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昨天已經老啦
他需要我嗎?她需要我嗎?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問題,不約而同地避開了愛字卻使用了“需要”這個詞。
方登月的熱情還沒有到位,中樞神經的權威並不能使身體的每個器官全都絕對地服從命令聽指揮。
兩人沉默着。方登月的手在妻子的身上巡行,觸到了那條稍稍有點硬的傷疤。彭賽賽的身子微微蜷縮了一下,卻沒有繼續迴避。
他知道這種安撫和溫存能讓一個殘缺的女人或是一隻病弱的牝鹿安靜下來,忘掉傷痛。
她知道這種安撫和溫存近乎憐憫和同情,憐憫和同情更能證實半個女人的殘缺和傷痛。
他知道自己此刻沒有生命裏層的渴望和激情,只是一個長江邊絕壁上的縴夫,艱難地背拉着粗糙的繩索,為的是讓那隻江心的小船越過激流險灘,進入寬緩的河面,繼續前行。
她知道熱戀中有人送花,病床前也有人送花,花的含義卻絕然不同。她還知道傷疤這東西與美絕緣,沒有人欣賞殘破,即使是對殘破和傷疤見慣司空的醫生護士也不例外。
方登月把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熱情引向那塊熟悉的領地,小心翼翼。彭賽賽雙手緊扣着丈夫的肩膀,不知不覺屏住呼吸,靜等着水珠兒濺進熱油的那一刻。
突然,決堤的歡情混雜着無名的痛疼來勢如潮,猶如仲夏夜驟雨里的電閃雷鳴,轟然地把死寂的黑暗吞沒。一聲低低的尖叫伴着一滴涌到眼角的淚,一起不顧阻擋地掙扎了出來。
聽到彭賽賽的叫聲,方登月倏地僵住。
“是我弄痛了你嗎?”
“不,……不,不是……”
床頭鬧鐘輕微的嘀嗒聲清晰了起來,就像淅瀝的雨點不停地敲打着半枯的蕉葉,聲聲不斷。
方登月強撐着近乎麻痹的身體一動不動,如同一具冰雕凝凍在寒氣四散的雪地上。
漸漸,彭賽賽感覺到那具冰雕正在一點點地融化、癱塌、直到堅實與挺拔全消。
彭賽賽無聲地啜泣起來。
夜很漫長。
自從這個恐怖之夜突然發生了“跌停板”,方登月便有了難言之隱——那傢伙不行了。
以往每天清晨起床之前,那傢伙總是比他早醒一點,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人家早已昂首挺胸、精神抖摟了。有好幾次,方登月一大早就纏着彭賽賽跟他一塊加早班,彭賽賽不肯,為這事兩人還鬧過彆扭。可現在,那傢伙不但不早起,而且一連十多天全是垂頭喪氣,沒精打彩,好像連點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方登月看過一篇報道:“在世界範圍內,由於現代社會的生活工作節奏加快,競爭激烈,加之其他方方面面的壓力增大,中年男性發生性功能不全的人數正在不斷上升,而且有低齡化的增長趨勢。”
方登月還看過一則男人女人的故事,故事把男人比做玻璃瓶,把女人比做塑料瓶。塑料瓶一捏就癟了,卻沒人能把玻璃瓶捏出一個坑兒來。且慢,再看,把兩個瓶子輕輕往地上一扔,塑料瓶滾得老遠,毫無損傷,玻璃瓶卻立刻支離破碎,不可收拾。誰是強者,有時還真是說不清呀!
方登月掩飾着內心的焦慮,一如往常地上班下班,一如往常地微笑。但他自己知道,那種精神的內耗,正在不斷加重。現在,他幾乎平均五分鐘就會想一次:“剛這個歲數,就完了?”然後就有說不出的沮喪。
這天,方登月把公司里的事忙完,開車來到鐵皮煙盒新開的那個小飯店。
飯口剛過,店裏只有三五個顧客。鐵皮煙盒見方登月來了,趕忙笑着迎到了門口。
飯店開了張,鐵皮煙盒的精神面貌也隨之煥然一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人已經胖了一圈,啤酒肚也腆了出來,連香煙也壯了許多,由大中華換成了粗大的巴西雪茄。
“哈,貴客臨門,蓬蓽生輝。嗯,想吃點什麼?嘗嘗我們店裏的鰻魚飯吧,地道的北海道口味。”鐵皮煙盒把方登月讓到臨窗的一張桌子旁坐下,吐了個又圓又大的煙圈兒。
“今天不忙,上你這兒來坐坐。飯已經吃過了。”
“那就來扎生啤怎麼樣?有冰鎮的。”
“酒也免了吧,來壺茶就行,最好是烏龍。”
兩人喝着茶,扯了些最近忙不忙、生意怎麼樣的閑話,鐵皮煙盒問方登月:“閣下氣色不大好,是病了,還是遇上了什麼煩心事?”
方登月懊惱地說:“是病,又是煩心事。”說著,把那傢伙罷工的事告訴了鐵皮煙盒。
鐵皮煙盒壞笑了幾聲說:“八成是家裏外頭一塊忙,過度了。”
方登月有點急了:“你小子真混,我都煩成這個樣,你還跟我開玩笑。”
鐵皮煙盒不再笑,一本正經地問:“多久了?是消極怠工還是徹底不成了。”
方登月沮喪又難為情地說:“快半個月了,整個癱瘓。”
“不要緊,這種事最怕自己嚇唬自己。心情一好,就沒事了。”鐵皮煙盒安慰說。
“哎,你這才叫站着說話不腰痛。”
鐵皮煙盒嘿嘿笑了兩聲說:“看來我要是不翻翻自己的老底,給你一點現身說法,就去不了你的心病。也罷,我就撕下臉皮,為哥兒們的身心健康做點犧牲吧。”
鐵皮煙盒剛從日本回來的時候百無聊賴,成天跟一幫哥兒們泡夜總會,唱卡拉OK,後來在一家歌廳認識了一個四川妞兒,叫王小燕,個兒不高,不胖不瘦,長得還不錯,白裏透紅的皮膚,又黑又大的眼睛,尤其是那一頭又長又茂密的頭髮,簡直就跟假的一樣。
鐵皮煙盒說到這兒,補充了一句:“說真的,在我見識過的女人里,數四川女人最有味道,皮膚好,性子急,上床麻辣燙。既不像北京妞那麼狂,也不像上海妞那麼拿捏。”
鐵皮煙盒第二次上那家夜總會的時候,王小燕看準鐵皮煙盒去衛生間的機會,跟了出來對他說:“大哥,你這人一看就特仗義。”
鐵皮煙盒說:“說得沒錯,可惜現在就光剩了仗義了,一分錢都沒有,上這來全是我哥兒們掏腰包。”
王小燕笑着扭了扭身子說:“大哥真會開玩笑。”停了停又說:“我想單獨和你談談。”
鐵皮煙盒說:“可惜我沒地兒。”
王小燕又一扭身子說:“你可以上我那兒,只要不嫌地方小就行。”
鐵皮煙盒果然不嫌地方小,在王小燕那間只有八平米卻擺了三張床的小平房裏和這個四川女孩兒巫山一會,兩會,三會……每次會完了就親親王小燕那一頭又多又長的黑髮說:“寶貝兒,我該走了。”
開始,王小燕還真沉得住氣,拿出只愛帥哥不愛錢的多情勁兒,除了說“大哥我捨不得讓你走”,沒說過一句有關錢的話。
可不出一個星期就開始變臉了,正麻辣燙到要出大汗的當口,王小燕說:“我是愛你,可這是我的職業,我得吃飯,你知道不知道?”
鐵皮煙盒說:“我有言在先,我只有仗義,沒有錢,怎麼辦?”
“沒錢幹嘛跟我來?”
“你讓我來的。”
“你怎麼這麼無賴?”
“不是無賴,真的沒錢,只有一條命。”
王小燕氣得臉色發青,一腳把鐵皮煙盒踹到了地下,甩着那一頭又黑又長的頭髮說:“好哇,沒錢太好了,讓人白睡了我認倒霉,可要是沒錢打青霉素你就等死吧!”
鐵皮煙盒的腦袋一下子大了,在日本的時候聽人說過,青霉素是治性病的特效藥。
“你是說,你有病?”鐵皮煙盒懵懵懂懂地問。
王小燕笑得像瘋了一樣,一邊笑,一邊把鐵皮煙盒的衣裳全都從窗戶里扔了出去,還算手下留情,給他留了條大褲頭。
此後不久,還真出了點癥狀,下身又癢又痛,還有黃色的分泌物。鐵皮煙盒嚇壞了。幸好有個哥兒們是醫生,問了問癥狀,查了查血,告訴他只是一般的淋球菌感染,花了幾百塊錢,打了一個多星期的抗菌素,好了。不料從那開始,陽痿了,別說干,一提就怕。
問了問醫生,醫生說沒什麼大事,性功能不全在臨床分為器質性和功能性兩種,所謂器質性病變就是器官本身出了毛病,例如外傷、炎症、癌變,一般不易完全康復。功能性病變多和精神因素、心理因素有關,越是知識分子越形而上,越形而上越容易出毛病而且不容易治癒。
鐵皮煙盒是學文科的,知道形而上的意思無非是多思多慮。從此天天警告自己別再“形而上”,天天呲牙咧嘴痛苦不堪地吞四丸核桃大的中藥蜜丸,結果還是不見一點動靜。看見滿街貼的那些小廣告吹得神乎其神,什麼三代祖傳名醫,專治陽痿早泄、舉而不堅、堅而不挺,挺而不久等症,藥到病除,無效退款。就隨便記了個地址,找了去。
鐵皮煙盒在一個工廠的廢料庫里找到了這位名醫,一瞧名醫的尊容,心就涼了一半,臉色黧黑,一嘴的黃牙,一雙手伸出來像兩隻黑乎乎的耙子,指甲縫裏全是泥。可既然來了,總得聽聽人家怎麼說吧。
名醫用耙子給鐵皮煙盒號了號脈,點點頭說:“陰虛陽亢,心腎不交,此外有點虛火上亢,不是什麼大事。”
鐵皮煙盒一臉的疑惑,名醫反倒不急於再說什麼,拿出一疊高粱紙裁的小紙條,慢條斯禮地用耙子捲煙葉,鐵皮煙盒遞過一支紙煙,名醫搖搖頭說:“我從來不抽那個,沒勁兒。”說著把卷好的紙煙叼在嘴上點着了,先不說病,卻和鐵皮煙盒擺起了龍門陣。
名醫先從自己的學歷說起,八歲由爺爺開蒙,先背醫學三字經:“醫之始,本歧黃……”十五歲已經博覽醫家名典,熟讀素問靈樞,精研瘟病傷寒。二十歲開始行醫,治好過無數疑難雜症,曾有一七十老婦,每日吐血不止半年之久,已是病入膏肓,遍求中西名醫俱是束手無策,唯有坐以待斃。名醫藝高人膽大,以一公斤石膏入葯,佐以地榆、白芷、茅根、紫花地丁之類涼血止血藥,竟於七天之內,妙手回春,頓起沉痾,把老婦人治好了。於是聲名大噪,聲振八方。
鐵皮煙盒被名醫說得肅然起敬,甚至為自己以貌取人感到慚愧。卻又不明白醫術這麼高的人,怎麼卻專門治這路病。
名醫嘆氣說:“江湖上的能人多了,可再有本事,人家也不給你發執照。治這類病風險小,治好了皆大歡喜,治不好也要不了命。”
這話說得倒也實在。鐵皮煙盒又問:“那您說我這病好不好治?”
名醫說:“你先別忙着問病。自古巫醫不分,我先給你看看相,你印堂晦暗,兩眼發濁,肯定是犯了陰氣,你這病跟女人有關,對不對?”
鐵皮煙盒嚇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名醫那張黑呼呼的臉,竟然有了幾分仙氣,簡直就像是濟公活佛轉世。立即點點頭,把遇見王小燕的事一五一十地抖落了出來。
名醫說:“好,求神問卜也好,尋醫問葯也好,都講究一個誠字,心誠則靈。只要你相信我,我就敢說藥到病除這四個字。”
結果,鐵皮煙盒花了九百塊錢,買回了十包湯藥和一小盒水丸還有三貼膏藥。名醫說,膏藥貼臍固精壯陽,湯藥一天一劑,小水丸行事前二十分鐘用熱黃酒送服,一旦病除了,就不必再用。
方登月心急地追問“那葯怎麼樣?真的藥到病除?”
鐵皮煙盒擺擺手說:“別提了,把十付湯藥都喝了,膏藥也貼了,什麼感覺也沒有,後來一想,也許那盒小水丸才是真貨……”
“吃了就好了!”
“好什麼呀?差點沒把人折騰炸了。才知道遇上了江湖騙子,回去找那個混蛋算賬,早就溜得連影兒都沒有了。”
“那你是怎麼好的?”
“後來碰上個傻妞兒,我說我沒錢,她不在乎,我說我不行,她也不在乎,沒想到一不在乎,就全好了。”
“這麼說,最好的良藥是女人?”
“沒錯,找一個有感覺的。”
“不行呀,我可是有家有室的人。”
鐵皮煙盒又壞笑起來說:“治病要緊,能治好病,犯回錯誤也值得。”
方登月苦笑着搖了搖頭:“煙盒,旁觀者清,你說,我和賽賽誰痛苦?”
“都痛苦。”
“誰更痛苦?”
“當然是你了。”
方登月仰起頭,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出了口氣說:“要是所有人都能這麼看就好了。”
方登月的狀況同樣折磨着彭賽賽,她說不清自己是恐懼還是歉疚,五花八門的雜誌上處處都是“性小康”的字眼,彭賽賽覺得自身的殘缺,不但破壞了方登月的生活,還破壞了男人的心高志大。她不知道在丈夫的眼裏,自己到底還算不算是個女人。
兩個人都在有意迴避這方面的話題,卻又時常無話找話,盡量製造出一點脈脈含情、相敬如賓的氣氛來。
方登月偶爾回來得挺晚,但一定會在晚飯前給彭賽賽打來電話,告知晚上的安排和回家的大約時間。漸漸的,兩個人形成了一種默契,誰也不提送花的事,而且必定是一個人先去睡,睡著了,另一個才會走進卧室去。
一層冷,一層熱,似親近、卻陌生,日子就這麼夾生着,反倒讓人既不想哭也不想笑,平平靜靜。
醫院裏的緋聞夾沙帶土地颳了一陣風,沒多久就風大雨點小了。
信息化時代嘛!每一分鐘就有成千上萬條重磅級新聞在互聯網上飛來飛去,每一分鐘都有數不清的社會焦點讓人驚心觸目,有誰會為這些見怪不怪的婚外情、三角戀百說不厭?
一切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儘管這樣,那天火星蟑螂打來電話的時候,彭賽賽還是不由自主地嚇了一哆嗦。
火星蟑螂說:“沒想到隨手畫了一隻破老鼠,竟然給你帶來那麼大的麻煩。這件事總讓我越想越覺得過意不去。”
“算了,已經過去的事,忘了吧。”
“賽賽,我想請你喝咖啡。”
彭賽賽有點意外,沉默了兩秒鐘,還是答應了。
彭賽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接受火星蟑螂的邀請。
想起那隻畫上的米老鼠,彭賽賽仍然有點心驚肉跳,她絕不想和火星蟑螂舊話重提。
想找個人訴苦嗎?彭賽賽從來不是那種用痛苦炒作私隱的女人。即使是訴苦,也只會找那些最知已的女朋友,比如關自雲。
火星蟑螂對於彭賽賽來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病人,一個給她惹過點麻煩的普通病人,除此而外,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按着彭賽賽一貫處事的風格,她應該對火星蟑螂退避三舍,應該別再惹這種瓜田李下的麻煩。試想,只為在值班室聊了會兒天,只為有那麼一張畫就惹來了軒然大波,如今又要和這個人私下約會,還滿有情調地把約會地點定在咖啡廳,萬一有人看見了,會怎麼說?
到底為什麼還要去見這個人?不知道。
“彭賽賽,你瘋了!”彭賽賽在心裏對自己這麼說。
但是,彭賽賽還是去了,帶着一點心有餘悸的感覺,帶着一點莫名其妙的忐忑,帶着一點飛蛾撲火的盲目去了老巴布咖啡廳。
夜幕剛剛降臨,理應是吃晚飯的時候,這個時候空着肚子喝咖啡,有點不合常理,儘管如此,老巴布咖啡店裏還是坐滿了不合常理的男男女女。
見彭賽賽如約而至,火星蟑螂高興得眉飛色舞,連連說:“本該請你去吃飯,又怕太鄭重其事了你反而不來了。”
彭賽賽笑着說:“這兒挺好。”說著朝四下里看了看。
咖啡廳里放着輕音樂,燈光柔和,設置典雅。彭賽賽沒怎麼來過這樣的地方,再看周圍坐的都是一對對年輕的情侶,心裏頓時又冒出一點尷尬。
火星蟑螂剛說了一句“那件事……”就被彭賽賽打斷了。
彭賽賽說:“我們隨便聊點別的吧,我說過,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火星蟑螂帶着點歉意說:“好好,是我犯規了,罰張黃牌。”
服務生送來兩杯濃濃的巴西咖啡和兩碟西點。兩個各自低頭給咖啡加糖加奶。一時有點冷場。
“你信命嗎?”火星蟑螂突然問。
彭賽賽笑了,在她的印象里,那些到處燒香,求神拜佛,動不動則占卦問卜的人,多半是好奇心極強的小女孩兒和那些文化不高的老太太們。沒想到眼前這個剃板寸,穿耐克鞋,夾克衫上印着美國星條旗的傢伙,居然也是星相占卜的發燒友。
“我聽說運氣不好的人最容易信命。”彭賽賽說,“總遇上別人遇不上的倒霉事,弄不清自己怎麼就那麼點兒背,於是也就只能拿命運二字來解釋了。”
“說得太對了,對極了。實話告訴你,我本來不信這些東西,可接二連三的事讓人目瞪口呆,無法解釋,才不得不相信人的命,天造定,胡思亂想不頂用!”
火星蟑螂那副神經兮兮的樣子把彭賽賽逗笑了。
“我小時候有個瞎子給我算過命,說我這輩子衣食不愁,就是克女人。真准,我五歲的時候,我媽死了,我十五歲的時候,我后媽又死了。我的初戀女朋友跟我談戀愛不到一年,得了白血病,死了,後來又交了一個,快結婚的時候,她母親死了,她的親戚全說我命硬克人,這婚事就又黃了。”
看火星蟑螂一副慘淡失神的模樣,彭賽賽安慰他說:“都過去了,就別老想着它了,中國人常說痞極泰來,以後的日子就該好運滾滾來了。”
火星蟑螂笑了:“你真會開導人,哪有什麼好運哪?這不是。剛畫了一幅畫,就把人家害苦了……”
彭賽賽笑了笑,垂下頭去,用勺子緩緩攪拌着剛剛加了糖的咖啡。
從老巴布咖啡廳出來之後,火星蟑螂堅持要用他的摩托車送彭賽賽回家,彭賽賽沒有讓他送到家門口。兩人在離彭賽賽家不遠的那個街心公園旁的林蔭下分手。
火星蟑螂支好摩托車,把頭盔摘了下來掛在車把上,直直地站了半天,也不說話,朝着路對面的樓層望了又望,像個小孩兒在數樓層的窗口。
“謝謝你的咖啡,今天我真的很愉快。”彭賽賽說。
火星蟑螂收回微微散亂的目光,有點感傷地說:“你今天能來陪我,太感謝了,我永遠都忘不了。”
火星蟑螂的目光讓彭賽賽有點慌亂,那種依依不捨的目光顯得很純凈,誰見了都會為之所動。
見彭賽賽不知說什麼好,火星蟑螂笑了笑說:“不早了,回去吧。不想說再見,因為不想再打擾你了。”
也許是有心打破這種有點沉悶的氣氛,彭賽賽說:“別把話說得那麼絕對,你要是不好好照顧你的胃,說不定我們又要在醫院再見。”
火星蟑螂苦笑:“別咒我,我可不想老進醫院。賽賽,我還有一句心裏話要對你說,你聽了可別生氣,如果有一天你的生活里真的出了什麼問題,希望你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我。”
彭賽賽愣了好半天才說“我要回去了。你……注意身體。”說著伸出了自己的手。
火星蟑螂沒有握彭賽賽的手,而是張開雙臂把她抱在了懷裏。他沒有吻她,只是把頭緊緊地垂在她的肩上,強勁的心跳透過胸壁傳遞着無言的惜別和難言的愛。
這一刻,所有的心智都被攪得模糊,賽賽突然想哭,突然又覺得很幸福,是的,她已經變成了一粒大米,一粒幸福的大米。
之後,火星蟑螂鬆開彭賽賽,騎上摩托車走了,走得有點倉皇,沒有回頭。
彭賽賽已經有好長時間沒見到關自雲了,這段日子,關自雲正忙着走桃花運,可惜又都是有緣無份,來去匆匆。直到給最後一個故事劃上句號,才騰出了時間,來看彭賽賽。
彭賽賽把那天和火星蟑螂約會的事情告訴了關自雲,甚至連做幸福大米的感受也沒有隱瞞。
關自雲先是意外地一笑,隨即欣慰地點點頭說:“這是好事,至少能讓你增加一點自信,本來么!你的確還是魅力依舊!”
彭賽賽紅了臉說:“你說什麼呀?其實我真的很內疚。”
“何必呢,愛了就是愛了。我倒覺得這隻蟑螂還挺純情的。嗯,作情人吧。這年頭,想找個純情的男人比選一支有前途的股票還難,機不可失呀。”
“我承認我真的有點喜歡上他了,可我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
“說到底,你還是怕丟了你的方登月。”
“其實我更怕傷害火星蟑螂,我知道他動了真感情,可我沒想過離婚,所以我不能給他完整的幸福。既然這樣,又何必讓他痛苦呢?再說,我……”
關自雲知道彭賽賽又要說手術的事,趕忙打斷她說:“算了,有緣無份,不再說了。只可惜挺好的故事剛開了個頭,就完了。沒勁,沒勁!”
“還是說說你的故事吧。”
“我發誓,這輩子不嫁外科醫生!”關自雲說。
彭賽賽笑了起來,“整天不嫁這個,不嫁那個,為什麼?”
“不宜細說,一句話,他們看你的眼神總是醫生的眼神,好像總想找出哪兒有潰瘍,哪兒有腫物,哪兒有結石,所以他們一伸手我就心裏發冷,不知道他們是想切腸子還是想切膽囊。”
“太誇張了吧?我們醫院那麼多外科醫生,沒一個像你說的這麼恐怖。”彭賽賽為醫生們爭辯。
“感覺不一樣是因為角度不同,你們是站着看他們,而我是躺着。”
關自雲的話,把彭賽賽逗得哈哈大笑。
接下來的故事比較溫情。那位美籍華人喬治昊,是關自雲在五一書市上認識的。兩人說起文學,說起中西文化對比,說起地域文化與人文,越說越投機。
後來,他們一起吃了晚飯,當天晚上,喬治昊就把關自雲領回下榻的賓館,去見他的姐姐喬聖慈。
關自雲對那個女人最初的印象不是太好,那女人四十五六,人瘦瘦的,不化妝,面無表情,穿一身寬大的黑衣,沒戴任何首飾,圍了一條長長的白紗巾,活托一個修女,讓人望而生畏。
開始的談話照常是相互了解一下彼此的情況,很平淡,接下來話題卻不知不覺地廣泛起來,談到了全世界的資源保護,談到了伊拉克戰爭中的受苦受難的婦女兒童,談到了聯合國《不擴散核武器公約》,談到了愛滋病全球蔓延趨勢,談到了婦女問題的核心在於女人要學會用第三隻眼睛看婚姻、看愛情。
談到後來,喬聖慈已經不知不覺和關自雲坐到了一起,還拉着她一隻手,談話間偶然還會笑起來,雖然笑得很端莊,卻笑得極有活力。
關自雲更是忘情的滔滔不絕,把十年戀愛中的辛酸苦辣和所有的人生困惑合盤托出。
喬聖慈聽完關自雲的話對弟弟說:“說真的,我非常喜歡她,但是她不適合你,無論你給她準備多大的房子,多好的條件,都還是委屈了她,她應該有一個更大的空間,把她讓給我吧。”
關自雲被這話嚇了一跳,怎麼聽怎麼有點同性戀的味道。
喬聖慈看出了關自雲的緊張,微笑着說出了她的本意。
喬聖慈一家都是天主教徒,兩年前,丈夫去世,給她留下一筆可觀的遺產,喬聖慈打算把這筆錢和她自己的餘生全都奉獻給慈善事業,但她不想把這筆錢捐給某個部門,因為她不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傢伙。如果讓這筆用來救苦救難的錢落入那些官飽私囊的蠹蟲之手,就不啻於犯罪。因此她一直希望能在國內搞一個無償救助婦女兒童的慈善機構,卻苦於沒有一個熟悉國內情況、有愛心,有能力、有見識的幫手,如今,上帝把關自雲領來了。
喬聖慈的眼睛裏流動着一泓清水,她用雙手在胸前划著十字:“主啊!謝謝你在我最迷茫、最失望的時候,把她領來幫助我。我知道只要我們秉着一顆和你一樣的愛心,你將永遠和我們同在。”
那一夜,她們徹夜長談。喬聖慈說了句最令關自雲震動的話是:“愛情是上帝賜給人類的鮮果,但上帝的笑容不光在這兒。”
翌日,喬聖慈和她弟弟喬治昊返回美國,臨行前,兩人都和關自雲約定,說他們很快還會來中國,但兩人的期望不同,姐姐希望關自雲考慮能和她一起為上帝工作,弟弟卻希望關自雲能嫁給他和他一起去美國。
於是,關自雲面前就有兩種選擇,一是投身慈善事業,把上帝的博愛和天堂的福音廣布人間,二是投身愛情,到美國這個人間的天堂盡情享受生活。
“到此結束,他們回美國快一個月了,沒有消息。”
彭賽賽聽了,有點遺憾。
方登月被生理問題困擾着,一向生龍活虎的男人,頓失了光彩。儘管一天到晚心事忡忡,但公司的事情卻一點不敢怠慢。
方登月知道“守衛成功最好的辦法是取得更大的成功。”為了不讓自己十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方登月必須拿出全部的精力,鞠躬盡瘁。
自上次聯誼會之後,張雪一足有兩個多星期沒理方登月。方登月也不管,順水推舟地僵持了下來。
和張雪一越過朋友和商業夥伴這條界線成了情人之後,方登月並沒像那些糊塗男人一樣,對這個“完全奉獻”的女人百分百信任。這女人漂亮、聰明、熱情、固執、張揚、霸道、貪婪、多疑、嫉妒,每種特質不管是好是壞,都表現得無以附加,這讓方登月從心底里對這個女人有點害怕。有時候甚至分不清自己和這個女人誰是獵手,誰是獵物。所以適當又適時地保持一點距離,應該說是十分必要又十分明智的。
沉寂了一段日子,張雪一突然又給方登月打來電話,從聲音和語氣看,好像早把那些不愉快的事全忘了。
張雪一約方登月一塊去打保齡球,方登月以公司太忙做託詞,不想去。
聽方登月借故推辭,張雪一笑了兩聲說:“真的那麼忙嗎?哎呀,人到中年,得多活動活動才對。好些這個歲數的人,官兒沒升上去,職稱沒升上去,薪水沒升上去,結果血壓高了,血脂高了,血糖高了。方總,身體是本錢,我勸你還得多做一點健康投資。”
“呵呵,這點倒不必多慮,爹媽沒給我別的,就給了一個好身體。”
“另外,你們公司又要有大的人事變動了,你聽說了嗎?”
“……”
方登月開車來到幻影阿波羅保齡球館,張雪一早就到了。兩人換好了運動裝,開始熱身。方登月懶洋洋地晃着胳膊,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張雪一說:“方總,我最近可沒給你增加額外負擔,你怎麼會累成了這個樣?”
方登月:“不是累,是心情不好。”
張雪一已經挑了一個十二磅的球,握在手裏,助跑、擺臂,非常專業地扔出一個勾球,而且打了個全中。然後得意地看了方登月一眼問:“你現在家和外順,還有什麼不順心的?”
方登月狡黠地笑笑說:“人家雖然沒下最後通碟,可也跟絕交差不多了,我的心情怎麼好得了?”
張雪一瞪了他一眼說:“算了吧,這種話還是留着回家騙你老婆吧,她會信,我不信。”
方登月起身,接過張雪一遞過來的球,在手裏掂了掂說:“我不用這個,這個太輕,是女人用的。”說著拿起一個十四磅的重球,一出手,才倒了五瓶。
方登月泄氣地說:“保齡球根本不算運動,跟足球籃球沒法比。我上大學的時候是校籃球隊的中鋒。”
張雪一拿起球,又打了一個全中。笑着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來,咱們計分吧,誰輸了誰請客,去香港美食城吃海鮮。”
一局下來,張雪一以懸殊的比分勝了方登月,想接着再開一局,方登月卻說:“算了,我真的提不起興趣,我們還是去吃飯吧,我輸了,我請你。”
那一晚,在香港美食城的小包間裏,方登月的表現仍然差強人意,酒也不喝,菜也不吃,一個勁地打着哈欠。
“你一定是有什麼煩心事,不然不會這樣。”張雪一這次倒真是挺關切地問。
“哦,老家來電話,說我母親最近身體不太好,所以有點擔心,睡不好覺。”方登月順口扯了個謊。
張雪一點頭說:“看不出,方總還是位大孝子!”
方登月敷衍地點點頭。
“嗯,我那年去濟南的時候,聽說了一副對聯,說給你聽聽?”
方登月點點頭。
“上聯是,百行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窮人無孝子。”
“都什麼年月了,還整這些老古董?”
“嘿!這叫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懂嗎?”
“接著說。”
“下聯是,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天下無完人。”
“聽不懂。”方登月故意裝蒜。
“哎,這個都不懂?這對聯的意思是說,是否孝敬父母主要看你有沒有孝心,是否亂愛卻要看你的實際行動。”
方登月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原來如此。那就按實際行動給你自己定個位吧。”
方登月故意將了張雪一一軍,張雪一卻不以為然,下巴一揚說:“我從來沒把自己算進好人堆里,女魔頭,母夜叉、大浪女,算什麼都成。我這麼說你總該滿意了吧?”
方登月笑了起來說:“當之無愧,當之無愧,來來來,干一杯。”
從這一刻起,席間的氣氛開始活躍起來。
從飯店裏出來,兩人站在停車場的入口處,張雪一終於說出了那條捂了一晚上的新聞:維華公司那個整天在外頭撈錢的正經理汪正義已被泉州公安局拘留,罪證是非法走私電腦原件。
張雪一的話一出口,方登月如同一眼看見了外星人,瞪大兩眼,隨即驚喜地追問:“是真的嗎?這消息可靠嗎?你是怎麼知道的?”
“消息當然可靠,但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實話告訴你,這些天到總公司開後門走關係的人數不勝數。花落誰家,難說得很哪!”
方登月面無表情,這樣的情況不用張雪一說,他也想得出來,但心裏卻立刻緊張起來。
維華總經理的這把交椅,是方登月心上一塊最難言的痛。天天看,就是坐不上去。眼下雖然身居副職,可公司的事都是自己一個人說了算,可要是汪正義下了台,上邊再派一個新的一把手來,方登月可就徹底完了,不但大權旁落,還得乖乖地穿上雙小鞋兒,成天價鞍前馬後,和打雜的秘書李晴差不了多少,也許比她還難受。
看方登月直點擦額頭上的汗,張雪一說:“你最近的身體真是太虛了,應該抓緊時間去醫院看看,千萬別有什麼大毛病。”說著話遞給方登月一塊紙巾,又帶着點安慰的口氣說:“總公司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會儘力替你活動活動。不敢說百分百有把握,但希望還是滿大的。”
方登月有點尷尬地說:“真不知該怎麼謝你。老想問你一句話,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張雪一故意撅起了嘴,嗔怪地說:“直到現在才知道我對你好呀?我對你這麼好,你怎麼還老是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一句話說得不對,馬上跟我翻臉。”
“你一向以大男人自居?怎麼老是在我面前耍小心眼?”方登月有點討好地說。
張雪一笑了,嘆了口氣說:“算了,遇上你算我倒霉,有時候恨你恨得咬牙根,可一見面,又像看見了金元寶!我是上輩子欠你的,上輩子你是秦香蓮,我是陳世美。”
戀愛中的機器貓,更加喜氣洋洋。工作不忙的時候,嘴裏總是哼着歌,被護士長罵了多少次,就是改不了,按她自己的話說:“不是成心違反工作紀律呀,實在是憋不住呀。”
機器貓那些半說半唱的歌,聽起來又乖張,又滑稽,但細聽歌詞,卻也有讓人感動的地方。什麼我們的昨天已經老啦,我們的明天還沒發芽……,什麼我們的日子還在手上,我們的愛情還在瘋長……
有人說當今社會五年一個代溝,有點誇張,不過彭賽賽只比機器貓大七八歲,卻真的一點都看不懂這個女孩兒。
聽說圖書大廈有個大歌星簽名發售新唱碟,這女孩兒竟然瘋了似的,丟下工作,曠工一天,被大會點名批評扣了一個月的獎金。平時總嚷工資低、獎金少,不夠買飯票,可這會兒為了一張碟一下子損失了好幾百,機器貓卻搖晃着腦袋不以為然,算啦,獎金不過毛毛雨啦,名星簽名的機會不說千載難逢也差不多啦,嘻嘻。
整天嚷着幹得好不如嫁得好呀,卻愛上一個既沒錢又沒成就,連個固定住處都沒有的小“北漂”,有人問以後的生活怎麼辦?機器貓推推眼鏡說:“幹嘛想得那麼遠哪?也許不過是場遊戲啦!”就為這句話,無論如何不會有人把機器貓划進“愛情至上”的一類女孩兒。
沒想到,遊戲結束了,天塌下來都不怕的女孩兒,不說了,不笑了,不唱了,變得像個啞吧。
北漂愛上了劇組的女二號,女二號為了愛情幫北漂爭取了一個能在戲裏說三句話的角色。然後北漂隨劇組去了橫淀。臨走時和機器貓告別,機器貓說:“好好乾呀,我等你。”北漂說:“我永遠都不會忘了你,機器貓!如果我真的成了名,第一個得到簽名照片的就是你。”
北漂走後,機器貓失魂落魄,每天給北漂打電話,但每次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好容易接通了一次,就聽旁邊有個女人厲聲問:“誰呀?打電話也不挑個時候?”接着就聽北漂說:“一個影迷,哎,真煩人。”
再後來,北漂乾脆把話挑明了,他說在他最困難的日子裏,機器貓給了他愛給了他關懷,給了他無數苦中作樂的日子,他一輩子都感謝機器貓,一輩子都忘不了機器貓。可如今,大家天各一方,機器貓什麼都給不了他,更不會幫他一點一點地朝明星的顛峰往上升。如今機器貓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浪費他的電話費。北漂還在電話里唱起了機器貓最喜歡的那首歌:我們的昨天,已經死了……
看着機器貓整天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彭賽賽心裏直點害怕,她沒想到機器貓這麼開朗的女孩兒、這麼不把愛情當回事的女孩,一旦失戀,也會一夜之間憔悴成了林妹妹。
彭賽賽勸機器貓想開點。機器貓不說話。
彭賽賽又勸她說像北漂這樣的男孩兒人不值得愛。機器貓還是不說話。
彭賽賽說:“你想哭就哭吧,憋在心裏會悶出病來。”
機器貓賭氣說:“我幹嗎哭?我才不哭呢!”
彭賽賽又說:“算了,比北漂強的男演員多了,咱們再找一個印小天,好不好?”
一聽這話,機器貓突然樂了:“印小天名氣太大了,找個能在戲裏說六句話的就行,就能氣死他!”
機器貓的危機剛過,護士長的危機又來了,護士長的危機才是真正的危機——老愛人突然心梗,住進了醫院搶救。
還算走運,經過搶救,做了冠狀動脈支架手術,總算創過了生死攸關的一線間。
那老頭兒一睜眼,就拉住了護士長的手說:“馨蘭哪,要是沒有你,我早上馬克思那兒去啦。”說著話老淚縱橫。
護士長故意調侃他:“你呀,還是感謝那些人販子吧,他們要是真把我拐跑了,我看誰來管你呀。”說著,竟也潸然淚下。
為了照顧病人,護士長向醫院申請提前八個月退休。醫院准了。
護士長臨走之前,向醫院推薦:“我們病區的護士里,數彭賽賽專業水平高,操作技術也好,又踏實肯干,而且人緣也好,能和大夥打成一片。我走之後,這個護士長的職務,非她莫屬。”
醫院的領導很重視護士長的意見,答應把這事放在院委會上討論通過一下,就公佈。
護士長私下把這事對彭賽賽說了。
“我成嗎?”彭賽賽有點不自信。
“怎麼不成?一塊同事這麼多年,我早就看出你是個當護士長的料。”
“可是……”
“別擔心,從明天起,你就把工作接下來,我會等你熟悉了,得心應手之後再走。這也是扶上馬,再送一程嘛。”
事情好像就這麼定了,沒想到第二天上午,病房樓道里就貼出了小字報,是電腦打印的,寫着兩句話:“讓一個作風有問題的人當護士長,我們不服。”
雖然小字報很快就被護士長揭了下來,可事情已經不脛而走,早就傳遍了整個醫院。
事情還不算完。與此同時,一封匿名的電子郵件,也發到了方登月的郵箱裏。
那天,秘書李晴不在,方登月一個人在辦公室,沒什麼事做,就打開電腦,查看郵件。
其實給他發郵件的人並不多,除了張雪一和另外幾個同學和朋友,還有幾個網上認識的傢伙,醉眠芍藥、流星雨、家住南天門、薩特的外套……之流。
郵箱裏只有兩封信,一封是網友螃蟹俠發來的:“呵呵,老兄久不上網,忙什麼?最近海王星航班正在招生培訓,我是校長,老兄如果參加,學費可以減半。還有一個能透過水泥牆的掃描儀轉讓,性能強大,偷窺無阻,開價五億美元,很便宜呃,就要公開拍賣了,請留意日期。”
方登月笑了起來。和這些網友交流的最大好處就是讓人時常總有好心情。
另一封郵件上沒有發信人姓名,郵件的標題是:“知道嗎?你是天底下最可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