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胭脂正濃 金粉正香(一)
柳翠煙反鎖了門,將一個大大的木桶放在房間正中,木桶里注滿溫水,拿出新買的薰香沐浴劑緩緩倒入輕輕攪勻。她記得初戀的男人曾經說過,最迷人的並不是那種純粹濃郁的香味,過於純粹的香味會讓人覺得單調,沒有層次感,沒有內涵,所以翠煙選擇了一種甜中帶苦的香氣,初聞時是清爽的甜,細細嗅來卻有一絲似有若無的清苦味,讓人無端地有些傷感,而這種傷感,正是最打動人心的地方。
翠煙緩緩將身體沒入水中,腦海中漸漸浮現一張男人的臉。那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呢?紳士、英俊、醉死夢生。
他告訴她什麼叫紅酒、什麼叫咖啡、什麼叫午夜飛行。
他幫她買胸衣,第一件是愛慕,第二件是體會,第三件是安莉芳,第四件是戴安芬,他說這些都是普通的牌子,你還年輕,穿這個檔次的差不多可以,仔細試一試哪個牌子更適合你,以後再買更好的。
他說,外衣可以穿地攤貨不要緊,因為你還年輕,什麼衣服套在身上都掩蓋不住皮膚的光彩,內衣卻一定要好的,身材變了形就長不回來。
他教她化妝、穿衣,為了找到一個搭配絲巾的胸針跑遍城市的每一個飾品店。他說寧缺勿濫,穿衣服要比尋找愛人更加小心謹慎。愛人不好,那是對方的問題,衣服沒穿好,那就是自己有問題了。
正如他所言,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對食物的偏愛,對色彩的挑剔,對一切形式化的東西,他的認真勁兒,遠遠大於對待身邊的女人,也或者,他從來沒有把她們真正當成自己的女人,只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草野花,隨手摘了,也就隨手丟棄。
她認識他的時候,十七、八歲,而他,二十六、七歲,都是風光無限的年紀。
他們交錯而過,四目相遇,他用一整年的時間贏得她的芳心,然後用一天的時間消耗殆盡。
他欺騙了她,或者是說玩弄了她,到手之後就棄之不顧,有錢而英俊的男人常常這樣對待女孩子,她只是眾多上當的女性之一,沒有什麼特別,也不值得格外的傷心,做錯了,承認錯誤,從頭開始。
經歷了這段紙醉金迷的初戀之後,翠煙開始討厭一切浮華的東西,她要跟那個失敗的自己劃清界限,她渴望一種真實的一步一個腳印的生活,她以為她跟陳嵐的結合就是她所追求的樸素和真實,沒想到,不過也是一個謊而已。
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真實的東西存在,是不是一切的一切,都要在謊言的掩蓋下才會顯得比較美麗?當謊言的面罩被揭開之後,赤裸裸的真實都是那麼的面目瘡痍。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遲早都是一個謊,倒不如挑一個比較有經濟價值的當來上。沒想到追求簡單追求平凡,也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或者是說,只要有追求,不管你求的是什麼,都是一樣的難。
翠煙如今還能如此詳細準確地想起初戀男友說過的許多話,並不是這麼多年後仍然愛着他,只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今天,當她想好好打扮一下時,才發現在自己生命之中,惟一一個在審美方面教育過她的就是這個男人。陳嵐有時也會幫她挑選衣物,但是,陳嵐的審美還是比較簡單膚淺的,只能迎合普通大眾的口味,遠遠比不上這個男人的獨具匠心。說得俗氣一點,用陳嵐的方式,只能打扮成一個街頭美女,而用那個男人的方式,則可以打扮成出入高檔酒會的氣質。
那男人奪走了她的貞操,留下一堆浮艷的學問,翠煙曾經將這些知識像垃圾一樣打包丟棄,她以為永遠不會再用到了,沒想到今天,她要在記憶的垃圾桶里將它們一樣樣翻找出來,一件一件重新溫習。
翠煙躲在散發著迷離香氣的豐富泡沫里,輕輕地撫摸着身體的角角落落。雖然已經過了二十五歲,畢竟沒有生孩子,她的皮膚還是光滑而富有彈性,該凸的地方凸,該翹的地方翹,惟一不足的就是由於長期坐辦公室,腰部囤積了一點贅肉,不過不要緊,只要稍加運動,很快就會消瘦下去。
手機響了,短促的一聲“叮”,是短訊,她想了想,懶得穿衣服,赤裸着身體在房間裏行走。
“快來上班。”是陳嵐。
剛剛看完,又是“叮”一聲,還是陳嵐。
“出事了,快來上班。”
正看着,第三條短訊又進來了。
“胡校長向上級領導告了你的狀,快來上班,我現在說話不方便,你來了再說。”
告狀?告什麼狀?翠煙還沒明白過來,手機又響了,這回是電話,一個陌生的號碼,不過從前幾位數字看應該是岷山某個機關的固定電話。
沒有浴巾,翠煙拿一條毯子裹在身上,她不習慣赤裸着身體跟陌生人說話,哪怕是在電話里。
翠煙定了定神,按下接聽鍵:“喂,你好。”
“你好,是柳老師嗎?”
“是我。請問哪位?”
“我是楊剛。”對方中氣十足地說,聽起來不像自我介紹,倒像故意用名號來嚇人。
“哦,是楊委員,楊委員好。”楊剛是岷山鄉政府分管教育的領導。
“聽說你最近常常不去上班啊,怎麼回事啊?”楊委員語氣不太好。
“常常不去上班?”翠煙的腦袋飛速運轉着,她知道是胡光林告了她的黑狀,但是楊剛沒有挑明說,她也不便主動提,只能從側面去辯解。可從哪個側面切入比較好呢?翠煙是個實誠人,從來不知道怎麼拐彎抹角地說話,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如果不能有效地反擊胡光林,勢必給楊剛留下極其惡劣的印象。
常聽村裡人說外婆十三歲的時候以一敵四,斥退上門找麻煩的仇家,到了媽媽這一輩就不復外婆的風采了,而到了翠煙這一代更不用提了,不說“舌戰群雄”,簡直是“口拙木訥”,就剩一個柳小顏稍微多嘴一些,也僅僅是多嘴而已,上不得檯面。翠煙自小與外婆親厚,可她一慣性情溫順,不愛逞口舌之利,因此也未得真傳,但是畢竟耳濡目染,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其中的道道,此刻是退無可退避無可避了,只能搬出外婆昔日的作派。
翠煙緩了緩,將語速調整得恰到好處:“哦……楊委員是說我今天沒去上班吧?我今天病了,是急性闌尾炎,已經向胡校長口頭請過假了,由於事發突然,書面假條還沒來得及批,明天我就叫陳嵐帶過去。”
“胡校長說你自從上了電視,有領導來看望過之後,就常常無故缺課,嚴重擾亂了工作紀律,搞得他無法正常管理學校工作。”楊委員嚴肅地說。
“常常無故缺課?”翠煙佯裝驚訝,“我除了錄節目和接受領導看望的時候耽誤了幾節課,叫同班老師代了課,還扣了課程津貼,給代課老師算了代課費,除此之外,我每節課都認認真真的上了啊!這都是有據可查的,可以查我的簽到紀錄,也可以找和我帶班的老師了解情況,胡校長他怎麼會這麼說啊?”翠煙完全不提胡光林對她的種種為難,而是以一種完全不明白事情原委的口氣跟楊委員實事求是地反映情況,因為她知道,不管她說多少胡校長的壞話,楊委員最終相信的還是他胡光林,而不是她柳翠煙。
“哦,這樣啊,”楊委員停了停,口氣緩和下來,“胡校長他可能是因為學校教師緊缺,一時有些情緒吧。你錄節目當然是要錄的,領導來看望,也當然是要迎接的,這些都是好事,都應該鼓勵。”
從楊委員態度的轉變看得出來,他對胡光林告的狀也不是全信,而且,胡光林告狀的時候可能也只是通過電話反映的情況,沒有提供充足的證據,至少沒有書面證據,要不然,楊剛的語氣轉變得不會這麼快。
翠煙故意說:“我再過兩個多小時就要動手術了,要不是手術時間安排得這麼早的話,我下午還會到學校去上完兩節課再回醫院。”
“不用不用,”楊剛有些過意不去了,“病了當然是要治的,闌尾炎雖說是小病,疼起來可真要命啊,你要好好休息,注意保重身體,不要有思想負擔,胡校長他也只是由於人手不夠,課程安排不過來,這才耍了點脾氣,也不是針對你個人的。”
“那我明天叫陳嵐把醫院證明和書面請假條一起帶過去批示,身體恢復了之後就馬上去上班,好嗎?”翠煙有意強調。
“好的好的。你安心養病。那就這樣。再見。”
“楊委員再見。”
翠煙微笑着掛斷電話。
看,外婆能夠做到的,我也可以,這並不是太難,不是嗎?翠煙緊緊地握着手機,在心裏暗暗地對自己說:“胡光林這個仇,我記下了。”
情況越來越糟,翠煙知道,不管胡光林這次告她的狀是否得逞,不管楊剛是相信他胡光林還是相信她柳翠煙,也不管這件事情的事實原委到底如何,總之她是給楊委員留下了一個不好的印象。這個回合表面上是她柳翠煙贏了,因為楊剛承認了是胡光林在鬧情緒,但是實際上還是他胡光林贏了,因為不管他胡光林告的是假狀還是真狀,都是為了將工作做好,而她柳翠煙,不管是有理還是沒理,總之是擾亂了工作秩序,總之是讓校長工作難於開展,不然的話,學校里那麼多教師,怎麼偏偏告她的狀呢?
好在翠煙已經鐵了心離開岷山,也不在乎是否能夠取信於楊剛,她只要能夠贏得一些時間辦理自己的事情就行,所以她要立即行動,不能再坐以待斃。
翠煙將許久不用的穿衣鏡擦亮,把衣櫃裏的衣服全部翻出來,迎着窗口射進來的陽光一件件試穿。與第一次去見周劍時的心態不同,那時候的翠煙只想給人樸素隨意的印象,因為她無所謂事情能不能辦好,而現在,她要讓對方覺得她是正正式式打扮過了之後前來拜訪的,這說明她對這件事情有多麼重視有多麼迫切。
翠煙選定一套乳白色套裝配一條煙紫色絲巾,衣服是七成新的,全新的衣服不適合穿出去見人,好像專門為了會面而特地準備的似的,顯得過於鄭重,好像家裏沒別的衣服可穿,臨時特地買了一套似的。最具匠心的就是七、八成新的衣服,穿了幾次之後更妥帖柔順,顏色也沒那麼刺眼,看上去就像隨意地在衣櫥里選了一套漂亮衣服上身,還有很多各式各樣漂亮的衣服擱置着輪不上穿。
這身套裝翠煙只有在上公開課的時候才捨得拿出來穿一穿,已經買了兩年多,好在款式大方不容易過時,穿上之後整個人看起來高雅、幹練、純凈,非常適合她小學教師兼文藝青年的身份。
當她拎着提包走在大街上時,從路人的眼神里看得出,現在的自己與今天上午那個捧着燒焦的紅薯狼吞虎咽的女人不可同日而語。
林市長會見她嗎?翠煙事先並沒有打電話聯繫,因為她不知道第一次打電話林鞍會不會答應見面,而她已經沒有太多時間用來等待,她要千方百計見縫插針與他見上一面。
周館長欣賞她的單純,吳部長欣賞她的誠懇,林市長會欣賞什麼樣的人呢?她能否贏得他的好感?如果說獲得周劍和吳幀的認可是無心插柳,那她想獲得林鞍的認可則是有心栽花了,俗話說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她這次精心設計的會面,會不會正應驗了這句話呢?
翠煙不緊不慢地走在林蔭道上,一輛小車尾隨着她開了一段,車窗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露出一張黝黑帥氣的臉。
“哎,你!”車內的男人與她招呼。
翠煙轉過頭去奇怪地看着他,這是一個壯年男子,衣飾打扮極其講究,五官明晰,是那種讓少女發獃,讓少婦發情的經典男人。
“你,是你吧?長漂亮了!”男人打量着她,“幾年不見,有沒有想過我?”
是他,翠煙想起來了,是她十八歲的情人。將近十年了,他莫名其妙地消失,又莫名其妙地出現,然後還莫名其妙地問她想不想他,生活真是一個迂迴的玩笑。
翠煙冷靜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既沒有驚喜,也沒有傷感,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是假的,他今日的出現正如他當日的離開,不過都是一場戲而已。歡笑和眼淚都是假的,在整個的故事裏面,只有她一個人曾經假戲真做,只有她一個人遲遲醒不過來,當所有的演員都已退場,她還在舞台上哭泣了那麼多年。
再也不做那種蠢事了,翠煙慢慢收回目光,旁若無人地繼續往前走。
“哎!”男子開着車子跟上來,“小亭,小亭你還在怪我嗎?”
怪又怎麼樣?不怪又怎麼樣?過去了,已經過去了,全部過去了。她連新的傷疤都能夠抵抗了,何況是十年之前的舊事?
“小亭,小亭,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藍城,我是藍城啊……”男子兀自追趕。
翠煙絲毫不予理會,轉身拐進路邊一條逼仄的小巷子去。
巷落冷清,只聽見她一個人吱吱咯咯的腳步聲,走了許久,男人沒有跟過來。她估計他差不多應該離開了,這才返身回去,在巷口觀察了一會兒,確定他走了才回到大路上去。
柳翠煙不緊不慢昂首穿過通訊室,通訊員正在安排一批人與領導的會面,大概是被她的氣勢鎮住了,並沒有攔她,但是辦公室太多了,翠煙通過通訊室之後找得頭暈眼花,引起了通訊員的注意。
小青年咋咋乎乎地跑過來:“哎!你幹嘛的?找誰?”
翠煙收住腳步轉身穩穩地看着他:“林市長找我有點事。”
“林市長正在會客,你稍等一下。”小青年說著就把翠煙往外引。
沒辦法,翠煙只有跟着他到通訊室里等候。這一等就是兩個多小時,翠煙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是否要打個電話跟林市長聯繫一下,她不確定小通訊員說的話是否屬實,林市長是真的在會客呢,還是通訊員故意阻攔她,如果是真的會客,那是在會見什麼樣的重要人物,要談這麼久?
“你知不知道,要見領導都要由我們事先通報,你這樣冒冒然闖進去,如果領導正在會見重要的客人,我們要受罰的。”小通訊員一有空就嘮嘮叨叨地教育翠煙,搞得翠煙有點坐立不安,不過好在她今天穿了一身這麼正統的衣服,讓人不敢小覷,如果跟那天去見周劍似的穿個破牛仔褲舊T恤,說不定早就被當成騙子趕出去了。
一直等到下班時間翠煙還沒有見到林市長,不知道是林市長一直有重要的客人要接待,還是小通訊員根本沒有進去通報,翠煙想來想去,覺得這麼等下去實在不行,趁着通訊員出去取文件的時候,她再一次擅自闖了進去。
沒想到林鞍市長這麼年輕英俊,翠煙從半敞的門縫裏暼見一個三十齣頭的俊朗男子正在揮毫潑墨,該男子上身穿着天藍色收身商務裝,下身是一條柔和的米色休閑褲,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明眸皓齒,讓人一見難忘。
翠煙不敢敲門,怕驚了林市長,讓他筆下的那隻飛鷹畫走了樣。
倒是林市長先看見了她,隔着門縫輕輕一點頭:“是柳老師吧?陳秘書,把門打開。柳老師請進。”
門板後走出一個樣貌平平的女子,面無表情地向翠煙點了一個頭,請她進去。
原來辦公室里真的有客人,幾個退休老幹部正圍着辦公桌看林市長作畫,一邊看,一邊極盡獻媚地點着頭表示稱讚。
林市長面向翠煙說:“這些都是文藝界的老前輩,最近正在籌辦一個畫展,你看,讓我這個門外漢在此獻醜。”
“唉,林市長謙遜了,”老幹部們一窩蜂地說,“從國畫這一塊來講,林市長在宜城那是無人能比的了,就算是在整個高嶺,那也是排得上前三的。”
“見笑見笑。”林鞍頷首微笑,態度謙遜。
翠煙看着他那樣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心想這樣的男人是應該用來觀賞的,應該去拍偶像劇,飾演那種傷透女人心的角色,關在機關辦公室里真是暴殄天物。
老幹部們捧着林市長的墨寶帶着滿足的微笑哈着腰退了出去,林鞍示意翠煙坐下,轉頭對陳秘書說:“沒什麼事情了,你有事的話可以先下班。”
陳秘書點了一下頭轉身帶上門,翠煙以為她下班走了,可是等她跟林市長談完工作的事情出來時,看見她還在微機房裏待着,見他們開門出來,趕緊跑上去幫着林市長披上一件外套,再順手把門給鎖了。翠煙心想在機關里做秘書真不容易,跟女傭也就沒什麼區別了。
坐定之後,林鞍的第一句話就是:“吳部長多次提到你,說你在剪紙方面很有造詣。”翠煙連說“哪裏哪裏”,林市長又問到她工作方面的事情,翠煙當然盡挑好的說了。這樣簡單地聊了一些,翠煙也沒提什麼要求,林鞍就主動表示會為她考慮工作上的事情,看樣子一定是吳幀事先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
翠煙從林鞍辦公室出來之後立刻給吳幀發了一個短訊:我剛剛去拜訪了林市長。她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是想來想去,又不好再說什麼,就在後面加了一句:謝謝吳部長。吳幀接到短訊之後簡單地回了一個“好”。
要調動一個幹部並不是某一個人說了就能夠算數的,雖然林市長分管教育單位,也明確地答應了要給翠煙換一個環境,但是,有些要走的程序還是免不了的,所以,從翠煙去拜訪林鞍到她休完病假的半個月內,並沒有接到調令。
翠煙天天不去上班,最着急的人是陳嵐,當初教唆翠煙分清主次別太在意小學教師這份職業的是他,現在惟恐翠煙弄丟了這份職業的也是他,所以說,男人也並不一定就比女人更理智更沉得住氣。
“好了,你假也休完了,氣也應該消得差不多了,今天開始好好去上班吧。”陳嵐大清早地一起床就催翠煙。
翠煙看着陳嵐不作聲,自從那天他在大街上當著路人的面把紅薯拍到她臉上之後,她就有了一定的心理障礙,這種心理障礙表現為:跟他對話時懷着很強的戒備心理,好像隨時有可能會被他傷害;跟他相處時不喜歡靠得太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小於一尺,就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晚上睡覺時中間要隔開一拳的距離,並且穿上厚厚的睡衣,如果不小心身體碰到一起,特別是裸露在外的皮膚貼在一起,會有一種強烈的反感,好像碰到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翠煙知道,這一切的根源來自於她內心的一種失衡,她對婚姻對愛情所抱有的希望遭受了打擊,一時還看不開想不通,她不知道這種狀況何時能夠好轉。
“聽到沒有?快點起來,不然又要遲到了。”陳嵐一邊說著,一邊來掀她的被子。
被子一掀開,翠煙的身體陡然暴露在微冷的空氣中,她一激靈,下意識地雙手捂在胸前,好像怕冷,又好像生怕被人看到了什麼一樣,可是,屋子裏只有陳嵐,都做了兩、三年的夫妻了,有什麼不能看的呢?翠煙覺得自己這個舉動真是古怪。
陳嵐顯然也感到了異樣,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他把手裏的被子重重一摔,全部扔在地上。翠煙慌忙彎腰撿起來圍在胸前。她這個動作大大刺激了丈夫,陳嵐走過來一把扯掉被子,扔得遠遠的。沒有了被子的保護,翠煙覺得自己像一隻任人宰割的羔羊,縮在床頭瑟瑟發抖。這下丈夫徹底被激怒了,他撲過去把她的身體掰開,呈大字型撂在床上:“誰欺負你了?裝得這麼可憐兮兮給誰看?”翠煙恐懼地睜大了眼睛,她不知這恐懼從何而來。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裸呈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會有一種被侵犯的感覺?她奮力掙扎着,她想穿上衣服,蓋上被子,雖然氣溫那麼高,她想找出壓在箱底最厚的那件棉襖來穿。
正拉扯着,翠煙的電話響了,陳嵐還是按着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無力地鬆開。
翠煙迅速在衣櫥里拿了一件大衣披上,接起電話:“喂,你好,請問哪位?”
“是柳翠煙嗎?我是組織部。”
“啊……”翠煙的心一陣狂跳,不知道接下去說什麼好。
“你現在有空嗎?方便的話過來一下。”
對方雖然沒有明說,但翠煙估計應該是調令下來了要她去取。
“有空有空,馬上過來。”她急切地說。
“那好。再見。”對方掛了。
“再見。”翠煙對着已經掛斷的電話說。
她覺得眼角有些酸澀,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輕輕地似笑似哭地“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