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短兵相接
從醫學的角度研究,女人一旦愛上一個男人,把自己的一切委身於自己傾心的白馬王子時,就自然而然地生髮了蜜意柔情,這種極其衝動又興奮的激情,很快會轉化為情深意長的專一愛情,進而,這種愛又轉化為一片痴情。愛發展至痴的境地,女人就要用她全部希望的身心擁抱這種“幸福”,將其固定下來,千萬不能叫它跑掉。
一位專門研究女孩子初戀的社會學專家,從他調查並研究的大量事實中得出這樣的結論,女孩子倘若初戀就戀上了有婦之夫,且又是較為成功的男士,這種男士也真正喜歡上這個女孩子,卻不打算與妻子離婚、與女孩重組家庭,只是要佔有她,使她成為自己的第二夫人,或者是秘密夫人,用另一種說法叫情婦,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愛她,這樣的愛情模式和這樣的三角結構(一個男人與一個妻子和一個情人),最終受害的是女孩子已毫無疑問。可是,進入這種角色的女孩子往往甘於受害,樂於受害,愛這樣受害。女孩子自愛上成功的有婦之夫之後,她對男人的衡量就會以這個男人為標準。這樣的比較,使她以為沒有能超過這個男人的男人,再以後,女孩子會對所有的男人不屑一顧了。當然,也只有這個已婚的男人是她鍾情的心上人了。
我們的陸雯不知道屬不屬於這樣的女孩子,自她愛上栗致炟,至今十多年時間,無論是有男人追她,還是有月老企圖為她介紹情郎,她都是一一回絕。也許,自她的心中裝下了栗致炟,就再沒有其他男人的位置了。可是,她又從不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她一直把愛上栗致炟當做絕對私隱,深深地掩藏在心靈里。經過十多個春秋寒暑的磨蝕,不僅沒有減弱她對栗致炟的執著愛情,反而,她對他的愛更加專一、更加熱烈、更加尖銳且痴情了。早先,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發展到離不開栗致炟的地步。如今,她確實離不開他了,她越來越覺得,她不能沒有他,沒有了他,她就有一種空虛、茫然、惆悵,直到漂泊的不着天地的感覺。越是這樣,她就有了另一種感覺,那是一種擔憂,擔憂會失去栗致炟。近來,這種擔憂已成為一種憂愁,使她常常在夢鄉里驚醒,大聲地叫道:“我不要你走,致炟,我不要你走——”陸雯並不願意墜進這樣的愛情深淵,她有她的嚮往,她的追求,她還有其他許多要做的事。可是,事到如今,已身不由己了啊!
對於栗致炟,他更不願意陷進這種愛的“泥潭”。他有他的事業,他的責任,他的義務。愛,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內容,他不能陷入這方泥潭而不能自拔,直到今天,他方有了這種感覺。可是,事到如今,也是身不由己啊!
漫長的春節假期,對於常人,那是享受天倫之樂的歡喜日子;對於栗致炟和陸雯,卻是備受折磨的時光。本來,栗致炟心中就有一種內疚,僅僅為了陪一位領導共度三四個鐘頭時光,竟做出取消二十多天的異國甜美之游,也是為補償這種損失,他打算在節日期間與陸雯秘密接觸,至少也要共度一段歡樂時光。可是,這麼一個看似簡單的計劃,實現起來卻並不容易。大年三十那天,他與陸雯互通了情況,栗致炟的安排是,大年初一忙於例行的拜年公務活動;大年初二是妻子羅虹家鄉來人,禮節性的會面客套不可沒有,這也是穩定後院的常規舉措;大年初三是陪同那位大領導到山村訪貧問苦,向山民拜年;大年初四必須得回老家河東省賀蘭縣,再不回去,老家的人會罵自己升了官就忘了爹娘、忘了親戚、忘了老鄉,是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負心郎的!沒有辦法,這項活動不能取消,還必須在家鄉住上一宿;大年初五,凌晨就驅車返回,這一天的下午,市裡幾個離休的老領導點名要來訪他栗市長;他與陸雯的幽會只能安排在初六或初七了。
陸雯是通情達理的,儘管她心裏是痛苦的。她知道,每逢這個節日,她看着眾多的合家歡樂的場景,那是一種既羨慕,又眼氣,既嚮往又嫉妒的複雜心情。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誰叫自己愛上的是栗致炟呢?誰又讓栗致炟也愛上了自己呢?
從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這麼好的良辰佳時,對她陸雯而言,卻是度日如年的難熬時日。她終於還是熬過來了,整整五天,一百二十個小時,她的這段時間,不是按日過的,是按小時甚至按分過的。她終於迎來了希望的時刻。
正月初六的早晨,已整整壓抑了五個晝夜愛戀激情的陸雯實在受不住了,方將約會的信息發給了栗致炟。陸雯還是保持着她先前的含蓄優雅的風度,直到眼下心情十分抑鬱茫然、凄苦難耐的時刻,她依然不失涵養地將強烈的思念寄予詩情之中,她用手機將一首不大為人所知的唐詩《春思》發至栗致炟的手機,她相信,接到這首《春思》的栗致炟,會馬上反饋信息的。《春思》是這樣寫的:
鶯啼燕語報新年,馬邑龍堆路幾千。
家住秦城鄰漢苑,心隨明月到胡天。
機中錦字論長恨,樓上花枝笑獨眠。
為問元戌竇車騎,何時返旆勒燕然。
短訊發出去五分鐘了,陸雯沒有收到回信,也沒有電話打來。這時候的她,時間已不再是以鐘點計算了,而是以分以秒計算着。她想,應該是從今天(初六)的凌晨開始,栗致炟就會做好接受她約會的準備,那手機應該是晝夜開機,且隨身攜帶,再忙再亂,事情再多,只要他收到短訊,都會爭分奪秒,尋覓空隙回複信息的。又一個五分鐘過去了,直到連續六個五分鐘過去的時候,陸雯已沉不住氣了,她又發了一個短訊,這則短訊只用了十個字,內容是:
請看短訊《春思》詩,速回復。
又過去了十分鐘,陸雯還是沒有收到回話,有一種不祥的設想頓時飛來飛去在她的腦際盤旋縈繞:家中出了什麼事嗎?是昨天與老領導幹部共餐時喝酒出了問題,還是患了急病去看醫生,還是……這種時間,相思中的女性的神經是極敏感的,也是極脆弱的。這種敏感和脆弱交織在一起,往往會使她們想入非非,亂了方寸,也是急着要與心中的人通話,陸雯竟將電話打到了市長家的座機上。這幾乎是沒有的事,只有當栗致炟告訴她,老婆外出不在家時,她才敢這樣打電話。即使這樣,以往也發生過問題,就是那次羅虹本要出外遊玩后又中途返回家裏,看巧碰上她打去的電話。這時候,急於要聽到栗致炟聲音的陸雯已想不了那麼多了,可是,當她聽到電話中傳來的是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時,方恍然大悟,今天栗致炟的妻子羅虹正在家中,這不是無事生非嗎?她馬上要做的是怎麼回答對方的問話,因為她已先暴露了自己,也是心情急迫,當對方拿起電話聽筒問話時,她毫無準備地匆忙地說:
“是致炟家嗎?”
“你是誰?”無疑,這是栗致炟的妻子,她想弄清電話中的女人是誰。
“我找栗市長,他在家嗎?”陸雯所答非所問地說。她不願意就範於羅虹的反問,就採取這種手段。
“你是誰?你找他幹什麼?”
顯然,羅虹已懷疑上對方了,從開始聽到那聲“致炟”,她已經斷定到八九成,這女人就是丈夫的情人,那個第三者,小妖精。不然,誰敢直呼市長的大名,甚至連姓都去掉了,要不是真正的相好,哪會這樣稱呼?要是其他的人問起丈夫在哪裏,她是會回答的,對這個小妖精,絕對不能。
這時候,栗致炟剛起床不久,是因為昨天與幾位老領導晚宴以後,又參加個計劃外的活動,回到家已是午夜了,直到凌晨兩點,才昏昏然地睡下,直睡到八點多,方才起床,就到洗手間沖澡去了,手機昨夜關掉,直到這會兒還沒顧得開,陸雯的短訊哪裏收得到。這本是很正常的事,陸雯卻沉不住氣,像只無頭蒼蠅亂飛亂撞,弄到眼前這步尷尬狀態。面對羅虹咄咄逼人的發問,陸雯稍一思想,就正面頂了上來,那聲音不卑不亢,反而有點理直氣壯:
“我可以不告訴你嗎?”
“不告訴我?你以為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你是誰嗎?”
“既然你知道了,還問我幹嗎?”
“你還有臉跟我磨牙鬥嘴,你個第三者——”這時候,羅虹已斷定對方就是陸雯,就是那個使她遭受丈夫冷落,將她的幸福偷走的第三者,她也是實在忍不住了,就迎頭痛擊對方。
正在自己房間梳理打扮的小萌萌聽到媽媽在客廳這樣與對方通電話,她一個箭步沖了出來,伸手奪過羅虹手中的電話,很直率地說:
“我爸爸正在洗手間沖澡,你是誰,告訴我,我轉告爸爸。”
陸雯聽到電話里換成一個小姑娘的聲音,而且小姑娘的話是很着道的,她也就很客氣地說:
“謝謝你,我沒有什麼事找你爸爸,只是向他拜個晚年,你轉告他吧,謝謝——”隨着這聲謝謝,電話就壓下了,陸雯沒準萌萌再問她什麼。
這時間,栗致炟已從洗手間衝過澡出來了。還沒等羅虹發作,萌萌先向爸爸彙報了:
“爸爸,剛才一個女士打電話找你,她說只是跟你拜個晚年,沒有別的事。”
“她是誰?”栗致炟有點擔心地問,他就怕是陸雯等得急了,電話打到家裏。
“她是誰,你還用問,不就是那個浪妖精第三者嘛!”羅虹沒好氣地說,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氣,正沒地方發作呢。
“媽,怎麼能那樣說人家呢?爸爸是市長,找他的人只能是男人,就不能是女人啦?”
“萌萌,你不懂,許多事媽媽沒跟你說過,你回屋去,別插話。”
羅虹實在憋不住了,她想把丈夫的婚外戀告訴女兒,可是欲言又止,她勸女兒迴避一下,她要與丈夫正兒八經理論理論。
“你胡說什麼!大過年的,當著女兒——”
“誰胡說了?告訴你,栗致炟,要不是因為萌萌,就你那破事,我早跟這大院裏的頭頭腦腦倒個一乾二淨了,到時候,看你那臉往哪兒擱?”
“你敢?!”
羅虹的氣話像導火索,燃得栗致炟像一枚炮彈爆炸了,發出怒獅般的吼叫,平時,他從沒有這樣咆哮過,他那有點失態的近乎歇斯底里的狀態,把一直躲在廚房的劉嫂都吼叫出來了。遇上兩口子吵架生氣,劉嫂總是躲在一側,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她不想聽見兩個人吵什麼,就將廚房門關上,精心地準備着一家人的早餐,直到早餐準備好了,兩個人的吵鬧還沒結束,這會兒,聽到男主人震耳的吼喊,就連忙出來,她是怕兩口子真的動起手來,打出了什麼毛病,就不好了。栗致炟倒是從沒有動手打過老婆,兩個人的戰爭還是文斗。劉嫂走到客廳,見萌萌在場,又沒發生“武鬥”,就拉着萌萌,邊往廚房去,邊說著肚子餓了吧先吃點東西之類的話,她是不想叫這個尚未成年的女孩聽到大人的爭吵。她知道,兩口子真的動起氣來,啥難聽話都講得出來,那種話是不能叫孩子聽見的。可是,不知是萌萌不理解劉嫂的好意,還是她有她的看法,她卻將劉嫂拉住她的手甩掉,拐過來走至爸爸媽媽中間,大聲地說:
“人家誰的爸爸媽媽像你們這樣,大過年的還吵架,吵什麼呀吵,煩死人啦!”
“萌萌,你跟阿姨去,先吃早飯。”羅虹也是勸女兒迴避一下,她並不想叫萌萌知道那種家醜。
有了女主人發話,這次劉嫂拉萌萌的勁頭就更足了,也更堅決了。萌萌的肚子也確實餓了,就依從了保姆劉嫂,進了廚房。廚房裏也放置了一張餐桌,這張餐桌很小,有時候,劉嫂就一人在這張桌上進餐,萌萌他們一家是在外邊的餐桌上進餐的。劉嫂把廚房門關好,就為萌萌倒了杯熱牛奶,又為她端上幾個小菜,一盤煎餃,一盤油餅,勸她先吃着……
羅虹一點都沒有被丈夫的吼叫震懾住,儘管剛才栗致炟的聲音地動山搖的。只是她還顧着大局,不想當著萌萌把丈夫的老底揭穿,所以剛才沒有馬上接栗致炟的話把。這會兒,女兒進了廚房,她方將聲音壓得不大不小,氣力卻十分飽滿嚴厲,正告栗致炟說:
“別以為我不敢,你要再與那小妖精拉拉扯扯,搞不正當關係,我就一股腦兒把你那醜事抖出來,一直抖到市委趙書記那兒,抖到紀律檢查委員會那裏,到時候,看你那老臉咋個見人,看你後悔不後悔!”
本來,羅虹自那次與黎嫂交談以後,也是在黎嫂真摯又策略的勸說中,改變了自己的一些觀點。也是黎嫂的話起了作用,羅虹明白了,自己要是與栗致炟較真地鬧下去,最終不僅自己吃虧,萌萌也會跟着受傷害的。所以她就收斂了許多,心想,只要丈夫不再那麼過分,她就不再那樣較真。這樣一來,接下來的日子也算不冷不熱、不咸不淡地過了下來,誰知那第三者並不知趣,竟欺侮到自己頭上,公然將電話打到家裏,那不是明目張胆地勾引丈夫嗎?這也證明,他栗致炟還是狗改不了吃屎,暗中肯定與那賤貨私通着哩,要不然,那賤貨會這麼囂張,還敢正面與自己理論?不知羞恥的賤貨……
栗致炟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私隱叫趙書記知道了。在汴陽市,他可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了。儘管在政府也是一把手,沒有人管得住他,可是從宏觀上說,他還在市委書記之下。在汴陽市,也只有趙書記能以領導口氣跟他說話,其他的人都在他地位之下了。羅虹拿出趙書記這張王牌來壓自己,看來,這不是她隨意道出的氣話,平時一定這樣想過,想報復自己。一定得壓住她的這種想法,不能叫她胡作非為。栗致炟就運足氣力,非常嚴厲地正告她,如果她敢去告自己,就是這個市長不當了,拼上老命也得將她整治得服服帖帖。
栗致炟的話說到這程度,一時間驚得羅虹出了一身冷汗。她注視着丈夫惱羞成怒得有點變態的鐵青面龐,發現他那深深的眼窩裏放出兩道兇狠的光來,她從沒有見過丈夫的臉這麼難看過,眼光這麼兇殘過。她倒抽一口涼氣,想,對待這個負心的丈夫,自己是進?是退?是和?是離……
還沒待羅虹從複雜的思緒里回過神來,栗致炟又說話了,他的聲音不高,但是一字一頓,聲音非常飽滿堅實,口氣又特別鄭重,完全是一種警告性的“最後通牒”,更挾持着強硬的威脅:
“你聽着,羅虹,你要是活夠了,你就去胡來!你要是想明白了,就老實住。只有最大的笨蛋,才想得出告自己丈夫的餿主意,真傻啊!”
栗致炟邊整理着衣服,邊說出這一番警句,而後他拉開客廳的門,頭也不回地徑直走出去,只聽見“咣當”一聲十分響亮的撞擊聲,待羅虹抬頭看去,屋裏已是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呆坐在長長的真皮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