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小白菜

遭遇小白菜

舒曼走後,耿直因為修理機器的技術,當上了修理工,也搬進了機修站。機修站是個小院子,當地農民和農場場工以及幹校學員進進出出,扛着工具或者機器,進來就往地上一放,招呼一聲“老耿給修修”!

那些人放下就走,耿直一直不抬頭幹活,直到一隻手重重拍他肩膀:“嗨,只顧埋頭幹活,不知道抬頭看路呀!”

耿直聞聲抬頭,立刻咧開大嘴樂了:“你小子,現在才來!太官僚啦!”

他說著起身伸出戴手套的大油手一把抓住楚建右手,楚建躲閃不及,一隻手被染了個油黑,氣得楚建當胸就是一拳:“我下車第一個就來看你,你忘恩負義,搞階級報復!”

耿直摘下手套嘎嘎樂着:“呀呀呀,沾點油污算啥?你看我這天天泡在油泥里,我當回事兒嗎?你們這些官僚啊,真該好好下放,鍛煉鍛煉!”

楚建:“得得得,你老耿大英雄大能人的大名早傳回北京啦,你就別自吹自擂啦!”

耿直嘿嘿笑着:“跟別人吹還行,在你面前就算了!多虧你寄來那本《農機修理手冊》,也幸虧老子夠聰明,自學成才。”

楚建:“你不是聰明,是這裏壓根就沒什麼正經農用機械。唉,有你信,看不看?”

楚建掏出一封信在耿直眼前晃一下,耿直看着心癢,但故作洒脫:“我老婆的信呀,嗨,她一星期寫三封,我昨天才接她信,能有什新內容?”

楚建:“不看?不看算啦。”楚建往兜里揣,耿直一把搶過:“我老婆的信,你往你兜里揣啥揣!”

楚建樂着:“你說你都四十歲老同志了,咋見着媳婦信就跟情書一樣。”

耿直不理會楚建,抽出信,有好幾頁:“寫小說啊?這老厚——”

機修站分裡外間,外屋和院子一樣,都擺放農具和機器零件,裏屋有床和桌子,里裡外外弄得很乾凈,特別是被褥齊整,被子見稜見角。耿直引着楚建進來,楚建:“看到這地方我算放下心了,你小子虎威還在!”耿直得意:“那是,到什麼時候老子也是條大蟲!”

楚建踢一腳那簡易床,那床立刻直晃,笑道:“這床也就你一人睡成,唉,母大蟲不在,你這條大蟲孤不孤獨啊?”

耿直:“哪有那閑工夫!白天幹活一身汗,晚上一挨枕頭立馬睡過去,驢子在耳朵邊叫都聽不見!楚副主任,在北京城沒這福氣吧?”

楚建給耿直一拳:“你這張嘴呀,就知道吹!”繼而正色地,“跟你說一聲,總算把你老婆留在北京了。”

耿直:“我知道,剛收到信。老夥計,謝謝了!”

楚建:“謝就免了,她也確實符合照顧標準,畢竟家裏有兩個孩子,還有兩個老人。”

耿直神情黯然:“我父親身體一直不好,這幾天我老做夢,夢見當初他送我參軍,一直拉着我的手,不鬆開。”

楚建:“你放心,我會經常去家裏看看的!可惜,舒曼的工作暫時還不能安排,只能先到藥房幫忙。”

耿直:“不着急,慢慢來吧!能做到這一步,也夠折騰你了!”楚建一笑:“知道就好!”

耿直:“老規矩,晚上喝酒!走,釣魚去!”

耿直和楚建兩人沿河邊走着,耿直哼哼着小曲:“人說山西好風光……”

楚建:“行,只要你小子這股子瘋張勁還在,誰也打不倒你!”

耿直一笑:“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還是那句話,我相信黨,相信毛主席!我知道有些人巴不得我倒下,我偏不,我偏要活出個頂天立地的樣子!”

不遠處耿玲坐在拖拉機上,手持方向盤,小周在下面跳着腳吵:“你下來!我剛讓耿大哥修好了,你一摸方向盤就壞!你還敢摸!”

耿玲瞪眼:“就沒見你這麼小氣的男人,拖拉機又不是你家的,你憑什麼不讓別人學?”

小周:“你學你跟你們村裡學,你幹嘛找我這機器,我這機器老,經常壞,你不知道呀?”

耿玲:“壞了我哥幫你修,你怕什?再說沒有我哥,你這破機器早賣廢鐵了,你神氣甚?”耿玲說著一腳油門下去,拖拉機猛地往前拱,差點撞着小周,小周嚇得一跳八丈遠,跳着腳吼:“小玲子!你個死丫頭,你不聽話我找我耿大哥去,好好教訓你!”

耿玲居高臨下、橫眉立眼,這回說北京話:“小玲子是你叫的?你小破孩兒!我告你啊,這仨字,只有我哥、我嫂子、我家人才能叫,你再叫一個試試?”

小周跳着腳叫:“小玲子、小玲子,唉,你是男的還是女子?”

耿玲大怒,跳下拖拉機就要追小周,小周一回身,差點撞着耿直和楚建,趕緊站住:“大哥,玲子要打我!”耿玲見哥哥在,更怒,先沖楚建點點頭:“楚大哥。”她然後瞪耿直:“哥,以後別幫他修機器了!沒大沒小,小氣的不行,根本就不是個男人!”

耿玲說完轉身就走,小周見狀發傻,回身看耿直,可憐巴巴道:“哥,她做什又生氣呢?以後我機器壞了,你不幫我修,我這機器可真就送煉鐵場啦。”

耿直瞪一眼小周:“誰叫你沒大沒小?你多叫幾聲玲玲姐,啥事兒沒有!那丫頭吃軟不吃硬,你偏跟她吵!”

小周嘀咕:“才大我幾天,就叫姐?”

耿直:“大一小時也得叫姐!”

小周看着遠去的耿玲,撒丫子跑過去,喊着:“玲玲姐,玲玲姐。”

耿直一笑:“這倆孩子見面就吵,還老卯在一起。”楚建也是一笑:“我看你是要有妹夫啦。”

耿直瞪眼:“什麼?小周?這怎麼可能?”

楚建樂:“你這哥咋當的?你妹妹啥歲數啊?二十幾歲大姑娘,天天跟個小夥子在一起,還吵架,這不是談戀愛,是幹什麼?”

耿直:“可我妹妹得找個男人啊。”

楚建:“小周不是男的?”

耿直:“他還是個娃娃么!”

楚建:“什娃娃?能當娃娃爹了!”

耿直睜大眼睛,楚建給他一拳:“哎呀,你妹妹是鐵姑娘隊長,吃不了虧!別操那份閑心了,趕緊釣魚去!”耿直:“啊啊——釣魚、釣魚,正事兒差點忘了。”

耿直和楚建在水壩上放下魚鉤,等着魚上鉤。一個年輕女子來到遠處的水邊上,默默站立着。楚建手搭在眼上看去,奇道:“這小姑娘幹什麼呢?”

耿直抬手看一下:“也不算小姑娘啦,是村裡一個小寡婦,叫秀清——”

楚建魚鉤處猛晃一下,楚建大驚:“咬鉤了。”耿直也興奮:“慢點!順着勁兒。”就聽“撲通”一聲,那魚忽地沉下去了。楚建急得喊:“跑啦。”耿直急得跳下河,正要撈魚,抬頭間忽見河中間有更大水花濺起,再看,只見一個人影在波浪間翻騰,楚建也抬頭看見,驚叫:“那女娃娃跳河了。”

話音未落,耿直一個猛子紮下去。耿直救起秀清,渾身濕淋淋,臂間抱着濕透了的秀清拔腿就跑,楚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跟着到了衛生所。耿直從衛生所大門走出,身上還是濕淋淋的,楚建這才從後面跟上來。

楚建:“怎麼樣?救過來了嗎?”

耿直:“救過來了!吐出來得有一碗水。”

楚建:“年紀輕輕的,怎麼會自殺呢?”

耿直嘆口氣:“寡婦門前是非多,尤其在農村,人言可畏啊!”

楚建:“趕緊換件衣服去吧,小心着涼。”

耿直:“不行,咱們釣魚的傢伙還在水壩上呢!”

兩個人正要離去,只見幾個民兵快步衝來,衝進衛生所。耿直趕緊停步:“不好,他們是沖秀清來的。”

楚建:“哎呀,別管人家啦。”說著脫下自己的外衣,“天涼,趕緊換上!”

正說著,只見幾個民兵推掇着秀清從衛生所走出來。秀清神情木然,衣服同樣是濕淋淋的。耿直上前:“你們這是幹什麼!她犯什麼罪了?”

為首的是民兵連長小呂,小呂:“她搞破鞋腐蝕革命幹部,還要畏罪自殺逃避批判!”

耿直:“她腐蝕誰了?你們村的村幹部我都知道,你說出名字來!”

小呂略一遲疑:“我、我不能告訴你!”

耿直冷笑:“你就別替人家打埋伏了!我天天給你們修農具,你們村的事我能不清楚嗎?一定是有人要欺負她,逼她走上絕路。”小呂為難地說:“具體咋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執行任務。”

耿直看向秀清,秀清依舊麻木着,彷彿這一切與她無關,身上水還在往下滴答着。耿直嘆口氣,略一沉吟,鄭重地:“小呂啊,你是民兵連長,請你轉告那些人,不要以為秀清孤苦無依,就沒完沒了地欺負人家!從現在起,這個妹妹我認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驚訝地看着耿直。楚建覺得不妥,在後面拽耿直的衣服,耿直根本不理:“呂連長,請你轉告大家,我耿直當兵出身,脾氣不好,誰要是再欺負我妹妹,就是欺負我。”臉一沉,環視眾人,“我可指不定干出什麼事來!”

小呂不知所措,惶然笑道:“好吧,我、我向隊裏報告。”楚建搖搖頭,上前一步,正色地:“我是從北京來的,你們大搞逼供,把一個年輕女同志逼上絕路,這是犯罪行為!你們要再胡鬧,我要向公社,向縣裏反應情況!”

小呂緊張的:“首長,我們立刻改正。”轉向秀清,“還愣着幹什麼?趕緊回家吧!”秀清聽若未聞,只是默默盯着耿直。

舒曼留城裏了,暫時在藥房幫忙。碰到了正在用拖布擦地的季誠,舒曼略一遲疑,看看四周無人,慢慢走向季誠,走了幾步又停下。舒曼默默看着季誠,神情黯然。

季誠慢慢直起身,轉向舒曼,二人目光相遇,長久對視。季誠點點頭,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舒曼也點點頭,但卻沒有笑出來,眼中已有淚光在閃。季誠又轉回身,繼續一下一下地擦地。舒曼擦去眼淚,深深地嘆口氣,轉身離去。

午飯時分,舒曼拎着飯盒從食堂走出,正看到石菲菲拎着飯盒匆匆走來。石菲菲看見舒曼,略一遲疑,拐向一條小道。舒曼不動聲色,快步追上。

石菲菲覺察,停步,冷冷地:“你跟着我幹什麼?”

舒曼:“為什麼一直躲我?”

石菲菲:“這還用問?躲你就是不想見你!”

舒曼嘆口氣:“我剛剛看見季誠了。”石菲菲依舊地冷冷地:“提他幹什麼?他早就跟我沒有關係了。”

舒曼:“聽說他的工資早停發了,每個月只有十二塊錢。”

石菲菲:“我再說一遍,他早就跟我——”

舒曼突然打斷她的話:“我知道你們離婚了!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能把過去忘得一乾二淨?”石菲菲也突然高聲地:“那你要我怎麼樣?他再苦也是一個人,我還有孩子!靠一個護士的工資養活兩個人,誰又替我想了?”

舒曼搖搖頭,欲言又止,從兜里掏出幾張副食券、雞蛋票、油票,塞到石菲菲手裏,冷冷道:“給孩子的!”

石菲菲看着那些珍貴的票券,燙手一樣,手趕緊移開,券票掉地上,兩人都不看彼此,舒曼轉身就走,石菲菲也掉頭就走,但走幾步,還是猶豫,回身看着那幾張副食券,低頭走過去,彎腰揀起。

舒曼疲憊回家,看見耿直母親正在擇菜,道:“媽,我來吧。”

耿直母親:“你忙一天,歇着吧,虎子他爺接孩子去了,回來就吃飯。”

舒曼抄起菜籃子:“嗨,也沒什麼可忙的,一天到晚搓棉球。”

耿直母親:“這年頭能在北京搓棉球就不錯啦,怎麼說也是吃國家飯,你看我們玲子,小小年紀就在大西北干農活,風吹日晒,黑不溜秋,跟個小夥子一樣,找婆家都困難!她以後可怎麼辦啊?”

舒曼:“媽,玲子是鐵姑娘隊長,是紅衛兵小將,她一定會找到志同道合的革命戰友的!”

耿直母親一肚子怨氣忽地沖舒曼去:“她一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麼革命?跟着人瞎起鬨,她哥也是,就這麼一個妹妹,不好好開導開導,凈顧着自己,你說他能想辦法把你留在北京,怎麼就不能把玲子調回來?”

舒曼:“媽,是玲子自己不願意留北京,不能怪耿直呀!再說全中國那麼多知青下農村。”

耿直母親低頭擦淚:“該回來的一個個都不回來,不該回來的卻天天在眼前晃。”舒曼頓時沉下臉,但極力控制着,卻把手中的菜一下一下撕碎。

耿直和楚建吃魚、喝酒、喝魚湯。楚建長嘆氣:“你呀,一輩子啥毛病沒有,就一個致命弱點,英雄過不了美人關!這女娃娃要是個醜八怪,我看你也沒那麼多同情心。”

耿直:“胡說!你這號人真應該到幹校鍛煉鍛煉,滿腦子烏七八糟的!”

楚建正色地:“不開玩笑,妹子認一下就行了,千萬別走得太近!這兒的人封建的很!別讓污水潑到你頭上!”耿直咧嘴大樂:“我襟懷坦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啥怕?我告你,這苦命女娃娃我看不見就算了,我看見了我就得管,我不管我這良心過不去,你認識我二十多年了,我啥德性你不知道?”

楚建喝魚湯,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他“撲哧”一聲笑了,魚湯差點噴出來。

耿直瞪楚建:“笑什笑?”

楚建笑得直不起腰,邊笑邊說:“那女娃娃怎也有七八十斤吧,你抱她跑得跟個野兔子一樣,老子咋追也追不上。”

耿直也笑:“救人嘛。”

楚建仍笑:“救人?老子要掉水裏,你可跑不動。”耿直一本正經:“那是,要抱個老母豬,我半步也跑不動。”楚建和耿直一起哈哈大笑。

耿直送楚建出來,兩人都有點喝高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門來,門外一個人呆立着,耿直一出門,差點撞上,嚇一跳,趕緊抬頭,見秀清換了身乾淨衣服,挽着個包包站着,眼神依然獃獃地,耿直趕緊:“唉唉,你、你找我?”

秀清點頭,伸手將包包遞到耿直面前,楚建一旁暗樂,耿直一拳砸向楚建,回身沖秀清和顏悅色道:“你趕緊回去,休息,啊?”秀清搖頭,包包還是舉着,楚建樂道:“人家女娃娃感謝你救命之恩,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秀清點頭,耿直彆扭着,還沒伸手就聽一陣腳步聲,耿直回頭,見耿玲匆匆跑來,老遠見到秀清,大怒,幾步奔到跟前,抓着那個包包就扔到秀清身上,喝道:“你走走走!”

秀清被嚇住,渾身直哆嗦,耿直怒:“你幹什麼你!”耿玲揪着耿直到一旁,低聲怒道:“滿世界都知道你認這個小破鞋當妹妹了!你想為她犯錯誤啊!”

耿直一把將耿玲撥拉到一邊:“胡扯什麼你!”耿玲氣憤着:“你別以為她可憐!她裝的!她就是用這個手段誘惑瓦解革命幹部意志的!”

秀清聽着,麻木着,那個包包掉地上了。耿玲轉身衝到秀清面前,瞪着她,恨道:“你給我收起你那副假面具!你想拉攏腐蝕我哥,沒門兒!”

耿直氣得差點暈過去,掀開耿玲:“我告你啊,秀清就是我妹妹,也是你妹妹,有人欺負她,就是欺負你,我饒不了!你欺負她,我也饒不了你!”

耿玲大怒:“為這麼個小破鞋,你這麼對待你親妹妹?哥,你真真變質了!”

耿直氣得:“你再說!”

耿玲:“我就說!你認這個破鞋妹妹,就別認我這個親妹妹,我丟不起這個人!”

耿直巴掌掄過去,楚建一旁趕緊擋住,秀清嚇得呆若木雞。楚建推耿玲:“趕緊走吧,什麼話以後再說。”耿玲一邊走一邊吼:“我要寫信告我嫂子!”耿直也吼:“不用你寫信,我拍電報告訴她!”耿玲哭着跑走了。

楚建皺着眉頭對秀清:“你先回去吧。”秀清獃獃地,轉身要走,耿直走過去,撿起那個包包,包包里透出一雙男人布鞋,耿直拎着包,走到秀清身邊,把包塞到秀清懷裏,看着她的眼睛,聲音溫和,像哄孩子一樣:“別害怕,你玲子姐不是壞人,你先回去,記住啊,以後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我。”

秀清眼睛亮了一點,點頭。秀清走了,耿直和楚建看着秀清背影,楚建幽幽道:“你真告訴舒曼?”

耿直:“當然,舒曼也認識她,還同情她呢。”

楚建一笑,拉長了聲音:“是嗎?”耿直瞪眼:“你什麼意思啊?”

楚建:“我還是那句話,小心人家往你身上潑髒水!身上髒水多了,你還算乾淨人嗎?”耿直略一遲疑:“好,我小心點就是了!”

楚建走後,耿直照舊一身沾滿機油工作服,埋頭修理機器,門響了一下,聽到腳步聲漸近,耿直不抬頭道:“放下吧,我幹完手裏活就修。”

那腳步聲到跟前就沒動靜了,耿直抬一點頭,看見長褲和一雙繡花布鞋,趕緊抬頭,見一身素裝的秀清仍拎着個包包站在面前。耿直起身:“有事兒嗎?”

秀清把手裏包包打開,有個土碗,打開,是紅棗蓮子小米粥,還冒着熱氣,秀清把碗遞到耿直面前。耿直沒接,後退了一步,笑笑:“謝謝,我吃過早飯了。”

秀清不說話,依舊把碗伸到耿直面前,懇求地看着他。耿直避開目光,略一遲疑,接過碗:“好,我喝,”喝了一口,“好喝!還是甜的呢!”忍不住幾口把粥喝完。

秀清明顯鬆了口氣,靦腆笑笑,走開,彎腰開始收拾小院。耿直趕緊上前,試圖阻攔:“不用了,不用了!”

秀清也不說話,繞開他,繼續收拾。耿直無奈,只得和她一起收拾,隨口問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秀清:“我是湖南人。”耿直笑了:“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呢,家裏還有什麼人啊?”

秀清仍低頭幹活:“奶奶、爸爸、媽媽、弟弟、妹妹、花花。”

耿直:“花花是誰呀?”

秀清抬頭看耿直,眼神清亮亮的:“是我養的小花狗,我起的名字,花花乖得很。”

耿直呵呵笑着:“花花,女娃娃名字嘛。”秀清靦腆笑:“是兒狗子。”

有兩個中年男子進來修機器,見二人樂,看一眼秀清,鬼鬼祟祟互看一眼,暗笑,秀清見人來立刻不說話,又成個啞巴樣,低頭幹活。

耿直的屋子現在收拾得乾淨利索,床單、被單全換過了,門拽開,耿直回身,秀清拎着一個大竹籃,裏面全是洗乾淨的衣物,熟門熟路就走到床前坐下,一件一件疊好放床頭,叮囑着:“我這個籃子就放你床頭了,你衣服髒了就扔筐子裏,我來拿。”

耿直笑道:“秀清,這床單剛換一禮拜,又換啦,你這麼勤快,我都不好意思了。”

秀清朗聲道:“你怕累到我呀,才不會呢!我在我們家,洗衣、做飯、掃地、帶弟弟,什麼都是我干,我七歲就會煮飯了。”

耿直滿懷同情:“城裏孩子七歲睡覺還要喊媽媽呢。”

秀清一邊幹活一邊誠心誠意道:“我媽說我命不好嘛,不過,也有先生給我算過命的,說我會遇到貴人相幫,大哥,你就是我的貴人吧?”

耿直樂:“什麼貴人,都是迷信,到外邊可別亂說。”

秀清點頭,老實道:“我就跟大哥你講這些,出去,我一句話不說的

耿直看秀清,眼神溫和:“以後有機會到北京,去我家做客,你嫂子肯定喜歡你。”

秀清點頭:“我見過嫂子,真漂亮,比電影裏女演員還漂亮呢!”

耿直:“你也很漂亮嘛!”

秀清忸怩:“我們農村人怎麼能漂亮。”

耿直高聲地:“農村人怎麼就不能漂亮?你大哥我老家就在農村!誰要說農村人不好,我真跟他急!”

秀清緊張:“是,是,大哥,我錯了!”

耿直看秀清緊張的樣子,笑:“大哥當兵出身,嗓門高,你害怕啦?”

秀清:“不害怕,是有點怕,怕我笨,惹大哥生氣,不認我了,我以後日子就慘了。”

耿直認真着:“秀清,你放心,有大哥在,誰也不敢欺負你!你信大哥的,你信不信?”秀清點頭:“我信!”

秀清拎着竹籃子,裏面裝滿衣物,匆匆走着,臉上表情是興奮的。耿玲背着個紅十字藥箱迎面走來,看着秀清,橫眉立眼站住,秀清看到耿玲,趕緊賠笑臉:“玲玲姐,下工啦?”

耿玲沉着臉走到路邊:“你過來!”秀清緊張地過去:“玲玲姐——”

耿玲冷冷道:“我不是你姐,你再叫我姐,再糾纏我哥,我開你批鬥會!”

秀清頓時神情黯然,低下頭。耿玲:“知道我哥是什麼人嗎?志願軍大英雄,北京城裏的大幹部!別以為我哥會跟村裡那些傢伙一樣上你當,上你炕。”

秀清嘴巴哆嗦着,說不出話,眼淚流出,耿玲毫不為所動,瞪眼睛:“你做出這可憐巴巴的樣子給誰看?我可不是臭男人!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啊!離我哥遠一點,我哥的名聲要毀你手上,我揀大破鞋我掛一串在你脖上,我游你街!”

秀清來到機修院,推開門,將竹籃子放下,轉身就跑,一回身正撞着耿直,嚇得後退一步,撒丫子就要跑,耿直趕緊拽住:“唉這娃娃,怎麼回事,怎麼見我就跑啊?”

秀清退後,不敢看耿直:“玲玲姐說,說我再見耿大哥,就、就揀這大一堆破鞋掛我脖子上游我街!我再不敢見大哥了。”秀清邊說邊流淚,說完轉身跑出門去

耿直氣得大吼:“小玲子!”

耿直找到耿玲,耿玲正和小周在拖拉機上,耿直站在下面吼:“你給我下來!”耿玲站在上面居高臨下,也吼:“是不是小寡婦找你告狀啦!就知道她沒羞沒臊,我警告她不許再勾搭你,竟敢不聽話!我晚上就找人收拾她去!”耿直氣得就要跳上拖拉機,耿玲高聲地:“你敢打我?我可是鐵姑娘隊長!你打我犯法的!”

耿直:“你鐵姑娘,你鐵得沒人味你!”

小周一旁趕緊勸:“玲子你說話溫柔一點,大哥你彆氣着,玲子野丫頭不懂事兒。”

耿玲:“你才不懂事兒!我和我哥說話,有你什麼事兒?”

耿直:“小玲子我再跟你說一次,你要再欺負秀清,我真不認你這妹!”

耿玲氣壞了:“哥,你真得鬼迷心竅啦!”

耿直吼道:“老子吃軟不吃硬,你們越是反對,我越照顧她,我還就照顧到底了!你記住了,誰要是跟我犯混,老子一定比他更混!”

這天黃昏,耿直在河邊釣魚,悠然自得的,哼着小調:“人說山西好風光——”

遠處有個人影在晃動,耿直抬眼看去,嚇一跳,好像是秀清在水邊徘徊,他放下魚桿,趕緊往河邊跑,一個踉蹌,本能把持平衡,身子一歪一扭,就閃了腰,“哎喲”一聲就動不了。

遠處秀清已經看見耿直,本來想迴避,忽聽“哎喲”一聲,趕緊回頭,嚇一跳,拔腿跑來:“大哥,你怎麼了?”耿直歪在地上,“哎喲哎喲”動不了身,秀清趕緊去搬他,哪裏搬得動,耿直:“你、你別動,我自己來。”耿直怎麼也動不了,秀清急得:“我去叫玲玲姐?”

耿玲、小周、秀清三人七手八腳抬回耿直,把他放到床上,耿玲急着:“哥,明天去縣醫院吧?”耿直在床上動不得,道:“沒大毛病,就是打仗時候舊傷發作了,弄塊狗皮膏藥貼貼就好了。”

秀清立刻道:“我家有狗皮膏藥,很管用的,我去拿。”秀清撒腿就跑。

耿玲恨恨地:“就顯她能耐大。”耿直沉下臉:“我都這樣了,你還說混賬話?”

耿玲:“哥,老老實實躺着吧,有空多想想我嫂子。”

耿直嘆口氣:“你還別說,我還真挺想她的!”

耿直矇矓睡去,就感覺到一雙溫柔的小手在自己身上來回動着,忽地驚醒,身體動不了,看見秀清伏在自己身上,嚇一跳:“秀清,你幹什麼?”

秀清趕緊:“別動,我給你貼膏藥呢!我爺爺做過郎中,膏藥是我們家祖傳秘方,很管用的,就是得燒熱,有點疼,你忍着點兒啊。”

秀清用火烤熱膏藥,然後翻動耿直身體,叫着:“你別動,你越動越疼,我來我來——”

耿直:“你哪兒有勁兒呀?”

秀清用力:“可別小看我,我有勁兒!”秀清全身用力,將耿直身體翻起一點,然後將膏藥糊到耿直腰上,耿直“哎喲”一聲:“真舒服啊!”

陽光從窗戶里照進來,耿直屋裏暖洋洋的。耿直身子能動一點了,掙扎着下床,門帘挑開,秀清一身衣服素凈但剪裁合體,幾乎包在身上,端着熱乎乎一碗雞湯,見狀,趕緊放下,過來攙着:“你腰不能用勁的,你就別動啦,你要做什麼,你吩咐一聲,我做好了。”

秀清說著,將耿直按在床上,碗遞到手裏,然後自己忙前忙后,整理床鋪,收拾碗筷,打掃房間。耿直坐床上,端着碗,眼睛平視,只看到秀清合體衣服里飽滿的小身體晃來晃去,趕緊喝湯,燙了一下,輕叫一聲,秀清趕緊過來:“燙了吧?我給你吹一吹。”

秀清說著端過湯碗,輕輕吹動,秀清飽滿的小胸脯就在耿直眼前。耿直身體往床上一仰,這下又扭着疼處了,“哎喲”一聲倒下,不能動了。秀清趕緊過來,攙着耿直,那青春飽滿的小身體就挨着耿直,耿直趕緊閉眼,氣息粗重。秀清熱情着:“你腰莫能用勁的,你要翻身喊我一聲,我手墊你腰這個地方,你腰就莫用力了,曉得吧?”

秀清大眼睛看着耿直,滿是真誠,耿直“嗯嗯”的動彈不得。

秀清忙碌着,說著話:“大哥,你幫我這麼多,我都莫曉得怎麼報答你?”

耿直:“什麼話!你也幫我很多忙,沒有你,我這腰可完蛋了。”

秀清掃着地,抬起頭,看着耿直,滿眼真誠:“大哥,我說真的,我很想報答你,我是個窮人,我么事也沒得,只有我自己、你要是看得起我,想要我——我願意的,很願意的。”

耿直被嚇愣住了,秀清拿着掃帚看着耿直,人獃獃地,眼裏含了眼淚。耿直趕緊要起身,要逃,但身體一動,“咣當”一聲就倒下,秀清手中的掃帚掉地,趕緊過來,扶住耿直,聲音低低的:“大哥,你莫動,我來——”耿直閉眼,手胡亂推搡着:“不用不用,我自己來自己來。”耿直拽過被子蓋住自己,也不看秀清,嘮叨着:“唉,你、你去幹活吧,快去吧,晚了該扣你工分了!”

秀清慢慢坐到床邊,看着耿直,眼淚忽地下來,聲音哽咽着:“大哥喜歡我,我好高興,真的!以前,我一直以為大哥嫌棄我,村裡人都說我剋死我丈夫,是潘金蓮,是小白菜,那些壞男人個個打我主意,其實我什麼也沒做,可誰都不相信,誰都看不起我。”

耿直:“我沒有看不起你,我拿你當親妹子。”

秀清突然伏到耿直身上,聲音輕輕地:“大哥,我么事都願意為你做,你想么事樣都可以,這輩子只要能伺候你,我死都甘心了。”耿直滿臉是汗,獃獃地看着秀清,繼而慢慢抬起手,擋在秀清臉前,艱難地:“你走,快走吧,你還認我這大哥你就趕緊走!”用力吼道,“走!趕緊走!”秀清獃獃地看着滿臉是汗,臉漲得通紅的耿直,無聲地嘆口氣,慢慢起身,走向房門。

自從耿直告訴舒曼認了秀清這個乾妹妹,舒曼心裏就有些不自在,這天舒露來看她,舒曼和舒露就一邊織毛線,一邊嘀嘀咕咕。

舒露語氣里有點幸災樂禍:“你別太當回事兒,男人嘛,四十歲,那個心正旺,老婆又不在身邊,很容易出事兒的,我去年在常媽媽她們村裡住半年,哎喲,那些小媳婦喲,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講,幸虧我天天盯着小杜。”

舒曼心裏急,但表面上不急:“我怎麼聽不懂,你什麼意思呀?”

舒露:“什麼意思?你這麼擔心只好回幹校去。”

舒曼不說話,舒露:“是呀,你好不容易回來怎麼可以再回去呢?”

舒曼:“其實在醫院也好無聊的,成天搓棉球,簡直浪費生命。”

舒露:“唉,話不是這樣講的哦,你現在再無聊也是在首都在醫院,你可不要為了這麼個小寡婦就干傻事兒。”

舒曼心亂如麻:“唉,算了,別講了!你就不能說點讓人心裏安生一點的話!”

舒曼無精打采地去上班,去供應室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叫她:“舒大夫,舒大夫。”

舒曼一驚,趕緊回頭,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母親領着一個七歲左右的小女孩正在打招呼,舒曼環顧左右無人,緊張道:“我現在不是大夫了。”

家長領着孩子湊到舒曼跟前,低聲:“舒大夫,我這個孩子老發低燒,找那些年輕大夫看了一個多月了都不見好,我急死了,求求您給看看吧,萬一耽誤了,怎麼辦啊?”

家長說著眼睛紅了,舒曼手撫動孩子腦袋,心一橫:“行,不過你可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啊!我現在沒有看病的權利,要被人知道了,我得挨批鬥!”家長緊張地點頭:“是是是。”

舒曼領着家長和孩子往沒人處走。石菲菲迎面走來,舒曼看到石菲菲表情緊張,石菲菲低頭走過,兩人擦肩而過,石菲菲回頭,看見舒曼身邊的家長和孩子。

下班,舒曼興奮着準備回家,小賀一群人擋着去路,小賀道:“舒曼,你不能走,你違犯規定,非法行醫,院裏要開批判會,你要在會上做檢討!”舒曼愣住:“我沒有!”

小賀冷冷道:“你還敢撒謊?有人親眼看見!”

舒曼:“誰?”

小賀:“石菲菲,你說明一下情況!”

舒曼眼睜睜看見石菲菲從人背後走出,滿臉羞愧,不敢抬頭看舒曼,舒曼狠狠地瞪着石菲菲。

舒曼再次被下放,無精打采地收拾行李,耿直母親一旁拿些東西往包包里塞,嘮叨着:“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呢,不讓你看病你就別看,逞這個能幹什麼?”

舒曼:“媽,那孩子真的病得很重,再不看就要轉成肺結核了,我是醫生,救死扶傷是我的職責,我怎麼能見死不救呢!”

耿直母親:“我沒讓你不救你,我讓你小心救人。”正說著,耿直父親外面喊:“小舒,你同事找你來啦。”

舒曼一驚,趕緊抬頭,門推開,石菲菲滿臉歉意走進。舒曼不說話,只是恨恨地盯着她。石菲菲避開目光,低聲地:“對、對不起。”舒曼重重地嘆口氣:“我真沒想到,你還有臉來見我!”

石菲菲:“我是沒臉見你,可是,要是不把事情說清楚,我怕你會恨我一輩子。”

舒曼冷冷一笑:“放心,我不會恨你那麼久!就當我沒有你這個朋友!”

石菲菲:“我知道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可是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告發你!我沒那麼卑鄙!是小賀她們聽到一點風聲,就嚇唬我,我要是不交代,就把我也送到幹校去!我承認我是有點膽小,我也沒想到處罰會這麼嚴重。可我也得替我的女兒着想啊!”

舒曼厲聲地:“你有孩子,我就沒有孩子嗎?為了把我調回來,耿直他們費了多大力氣!”她極力控制着憤怒,“算了,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沒用了!我無所謂了,反正在醫院獃著也看不了病,去幹校也好,正好照顧一下耿直。”

石菲菲看着舒曼,欲言又止,舒曼看一眼石菲菲:“想說什麼就說吧!”

石菲菲:“有件事,我也是聽人家說,聽剛從幹校回來的人瞎傳的,也許不是真的,可我覺得還是應該跟你說一聲,有個思想準備。”

舒曼淡然一笑:“是說耿直在村子裏有個相好的吧?”石菲菲驚訝地:“你也聽說了?”

舒曼:“耿直來信告訴我的,認了個乾妹妹,其實那個人我也認識,是挺可憐的!”

石菲菲:“他說沒說是個小寡婦,還有幾分姿色?天天往他屋裏跑。”

舒曼冷冷地:“你離了婚,是不是也想讓我們也離婚呀?”石菲菲愣了一下,趕緊擺手:“不是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怪對不住你的,想幫幫你。”自嘲地笑笑,“其實也不算幫,我也希望不是真的!”舒曼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看着她。

石菲菲:“我知道你恨我,過去是為了季誠,現在我又揭發你。可我真的不是壞人!”舒曼遲疑着,終於嘆了口氣:“真留戀過去的日子啊!”石菲菲眼圈紅了,哽咽道:“是啊,像上輩子的事兒了。現在這人都怎麼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耿直這段時間只有躺着養傷,這天陽光都灑在耿直臉上,耿直才睜開眼,就聽到輕快的聲音:“大哥,你醒了?我攙你上廁所?”

耿直轉過臉,秀清仍是一身素裝,表情非常質樸,憨笑着走到耿直身邊,伸出手來,耿直不由地說:“秀清——”秀清笑:“大哥,什麼都不用說了,你是我哥,我做你妹子,我知足。”耿直忽地有點慚愧:“秀清,你是個好孩子,你、你以後——”

秀清:“大哥,現在這樣就很好,莫談以後,莫想以後。”

耿直已經能下地了,秀清仍是忙裏忙外,叫着:“大哥,今天天氣真好,我扶你去外邊走走吧?”耿直:“不用,我自己拄拐棍就成。”

秀清將拐棍遞過去,耿直從床上吃力坐起,挺直身子,腰就疼,趕緊坐下,秀清笑着:“莫逞強,英雄哥哥。”

秀清笑着攙起耿直,門外聽到腳步聲,耿直嘀咕:“這麼早就有人來修機器了?”

秀清笑着:“大哥躺床上這麼多天,老鄉們急死了。”

兩人說說笑笑攙扶着往外走,門帘撩開,舒曼拎着包進來。耿直和秀清都愣住,秀清倒沒什麼,耿直下意識趕緊甩開秀清的手,尷尬笑着:“你、你咋說來就來了?拍個電報,我在農場找車接你去呀,哎,秀清,這是你嫂子,見過的吧?這是秀清,我信里和你說的那個小妹妹。”

舒曼從進門就細心觀察耿直和秀清,耿直的尷尬她看在眼裏,但鄉下女孩秀清一臉自然淳樸,立刻上前搶下舒曼手裏包包,笑道:“我見過嫂子的,嫂子比我記得的漂亮啦,比李鐵梅、吳清華還漂亮呀,嫂子,坐坐,渴了吧,我燒碗糖水蛋。”

秀清奔出門去,耿直趕緊:“哎,你、你怎麼搞突然襲擊啊。”

舒曼一屁股坐床上,直晃悠,淡淡道:“誰有興趣給你搞突然襲擊,給你拍電報了,你自己沒收到。”

耿直:“是探親還是醫院派你來的?你剛回去工作,可不要動不動就請假。”

舒曼眼圈一紅,極力忍着:“沒事,聽說你腰疼病又犯了,不放心。”

耿直扶着腰:“哎喲,你這個大夫來了我可就踏實了!你給看看。”

耿直說著爬床上,撩起後背,舒曼坐到耿直身邊,按着耿直腰,試探着:“你腰動不了,誰照顧你呀?”

耿直:“還不是玲玲、小周他們,玲玲和小周可能搞上對象了,成天在一起。”

舒曼不關心耿玲和小周,只關心秀清:“是嗎,就她們倆嗎?”

耿直:“還有秀清啊,這小姑娘勤快的很,把我這狗窩裏外打掃得乾乾淨淨,她可崇拜你了,天天念叨你。”舒曼手停下,看着耿直,耿直回頭:“嗨,咋停下了?”

舒曼:“還有呢?”

耿直:“還有什麼?”

舒曼:“你和你秀清妹子?”

耿直轉過身,爬在床上,呆了會兒,忽然轉身坐起,面對舒曼那雙審視的眼睛,愣愣地:“我知道你心裏一直在瞎琢磨這件事兒,我告訴你,沒那麼回事兒,秀清是個孩子,比玲子還小,我就是拿她當親妹子。”舒曼手放到耿直腰上,聲音很輕:“你急什麼?”

耿直:“不是我急,是你急,一看你那臉色,你那語氣,我就知道你急,你完全沒必要急,秀清不是風流女子,她就是個老實巴交的鄉下孩子。”

舒曼:“她要真是個老實人,村裡孩子幹嗎追着她罵呀?”

耿直頓時沉下臉:“你怎麼也說這種話?她孤苦伶仃一個人,又受欺負,又被人說閑話,你就沒有一點同情心?”舒曼也沉下臉:“她要是清白的,我當然同情!可她真要是勾引別人丈夫,就是罪有應得!就是罪該萬死!”

耿直氣得瞪起眼:“好,我今天跟你把話說清楚!我不管別人怎麼說,反正我相信她是清白的,這個妹妹我認定了!有我在,誰也別想欺負她!”

舒曼:“要是我欺負她呢?”

耿直:“你——”舒曼:“我怎麼啦?你還想打我呀?”

耿直無言以對,愣愣地瞪着舒曼,重重地嘆了口氣。舒曼卻突然無聲地笑了。

耿直:“你笑什麼?”舒曼:“你還敢沖我瞪眼,說明你還沒做對不起我的事。”耿直愣了一下,也嘿嘿笑了:“還是我老婆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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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婚風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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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小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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