕言妥協的女人,尤其她是像面對稀世珍寶一樣珍惜湯禾米的單純和蒙昧。思量思量,她找出了問題的癥結,那就是房子。她決定買一套大房子,讓兩人都能有相對獨立、不受干擾的房間。她把想法跟湯禾米一說,湯禾米拍手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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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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