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醜女
那是我上網聊天的結果。她是一個北京女孩兒,在上海戲劇學院讀編劇專業研究生,網名叫“麥田守望你”。我的網名叫“老鼠愛大米”。
我們在網上聊了一個多月,幾乎天天都要聊上一兩個小時,還有幾次聊了通宵。女孩的素質很高,天南地北知道的不少,觀點深刻而單純。與她聊天很乾凈,有一種凈化的感覺。因為她是編劇專業的研究生,在網上我甚至跟她學了不少編劇知識。
“我正在以現代敘事學理論來介入電視劇藝術的研究。”她用專業的口吻說。
“這是你的碩士畢業論文嗎?”我問。
“是的,這個研究難度很大,因為在電視劇方面並沒有現成的理論可資借鑒。”
“你的電視劇敘事研究想回答哪些問題?”
“這是一個頗有意義的理論切入口。電視劇是敘事藝術,講什麼故事,怎麼講故事,怎樣把故事講得動人,一個故事有幾種敘述法兒,這應是電視劇創作的焦點所在,也是理論研究應該回答的問題。”
我不知道為什麼能夠跟她聊這麼多電視劇方面的問題,也許是出於好奇,也許是受她感染,我幾乎對寫電視劇發生了興趣。其實,所謂聊天就是溝通,而且是一種心靈的溝通,通過這種溝通很容易了解對方的內心世界。
“你知道什麼是愛嗎?”有一天她在網上突然問我。
“愛就是一個人在心裏總想着另一個人。”我不經意地回答。
“我現在就總想着一個人!你呢?”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沒有回答,因為我是個有家室的人,又惹了一身麻煩。
“我要去東州見見你,行嗎?”
我猶豫再三同意了。我想,見見面也好,或許可以留住一份友誼。她先從網上發來了她的照片。說實話,我看了照片就不想去機場了,照片上的“麥田守望你”實在太丑了。後來一想,人家只是個朋友,美醜有什麼關係,再說了,男人說話一言九鼎,答應去機場接人家就不能失言。
到機場見到她以後,我並沒太失望,女孩兒的衣着修飾得無可挑剔,言談舉止流露着北京女孩兒天生的底蘊和上海女孩兒特有的優雅。這是一個長相併不出眾,但皮膚白皙、氣質高雅、有品位的女孩兒。肩上掛着個時髦的包,手裏拿着一本夏洛特?勃朗特的《簡愛》,似乎在告訴我簡愛就是個其貌不揚的年輕姑娘,但是,她通過愛情完滿地走進了生活。
我拎起她腳下的行李,倒有些自慚形穢起來。很顯然,我的形象與她想像的完全吻合,她很高興,彷彿認識我很久了。
我開着車。她望着窗外的田野不停地感慨。她有點像個女詩人,說話也文縐縐的。一路上,她用欣賞的眼光看着我,就像一個愛了很久的情人。
我在酒店給她開了一個房間。她暫作休息后,我請她吃了晚飯。我還是覺得她有點丑,丑得那麼可愛,那麼優雅。
“你的真名叫什麼?”我打趣地問。
“我叫蘇丑兒。”
“蘇丑兒!?”這名字讓我大笑起來。
“我生出來就長得丑,媽媽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兒。”
我聽后覺得丑兒可憐,丑兒一出生,上帝就開始剝奪她愛美的權利,這對於一個有教養的女人太不公平。我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她很動情。
“雷哥,從來沒有男人拍過我的肩。”
我不予理睬。望着優雅可愛的丑兒,我想起了一句話:“丑到了極點就美到了極點。”我觀察丑兒遠沒到極點,但是我似乎感到丑兒已經愛我很久了。
半夜我送她回房間休息。她有意留我。我裝不懂,道了聲晚安,便匆匆離開了。
夜晚的路燈像顆顆幽靈,我開車像穿梭在地獄中。我反思自己為什麼空虛,我受張國昌牽連,應該是個受害者,但現實是殘酷的,並沒有人同情我,也許空虛的生活才更貼近真實,此時我的空虛猶如無韁的野馬,所有的正義和崇高都套不住它,這大概就是道德的悲哀。我回到家裏,一口氣喝了一聽啤酒。一個人對着漆黑的房間,躺在孤獨的床上,想起了米雪,又想起了丑兒。
我做夢了,分別與米雪和丑兒來往,妻子楊娜在角落裏痛苦不堪,我麻木地喘息着,剛才的路燈又變成了一個個幽靈。幽靈進入我的房間,發出聲聲的叫聲。
“雷默,張國昌死了,你就是他的靈魂,你還有五個兄弟,叫金木水火土。”幽靈張牙舞爪地說。
“我是誰?我叫什麼?”我迷惘而痛苦地問。
“你叫甲骨文,你是未來之王。想當未來之王嗎?”幽靈引誘地說。
“未來之王有什麼好?”我不屑地問。
“可以自由自在地思想,難道你不喜歡自由自在地思想嗎?”幽靈在我的血管里穿來穿去地說。
“有自由、有思想,這個王好!”我被引誘了。
“那就忍受地獄之火的煎熬吧!”幽靈哈哈大笑地說。
幽靈化作一顆顆火種。我被燒着了,變成了一塊石頭,被扔在荒無人煙的原野,忍受着春夏秋冬的折磨。有一天一個匠人看中了我,在我的身上雕刻起來。我疼痛難忍,大叫而醒。
第二天白天,我沒去看丑兒,因為省紀委的人找我談話,我關了一天手機。丑兒不知
道在我身上發生的麻煩事,她以為我故意冷落她,很傷心地離開了東州。
本以為此事就這樣結束了,丑兒不會再來了,沒想到在網上我又看到了“麥田守望你”給我發來的信息:
“我雖然丑,但不輕浮。我通過聊天感覺你是一個極不平凡的男人,很吸引我。我去東州就是想深入了解你。我是一個單身主義者,但我並不想一輩子做處女,你是我尋找很久的男人,請接受我吧。我會再去東州的,這次不用你接我,我到後會通知你。”我看着電腦屏幕驚詫了,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省紀委的人不斷地找我核實張國昌的事,那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時間,每一句話都涉及一大堆人的身家性命。那段時間我特煩接電話。楊娜從美國來電話都是在半夜,所以家裏的電話白天我一律不接,手機基本關機。
我是從網上得知丑兒到東州的,住在四春閣大酒店。我是晚上去見丑兒的。我本來想請她吃飯,可是一進房間,我才發現丑兒穿的短睡裙里是她赤裸的身子,我意識到這女孩是想玩真的了。
“丑兒,這可是你自己送到狼嘴裏的。”我厚顏無恥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羊?”丑兒毫不示弱地問……
離別是傷感的,眼淚是靈魂的落葉。我心想,把眼淚用睫毛穿起來那就是生活的項鏈。臨別時,我送了她一個玩具豬。她笑了,從包里拿出一個玩具魚給我。
“這頭豬真像你,它根本不知道魚的感覺!”丑兒嬌柔地說。
我知道世界上有兩種動物,痛苦的人和快樂的豬,我現在好像有一種豬的感覺,還有人說幸福就是做一頭快樂的豬,豬怎麼會懂得魚的感覺?
丑兒是一條魚,卻莫名其妙地遇上了我這頭豬,這大概就是前生的緣分,是紅顏總會遇上知己的。像我和丑兒這種魚遇上豬的奇緣,只得益於我人生的這段磨難。愛就是在這樣不知不覺中油然而生的。
丑兒走後,我卻真的想念起她來。但丑兒從此便杳無音信,我在網上怎麼也找不到她,打手機先是關機,後來就成了空號。我徹底與丑兒失去了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