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與老楊消除誤會
對龐士偉的突然出走,楊達昌很詫異。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把損失十萬塊錢的事情看成是龐士偉的錯。事實上,楊達昌也根本就沒有覺得那是錯,更沒有認為那是一場騙局。相對於引進一個億美元的操作來說,花十萬塊前做前期工作實在是太小意思了。所以,他不明白龐士偉為什麼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
楊達昌還派人出去找過,但深圳那麼大,茫茫人海上哪裏找一個並不高大的龐士偉?他們當時把尋找的重點放在火車站,楊達昌認為突然出走的龐士偉回家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他不止一次地在楊達昌面前念叨過家,念叨過老父親和兩個孩子,念叨過老婆段詩芬,說他老婆段詩芬雖然實現“農轉非”了,但並沒有找到工作,而且因為他的原因,搞得老婆現在有家不能歸,住在娘家,他絕對自己對不起老婆,對不起家人。所以,老楊判斷龐士偉一定是回老家了,指示手下的人重點在火車站附近尋找。
結果不用說,當然是沒有找到。老楊仍然不放心,往龐士偉的老家寫了一封信,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等待回信。又過了一段時間,回信沒有等到,卻等來一個他做夢也沒有等到的消息,說龐士偉突然離開他們公司后並沒有回湖北老家,而是去了天安大廈那家投資諮詢公司工作了。一開始楊達昌不信,但說的人非常肯定,說是對方公司內部傳出的消息。這下,楊達昌將信將疑了。畢竟,兩家公司曾經打過交道,雙方公司的僱員也都成了熟人,之間有交往,傳出的消息應該沒有假。直到這個時候,楊達昌才有所警覺。把前後事情聯繫起來一想,基本上就認定所謂招商引資一個億美元的事情其實是一場騙局,目的就是騙取十萬元所謂的商業計劃書製作費。並且楊達昌推斷,這場騙局的主角就是龐士偉。
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楊達昌還特意找了一個借口突然去了位於天安大廈的那家所謂的投資諮詢公司。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楊達昌一進該公司,馬上就看見了龐士偉,但龐士偉一見到楊達昌,立刻就迴避了。楊達昌更加認定是這麼回事了。他心裏非常氣憤,龐士偉的表現太令他失望了。不過,楊達昌當時並沒有聲張,而是借口說又有一家公司答應為他們引進資金,所以他來討要幾本以前製作好的《商業計劃書》,然後就走了。楊達昌雖然認定這家公司是騙子公司,認定龐士偉本人就是騙子,但他並沒有去報警,主要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吃虧上當了,主要責任在自己,現在回頭一想,一個億美元是說引進就能引進的嗎?以什麼名義引進?國家外匯管理政策是不是樣跨國借貸?如果不允許,那麼資金通過什麼途徑進來?
又通過什麼途徑打進公司的帳?這麼問題全部都沒有搞清楚,就瞎忙一陣,還花錢去製作所謂的商業計劃書,所以,楊達昌想,千錯萬錯,主要是自己錯。現在自己關鍵是要接受教訓,而不要想着去報復別人。楊達昌設想,即使自己去報警,也沒有確鑿的證據,更不會追討回自己的損失,除了丟人顯眼和得罪人之外,一點好處也沒有。但是,有一件事情楊達昌沒有想明白。他不明白龐士偉是跟他到深圳來之後才成騙子的,還是以前就一直是騙子。如果以前一直是騙子,那麼,上次在鞏縣的那場騙局是不是也是他參與的?龐士偉是不是在其中當“騙托”?如果那樣,楊達昌想,那麼龐士偉這個人也太能騙了。
楊達昌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想弄清楚事實真相併不容易。楊達昌想,要不要直接找龐士偉問問?問他就能說真話嗎?說了真話我相信嗎?楊達昌沒有主意了。然而,沒過多長時間,龐士偉主動和楊達昌聯繫了。這又一次完全出乎楊達昌的意料之外。
大約天生就是勞苦命,龐士偉雖然是打算掌握證據才答應在騙子公司上班的,但一旦真工作起來,還是積極認真,交代給他的任務總是能提前完成。關鍵是他眼睛裏面有活,不管是份內的事情,還是份外的事情,他都能看得見,而且看見之後立刻就做。比如飲水機裏面的水沒有了,其他員工發現這種情況的第一個反應是大叫:沒水啦。但龐士偉不是,龐士偉見到飲水機里沒有水了,從來不叫,而是自己動手給換了。
還比如花瓶裏面的發財竹生毛茛了,他不聲不響地把它們從花瓶裏面取出來,從下面把長着毛茛的老根子剪掉一節,然後換水,並且順便把瓶子裏外清洗乾淨,裝上半瓶乾淨水,再把修剪好的發財竹重新插進去。再比如中午吃盒飯,吃完之後,他主動拿兩張舊報紙,把大家的飯盒包在一起,送到消防樓梯拐口旁邊的樓層垃圾桶里。正因為如此,大家都一致認定龐士偉是個老實人,勤快人,所以當別人跟客戶談業務的時候,龐士偉主動幫着倒茶添水大家都覺得非常自然,都沒有想到他這是在收集證據。更為重要的是,由於他幾乎每天是第一個來上班,晚上最後一個離開,最後,也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公司大門的鑰匙自然而然地由龐士偉保管了。
由於這些便利,龐士偉很快掌握了確鑿的證據,證明這家所謂的投資諮詢公司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公司。根本沒有所謂的國外熱錢在請他們尋找國內的投資項目,所謂的《商業計劃書》也是從網上下栽的,固定格式,只要按照不同的公司填寫上不同的項目即可,製作成本充其量只有幾百元人民幣,而且他們也根本沒有把任何一本《商業計劃書》寄給任何一家所謂的國外財團,他們所做的這一切,完全是為了給委託單位做樣子。更有甚者,對於很多內地的公司,他們除了騙取《計劃書》的費用外,還煞有其事地去進行所謂的“考察”,不僅報銷往返差旅費,而且還要支付“考察費”,甚至有些地方政府都出面接待,最後的結果當然是一場空,耽誤了人家寶貴的時間,造成了極壞的影響,把有些本來可能很有前景的好項目給整黃了。龐士偉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后,就打算向有關部門舉報,但到底向那個部門舉報,他並不知道,還在私下悄悄地打聽。
正當這一切都在順利進行當中,楊達昌突然造訪,幾乎讓他的全部計劃前功盡棄。對於自己所做的一切,龐士偉並沒有告訴楊達昌。剛開始是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這麼做,只想到沒臉見楊達昌,不能在楊達昌的公司幹了,甚至從楊達昌的公司不辭而別之後,還差點跳天橋擂死自己,所以自然就沒有跟楊達昌說。後來到騙子公司鬧,也是臨時想起來的,事先並沒有計劃,當然也不可能告訴楊達昌。最後為了掌握證據,接受騙子老闆的建議,到所謂的投資諮詢公司上班,也是被逼到那個份上了,事先並沒有想到,更不可能對楊達昌說。再說,即便是對楊達昌說,能說清楚嗎?楊達昌能相信嗎?假如楊達昌真相信了,萬一傳回來,他這個深入虎穴的計劃還能進行下去嗎?
所以,自從他離開楊達昌后,就一直沒有與楊達昌發生過任何形式的聯繫。大約也正因為如此,騙子老闆對龐士偉一直沒有任何的懷疑,還以為他已經“化敵為友”了呢。所以,那天龐士偉在公司里突然看見楊達昌,龐士偉非常吃驚,很擔心事情敗露,所以不得不與楊達昌聯繫了。龐士偉一見楊達昌到公司來,馬上就意識到是楊達昌有所察覺了,而不是像他聲稱的那樣是要兩本《商業計劃書》這麼簡單,如果是要《計劃書》,還用得着一個老闆親自跑一趟嗎?
所以,龐士偉當時非常擔心,擔心這時候如果楊達昌在中間插一杠子,那麼他的深入虎穴計劃就前功盡棄了,因此他必須立刻去找楊達昌。楊達昌見龐士偉主動來找他,並沒有吃緊,因為他相信當時龐士偉也看見了他,知道自己的事情敗露了,乾脆來主動請罪。楊達昌不打算接受龐士偉的請罪,也就是說不打算原諒他,但也不打算找他算帳。楊達昌的觀點是,如果是被偷了被搶了,應當去報案,但如果是被騙了,主要是怪自己,所以不必去報案,報案也沒用,還被人家笑話。楊達昌當時的想法是從此以後不跟龐士偉這種人來往就是。沒必要交這樣一個朋友,但也不必結一個仇人。
所以,當龐士偉主動找到楊達昌的時候,楊達昌不冷不熱,看着他,等龐士偉自己說話,並且他已經想好了,一旦龐士偉說完,他就會問:說完了沒有?如果龐士偉說“說完了”,那麼楊達昌立刻就說:說完你走吧,拜拜。但是,龐士偉並沒有說話。龐士偉知道楊達昌肯定是誤解了,而且誤解得非常深,所以,他說得再多也沒有用。龐士偉見面就請楊達昌下樓。楊達昌想了想,相信凡是騙子一般都不輕易動武,再說這件事情從頭至尾都是他辜負我,我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即便龐士偉真是徹頭徹尾的超級大騙子,這時候叫他下去一定不是對他下黑手,而是要對他說什麼話,並且這話不方便在公司說,只能出去說。楊達昌也想知道龐士偉到底對他說什麼,所以,想了想,稍微猶豫了片刻,楊達昌跟着龐士偉下樓。在下樓的過程中,龐士偉就對楊達昌說了。
說楊達昌我對不起你,讓你受損失了,那家公司根本沒有什麼國外大財團的狗屁美元,完全是騙子,騙諮詢費和商業計劃書的製作費。楊達昌不做聲,心裏想,我早知道了,不要你對我說,但是無論你怎麼說,我也不會原諒你。騙誰你也不該騙我呀!龐士偉見楊達昌沒做聲,就繼續說。說我知道你肯定誤解我了,以為我跟他們是一夥的。其實我不是。楊達昌仍然沒有說話,臉上還露出鄙視,心裏想,你當然這麼說。
“你不相信沒關係,”龐士偉說,“我馬上就讓你相信。”
楊達昌疑惑,不知道龐士偉怎麼樣能讓他馬上相信。說著,他們已經來到樓下。龐士偉把楊達昌帶到路邊電話亭,對楊達昌說:“我去他們那裏上班的目的就是想掌握證據。現在證據掌握了,我要向公安局報告。”
說完,當著楊達昌的面,撥通了肖大隊的電話。他已經打聽好了這件事情歸經偵大隊管,並且知道經偵大隊肖大隊長的電話號碼。電話打完,兩個人都不說話,相視了好長時間,楊達昌伸出手,按在龐士偉的肩膀上,使勁往下按。龐士偉沒有忍住,兩行眼淚溲溲就掉下來。