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白天(2)
“我是大夫!”石韞生應聲站了起來。
“你是大夫?”蓮蓮急迫地問,“你會接生嗎?”
“我是婦產科大夫。”石韞生說。
“那太好了!”蓮蓮一把拉起她的手,“快跟我來,那邊有位大姐要生小孩了!”
“韞生!”成遵良及時跳起來阻止她。他走到她背後,突如其來地擁住她。石韞生大驚,正待掙脫,成遵良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兩個字——毛巾。石韞生反應過來,是圍在腰間的毛巾鬆掉了。她尷尬地整理着,越忙越亂。成遵良小聲說,慢慢來,別急。
他就那樣兩手鬆松地搭在她的雙肩上,看似不經意地擁着她,替她遮擋住驚詫的眼光。石韞生手忙腳亂地理好了毛巾,感激地對他笑了笑,一張臉紅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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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過了饑寒交迫的長夜,關錦繡請求保安陪自己搭乘電梯,回到32層的屋子裏。她在房裏逗留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草草換了件衣裳,匆匆洗了把臉,從冰箱裏取了兩盒牛奶,抓起皮包和車鑰匙,心急火燎地下樓。陪同的保安是個十*歲的大男孩,體貼地問道,大姐,收音機里說了,成都沒事的,您要不要梳梳頭髮、留在家裏歇一歇?
“不要不要,”關錦繡連連擺手,她捋一捋亂髮,照實說,“我一上樓,心就怦怦亂跳,陣腳大亂,是腿也軟了,眼也花了——我怕是患上了恐高症!”
男孩子忍俊不禁。
關錦繡坐進車裏,打開車載空調,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拿過車內隨時預備的化妝包。先往亂草似的頭髮上均勻地塗抹了免洗潤髮乳,接着認認真真地做臉,打底、定妝、上眼影、刷睫毛膏、修眉、拍腮紅、塗唇彩。她的妝容以暗色調為主,配襯中性的職業裝,看上去沉穩而低調。在地震過後的這個清晨,她一如既往地將每個程序都做得完美無缺,沒有絲毫的偷工減料。
修飾完畢,她駕車去了公司。早上八點半,本是塞車的高峰時段,然而整條大街變得空空蕩蕩,除掉兩處紅燈,她一路暢行無阻。沿途她想找一間早點鋪子充充饑,都沒能如願,因為大多數店家皆歇業。
公司是在一幢大廈的第五層,五層以下,是商業區。她乘觀光電梯上樓,眼見得一間間商鋪關門閉戶,恍若空城。公司里也不復往日清肅,一幫員工脫離崗位,聚在前台,大曝地震時各自的狼狽事,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感慨。一個人說自己利用午休時段參加了芭蕾舞班,沒來得及換衣服,穿着跳舞的短裙跟軟底鞋子就跑出來了;另一個人說當時正影印文件,奔到樓下,才發覺手裏還攥着一大疊文件;又一個人說顛動最兇猛的時候,看到門廳里的兩隻景泰藍大花瓶左搖右晃,趕緊扶住,結果扶住了一隻,另一隻還是倒了下去,摔得粉碎,居然忘記逃命,站在那兒為喪命的花瓶跌足惋惜。
“關總,昨晚您在哪裏歇的?帳篷,還是車裏?”一位女員工關切地問,“您沒事吧?”
“我沒事,”關錦繡溫和但有力地說,“請大家堅守各自的崗位。”一干人吐吐舌頭,忙忙地散去,回到各自的座位前,埋首伏案。
關錦繡進了辦公室,屋子裏滿地狼藉,電腦顯示器趴在了桌上,沉重的保險柜不請自動地往前跳了幾步,書櫃裏的書和文件更是群魔亂舞。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打電話叫進秘書,吩咐秘書派人對辦公設施的安全性能進行全面排查。
“關總,今天一共有五位員工請了假,兩位是昨天傍晚就到重災區去當志願者了,一位是到都江堰接父母,還有兩位請病假,”秘書直言,“公司里人心惶惶的,有些人擔心餘震,還有一些人希望公司能放假,他們想到重災區去參加救援工作。”
“我知道了。”關錦繡讓秘書通知各部門主管,召開緊急會議。
“公司的正常運轉不能停止,公司支持員工參與抗震救災,但是,我們的員工並不是受過訓練的專業人員,因此,公司提倡要用更加積極有效的方式支援災區,”關錦繡在會上言辭鏗鏘地說道,“我已經與北京總公司的領導通過短訊和電話了,總公司通過紅十字會,向受災地區捐獻了現金200萬元和一批物資,作為身處成都的分公司,我們也要快速跟進……”
“關總!”副總經理急急打斷她,“我的一位朋友剛給我發來短訊,說待會兒可能有較大的餘震,我朋友在報業集團工作,他們單位已經開始實施撤離!”
與會者面色大變,兩位女主管坐不住了,擺出了開溜的姿勢。
“我們的一切工作,都要以每一位員工的生命安全為首要前提!”關錦繡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那兩個逃到門邊的女主管,提高了嗓門,“立即啟動公司的緊急預案,各部門主管組織員工緊急疏散,在這裏,我強調一句,”她豎起一根手指,“部門主管,作為各部門的安全責任人,必須走在部門員工的後面,我,關錦繡,作為分公司的負責人,必須走在整個分公司的最後!”
關錦繡踐行她的諾言,在檢查完每一間辦公室,確認員工有序離開后,方才從容下樓。頭天下午那個屁滾尿流、痛哭流涕的傻女人不復存在,她恪盡職守地重新扮演榮辱不驚、揮斥方遒的揚眉女子。
一幫人在樓下等了一個多鐘頭,既沒有發生傳聞中的強餘震,卻也遲遲沒有得到新的信息。副總經理打電話問那個傳遞消息的朋友,朋友單位的狀態大體一致,人人都撐着雨傘,在雨中傻站着,哪個頭頭都不敢擅自做主,指示職員回到辦公樓里。
關錦繡重新召集各部門主管,就在雨地里把未完的會議進行下去,確定了公司向重災區的捐贈額度,決定向處於重災區的供貨商、銷售商進行定點幫扶,同時由公司行政辦開展員工募捐活動。
午後,員工們自作主張回到辦公室里。關錦繡叫秘書從網上下載了防震方面的小常識,安排員工統一學習,沒想到那些知識立馬就派上了用場。下午三點過,員工自製的地震儀——一瓶倒立的礦泉水啪嚓倒下,有人大叫,“又震了!”果然,樓房再度搖晃,沒有人胡亂逃竄,都是就地鑽到桌子底下,將軟墊頂在頭上。
晃動結束,關錦繡上網查新聞,汶川,61級餘震。她拿起電話,撥了沈泰譽的手機,依舊沒有信號。一天一夜裏,她已經無數次撥打他的手機。他們結婚十三年,前三年,是佳偶,后十年,是怨偶。她想,他就這樣走了嗎?用死亡,來替代一紙離婚證書?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關錦繡與總公司通過電話,坐在寬大的柚木辦公桌前,對着手機發獃。手機上有一條他的短訊:餘震了,你還好嗎?二十六個鐘頭過去了,這是他發來的第一條短訊,這是他第一次想到她。在深重的災難面前,他想念她的距離,竟然是二十六個鐘頭。漫長漫長的二十六個鐘頭。
她沒有回復。二十六個鐘頭以後的想念,是沒有想念。二十六個鐘頭以後的愛,是沒有愛。她不是傻子,她明白的。
臨近下班,她接到朋友的電話,約她一塊兒到都江堰,給災民贈送食品和飲水,她愉快地答應了。她駕着車,駛入由十幾個自駕車的朋友組成的車隊。通往都江堰的高速公路被來往不絕的救護車和救援車所佔據,他們的車隊就改走老成彭公路。每輛車的後備箱裏都滿滿地塞着方便麵、餅乾、巧克力、牛肉乾、純凈水、藥品什麼的,關錦繡的略有不同,她裝了一些高價搶購的帳篷。
受損嚴重的都江堰中醫院和聚源中學早已駐紮了設施齊備的救援部隊,他們就將物品分別卸在這兩處,然後搭載了一些輕傷員返回成都。把傷員送到醫院后,關錦繡開車回家,那是她和沈泰譽的家,是沈泰譽單位的集資房,統共只有六層樓,她再也不敢去那套高樓幽閨。
洗澡的時候,關錦繡滿腦子都是坍塌的房屋,她披上睡衣,給自己倒了一杯熱牛奶,站到陽台上吹吹風。對面是幾幢氣勢恢弘的商業大廈,樓側有霓虹燈帶,在雨霧紛飛的傍晚,繁華萬千地矗立着,不知為什麼,好端端地,關錦繡卻恍惚看到了它們傾倒的模樣,鋪天蓋地的煙塵與樑柱,一地廢墟。
第二日夜
◇沈泰譽的日記◇
5月13日,星期二,夜晚大雨。
整夜搭建與修繕帳篷。不能停止。一旦坐下或是躺下,就會有崩潰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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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產房很快就搭建起來了。
沈泰譽和成遵良齊心協力,用有限的材質做成了一間遮風蔽雨的窩棚,天花板是篷布,牆壁是篷布加木柵欄,那些木柵欄倒是現成的,是蓮蓮從旅舍的雞圈裏扒拉出來的。
山中雨大風急,氣溫陡降,每個人都凍得嘴唇烏青。除了產婦,老弱病雛也一齊擠入窩棚中,挨在一塊兒,相互取暖。窩棚很不堅固,插入泥土中的木頭柱子被風吹得歪歪斜斜,好幾次都險成連根拔起之勢,根本無法承受如此眾多的喘息、呼嚕、汗、血跡、飽嗝、響屁、罵罵咧咧,當然還有渾濁的淚水。成遵良只得舉着一把榔頭,在四周敲敲打打,不斷做着修理工作。
沈泰譽沒法入睡,他擔憂着這小山谷究竟能給大夥帶來多長時間的庇佑。餘震不斷襲來,每一次的餘震前,山間都會傳來沉悶的轟響,轟隆隆的怒吼聲一陣緊似一陣,在夜間的山林里,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產婦痛楚的呻吟瀰漫在窩棚中,守護在側的石韞生扭頭問蓮蓮,旅舍里有藥品嗎?蓮蓮想了半天,說,二樓有,不過樓梯垮掉了。
“我去取!”沈泰譽自告奮勇。
蓮蓮找來一把竹梯,靠在岌岌可危的房樑上,沈泰譽身手矯捷地攀爬上去。在二樓尚未完全垮塌的房間裏,他找到了酒精、醫用棉花、創可貼、葡萄糖和少得可憐的幾種消炎藥,同時翻出了七八床棉被、一些衣物,幾條用於出售給居客的香煙、整箱的方便麵、幾盒餅乾、兩瓶水果罐頭、幾包水果糖,連同一大袋打火機。
沈泰譽把這些東西捆紮妥當,統統扔給站在樓下翹首以待的蓮蓮,自己繼續埋頭翻找。半側屋頂突然轟塌下來,沈泰譽被卡在兩根橫樑之間,還好,空間足夠他順利脫身。他不敢多逗留,攜着收羅到的塑料布、晒衣竿、繩子和鐵釘,沿竹梯爬了下來。
“沈大哥,你的背受傷了!”蓮蓮尖叫一聲。沈泰譽側頭一看,左肩靠近脊背的地方,襯衣破了一個大洞,有鮮血滴答到腳後跟,他感到一陣刺痛。
“沒關係的,”沈泰譽說,“蓮蓮,你先把藥品給大夫送去。”
蓮蓮很聽話,一溜小跑,把藥品送到石韞生和產婦身旁。沈泰譽正打算用涼水沖洗傷口,蓮蓮又趕了過來,手裏拿着小半瓶酒精。
“你身上都濕了……”蓮蓮瞅他一眼,彎下腰,把屋檐底下做飯用過的火堆重新點了起來。
“把衣服烤烤,當心着涼了。”蓮蓮自言自語地說道,湊近火堆,很大方地解掉紐扣,脫去外衣,裏頭是一件貼身的純棉小背心,白色的,被汗和雨水濕透了,密密匝匝地裹着骨肉停勻的身子,漂亮的鎖骨,完美的胸形,幾乎等同於裸身相陳。
沈泰譽的眼皮立刻垂了下去。
“快脫呀,沈大哥!”蓮蓮催促,“我問過石大夫了,傷口得用酒精消消毒,要不得發炎潰爛了。”
“蓮蓮,你去給石大夫搭把手,傷口我自己處理就成!”沈泰譽忙道。
“沈大哥,你有特異功能嗎?”蓮蓮發笑,“你可以看得見自個兒後背受的傷?看都沒法兒看,怎麼處理啊?!”
“那個,”沈泰譽結舌,“不太方便吧……”
“廢話!”蓮蓮不客氣地動了手,一上來,三兩下就把沈泰譽的襯衫解開。其實沈泰譽的襯衫脫不脫都一樣,因為前胸後背都有破損,只差成為一片片的布料了。不過穿與不穿,畢竟還是有點不同。沈泰譽沒預料到蓮蓮會動真格的,他徒勞地護住自己,強笑道:
“小丫頭,你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嗎?”
“沈大哥,你要命還是要面子?你想一直流血,把身體裏的血都流幹嗎?”蓮蓮已經開始用酒精擦拭他的傷口,他痛得齜牙咧嘴。蓮蓮停住手,問,“很痛嗎?”
“不,不,不太痛……”沈泰譽苦着臉說,蓮蓮用蘸滿酒精的棉花簽細細剔除他傷口裏的浮塵,尖銳的痛感壓垮了沈泰譽,他覺得自己正在沉淪,正在被一根釘子牢牢釘在地上。他平生最怕的兩件事情,一件是打針,一件是吃藥。好在他身體結實,多少年來從未進過醫院,小傷小病總能自行痊癒。
“好了!”蓮蓮用一塊柔軟的布替他覆蓋住了傷口,以布條綁縛住。
“真像一隻粽子!”蓮蓮望着沈泰譽上半身縱橫交錯的布條,忍俊不禁。沈泰譽說聲謝謝,以最快的速度穿上了他那件濕淋淋的破衣服。
“寒氣太重,我得給大伙兒熬一鍋薑湯。”蓮蓮忙忙地翻找生薑與紅糖,沈泰譽起身到窩棚那邊去,打算實施新的搭建工程。
窩棚里點着兩根蠟燭,影影綽綽的白燭光中,人疊着人,一些躺在窩棚邊緣的人,胳膊和腿腳就懸在外面,任憑風吹雨打,遠遠看過去,就像是被遺棄掉的恐怖的斷肢。
產婦睡在窩棚中央,墊着柴草,蓋着棉被,被疼痛折磨得接近虛脫,她睜着無神的雙眼,緊咬嘴唇,不時瘋狂地把頭從一邊扭向另一邊。老闆娘拿着一塊干毛巾,為她揩拭汗濕的額頭,石韞生捧着一杯葡萄糖水,小勺小勺地餵給她。產婦的婆婆焦慮地呆坐着,淚水在她滿臉的皺紋間橫流,懷裏依偎着產婦六七歲的長女,小東西沒心沒肺的,已經熟睡過去,嘴角掛下一條長長的涎水。
沈泰譽的繼母,痴癲的老太太,窩在石韞生的腳邊,頭枕着石韞生的小腿,呼呼大睡。沈泰譽對石韞生抱歉地笑笑,輕手輕腳地把老太太稍稍挪移一下,讓她靠着一堆壘起的乾草。老太太驚了一下,大睜着眼,茫茫然地左顧右盼,沈泰譽安撫地哄拍她,像哄拍嬰兒似的,口中喃喃說著,睡吧,睡吧。老太太合攏雙眼,又睡了。
“你對你母親真夠孝敬的,”石韞生輕聲說,“早上橋斷了,命懸一線,大家都以為你會扔下她,沒想到你還是堅持背着她跑。”
“總算都過去了……”沈泰譽一笑,其實他也很想問自己為什麼。這個與他沒有血緣關係的老太太,這個奪父弒母的仇人,這個他幼年和青年時代恨不能將之碎屍萬段的惡婦,他為什麼會棄自身的安危於不顧,千方百計帶着她逃離險境呢?是悲憫之心在作祟嗎?是是是。強大的同情像數噸鋼鐵一樣沉重地背負於他的脊骨之上。沈泰譽搖搖頭,在天崩地裂的厄運面前,頭腦里活躍的灰色物質,一種被命名為思考的玩意兒,只會讓他更加疲憊與痛苦,他不願意停留其中。
“這箱子是誰的?”沈泰譽留意到石韞生身側有一隻礙事的皮箱,他伸出手,想把它拎到屋角。
“別動!”石韞生阻攔他,“這是成哥的資料,非常重要的保密文件,關係到國家和人民的安全,絕對不能外泄。”沈泰譽認出了那隻皮箱,的確是那個奇異的男人時刻攜帶的,有時挎着,有時拎着,有時抱着。當他奔跑的時候,帶子過長的箱子隨着他快慢不一的速度,節奏凌亂地敲打着他的臀部和大腿內側,這使他看起來像一頭吊著沉甸甸的巨型生殖器的怪獸。
“是保密文件?”沈泰譽突然有點興奮。這意味着什麼?盟友?這個甜蜜的詞語托舉着他,浮出了滅頂的深水。在孤獨而迷惘的飛升中,他似乎驟然瞥到一張熟悉的臉。
他轉身去找成遵良。成遵良站在雨地里,劈開一塊木板,用它來做一間新窩棚的支架。沈泰譽不合時宜地握住他的一隻手,極其親熱地搖撼了一下,就像兩個久未謀面的摯友。
“老成!”沈泰譽叫了一聲,“你是姓成吧?我姓沈,沈泰譽。”成遵良詫異地看看他,成遵良的手是軟綿綿的。
“石大夫說你的皮箱裏放着保密文件,我想,我們應該屬於同一個系統吧?說不定以前我們還在什麼會上碰過面!”沈泰譽忘乎所以地補充道,“我在反貪局工作。”
“我只是出差路過,我的工作單位不在四川。”兩秒鐘以後,成遵良抽回了自己那隻軟綿綿的手,冷淡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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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遵良感到胃部很難受。他沒有胃病,不過,每當他緊張或是愁慮的時候,他的胃就會跟着搗亂,彷彿一台絞肉機,高速運轉,不遺餘力地攪拌他的內臟,並且發出咕咕的聲響。他喝了一大碗薑湯,又問蓮蓮討要吃食。
“喏,就這麼一小袋兒,”蓮蓮繃著一張嚴厲的小臉,給了他兩塊蘇打餅乾,“剩下的,得給產婦留着,她要是沒有力氣,怎麼生孩子?!”
成遵良的回答是胃裏刺耳的咕咕聲,他的體內像是住着一隻聒噪的下蛋母雞。蓮蓮抿嘴一笑,順手又給了他一塊餅乾。成遵良心想,壞了,這丫頭準定是把自己當成了飯桶。
事實上,他不單單是餓,他還想排泄。他的胃腸功能顯得紊亂不堪。自打得知沈泰譽身份的那一刻,他就變成了高熱病人,一陣寒涼,一陣滾燙,冷汗熱汗交替而下。
幸好沈泰譽沒有不依不饒地繼續追着問,他們沒有時間過多地交談,畢竟連夜趕搭窩棚是一件透支體力的活計。
“這樣可以嗎?”
“可以。”
這是他和沈泰譽之間唯一的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