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第7節

7

當上經理后,我的工作枱也從四樓搬到了二樓,也就是搬進工廠的寫字樓。這樣,我就認識了秦曉芸。

秦曉芸是秦老闆的侄女,在公司做報關員。我以前就聽人說過,說她很青春亮麗,光彩照人,並說誰要是把她搞到手誰就成了公司的二老板了。這些當然都是說說而已,誰也沒當真,我更沒把這話當回事,我早結婚了,有老婆有孩子,就是真有這樣的好事也輪不到我。

秦曉芸成天泡海關,回公司的時間少,即使回來了,也不到生產線來,所以我根本就沒見過她,也不知她到底漂亮不漂亮,因為工人們的漂亮標準與我可能不一樣。

那一天,我正在埋頭畫進度表,她一彈一彈地走到我面前,甜甜地說:“丁經理,你好!”憑聲音的甜度和普通話標準度我就知道是她。抬起頭,我明知故問:“你是——”

“秦曉芸。”她說話間腦袋一晃一晃,大眼睛一閃一閃,一束大馬尾巴左右搖擺,十分頑皮。我心裏暗暗一驚,不是驚她的漂亮,說實話,她遠不及唐小姐漂亮,我吃驚的是她的洋氣。在我的想像中,她有可能漂亮,但決不會洋氣,相反,我認為她應該是很土氣,你想想,他們村婦女隊長也就那個樣,她能洋氣到哪裏?就是漂亮,也應該是“土漂亮”,但事實上,秦曉芸的確很洋氣,一點不象農村長大的,難道後天的培養能改變一個人骨子裏的土氣?也未必不可以,我父親就是農村長大的,現在還能看出土氣嗎?

我故意擺出長輩或領導的樣子,放下筆,身子向後仰一仰,右手小幅度地用力一揮,說:“坐,坐。”

秦曉芸在我對面坐下,但頭並沒有靜止,馬尾巴還在擺,大眼睛還在閃。說實話,我立刻就喜歡上了她,但對她喜歡的感覺與對唐小姐不同,彷彿有點長輩對晚輩或上級對下級的那種關愛。

“你功勞不小呀,”我盡量找些與自己身份相符的話說,“我們公司的貨物進出關一向很順,這都是你秦小姐的功勞呀!”

“怎麼,”她說,“你想給我發獎金啊?”

“我手裏那點錢,全給你你也未必看得上呀。”

“那你全給我看看。”

我們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突然,我覺得不妥,這個秦小姐太扎眼,我們這樣上班時間在寫字樓里不咸不淡地聊天不是那麼回事。我故意看看錶,說:“不好意思,我要去車間看看。”

她反應很快,“啊,影響你工作了。”

我說哪裏,與你談話本來就是工作嘛。

她又那樣頑皮地微微低下頭,偷偷地朝兩邊看看,伸伸舌頭,眨眨眼,走了。

那一天我走在生產線上特別有精神,頸子綳得直直的,感覺自己極像個軍隊首長,而且是大首長,因為小首長對士兵沒那麼親切。

晚上睡在床上,我想到了老婆孩子,繼而有想到了唐小姐,想到了秦曉芸。假如說唐小姐像一個熟透了的水蜜桃,那麼秦曉芸就是個冰清玉潔青蘋果,那麼老婆呢?老婆是什麼?我不知道。

睡夢中,秦曉芸頑皮的神態,使孤寂的夜充實着溫馨的風。

秦曉芸對我存在着一種吸引力,她那開心頑皮無憂無慮的樣子對我是一股清新的風,使我暗地裏對她有一種期盼,盼望她天天出現在我的視野里,如果哪一天沒有出現,我就有點煩躁不安,心情不好,好在她從來都沒有讓我失望,總是在我剛開始表現煩躁不安時及時地在我面前出現,彷彿我們已經心有靈犀。

我曾擔心這是我自做多情,對此我還真認真思考過。我還拿她與唐小姐作過對比。唐小姐比秦曉芸更漂亮,而且我們之間接觸也更多,我怎麼對唐小姐沒有“自做多情”?我想,即使是自做多情那也是互相的,既然是互相的,那還叫自做多情嗎?.為了證實,有一天我強烈地剋制住自己,從早到晚在生產線上轉,堅決不下寫字樓,連吃飯都讓陳秉章替我帶上來,累了渴了就到化驗室去。化驗室現在是我的根據地。自從陳秉章無意中表現出對這份工作的很看重以來,我一直在暗暗幫他,為了幫他,我將那個將客家話的小夥子安排進化驗室,並要搞技術的小夥子來化驗室“協助”陳秉章一起指導他,其實是讓陳秉章也跟着學學,陳秉章嘴上硬,暗地裏也偷偷地學,現在一招一試像樣多了。儘管陳秉章表面上對此好像並不領情,但我知道他愛面子,表面上不領情是不願意承認他很在意這份工作,其實內心應該是感激我的,所以我就資格把化驗室當成自己的根據地。

下午五點鐘,她來了。她像沒事一樣一走一跳地在三樓轉了一圈,又從三樓轉到四樓,而此時我正在四樓,我從化驗室的窗戶望外看,這個窗戶正好能看到整個工業四路,如果秦曉芸出去,我應該能看到。

秦曉芸一進來,化驗室的空氣就被激活了。陳秉章與一般的打工仔不一樣,自認為是知識分子,是白領,因此他敢拿秦老闆的侄女開玩笑,如果他不開玩笑,那就證明自己膽怯,就把自己混成普通的打工仔了。

“公主稀客。怎麼今天有空下來體恤民情了?”陳秉章眼睛和手都在忙着測金厚,嘴巴卻不肯閑着。

我沒回頭,仍然看着窗外,但老遠地就感覺到她來了,心跳隨着她那獨特的腳步聲臨近而逐步加快。

秦曉芸沒接陳秉章的話,她身子留在門外,只把頭伸進來,幾乎毫不掩飾地對我說:“你今天忙什麼呀?怎麼一天沒下寫字樓來?”

她直接用“你”而不稱“丁經理”,說明她在心裏已經把我們的關係升格了,使我很感動,也有點激動,於是實話實說:“我在看。”

“看什麼?”她有點迫不及待。

“看你是不是從這條路上走出去。”

“那又怎麼樣?”她問。

“如果現在你從這條路上走出去,我就使勁對你招手,你能感覺到嗎?”我幾乎忘了旁邊還有兩個人。

旁邊的這兩個人一下子沉寂了。化驗室被激活的空氣此時又陡然凝固。我注意到陳秉章的手或然停頓了幾秒鐘,然後又恢復常態,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確實還沒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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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無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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